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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躲边爱

 紫色舞者精灵 2012-04-13

第一章
 和他相遇,是那v的晚上。
 老虎机把我身上最后一个硬币都给吞进去了,干站着看别人玩游戏,最是他妈的郁闷了,于是我套上脏兮兮的外套,从哥儿们手里拿了包烟,把一根烟歪歪地叼在嘴里就往街上走。 
 “方其,今晚有空到我那去怎磨样?刚弄到两张碟子,日本的,一点都没有钟码,那姿势也挺带劲……”
 “去你妈的。”我把烟头按在那胖子的肩膀上。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想上我,先剜掉那身一走路就抖的肥肉再说。 
 我方其再怎么落魄也是有原则的,身材样貌综合评分,加起来起码也得八十分以上才能凑和凑合。
 过马路的时候,我把脑袋缩在竖起来的领子里,用那把已经快不行了的打火机,想把烟点起来。 
 “靠!”愤愤的把打火机扔了出去,脏话还没骂出来呢,身子使莫名其妙地飞了出去,着地的时候眼前一黑?头一阵晕,忍不住挣扎着骂了出来:“我操……”
 那辆撞到我,或者贴切点说,是擦到我的黑色轿车的车窗摇下来,从里面探出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你……没事吧?”他有些犹豫地问,声音异常清脆。
 “没事?你他妈的也来撞撞看!”我应该基本上是健全的,除了头有点震荡、腿有点擦伤。
 “喂,是你闯红灯把我们车刮坏还没要你赔耶!”一个女孩子扬起声音。 
 “闭嘴,八婆!”我冲她比划了一下中指,气得她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佐正,开车啦,别理这个流氓,我们赶时间!”
 流氓?我直觉就要随便摸个什么东西,砸向他们的挡风玻璃。 
 “这里五百块给你,到医院去检查一下。”男子开口了,他戴着副大墨镜,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晚上戴墨镜开车,八成是个变态什么的。
 “靠,五百块,我给你好了,你也让我撞一回行不行?”其实我已经觉得赚到了,五百块可以买一千个游戏币,够我打一个礼拜了。 
 “你……” 
 男子示意她安静,然后拿张便条纸写了几个字递给我:“如果检查出什么大问题,就打这个号码找我,到时候我再负责你的一切费用。”
 虽然我顶讨厌这种彬彬有礼的斯文人,可是我好歹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文明人,肚子饿了,刚好有钱吃宵夜,懒得再闹下去。
 “便宜你了,下回给我小心点!”我气势汹汹的一把抢过钱塞进口袋里,用力蹬了那男子一眼以示警告,然后趾高气扬地走掉。
 唔,那个窝囊男人的下巴,还真是挺漂亮的。
 靠着那五百块我过了两天舒服日子,第三天就不行了,又得窝在宿舍里吃泡面。 
 “方其,方其!”
 “妈的,你叫魂啊!”我懒得抬眼看那兴冲冲闯进来的红头发男人。 
 “啧,又在吃泡面,日子这么不好过啊。”
 “是啊,还是五毛一包的那种。”我意兴阑珊地用勺子困难地把面卷起来。“这么清汤寡水的,你也吃得下?”他夺过勺子拨了两下,然后怪叫:“不是吧,这样都行?”
 我冷冷地看着他从我的碗里捞出一袋调料包:“你他妈的有屁快放,待会儿我还要上课去。”
 “上课?”他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我。
 “看个屁,没见过啊。”我继续吃着面:“肖大名捕的口译课我已经跷得差不多了,今天再不去,期末就当定了。”
 补考是无所谓。体验人生嘛!只是我搞不好连补考费都交不起。
 “真可惜哦,本来有个好差事要介绍给你做的。”
 我“哼”了一声,他常常热心地要介绍兼职给我做,全是帮人看孩子、教一把年纪的老头学讲ABC啦什么的,三个小时五十块钱,我还不如去玩老虎机。
 “是这样的啦!那人临时要到美国两天,缺个翻译,我就想到你了,你那边热嘛!二千块哦!”
