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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庐剧话——之三(朱瘦竹)

 陈农 2012-04-08

 修竹庐剧话——叶盛兰不该反串花衫(朱瘦竹)
有一件事情,要向叶盛大提供意见,叶盛兰的小生,随便谁,得承认他是这一辈小生里的翘楚。装样、扮相、功夫、戏料,都臻上乘。犯一个缺点,是好名心太甚,爱带演旦角。原叶盛兰本是花衫底子,后来该工小生,足见花衫没有小生好。如果好,如何会改小生,尤其如何不复改工花旦。叶盛兰在黄金大戏院贴过秦良玉与玉堂春,在中国大戏院串过大英杰烈的后陈秀英与杀子报的王金定,简直多余。我们看惯他的小生,一旦看他返本还原,扭扭捏捏起来,觉得不大顺眼。须知道旦角反串小生戏,或者甚而至于改工小生,已经成为习惯,不管成绩如何,总看得过去,小生反串花衫,纵然是花衫底子,一副毋雄飞,甘雌伏的样儿,使人蘸着些儿麻上来,啼笑皆非,汉口人打话,要不得你家。

修竹庐剧话——从毛剑秋的周瑜说起(朱瘦竹)
坤旦毛剑秋,在共舞台反串群英会的周瑜,她这出戏是乃父毛韵珂所亲手实授。韵珂是从故伶工牛松山学的,着实帅。剑秋的姑丈就是小杨月楼,小杨月楼的小生戏也是松老教的。剑秋幼秉庭训,再有这一方面的观摩,我敢担保成绩错不了。
坤角袍带小生,我见过两份好的,一份是赛吕布,就是李庆棠的夫人,李顺来的母亲;一份是牛桂芬,就是牛松山的女儿,韩树芬的夫人,韩素秋、韩素兰的母亲。当时髦儿戏班不大派群英会,派到,只有这两个周瑜。
白玉艳,从前从共舞台红到新加坡,现在从新加坡红到大舞台,红遍中外,猗欤盛哉,叔安老兄有女,可喜可贺。玉艳工旦,文武并精,反串艳阳楼,震铄一时,确是赵紫云(按:系清末民初之著名坤伶武生,梆子皮黄兼工,学黄月山一派,和李吉瑞打对台,红遍天津,19141211日出演三庆园,和著名坤角小荣福、刘喜奎同台)后数十年来第一人。
按李顺来有两个,都演武生,一个是绰号骚马的李顺来,就是坤旦李砚秀的父亲,当时与高福安、张桂轩同称三壮士。我所说的李顺来,本名李紫贵,在内陆叫李群,是李氏第一条好汉,李桐森、李秋森都是他的侄子,叫顺来是排行,他的堂兄弟是东来、吉来(就是小三麻子)、瑞来。赵紫云是坤角武生,在丹桂茶园挂正牌,她离沪后,据记忆所得,好像没有坤角演过艳阳楼。

修竹庐剧话——谭鑫培首创面部表情(朱瘦竹)
老先生教徒弟,第一严格告戒他们,演戏须要直顾直凛,不许嬉皮笑脸。所以天地良心,老先生从上场到完,始终一只板的面孔,笑是假笑,哭是假哭,点到而已。倘然笑得哭得像真,反要被老先生认为成心开搅,勒令改过。直到谭鑫培,他觉得老是那只板的面孔,变了剧中人个个在光火,不合情理,有碍观瞻,莫此为甚。在别人,觉得没有办法,在他,自恃艺术身份(这个身份不是指他伶界大王身份,乃是指西太后捧他,使得全国人士疯狂捧他,藉冀献媚老佛爷)都够,秉着大无畏的勇气,首创面部表情,用象真的笑哭来分出喜怒哀乐,果然看得顾曲界悦自畅心,更进一步由捧谭而尊崇拜倒。江南第一个响应谭鑫培这个推翻死脸子,另创活脸子的表情运动是潘月樵,次之是沈韵秋。到现在,南到北个个注重表演,也进一步由面部而内心,使每出戏达到至善美之境,数典不能忘祖,我们得感谢谭鑫培。

