人生药罐年少时曾将有过许多离奇怪诞的念头，其中之一便是：活到四十就够了。 在当时的我看来，人的一生，活到四十岁，得经过多少日日夜夜，何其漫长？四十岁的女人，又该老到、丑到何种不堪的模样？人到了不惑之年，该经受的经受了，该体验的也体验了，再活下去，不过也就是重复和下坡了，再拖延到老态龙钟，连自己都没法接受。况且，据《红楼梦》所言：女子年少时冰清玉洁、温婉娴淑，惹人怜惜，一旦嫁为人妇，世态炎凉、人情世故便会将人打磨得刁钻刻薄、面目狰狞、俗不可耐，讨人厌烦。于是，自己思来想去，便觉得过到四十就可以了却此生了。 可如今，仿佛还没未来得及做好迎接这个重要年龄的思想准备，不惑之年就擅自妄为地堂皇而至了！我不仅无法作出就此了结的决断，甚至偶尔还发出“芳龄四十”的感慨来，实在是对自己的一种否定与嘲讽啊。 岁月这东西是最厉害的，你不经历它，无论如何是体会不了的。日子总是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有时似一汪清泉，有时又似一口死潭。不管是清泉还是死潭，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泛起微波，激起烦恼。一向自恃身康体健的我，近来不知是由于诸事忙乱、烦恼不断，还是由于年龄的增加体质衰退、缺乏锻炼，时常感到心绪不宁，梦魇连连，精神状况非常不好。 昨天上午，抽空去看了看中医。权且不论老中医对我所下的“肝肾两虚，气血不调”的论断正确与否，只是“信其有，不信其无”地抓了几服中药回来，希望好好把自己当回事地调理调理。 于是，上街挑选了一只土陶罐，抱回家，清洗干净，将一大包草根树皮状的药材一古脑儿放进去，注入大半罐清水，浸泡一个小时，然后，放在火上煎煮。医嘱要先用大火猛攻，待沸腾后转用小火慢煨……我按部就班地做着，不觉暗自微笑起来：这有条不紊的步骤，已经让你的心态平静了下来，变得不急不躁，平稳而悠然。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这微微吐着热气的拙朴的带耳陶罐，我忽然觉得喜欢起来，觉得它好看，很像人生。 人生，何尝不像这只罐子？装着满满的欢喜与悲苦，承受着岁月水火的烘、烤、煎、熬。少儿时期清澈透明，青年时代如火如荼、热血沸腾，到了中年，便如这微火缓蒸的药汁，入滋入味，苦香四溢，直到汤剂熬成，剩下的，唯有残渣。 也曾有人用“粥”来形容人生：糊过一次，溢过一次，清汤寡淡过一次，要想熬好人生这一锅粥——好难！ 小火煎煮满四十分钟，关掉炉火，待温凉之后，滤出，那药汁浓浓醇厚，苦香扑鼻，我郑重其事地端将起来，派儿在一旁鼓励道：“巧克力汤！巧克力汤！”我喝下满满一大口，派儿连忙问：“怎么样？”我抿一下嘴，道：“还行。”接着吞下第二口，派儿又问：“怎么样？”强忍满嘴满喉的苦涩，回答道：“还行！” 派儿笑了，我也笑了起来。 我对中草药的兴趣，全在它们的名字。记得有一年，自己突发奇想，跑到医院的中药房，不为别的，只为去看一看、记一记那些神秘的小抽屉上的好听、好看又奇特的名字： 使君子、千金子、川楝子、车前子、马贞子…… 白果、藿香、藏红花， 黄连、合欢、蒲公英， 远志、陈皮、大青叶， 当归、天麻、小茴香， 三七、佩兰、土茯苓， 八角、熟地、山茱萸， 半夏、鹿茸、木贼草， 长寿、牵牛、玉簪花…… 多么可爱而有趣的名字呀！不信你就轻轻地念出声来，听听，有多好听！ 心里想着它们的美，口中再苦的药也不觉其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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