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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无缘,也作胭脂红颜

 梦境书园 2012-04-11

 

 

 

 
 
 
 
 
 
 
 
    一

  她是湘兰,十里秦淮的一株慧兰,慧及了层叠追逐之心,却唯独无法慧及那三十年的牵绊。任再是爽利豪洒的女子,也抵不过脆弱前来痴缠,于是,那个解危救困的王郎,便成为了一世坚守的心甘情愿,纵然那是一堆砂砾,也情愿植兰其上。

  一声百谷二兄,于她,是永世的退让,既然不得郎君相唤,那么且以兄之称煨了那一颗清企之心吧,情愿永远如此唤着,纵添了太多自己的奢贪,亦不让他为难。和着那方他送的砚,研多少墨色,书于素笺,而他看到的仅止一二而已,却已令世人足够潸然。

  十年那时,他来了,从兰馆走过,她一颗期待的心,已然不知如何萎落。这一时相见的希冀怎抵得过十年的思慕,只是,为这一时能够相见,她还是努力在心间浇铸花开,一瓣一瓣等着他踏来,哪怕踩成叠叠的落红。他未来,脚步声隔着远远,绕馆而去。她奈何奈何般的叹着,却仍然提笔,整束起凋零,挂起呼呼的幡旗,为他的这一路行程挂巾伴行。暑热保重,归家回书,千叮万嘱,那个他,无端的让人怀疑,可会为此信札珍重,更不会觉出,这一方信笺中,捧着的是一簇正盛开的瓣,因他而强行碎粉。

  她还是不能停止,停止他在她心间继续蓬盛,于是,总向他描述着相见的想象,把酒叙心,怕是她一个人梦里梦外的再放不下。也曾毫无遗漏的对他字字述着凄伤与涕零,只是,却依然将体慰捎递于他,衣前身间的那些相送,案头枕边的那些相赠,不只于他,还有他的身边人,都一一记挂。那个他呢,无法言说他会安然收下,只是,少有回音,更不见相嘱的轻慰。

  于他,大概一声玄妹,已经早定了格,仅止于此,再无其他。或者,她的一切,他都不太记得,只是唯一一次雨后看花,蓦然想起,那模样应是似极了湘娥的泪痕,这大抵算是他最深最至的回报了吧。

  他故意离她,从她在的金陵,迁至姑苏,故意将相见的咫尺,变成有距的天涯。三十年间,他未曾相邀与赴她的信中屡屡之约,只是在古稀之年,忽然念起,那年轻时的玩笑之话,那一直被她记得的许诺。于是,一句无负然诺,算是给足了她完结相守一生的机会。

  她来了,五十七岁的女子,只是略带一点苍色,风韵依旧盛然。她本就不是以色侍人,有时想想,是否因她与常人相仿的容颜才令他避了三十年。只是,她有一颗清透的心,如竹如兰,为世人赞叹,却唯独误在了他的身前。为了他的寿辰,她率众而来,大船载入,呼风唤雨之势为他增寿。座上欢饮,座下欢舞,席间论酒,席前举话诗文,累月相祝,这大概便是三十年等待的结局,或者也算是给了她三十年空等的安慰。

  总有收场,最干净的收场更过于她回归后的沐浴礼佛,三十年荼蘼的虚待,足月极致的繁华,最终,她只是一枚兰,窗下案前,清清浅浅,这一世的红尘,再与她无关。再抚一次他送的砚,再看一看那幅只为他而绘的墨兰,于兰似有若无的清幽中,青丝如云,颜如镜,萎地而去。

  他为她而书的马湘兰集,满是赞誉,却落得后世人眼中,总觉少了些熨心的温度。纵是满篇皆美华,他也不会略通一点点她清灵的心意,尘世中再涂颜色,她却至始至终只要那一抹,在他面前,为他而羞而笑,粉面入丹,人言,那便是,红颜。

  二

  我,只是普通的我,素面常见,更无一颗剔透百结的心。以为从来都知道空心皆过的道理,以为可以安然走过每一道风景轮回,只是,还是停在了某处,因某个人,因与那人相遇。现下才明白,为何湘兰误了一生。遇对与遇错,谁人分得清,只怕是只等盖棺论定,却仍阻不住一颗争了来世的心。

  一直以来,素履素裙,独自在尘世的阳光中轻盈,或是,素衣布衫在清街漫行。喜欢涂字,将那些点点凡尘中的心事,或大或小的描述,而后,还原最初的自己,方能安好的面对尘世的宠辱。也喜欢看字,他们说,字如人,于是,便看那些让自己欣然或是懵懂的世人,字字间,如同看尘。

  初被你赞,在众多瞥视之中,忽觉那些过往的心事,都被你看懂。初看你字,唯一叹,像格子里的精装,又圈围不住的翩然。那些字能够飞出素纸,映在我抬头的素空,如蝶如燕,在我素意的目光里,居然那样色彩斑斓。虔诚的捧卷,青丝随舞,那一时刻,花期悄然而至。

  我懂得了湘兰的期待,她等待的是那人的脚步,而我将期待的心凭栏,只为再见你的字字翩鸿。无你的时光如冬时的海风,吹得清冷却更加醒明,纷飞不扎的发丝,是我故意纵容的缭乱,在我一个人的海滩,无人看得见,包括不来的你。无舟的海面,仅心卷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独自诉着无你字的孤单。那一两只飞过头顶的海鸟,是我字间的呼唤吧,墨字如乌羽,一点字一声祈,一丝色一遍愿。而我,孤伫的身形,纤如墨兰。