修竹庐剧话——生旦净丑的六个考语(朱瘦竹)
不论生旦净丑,有六种考语:实受、归工、通大路、是干这个的、压众、角儿。
实受,意思一字一句,一举一动,从高明先生学会,没有一点任意删改,以致于失却真相的地方,实受的罪人是票学。
归工,意思应那一行,恰守该行的绳墨,像汪派戏唱出谭腔,小生念白,一条小嗓子到底,不懂大小嗓子搭使,没有武底子的文角色,偏爱演武戏,没有学过慢板的武角儿,胡唱文戏,以多才多艺朦外行老板,以能学全才自诩而欺,在识者的眼光里,没有一出戏有谱儿,一切的一切都不顺眼,那一份杂乱啊,这就叫不归工。
通大路,意思合乎标准,走遍南北,文戏不必对词儿,武戏不必说把子,对于场面,不必背锣经,场上见,保险准纲准词,不碰不砸,配人如此,人配也如此,一切根基真才实学,做到平稳无疵,落落大方的地步。
是干这个的,意思三考出身,那怕倒霉到黄瓜蒂,有朝演着应行的戏,行头尽管旧,嗓子尽管坏,可是舒眉展眼,一招一势,所谓酱缸打碎,架子在场,不论行家非行家,一律看得顺眼。
压众,意思扮相英俊,头角峥嵘,一台的人,不论当中一坐,旁边一站,总觉得鹤鸡之比,佼佼不群。
角儿,意思是富有天才。充分发挥的杰出人才,往往身怀特长,但是穿上任何行头,扮着任何角色,一掀门帘,横看竖看,总觉他不像主角,那么任凭他的能耐好看到毫颠,奈不是角儿坯子何,这是丰度,与压众是两个问题,丰度是动的,压众是静的。

修竹庐剧话——班规(朱瘦竹)
戏班有几条极好的班规,如果家柏庐先生活的现在,一定采补朱子家训的不足。戏班切忌羊毛行为,羊毛意思近乎外行,外行意思不懂戏班规矩,戏班予以谅解。羊毛意思内行犯外行行径,援明知故犯例,罪加一等,戏班绝对不可谅解而须从严惩处之。
譬如说,角儿已经扮好戏,临时发生不能忍耐的事变,卸装不干了,在他,认为合则留,不合则去,理无不合,那里知道羊毛犯得割割裂裂,应该钙戏演完后评理,如果评下去不满意,明天在未开锣前贴告假条子,这是合法手续。当场卸下来,谓之耍羊毛。本来该事变是错的,他是对的,如今对换地位,他是错的。能够有人打圆场,重新扮起来,演完戏再说,那是上上大吉,倘然坚持极端,以致台上断链脱节,激起啸堂退票的风潮,除本人负完全责任外,还有被控祖师堂,由打鼓老开公堂,判决罪名,重者打刀撇子,轻者罚请通堂酒。这条班规的好处,是交涉循乎正规途径,杜绝临场干搁的流弊。
按:看了这段,想到当年汉班名旦月月红(小名吴红喜,大名吴锦,字丽卿,别署笠青)因与后台有隙,醉酒头场演毕即掭头卸装,以致被逐梨园,离京三百里以外方许唱戏,可见当时班规之严格啊。
场面检场配角有错误时,主角须不动声色,以免观众觉察而喝倒彩,等到戏终,他们自会引咎道:有碰有碰,碰者错误冒犯也,主角答以没事没事。倘然不引咎,后台首事(就是领班,也叫头行人)自会训饬惩戒他们,主角万不可当场向他们怒视或者呵斥,行话叫翻场。万一翻起倒彩,这叫君子羞当面,他们可以立时罢岗,将主角干搁在台上,索性让他被倒好堆死,还要到后台向他理论,结果他得向大众引咎,因为好不使观众喝倒彩而成心制造倒彩,挨倒彩,是奇耻大辱,制造倒彩,是大缺戏德,叫他自食,恰是春秋诛心之笔,所以翻场是又一羊毛。
按:此节倒大可以看成是旧式戏班成员,在维护共同利益下的一种互相妥协,应该也是循序达到以致不轻易破坏的,拿到今天,从小的地方言,也应该是一个市场化演员的职业道德。
相骂是难免的,双方尽管口角,随便骂什么,可是不许带字,倘然走嘴(就是失言),说了你们,准保动众,旁听者马上群起而攻之,倘然该人本来有理,现在变为无理,本来无理,则更无理,于是这场相骂输定。所以当场卸装,台上翻场,说话带们,都叫羊毛,也叫小老斗,羊毛老斗都意思外行,戏班里要不得,非伶界与伶界交往,切切要当心。
常言道得好,吃饭不到厨房,看戏不到戏房。戏房就是后台,理由是看戏宜于远看,不宜乎近观。我行走后台有三十多年,到现在,简直怕到后台,另有一个道理。后台人一熟,见你到来,当然欠身让坐,怕就怕这一坐,坐得对时,固然显出偌深道行,坐得不对时,顿时显出老斗羊毛。道行深,家常便饭,老斗羊毛,罪孽深重,被全后台的人腹诽背笑,不知伊于何底,一屁股坐两只箱子(骑缝坐),纵然不知道犯忌讳,照我们坐有坐相,立有立相的古训,还不至于坐成这种贱相。最刁的,将你望管事桌让,你不察坐下,同志们已经不顺眼了,再不识相在首席坐下,非激动公愤。虽然不至于将你拉下来,反正要想法子侮弄你,侮弄得你啼笑皆非,结果还是你不知礼,所以寄语不大懂戏班习惯的,在后台少坐为上。

