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哲学 人们通常认为,哲学与文学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认识世界,解释世界。哲学是对世界的清楚深刻的认识,而文学则是对世界的虚构和隐喻;哲学以思辨的、理性的、逻辑的和高度概括的、抽象的方式表现世界,表达思想,追求形而上的思考,而文学则是奔涌的情感世界的再现,它以具体的、感性的、形象的方式反映社会人生,以生命的热情感悟世界。由此哲学与文学之间形成一种等级关系。 其实,就中国传统文化而言,文史哲是不分家的,一些士大夫往往集哲人文人于一身。西方早期也是如此,在古希腊,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喜欢用寓言的形式写论文,而古希腊那些伟大的悲剧作家在剧中往往涉及的是关于命运、生死等永恒的主题,柏拉图的《文艺对话录》则是一种诗与剧的综合体,书中讨论的多是一些哲学和美学问题。亚里士多德首创哲学专题论文,进而引起了哲学和文学的分化。但文学与哲学仍有着不可割舍的联系。作家在用文字倾诉时,其中就暗含作者的价值观。既是哲学家也是诗人或作家的人们如蒙田、柯尔律治、赫尔德、萨特等,他们用优美的文学形式所提供的深邃思想直到今天仍散发着鲜活的生命力。在这个意义上,韦勒克、沃伦说,“通常人们把文学看做是一种哲学的形式,一种包裹在形式中的‘思想’”认为“文学可以看做思想史和哲学史的一种记录”①。具体来说,文学与哲学的关系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哲学对文学的滋养 哲学对作家的影响是深刻的,也是显而易见的。法国比较文学家布吕奈尔说:“从毕达哥拉斯到。斯多葛派,所有希腊思想家,大部分的现代哲学家,都在文学上造就了大批的后继者。,,②西方近代以来,如斯宾诺莎对歌德、克尔凯郭尔对卡夫卡、马克思对布莱希特的影响等,可以列出很长的一串名单。并且,哲学思想的变化,必然会引起作家生活观念、生活方式的变化,由此也引起文学思想、文学形式的变化。鲁迅由进化论转变为阶级论者以后,作品中就不再是“青年胜于老年”的简单进化论,而对社会有了更辩证的看法。 哲学对文学的影响往往通过体现作家精神人格象征的文学作品表现出来,因此对作家的研究常常与对其作品的研究联系起来。一部作品之所以伟大,除了它展示的精巧绝伦的艺术形式外,一个重要因素是它传达出深刻复杂的思想。文学既是对生活的反映,也是一种评价,几乎所有的作家在创作中都必然会将一定的哲学思想融人自己的作品中,特别是那些具有强烈责任感的作家。18世纪法国启蒙主义者伏尔泰与狄德罗等人,他们往往将对社会的批判和启蒙融人深刻的哲理小说中,这些在伏尔泰的小说《老实人》和狄德罗的《拉摩的侄儿》中均有体现,只不过前者比后者温和得多。也许有人对从文学作品中寻找中心思想的做法不赞成,但不得不承认,虽然思想深刻的作品并不一定伟大,但杰出的作品必然包含着深刻的思想,伟大的作品应该是情感和理智的结合。从某种意义上讲,哲学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作品的质量,历史上任何一本伟大的文学作品最终都会指向人类的终极问题,例如法国文学史上著名的意识流小说《追忆逝水年华》,全篇几乎没有完整的故事或情节线索,读起来非常零乱,但其中所蕴涵的人生的苍茫感和深邃的哲理韵味,却通过对“过去的时光”的眷恋和不断追寻以及“重建失去的时光”的执着努力而体现出来。 . 哲学对文学的影响不仅表现在对单个作家或作品的影响,更多的是体现为一种思潮,并促进文学思潮的出现。在西方文学史上,文学思潮更替和演变的根源,除了经济、政治等社会历史原因外,与当时的哲学思想的引导直接相关。存在主义文学的基础就是存在主义哲学思潮。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西方社会在法西斯主义的铁蹄下无法摆脱面临灭顶之灾的恐惧,在个人自由和生存受到威胁的迷惘、痛苦、绝望中,以往盛行的古典主义对理性和外在秩序的信仰受到冲击,人们开始感到用人的理性来解释作为基本哲学问题的宇宙之谜是有缺陷的,最重要的是存在而不是本质,外部世界毫无意义,人是完全自由的,他们也对使自己成为怎样的人完全负责。于是,由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提出,德国思想家海德格尔提炼并创立的存在主义哲学开始流传,这直接催生了存在主义文学的诞生。萨特的小说《恶心》、《墙》、《自由之路》,戏剧《苍蝇》、《禁闭》、《死无葬身之地》等以严肃的哲理探索思考着人在非人化环境下的存在,被人们视为“存在主义哲学的图解”。