  曾得一段你的墨字,那是落在脚前如天赐般的红果,晶亮透泽,似你的笑,温和却又时而在阳光中现了调侃之意。我那一路青草般的行迹,便都成了与你相比的稚气。于是,我开始喜欢夏季,就为这样的相遇相得,就为这样的相看相视。夏季里,身姿浅然,夏季里,果实真切,于是,也促就了相挨如此清晰。

  男人喜貌吧,我便小心的不以平常色示你,任你想象中成绝致。从来不曾在意过容颜,只是,尘间竟有如此卑微的心情,为那人,低至尘埃,哪怕与那人的目光,永远避不相见。书字的手,如素指弹弦,常常在静夜里一遍一遍的淋漓着心曲,那一路蜿蜒的想象大抵亦同了前尘的湘兰,盛红的林立,是迎你的窃喜,远处那隐现的古堡,一直赫然而立的等待着盛装相聚。

  时光尚且短浅,我不知你终否会来,只是,若再一个夏来到,看雨上小径,看径旁花丛,你是否会如那王姓郎,只轻浅的想起,这雨上留痕像极了某人的泪湿挂颜。

  现世,并不像人们想象中一般安稳又静好,总有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天意欲祸,波及世人。在频传的生离死别里,我或许还不及湘兰,或许如此变幻莫测的世间,念你之心尚延及不到半百。在如此苍海桑田的轮回里,我亦怕是抵不过岁月的侵染,早早苍白了俗世颜。

  会记得一个夏日的午后,没有喧嚣,青青之念如柠檬,明黄如晴的颜色,裹着一颗青梅般的心,而安怡的静待,如白瓷无染的杯盏,浸了柠檬的微酸,像我的微笑,半是成熟,半是青涩。与你相遇的这一生,其实,只记得这一刻就好,心下便以为,我是你独一无二的,还未及为你涂脂的,红颜。

  三

  世间能有几人做得成叶氏小鸾。清格孤逸,无牵前世,不挂今生。四季间,常伴花行,却是最怜花处,唯忘了己身。最是有资格繁华绮罗,却最是寻常模样,素鬓淡服,旧衫无簪从。大抵,这便是佛光入尘,尘中皆有物,物中皆有我又便似无我。

  小鸾有清姝之容,人皆叹羡,有溢墨之才,拈四时之念,从容行笔而来。一入尘来,便悲悯于尘间众物,唯女儿情态却是稀见了。十七年,如斯短暂,如斯净满,总是想,这样离尘时口念佛经,且从不因儿女情而悲而喜的尚小女子,大抵真真是与佛有千般万般的缘,才能这样的一句:怕是来不及,就轻轻了断了尘缘之念,全身而退出尘寰。

  唯余那张姓痴情公子,独伫在窗前梅下,想象着有一女子,正好年华,初熟未满之时,素身而行,颜上阳光临照,手间梅香数枝,不带情嗔,无挂痛怨,只为梅而笑,回转身,为清寒,以墨字相温,伴着案几之梅香,世情便皆暖了。

  一方眉子砚,公子莫以情泪染。你看那梳妆奁内,无钗无粉无钿,只有这一方眉子砚,曾经揣在佳人的心间,温在佳人的掌中指间,蕴出墨字全无情痴之念,哪怕一宵与共,也不过是梦与花月相担,公子的身形,从未曾参与其间。只怕这一世的缘牵,唯余与公子的从未谋面。

  公子莫叹,那堪堪错肩而过的花嫁,佳人终未能成就与你的姻缘,只是,她已勘破了一季又一季的花嫁,花发花落,原就是一嫁,或者,她早已将心许与尘嫁。当是公子情多,佳人一颗素心便难以承重,只得随尘去了,或许小鸾注定了不是你的娇娥,不会与你执手,你愿呵怜她在这尘间,她却原只愿呵怜世间物事芳菲。厚棺泣泪,小鸾于尘外遥遥轻歉,不是不知,不是有负,只是无力而担,只是,无缘。

  世间,再难有小鸾。纵是早夭,亦是得了尘间的宠爱拳拳。母题闺名臂间,只为来世相认,再做一场疼怜。琼章二字,只怕早道出了十七年的岁华,如玉之章,温洁而净,是她的墨字,也是她的素生。父送予《返生香》,其间述尽了小鸾的锦年才情,更是留连于小鸾的返生,冥冥之中,似回返尘间,与法师巧捷论戒,一生静宜的小鸾,仅在这一次返生间流露了小女儿的慧黠与灵趣,例例戒嗔,精极妙极,及至今时读来,也不由人不爱上她。还有那张家公子,怕是那一生乃至下一世,都会索着她的微迹而寻,只愿与佳人成就哪怕一时的执手相看。

  只是常常想,那小鸾,纵是与佛缘相牵,纵是走来返去只为看了个尘间生息,怕是也难舍这般尘中的厚重眷念。纵是不懂胭脂,纵是不曾为谁描了春情秋怨,也应是贪这生长中的十七季相伴。若佛前相问,轮回间,怕也当是回曰:仍做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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