 我放下勺子,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勉强道:“机票不用我出吧!要不包机票住宿那肯定是不干的,二千块够我干什磨。” 
 “那当然,人家哪在乎那点钱。”文威这个八卦男人还凑到我耳边小小声说:“是个明星哦!”无聊,钱多就好,管他干哪行的。 
 我站起来,伸手问道:“联系方式。”
 敲门之前,我胡乱理了一下乱莲蓬的头发,拉了拉有点皱的夹克。大头文没说谎,好像真的是个明星之流的人物,我盘算着混熟了跟他要两个签名,也许可以拿去卖点钱。 

 

  “请进。”很好听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你好,我是文威介绍来做翻译的,T大外文系大四学生方其。”却是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
 我有点火,老子已经很少这么讲文明讲礼貌了,他妈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是你?”坐在真皮沙发上,低头喝着东西的男人看着我。 

 我瞪着那个女人,八婆!真是冤家路窄。 
 公司只订了两个房间,一个标准间给了那个八婆,剩下那个就让我们俩合住。
 说实在的我是有点尴尬。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情况是比较那个,我只希望他忘了那件事,最好假装不认识我,要不,起码也别再提那五百块。
 “方其。”他坐在自己床上喝着一杯牛奶道:“那次的伤没什么大碍吧,钱够吗?” 
 妈的!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勉强够。我现在能生龙活虎的,全是因为升筋骨强健,换成了一般人,早就接送太平间了。” 
 “你没打电话,我以为应该没事了才对。”
 “不是不想打,回去裤口袋没掏就把裤子洗了,那钱还成,纸就不行了。”
 “哦。”
 我突然发现,这男人一个非常惹人讨厌的地方,就是说话从来不正视别人。呸,了不起啊你。
 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视,手上不停的换着台。摸到某个画面刚好是两个男人未条条抱在一起。要是平时,我早凑近点聚精会神去看了(近视得不轻),偏偏今天旁边还有个人,多碍事。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换台。哼,吓你又怎样!
 果然这男人有点惊恐:“这个……是同性恋?”
 “是啊,怎么,有趣吧。”我得意的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研究。”
 “很有意思的,要不要我免费教你点常识?”
 “男人和男人,多脏。”他皱起了漂亮的眉毛。
 我的怒火被他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简单的辞语,轻而易举地挑子起来。
 “脏?你说谁脏!”我猛地跳起来去揪他的领子:“我就是同性恋,那又怎么样?骂谁脏啊你!”
 那晚我的第一件糗事就是在一个几乎陌生的人面前,大声公布自己的性倾向,另一个就是那个看起来比我高不了多少、壮不了多少的男人,居然轻轻松松躲开了我的拳头,还反手扭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地板上。
 我疼得龇牙咧嘴,还死鸭子嘴硬:“我操,龟孙子有种就放开你爷爷!”
 他看了我一会儿:“你说话就不能放干净点吗?” 
 我骂得更恶毒了,他手上使的劲也越来越大。 
 我死撑着不肯低头,实在疼昏头了,我听到自己再大声说:“你他妈的这种姿势靠这么近,是不是想上老子啊,再不放手我要叫强暴了!”
 他马上就松开我,迅速和我拉开了距离。 
 我们互相瞪着,我猜我眼里一定满是怨恨,而他的眼里看起来全是鄙夷。
 我“哼”了一声爬了起来,动一动已经痛得失去知觉的胳膊,踢掉了鞋子就钻进自己的被窝,拉起被子蒙住头。过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声音:“你睡了?” 
