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你，可我还是我。我们很幸运，我们也很悲哀。 我在这里，但我没在这里。你不在这里，你却在我这里。 有没有一种可能，只要闭上眼，醒来就会出现在有你存在的世界里。
初夏的天气有些闷热，已经有很多女孩换上裙子了。窗帘随着微热的空气轻轻地飘起，从我这里能看到教学楼下树影斑驳的小路，和从那里经过的人们。远处操场上有班级在跑步，懒懒散散的，和周围嫩绿色的树叶有些不搭调。 铃声像是从好远的地方传过来，安静的教室开始活跃起来。 我看着窗外，有大朵的云彩正在缓缓移动，太阳却固执地不肯快一点落下。 “放学后能留一下吗？” 她的口吻完全符合班委的形象，虽然是在问我，语气却十分强硬，就像平时收作业时一样。 “嗯…有什么事吗？” 我扭过头看着她。 干净的衬衫和利落的短发，还有往常一样僵硬的表情。 “只是想找你谈谈。”她稍稍侧了一下头，“哦，就我们两个。” “恩。” 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在想她到底找我会有什么事。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想不出来除了学习上的事情，我们之间还会有什么话题。 老师终于讲完了那些长篇大论，又恋恋不舍地叮嘱了一遍。随后，同学们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出了教室。我朝她的方向看过去，她正不紧不慢地整理课本，还偶尔回过头和后桌说着什么。 我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天还微亮着，只是空气有些发凉了。 “等很久了吧，那个，我是想让他们都走掉再来找你。” “哦。”我站起来，教室里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我背上书包，跟她来到顶楼。 天开始暗了下来，风肆意地吹着。我把头发别到后面，能清晰地听见树叶瑟瑟地声音。 她走到护栏附近，背对着我，我停在后面。不想离她太近。 “上课的时候常常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地向窗外看，我喜欢每一个明朗的晴天和忧郁的雨天，它们都那么率真，没有半点虚假，和人类不一样。在我的视线里，每次都能看到那个靠窗的背影，长发有些遮住了她的脸，可是奇怪的是我却十分确信那个女孩的视线和我不谋而合，我看不到她的目光，也感受不到她眼里的风景。她的心像是已经飞出窗外去了一样，与另一个空间融为一体。” “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想要知道她的世界，了解她的想法。这种意识一天比一天强烈。所以，我想我喜欢上你了。只是喜欢。”她停了一下，或许在想我现在的表情，可是就连我都不知道我此刻是什么样子了。 如果我现在回身下楼，说不定是最理智的选择。 “于是我偷偷地观察你，我单独挑出你的作业看，你委婉的字让我想起你的眼神，清澈和悲哀。你写的文章总是有种慵懒的味道，但是我好喜欢。你的数学真的很糟糕，十道题至少有六道错了，可是为什么呢，我喜欢看你不会做题时咬手指的动作。如果我也能偶尔因为这样的小事困扰一下，范点小错误，也许是件很浪漫的事呢。” 她说话的口吻好像是另一个人，完全不是平时冷冷的有些尖锐的语气了。这让我听起来很是不舒服。 她转过身体，轻轻地把双手放在背后，“你去图书馆看的书和绘本我都看过了。你知道吗，我们有很多一样的爱好的。我也很喜欢雨果，他的细腻和浪漫最让我受不了了，特别喜欢听中世纪的欧洲音乐，知道你也爱好美术之后，真的很想跟你聊聊呢。我呀，最喜欢莫奈的日出和安格尔的泉水了，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把那些美丽的画都挂在我屋子里。你回家的时候喜欢靠着路边踩突出来的石子，坐公车最喜欢的位子是后排靠窗的位置。你喜欢吃桃子和荔枝，虽然我不太喜欢吃荔枝，但是我也跟你一样很讨厌柠檬的味道。” 她的话不断触碰我耳朵里的神经，连同湿润的空气钻进我的身体。我的脑袋完全被她的话所占据，不能思考了。 但是她好像并不介意我的沉默，自顾自的说着。 “你对香水过敏吧，其实我也很讨厌那些女孩子身上糟糕的气味，那完全和美好联系不上任何关系。我看到你从来都不带手表，因为你注定是存在于这些无聊的东西之外的。在我看来，你只是望着天空，大概就可以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我也真的好想摘掉这些枷锁，可是离开了它我居然都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真是讽刺啊。” 我想她一定是有点误会了，我完全不明白她说的话，我只是觉得佩戴手表是一件很累赘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需要时间来决定的事情而已。可是连我讨厌香水的味道都知道，真是奇怪啊，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因为并没有意义，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别人的习惯而改变自己的。 我把肩上的书包提了提，脊背有些酸了。如果再不回去做作业的话，明天又要犯困了。 可是，这种时候我又该说什么呢。 “我觉得你很美，啊，至少我这么觉得，可是你为什么从来不穿裙子，我还以为，在这个时代，只有我不穿呢。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庆幸我们能在可以见到对方的地方存在着。”她把脸朝向天空，好像真的在感谢神灵一样。 她嘴角的笑容，让我实在困惑，平时一板一眼的面孔，居然还可以像个孩子一样，笑的那么天真。 但是，这样的她，真的很美。 啊……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笑容。曾经，也给过别人吗。 我一直是这样平平凡凡的活着，不聪明也不开朗，学习一般，没有谈得来的朋友。她学习那么优秀，上课也很积极，总是得到老师称赞。