他的作品被广泛地接受,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存在主义哲学在大众中的传播,所以有人说:“就存在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来说,它的文学思潮是先于它的哲学思潮而展现在法国公众面前的”① 不可否认,文学与哲学的关系时而也有不和谐之音,思想大于形象,主题先行,在文学创作中时有发生。克罗齐指出:“当诗歌在哲学意义上显得卓越时,也就是说比诗本身更卓越时,它就失掉了成为诗的资格,反到应该把它看成低劣的东西,也就是缺少诗的东西。’’②也正是在这点上,克罗齐指责歌德的《浮士德》的第二部受了过分理智化的拖累。 二、文学理论批评中的哲学思想 任何一种文学理论和批评都有其哲学思想作背景。中西方古典文论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差异,哲学思想的差别是其重要根源。西方哲学推崇以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把握世界,把人与世界的关系理解为主体与对象的关系,模仿说正是在这种思想背景下产生的;而中国古典哲学讲究“天人合一”,它为中国古代长于感悟、印象式的文学理论与批评提供了思想营养。 文学批评中的哲学思想在批评活动中具有多种作用。首先它具有对研究对象的定向和选择作用。批评家对对象的选择从来就不是随意的,在处理纷至沓来的文学现象时,他必然有一番理性的考虑,有意无意之间受到一定理论范式的支配。柯尔律治曾说过,“观察只是思考的眼睛,它们的视野是由‘沉思’预先决定的”③。只有批评主体能够确证或者赋予客体某种性质或特征时,才对客体加以评论。接下来文学批评还需要借助哲学的穿透力观察文学作品,揭示其深度。19世纪俄国革命民主主义批评家就是在唯物主义哲学指导下发掘俄罗斯文学的美学和历史意义的。20世纪各种文学理论批评流派背后都有一位或几位哲学导师,它们为文学批评提供理论基础和思想资料,如现代人本主义、非理性哲学与印象主义批评,德国现象学对接受美学、读者批评等。 同时,我们看到,一种新的哲学思潮的出现往往会冲击或否定固有的文学观念,从而促使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演变。20世纪的“语言学转向”首先是从哲学上开始的,现在已经全面深刻地渗透到20世纪的各种文学批评之中。在当代哲学和语言学的影响下,文学批评中的“语言”被赋予了一个全新的概念。世界由语言划分,主体在符号系列中建构,文学在语言世界中生存。这种崭新的语言意识使人们对世界、对自身、对文学的看法等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往日的反映论、表现论在这种语言观的观照下失去庇护所。世界被高度符号化了。 毋庸讳言,哲学自身的谬误也会使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受到损害。机械唯物论的反映论就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庸俗社会学的出现。这类批评用阶级分析代替艺术分析,政治标准成了文学批评的最高标准,正常的文艺批评变成了政治斗争,使中国当代文学和批评受到严重损害。 三、文学与哲学的互渗 随着文学特别是小说的独立精神的增强,文学与哲学的关系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首先表现为小说的论文化倾向。这样的小说在功能和目的上与哲学极为相似,成为探讨人生的手段。昆德拉曾说过,小说的智慧不同于哲学的智慧,小说是从幽默精神中产生的,它探究的是一种具体的存在。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玩笑》、《不朽》等,都是以小说形式展开的对存在的思考和探索,即对人的生活这种“具体的形而上”的思考。在阅读理论上,也出现了文学与哲学位置互换的现象。解构主义理论家德里达认为,对哲学著作的最忠实阅读是将其当做文学作品来读,找出其虚构、修辞的结构,发掘其隐喻。与此相对,对文学作品最相宜的阅读则是用哲学的姿态阅读,梳理其与内在的作为根基的哲学诸对立命题之间的关系。 鉴于学科之间出现的日益综合和边界淡化的趋势,文学与哲学的互渗现象将会继续发展。海德格尔认为,人的生存是不能用概念分析的,而存在的解释又必须从人的生存开始。哲学深处往往蕴涵诗的意味,而诗的极致则必然弥漫哲学的精神。海德格尔从品达的诗中发现了显现其本质存在的深深关切,而早在19世纪末,尼采的哲学中就有一种不可遏止的激情。在这个意义上,文学与哲学是“互携互渗”的。抽象的哲学思想经过优美的文字处理,往往更能广泛地为人们所接受;而文学创作的哲学化追求,则能赋予作品独特的魅力和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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