 我屏息静气,不出声。 
 “可是你还没有洗澡呢,牙也没刷,多脏。” 
 我咬着牙用力捶了一下床。蒙在被子里真他妈的呼吸困难,想起明天后天还要给这个男人做翻译,我吏是气不打一处来,唉唷,简直气得胃痛。
 我死命咬住牙缩成一团,像一只小的虾米。忍一忍吧,疼完了就不疼了,很快就会没事的从小,我就是这么安慰自己。
 没有能力承受所有的痛苦,就只有在痛苦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很快就会过左的,熬过这么几分钟就好了,然后就挣扎着等那“几分钟”赶快过去。
 遗憾的是,我所要熬过去的那“几分钟”好像太多了点。
 知道爸妈离婚的时候,知道他们俩都不肯要我的时候,一个人回国,发现奶奶已经过世,旧房子也卖掉了的时候,被白自己心爱的女生背弃的时候,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强上的时候,喜欢的男,人另结新欢的时候,给胃病折磨得半死,却找不到钱买药的时候……
 太多了,我都已经习惯了。我把头用力地顶在膝盖上。忍住,不要叫出来! 
 
 眼里有点湿湿的。好像,还是被伤害到了,被那个男人鄙夷的表情。
 有人在摇我,摇得很用力。
 “大头文,求求你让我再睡一会儿!”我不耐烦地哼了一句,翻身继续睡。 


  安静了一会儿,有人说道:“我是徐佐正。”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睡眼朦胧地使劲瞧他,奇怪,和我同一间的不是文威吗?
 看到徐佐正古怪的眼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冲进卫生间把门关上。
 我刚睡醒那德行是不能见人的,本来就比左眼小的右眼,简直是一条线,头发蓬松如鸡窝,目光呆滞如智障,说不定嘴边还有点口水。
 费力地把自己梳洗得有点人样,然后慢吞吞走出来。
 徐佐正站在镜子前面系领带,他穿上西装的样子真的……还挺体面的。
 “老板,要开工了吗?”我挺客气似地问。直觉告诉我,应该和这个人保持距离才能避免胃痛。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回:“换套衣服。”
 我暗暗咬牙:“我只有这么一套。”
 他打开自己的行李箱。这个男人来美国两天而已,居然带了四大箱衣物,臭美,娘娘腔。
 “这个给你。”丢给我两件衣服,“我们身材差不多。”
 谁要和你那排骨架子差不多身材啊!“不要。”我说。准备维护自尊。
 他根本懒的看我:“随便你,丢人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时全身不自在,总觉得自己窝囊,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两句话唬住了。
 穿惯廉价T恤的身体裹在笔挺的西服里,呼吸都有点困难。不过看看镜子又觉得就算窒息了也值得。于是心中暗想徐XX你也没什么可得意的,人靠衣装,我包装的一点也不比你差。
 在门口等我的他,一眼看见我就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让我非常得意。
 “走吧”他说,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惊跳了一下,有点脸红。
 酒会上如果没有时间吃东西,那就毫无人道可言。我捧了个自助餐盘子,站在两个举高脚杯的男人中间,不停地陪笑,不停地把中文和英文颠来倒去地说。等两个人终于OK了,盘子里的牛小排也凉了。
 我悻悻地把盘子丢在一边,另外拿了一个盘子,准备去弄点生鱼片和冻龙虾来吃。我有钱的时候也挺愿意去吃回转寿司和海鲜刺参。只是最近穷久了,经常连五块一碗的拉面都吃不起,难得今天有机会,不吃到恶心决不退缩。
 “HI,”有个人递了杯柳丁汁,我正给龙虾噎着,头也不抬就接过来豪饮,喉咙口顺了才说声谢谢,然后继续往嘴里塞蘸满芥末的三文鱼刺身。
 “你真可爱。”半生不熟的中文。
 我这才抬头看来人。是刚才和佐正谈笑风生的澳洲男人。 
 非常干净体面的人,西服和领带都很合体,头发打理得油光水滑,连一根乱的都找不着,连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的那种。
 我冲他点点头,不太想说话。澳洲是同性恋的天堂。我一眼就能辨认出面前这个是同类。我寂寞已久,所以不打算拒绝。
 搭了两句话他就凑过来,手从我的腰上慢慢滑到臀上。我没有迎合,但也没有反抗。
 “我们到那边去。”他搂着我往阳台上走。
 “方其!”