虽然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孩，但也很讨同学们喜欢。她应该是父母的寄托，老师的期望，充实快乐地生活着，不会因为各种烦恼而头疼。可现在，她却在跟一个和自己没说过几句话，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同学探讨生活什么的。 唉，脑袋又开始疼了。 “十七年，我用了十七年生活，用了十年学习，用了两年认识你，然后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她转过头，我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有任何变化。“原来，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心。 “我蠢到把自己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人。我的快乐其实只是建立在其他人对我的认可上，我的努力也许只是为了某些人的期盼，所以就连优秀也变得微不足道了，虚假的做作居然成为别人眼里的懂事，我当然没有那么豁达，可就连撒娇都变成奢侈的梦想了。渐渐地，我就忘记了自己，去拼命构筑另一个人格，来填补别人的想法。一直不想记得不美好的自己，所以丢了最宝贵的真实。很愚蠢吧，我的脑袋总是被这种狭隘的问题困扰着。” 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吧，我低下头，不想再看到她。果然，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为什么要对我说呢，真是自私，糟透了。 明明不想让自己去想一些苦涩的问题，因为最后的答案往往都是虚无。大方一些就都会过去吧，总这样对自己说。但事实上却总是不自觉地走到岔路上，然后又再折回来，放弃了浪费在中途的时间，甚至也没来得及看一眼路过的风景。 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个世界充斥着欲望，周围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我要的幸福不是这样的。身边的人好像都渐渐忘记了自己重要的东西，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着，他们的开心快乐是因为什么呢，每个人都像假的一样。没有一个人真正喜欢我，因为连我都是假的。可我却像傻子一样，继续被身边的人影响着。就好像一直做着这样的梦，忘了醒来。” 重要的东西。我重要的东西。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重要的，不论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因为正是那些存在编织了我的人生，缺失了哪部分都不是现在的我。可是我也不曾想过，我抱有什么而活，没去追求过，也没有努力过。只是这样顺其自然的活着而已。不是不想改变，是无能为力吧。 我们都是这么渺小的存在。她选择了改变，不管什么原因。而我，甚至没有选择。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真的好累，我不想再讨谁的欢心了。可是现在，现在我连做回自己都做不到了。因为我不想放弃那些说爱我的人，不想为了改变自己伤害他们。所以，我该怎么办…这时候，我想到了你。”她走向我，眼里满是期望。我把头扭向旁边，不想去面对她。 或者，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她。 她慢慢地靠近，在与我仅一步的距离，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我在想，你可能是另一个我，以另一种方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保留着我心里完整的美好和希望。不被这个社会所吞噬，不去在意流言蜚语，不去争论是非对错。” 是吗。因为我从来没有期望过啊。 这样，就可以了吗。 “能抱抱你吗？” 她伸开双手，等着我的动作。我的胸口怎么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呢，血液都快不流通了。啊，好过分。 我看向她，她把眼睛眯起来，想要控制快要流出来的泪水。 傻瓜。 我抬起双手，圈住她的腰，轻轻地靠在她的身上，她搂住我，缓缓地抚摸我的背。“你的味道果然很干净呢，像麦田里的空气一样。” 肩上的衣服黏到了皮肤上，那点点的湿润渗到身体里，传到心脏的位置。 远处传来的黑暗，不断侵蚀着天空。很快，夜晚就会降临。 为什么，我…...不想她离开。 她松开我，走到天台边上，把头抬得高高的，像是要亲吻天空一样。 “我啊，明天可能看不到阳光了，你还可以继续感受她的温暖，啊…真幸福，所以一定要告诉我哦，”她回过头，泪水还挂在脸上。“明天的天气。” 为什么要笑呢。 明明已经没有意义了。
“…昨日晚上19时左右在本市一所中学内发生一起命案，一名女学生从七层的教学楼顶摔下来，当场死亡。据目前所调查出的线索，应该是一起自杀事件。死者的父母…” “妈…” “唉，这年纪轻轻的就死了，现在的孩子啊…不是学习的压力就是感情问题吧。”母亲边嚼着饭边兴致勃勃的盯着电视上播放的新闻。父亲在一旁拿着报纸，侧着眼睛看向电视：“肯定是因为分手才跳楼的。现在的女孩都这样，太肤浅了。” 桌子上放着昨天的面包和凉牛奶。我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放进书包。 “对啊，我说你可千万不能早恋啊，看看这到头来什么都落不着吧……” 我轻轻地关上门。 妈妈，我穿裙子的样子，好看吗？ 抬起头，是湛蓝色的天空，和昨天一样美好的晴天。 这个城市还在安静地迎接着这个早晨，路边白色的花朵静静地开着。我轻轻地抚摸着柔软的裙子，依稀有着淡淡的温度。 “今天的阳光，好的不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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