修竹庐剧话——宫女谈荟(朱瘦竹)
据老前辈说,宫女从前比现在难得多,现在零碎女性剧中人都归正式旦角饰,从前概归宫女承乏。宫女非但管零碎女性剧中人,连次要男性剧中人也要管者。宇宙锋的哑奴与天水关的关兴是最好的例子。阅者对于关兴,一定没有意见,对于哑奴,恐怕要认为不开口,不好算角色,那么我另举一个开口的例子,是四郎探母的九妹。四郎探母一共七个旦角,行当如下:佘太君老旦、公主花旦、萧太后正旦、四夫人武旦、八姐二旦(就是二路花旦,除了老旦彩旦,一切旦角里子活都归他包办)、九妹宫女、丫鬟彩旦。从前戏班范围小,六门旦角,每门一个,不叫宫女饰九妹,四郎探母就演不成功。这么一看,宫女兼管零碎旦角、小生,开口、不开口(外加得上弦哼几句),一股脑的活儿,你看够多么难的,现在完全被正式零碎小生旦角给瓜分了。

修竹庐剧话——小丑有赖于刘斌昆(朱瘦竹)
小丑,现在只要有嗓子配纺棉花的张三,有噱头配大劈棺的二百五就行,不像从前那么难应了。从前小丑戏路极广,滚灯、活捉、踢球、下山、群英会、审头刺汤、九锡宫、祥梅寺等等都是料无推辞的份内之事。试问现在谁应得了。小丑的唱工戏,本来只有十八扯与丑表功,后来独的拾黄金,群的戏迷传、盗魂灵相继兴时,有嗓子的趋之若骛,于是小丑戏由文武方巾袍带而缩到唱工,现在更唱工而缩到劈纺,眼看大有缩到一点儿没有的危险。我见过的好小丑,是周来全、周五宝、孟鸿芳、姜善珍、何家声、何金寿、克秀山。这一班里,我对于刘斌昆有着特大的希望,因为只有他天赋有嗓子,从小有功底,他是武生出身,受过某某(他告诉我,是长江上一个徽班老先生,姓名被我忘记了)、郭春山与昆票大王徐凌云仁丈的好传授,集周来全诸家的大成而擅其胜,尤其好在随时得冷隽诀,再埋头苦干几年,一定能够继武丑叶盛章之后,以文丑挂头派,挽回小丑的颓运,煊赫南北。