 我一震,忙转过头去,看到徐佐正铁青的脸。
 “对不起打扰了,我有点事要我的翻译帮忙。”他嘴上说得很客气,抓我胳膊的手那劲道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等澳洲男子讪讪走开了,他瞪着我:“我请你来是为我工作的,不是让你勾搭男人寻欢作乐的,明白吗?”
 我撇撇嘴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转身就走。
 “方其你就不能检点一点吗?”
 我的手“啪”地一下把玻璃杯捏碎了。

 这次的翻译做了三天,给钱的时候他们倒是一点也不小气,给了整整3000。我捏着那叠不薄的钞票,心里总算有点舒服。
 他的手修长而温暖。我看着他迷人的凤眼心里想,啊,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掏出笔在一张钞票上写下一串号码,然后递给我,微笑了一下:“这样就洗不掉了。”
 我哈哈大笑:“我会把它花掉。”
 那三千块钱我又很快地用完了。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我永远搞不清自己钱包里还有多少钱,也永远不知道“储蓄”两个字要怎么写。
 反正有钱就赶快花掉,没钱的时候就饿饿肚子熬两天。我和文威在潦倒时,曾经两个人靠十块钱过了整整一个礼拜。
 文威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是圈子里的人,可他能理解我,对我那些床伴也总是客客气气的,甚至经常自觉地把房间让给我,自己大冬天的晚上在街上晃荡。
 
  所以我伤心的时候常会抱着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爱我!”
 这句话是欧也妮对她的大个子女仆娜农说的,文威就有着娜农的那股敦厚劲,可我比起欧也妮的圣洁就差远了。
 和我上过床的男人数都数不清,有好多个我连脸都没看清楚就做了,等醒过来的时候他们早走得不见人影,就算日后在路上碰到,多半我也认不出来。
 一开始我还有点不习惯,一个人怔怔坐在床上,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到后来醒来看到床上还有人就会想一脚踹他下去,我不知道这是成长还是堕落。
 “方其,你有病啊。”文威又在大呼小叫。
 “靠,你才有病,烦不烦啊。”我抱着牛津大字典埋头苦翻。搞定这篇翻译的话,下面两天的饭钱就有着落了。
 “钱包里不是还有一百块吗?昨晚还让我跟着你啃馒头,你是人吗你。”
 “那钱你别动。”我有点烦躁。 “干嘛,千万别告诉我是有纪念意义,你舍不得花。”
 “Bingo。”我点了根烟,“这钱是徐佐正给的,上面还有他老人家亲手写的手机号码。你想光那个号码就能拍卖出多少钱哪?何况还有他的真迹。值大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你给我收好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全靠它了。”
 “哇,你没病吧你。想发财想疯啦!”
 我笑笑低头继续工作。
 钱就是钱,不把它花掉,难道还收藏啊?我以前总是这么说的。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有空就把那张大钞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字发呆。
 “徐佐正。”
 听说为了支持正版,徐佐正的新专辑20块钱一张发售,还附送一张演唱会入场券。在这种盗版CD都要15块一张的年头,为了抢购这张CD,差点打出人命。我是让文威替我去挤的,他块头大,物尽其用嘛。
 “方其,你不会真的迷上他了吧。”文威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你们俩差太远了,不可能的。”
 “神经,这话你对我们班那群花痴说去。”我啐了一声,便胡乱披件外套出门。
 演唱会入场之前,我忽然想打电话给他。没什么事,就想跟他说“加油”……
 说不定连我是谁他都不记得了。
 那头是久久的长音,“喂”有人接听了。是他的声音。
 我一下子口干舌燥起来,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请问哪位?”听到他的声音,我嘴唇哆嗦着,手忙脚乱把电话挂了。
 挂断的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他叫了声“方其”。也许是错觉。
 没空多想,我被自己的狼狈吓住了。
 演唱会乱成一团。他一站到台上现场就疯狂了,尖叫声此起彼伏,许多女孩子挣扎着推开保安要往台前冲。我打过无数场架,也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傻了,怔怔地看着疯狂的人群不知如何是好。
 “蹲下,全都给我蹲下!” 


实在乱的不行,保安干脆把我们当暴徒给处理了,我莫名其妙还吃了一棍子,痛得差点扑过去拼命。最后所有人都抱着头乖乖地蹲在地上,看一群保安威严地拿着警棍走来走去,我哭笑不得。
 结束后还有个小型签名会,几乎全场人都拿着那张CD排着队,等徐佐正签名。我夹在长长的队伍里,晕头晕脑地跟着往前挪,越来越觉得自己好笑。
 方其,你看看,这么多人爱着他。这么多人,你凑什么热闹啊你。
 轮到我了。把CD递过去,看着那修长漂亮的手指,我心跳得厉害。
 签完了,他并没有认出我来。他根本没有抬过头。
 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应该花钱买个顺心的,偏偏我身上连个硬币都没有。慢慢地走在路上,东张西望,看看能不能挡辆车带我回去。我要是个美女还好办,一个大男人站在路边拦车,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一辆蓝色BMW从身边擦过去,我耸耸肩准备招呼下一辆,那车居然慢慢地又倒了回来,停在我身边。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白皙得没有杂质的脸。我呆呆站着,话都不会说了。
 “真的是你,”他微笑,“上来吧,去哪里我送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问。
 “我的演唱会刚结束。公司要庆功,我实在累得不行了,想先回去休息。你呢?”
 我抓抓头说:“我去看你的演唱会……。”
 这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
 “真的?”他颇吃惊的问,“那……那个电话果然是你打的了?!”
 我居然是脸红,而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声说,哪个电话啊?谁打的啊?和我有什么关系阿。
 “方其……你急着回去吗?”
 “不,不急。”我回答得很急切。这么急不可耐的是干嘛?方其,丢人啊你!
 “那……我开车到海边……我们去坐坐吧。”
 大冬天的深夜,我居然跟着一个只能算萍水相逢的男人,跑到海边去吹风。我果然是疯了。
 海边很冷,风刮在脸上生疼。我缩着脖子打哆嗦,打得骨头都快散了,一开口牙就“格格”响。
 他从车里找出一件大衣:“披上吧。”
 “不,不用……我不冷,格格……”真丢人。
 他看着我缩头缩脑的样子笑了,我注意到他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白亮得晶莹。
 我们贴得很近,静谧的夜里,我好像都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胳膊蹭着他的,鼻子闻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温暖的香气,我呼吸都困难了,几乎想拔腿跑开。
 “你知道吗,我经常晚上一个人来看海的。”他说。
 我“哦”了一声。
 “因为我们这样的人,白天是不能到处乱走的。”
 “呵呵。”不知道该怎么搭话。虽然我也算是滔滔不绝的人,但那些话剔掉脏字若干,也就没剩两个了。
 “在这里可以静下心来想很多的事情。方其,你的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我耸耸肩。我还不习惯告诉别人那些东西。这么多年了,因为一直找不到人倾诉,我都已经不会倾诉了。
 “我的小时候……在农村过的。我家那时是正宗的三代贫农,根正苗红。你别笑啊,所以人家会说‘农民徐佐正’,我记得有家杂志居然叫我‘农民企业家’,差点没笑死。穷怕了嘛,从小我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我不像别的穷人家孩子一样能年年拿第一,我成绩很破的,初中念完连升学都成问题了。我什么都不会,但我会唱歌,会跳舞,而且长得不难看。喂,跟你说了别笑嘛!再笑我不说啦!”