修竹庐剧话——硃砂痣的前半出(朱瘦竹)
老戏习惯,除非对儿戏(行话,只有两个人的戏叫对儿戏),总是先由配角过掉两场(简单叫过场,也叫压场),然后主角上场。惟有硃砂痣,一上就是主角韩凤琦,似乎特别。前天范叔年弟谈起,他说的确头里有一场吴家的戏,而且生旦各有大段念唱,可不是随上随下的平常过场。他当场背词,我乐得笔录如左,希望票伶两界以后将硃砂痣唱全它。
(吴姜氏上引)家业凋零,似吃黄连,苦在心。(坐介)(诗)霜打秋后叶,雪压岭头梅。家寒夫有病,开口告与谁。(白)奴家姜氏,配夫吴惠全,公婆早已亡故,遗下夫妻二人。时运不济,家业渐销。不幸我夫染病在床,日无呼鸡之食,夜无耗鼠之粮,只好忍耐在心。今日天气晴和,不免请我夫出来行走行走。(站起向上场门)吓,官人哪!(吴惠全内应介)今日天气晴和,扶你出来坐坐。(吴惠全白)你拉搀扶了。(姜氏白)哦,来了。(扶吴惠全上引)纵然病不死,咳,衣食向谁求。(同坐姜氏白)吓,官人,病体如何。(吴惠全白)十分沉重。(姜氏白)官人须当保重身体。(吴惠全白)哎,娘子,我和你琴瑟以来,并无破损,到如今染病在床,倘有不测,哀,岂不辜负娘子。(姜氏白)吓,官人,现今有病在身,且把烦恼丢开。(吴惠全白)咳,娘子吓。(唱二黄原板)满腹的凄凉语怎好出口,叫一声贤德妻细听原由。我和你好夫妻许多时候,断不想到如今这样忧愁。做夫妻看起来不能得够,半路上怎舍得把你来丢。(姜氏唱)听官人说此话妻难当受,好叫奴满面上带愧含羞。实指望夫妻们天长地久,实指望夫妻们偕老无休。纵然是夫不测幽冥同走,妻怎敢嫌贫苦臭恶名留。(吴惠全白)咳,娘子,卑人有句话,昨日挨到今日,不好说得。(姜氏白)哎,官人,我和你是恩爱夫妻,有什么言语,但说无妨。(吴惠全白)娘子,我也不必瞒你,你昨日到邻厢人家借贷去了。有一媒婆来说,离此五里,有一韩老爷,前妻亡过,膝下无子,要娶一夫人,我应允身价五十两银子,将你卖了,娘子终身有靠,我有银子,也好调养病症。(姜氏白)呀。(唱摇板)听他言将奴卖不能悔口,无情剑斩断了恩爱鸾俦。同林鸟遇猎户活活分手,(哭介,唱)妻去后要茶水那个应酬。(媒婆上白)媒婆一张嘴,全靠两条腿。吓,吴相公。(吴惠全白)呀,媒婆来了。(媒婆白)来了。可与娘子说停当了么。(吴惠全白)说明了。(媒婆白)这是五十两银子,你收下了。(吴惠全白)哦哦哦,是是是,婚书拿去。(媒婆白)花轿已在门首,请娘子上轿罢。(姜氏白)啊呀,夫吓。(唱)你妻子配一夫以夫为首,倒不想弃一夫另赋好逑。我本当辞不去光阴难守,(哭介,唱)只恨我前世里不曾来修。(下,吴惠全白)哎,妻吓。(唱)老天爷生下我百无一有,每日里开开门穷字当头。我本是聪明人出乖丢丑,皆因是命运乖不必强求。(白)哎,娘子吓,咳。她如今做了人家夫妻,我还哭她怎的。正是,恩情从此断,咳,凄凉才动头。(哭下)(完,以下即韩凤琦笑上唱今夜晚前后厅灯光明亮,再不想年半百又做新郎)

修竹庐剧话——从三国志说到列国志(朱瘦竹)
戏名有些红得很奇怪,三国志里共有多少戏,但是出出戏不好叫三国志,惟有群英会非但好叫三国志,还好叫第一才子。列国志里共有多少戏,但是出出戏不好叫列国志,惟有全部伍子胥戏非但好叫列国志,还好叫鼎盛春秋。并不是群英会、伍子胥可以代三国志、列国志,无非表示三国志戏、列国志戏算这两出情节最热闹,场面最伟大,角儿最众多。
群英会(或者三国志、第一才子),照例到打黄盖为止,倘然带借东风、华容道,到缴令止,内中包括阚泽诈降,庞统献计,赵云起霸,发令开打,所以该叫赤壁鏊兵。
列国志分两派,汪派谭派没有芦中人,孙派有。其实头里该带临潼斗宝,倘然不带,鼎盛春秋的鼎字就没有着落。中场有专母训子,可是得好角儿老旦担任,如果没有好老旦,删掉也罢。有人说,从头还该带要离刺庆忌,那只好分两天唱全了。刺庆忌里伍子胥漏哭尸的反二黄,造成老生唱全西皮二黄各种调门(没有平板)的洋洋大观,猗欤盛哉。

修竹庐剧话——大热天唱戏之苦(朱瘦竹)
热天看戏,太苦,然而太苦之中也找得着乐,法子是逢下阵雨去看,取其生意必然冷清些,一定坐得着风扇底下的位子,将长衣脱去,再带把九方的扇子,自己扇扇,必定自然凉。这般看戏,还不失其为乐。有人说戏院里装着冷气,这简直是纳凉至乐,我们该趋之若骛,还怨什么呢。至于台上因为生意推板,懈着劲敷衍了事,对不住看客,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他们照定价购票,没有打一九扣,二八折,你们倒如何减成演出呢。
热天演戏,才太苦。花旦粉擦不上,画眉膏(这是新贡献,马裤呢工资多么典雅,老法是将柳条一端烧黑画眉),当场随汗往下流,流成一脸黑杠。花脸本来五彩分明,不到半出戏,不管三块瓦,整脸,碎脸,粉脸,老脸,元宝脸,一律被汗化成揉脸。尤其是花脸衬胖袄,武生系绦子鸾带,得比别人多热五十度。这比看客的苦乐又有霄壤之别了。所以或许因热而演得不够精采,看客也该担待一二。
夏天唱戏之苦,已经谈过,扮戏有一定的规则,不论春夏秋冬,贴肉穿老布小褂,特制,扯襟小袖,外衬胖袄,再罩老布水衣,也特制,扯襟大袖缀水袖,然后穿褶子,官衣,蟒,披不等,显出有身骨,否则上身瘟夹夹,就难看了(当然啦,箭衣戏、靠把戏、短打戏不必再衬大袖水衣)。水衣意思就是汗衫,另外再有胖袄,汗就不至于湿透行头。这是冬天的话,倘然是夏天,胖袄里头再衬细竹管做的水衣,汗照样将行头湿透,岂非太苦。赵松樵发明用雨衣料代表细竹管做水衣,照样挡不住汗向外推进。如是一夏天要拓(北京话,汗出透叫拓),坏多少行头,更是大苦。下身最多衬一条单裤,挑华车霸起完,彩胯当然出透,一出戏下来,弄成两靴筒汗,尤其大苦。这还好哩,像越虎城、八大锤等箭衣戏,两条湿腿,毕露得痛快淋漓,观瞻上似乎伤雅,简直没法子补救。
有一出戏,夏天可以唱死人,死得啼笑皆非,是南天门。行头湿透,倒还不显,因为是青海青,那一头大汗却如何解释,在广华山前跌出一身大汗,而至于冻死,这像话吗。所以南天门最宜歇夏。

修竹庐剧话——走矮子(朱瘦竹)
走矮子,是小丑的必要技术,倘然走不了,双金莲的武大郎(简直该说一切水浒戏的武大郎)与晚大炮,活捉的张文远,就都担不下来,就不成其为小丑。其实走矮子对于武丑,比较一百倍的重要。小放牛、小磨房(照例,这两出戏归武丑应行)与一切武戏戏里走边、撬门、
盗物、摸黑都非走矮子不可。
小丑的台步,南被有分别。南派除非该走矮子,否则随便迈步,北派演到袍带方巾两工,一定蹲半拉矮子,而且每步劈八字,勾脚背,亮靴底,我认为这是北派的考究。实际上论吃功夫,形式上论观瞻,环顾南派小丑,个个都来得了,那么请南派同志个个来这个相当表示。

修竹庐剧话——武生翻长跟斗(朱瘦竹)
武生,向例不翻长跟斗,走起边来,一串漏腿的玩意儿,踢腿、朝天蹬、射雁、探海、铁门槛、旋飞脚、扫堂腿、旋子、劈岔,不一而足。有几个武生学会长跟斗,无非在群戏翻上时凑热闹。像李春来在八蜡庙翻出场,吕月樵翻漫子,醒醒目,未为不可,如果出出戏漏,武旦得全体罢工:你们滥翻,叫我们翻什么。敢情长跟斗是武旦的活儿(这是讲走边的话,各武戏武行打连环翻格儿,当然无限制)。自从何月山演金钱豹,起霸里左右两望门,三本铁公鸡背马里,都翻虎跳前扑,尤其是虎跳岔乌龙绞柱,将武旦刨得更加明显。武生率相效尤,于是武生竟相翻长跟斗,不再守各管各的格律了。在欢喜热闹的眼光里,固然无可无不可,在看惯规矩的眼光里,难免抱武旦一切都要被武生吞并的杞忧。
长跟斗,是从上场门向外跑几步,插手着地,翻踺子,或者虎跳,然后带一个高的跟斗,在下场门台口落地。高的跟斗花样很多,提筋、漫子、蹑子、前扑,会什么,带什么,随便。单单提筋,又有不少花样,分出场(就是踺子带提筋)、小翻提、插花提、死人提、拉拉提、魁星提等。研究长跟斗,有一个秘诀,插手兼会踺子虎跳,是三考出身,因为有腰功,只会虎跳是半路出家,因为没有腰功。凡是不会踺子的,对于向后翻的小翻与倒扎狮虎这两项短跟斗都不会了。

 


修竹庐剧话——拖鞋皮老生

老先生排所谓新戏,不无对外标榜,实际陈陈相因之处。汪笑侬大本戏排过党人碑、兰因絮果,小本戏不知其数,小本戏里有两出陈陈相因得特别露骨,是马前波水和受禅台。马前波水的宿店完全抄袭连升店,受禅台整出踩逍遥津的模子。汪笑侬老戏里特擅骂阎罗,到处打炮,第一天总是这出戏。私房戏里,我爱看他的张松献地图、马前泼水、劈三关、哭祖庙。他虽然不擅靠把,在劈三关里持大刀,比我还羊,但是迎战的剁板,城楼的西皮原板,服毒的原板反二黄,有不少好腔,足垂不朽。汪笑侬的戏兴来也快败也快,大家讥笑他朦事毕竟难持久,我现在想看也看不着,深信他毕竟是有真才实学的。
有一则笑话,据说确有其事,汪笑侬有一个习惯,只要有几分钟好休息,得脱鞋换鞋,在后台穿而脱,脱而穿,够捣乱的。有一天唱改良空城计,城楼下来,别换了罢,他非换不可,恰巧有一个外行朋友来访问他,他只顾应酬,忘了招场,等到斩谡,管事一催,他马上上场,百忙之中,管事、伙计,连他自己,都没有想着穿靴,等到门帘掀起,要迈步时,才发觉拖着鞋皮,回进戏房去换,断不可能,极则生智,利用八卦衣长过脚,顾不得身段不身段,双手下垂(一手还拿着羽扇),将两摆的叉捏紧,更不能照规定的升帐法走,抄小路从帐后入座,观众觉得这一上场陌生得利害,不大顺眼,好在汪笑侬夙以风雅不群著,而且他的空城计另加如改良两个字,大家认为这就是改良之一,马马虎虎,谁也没有苛责他。莫大难关,居然被他安全渡过。但等出帐唱二六给赵云听(他改良的症结是多这么一段唱工),早由伙计将靴私运到桌子底下,给他穿上了。后来汪笑侬往往聊以自嘲道:昆腔班里有一门拖鞋皮小生,神而化为拖鞋皮老生,不才是我。

 


修竹庐剧话——拉帐与扑帐

从前逢到扑帐子,一定要上高(起码两张桌子),从帐顶上翻抢背或者台漫出来,非但武戏,连文戏,例如虹霓关的洞房,也如此。现在休说文戏就是这样走出帐子,连战宛城的典韦,三河县的武文华也不上高,这得承认是武戏的退步。
扑帐子与拉帐子大有分别,扑帐子是一个人睡在床上,对方扑上去捉他,他窜出来拒敌。拉帐子是男女欢合,梵皇宫、蝴蝶杯、战宛城都有,所以说错不得。倘然将扑帐子误说拉帐子,是大笑话。

 


修竹庐剧话——连营寨累死人

据内行说,靠把戏固然数挑华车最累,还有缓气的地方,有一出戏才够得累得人趴下的,说也不信,原来是连营寨。据表面看,连营寨的子龙,上场的工夫,还没有扮戏的工夫大,累煞有限,如何会比挑华车还要累呢。研究实际,恰是有之。其他每出戏的赵子龙,作风须英武里带些儒雅,独有连营寨的赵子龙,在戏房里就要卯上,上了场,更其有多少气力用多少气力,越狠越好,绝对不须儒雅,须如此,才合适当时的奋勇陷阵,辟易千人,出生入死,浴血救主的情节。倘然吊儿郎当,老枪早被敌杀,还能还能杀敌吗。一共只有一场戏,行话叫一场干,其间包括杀上、洒头、拨拉倒脱靴、圆场、比粗、瞪眼睛、吹胡子、腾开、快枪、打抢背、挑彩人、胜留、清场花、追下,倘然带见主,最后还有“马童看枪带马”的收下,始终一鼓作气,精彩十足。虽然共总只有短短一刻钟的戏,可是使的劲抵得到任何武戏两三出,平时淘淘,许当场会迸出血来。全剧急急风涨足调门,打鼓老身子差点儿的,也要胁肋作痛,发一个寒热。


修竹庐剧话——冯子和醉酒的深造

贵妃醉酒,江南擅场者是万盏灯、小双凤(按:汤双凤)、小子和、小喜禄(按:陈祥云,后从商),北边擅场者是水仙花(按:应是老水仙花郭凤云,非郭际湘,小名郭五十者)、路珊宝、元元旦、于莲仙、小翠花。但是大都只说得出该剧艺术上的能事,兼说得出布景上的价值却只有小子和一人。小子和后来贴冯子和,中间还贴过冯旭初、冯春航,办过两次春航义务学校,他除教书外,还教戏。教到贵妃醉酒,他先将杨玉环的身份个性环境详细说明,然后再将两场赏花、观鱼、衔杯、醉狂逐个身段剥茧抽丝地阐明诠释,这里头有道人所未道的抽象布景,都与唱工身段,一切的交代符合。听得磕堂弟子俯首投地,不论生旦净丑同声高呼好老师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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