 他居然小孩子一样撒娇,我忍不住满面笑容地说;“好好好,我不笑。”
 “跳舞是我最大的兴趣,我自己在家对着个18寸的黑白电视,跟着上面的明星学跳舞。跳了几年,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后来看到有个全国青少年舞蹈大赛,我就报名去了。车票钱还是我那群朋友给我凑的。糊里糊涂居然拿了个第三名。好像是一夜成名了,可这年头什么什么大奖赛满天都是,隔几个礼拜就出来好几个冠军,我区区一个第三名谁理你啊。不过我总算是对自己有信心了,就单枪匹马跑到这里来,挑了几家最好的唱片公司,就死皮赖脸地要进去。靠着脸皮够厚,还有一身的舞艺,硬是给我挤进CanyEntercom了。然后从打杂的小弟做起,做到伴舞,后来总算有人慧眼识英才把我给捧出来。后面的事我也懒的说了。人家现在说到徐佐正这名字就老把我当神一样的,其实老家人叫我小时候的小名才难听呢……”
 “你小名是什么啊”我兴致勃勃。
 他居然不好意思了:“不能说,这个脸我丢不起。”
 “说嘛!”
 “不说。”
 “说不说。”
 “不要……”
 这样一个在镜头前老是目光冰冷、惜字如金,一副酷得无人能及的表情的当红艺人,居然在撒娇,我差点笑出来,于是露出本来面目,凶恶地扑过去掐他脖子:“说不说?不说信不信老子我勒死你?!”
 他顽固抵抗誓死不从,在我的严刑拷打之下终于支持不住,眼睛一翻倒了下去,临终前喊出最后的口号:“打死我也不说!”
 看他死得有模有样,我欺身过去准备折磨得他起死回生,刚弯下腰他正好睁开了眼睛。
 我们的脸贴得很近,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了,他温热的呼吸拂在我脸上,我心跳得厉害,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都忘了应该直起身来。
 他好像也吓呆了。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许久,听到他说:“方……方其,你……”
 这句话解咒一般让我清醒过来,我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了,好好的道什么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背对着他不敢再看他的脸,一个劲机械地重复这个词。我从小到大几乎没跟人家赔过不是,今天好像除了道歉就不会说别的了。
 “傻了呀你。”他拉住我的胳膊把我身子用力转过来,“方其……你哭了?”
 “才没有,风大,刺痛了眼睛。”我胡乱揉了两下眼睛,低头闷闷地踢脚边的沙子,这时忽然有双胳膊抱住我。
 我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两片温暖湿润的东西贴上我的嘴唇。
 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除了他结实温暖的胸膛和滚烫的嘴唇。
 半天他放开我,那双美得慑人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我推开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愣愣地瞪着他。
 “方其。”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我的心都抖了起来。
 “你,你这样做什么意思!”我恶狠狠地吼着,我想当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但我没有办法控制。我太明白我的心情了,我爱他,非常爱。可是他呢……
 “男人和男人,多脏!”这可是他前不久亲口说的,用的还是那么鄙夷的语气。
 “方其,”他又喊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我迅速后退。他伸出手一把把我拉了过去,“我……我……喜欢你……”
 “你也是同性恋?”我缓了一口气,挣扎着问。
 他摇摇头。
 “你……”我靠,你耍我啊!我抽出手憋足劲要给他一个耳光。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上你了……这么久了,一直等你打我的手机却等不到。一看到陌生号码我就特紧张,可是没有一个是你的……今天我冲着电话那头叫你的名字,可电话还是挂了,我就想,徐佐正,你又自做多情了。刚才在路上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多高兴,方其,你是个男人这没关系,我喜欢你……”
 海边是真的很冷,风刮在身上针一样,几乎要刺入骨髓,我一直微微地发抖。
 可是我觉得一辈子都没有比现在更温暖的时刻了。
 我死命地抱着面前这个男人,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他抱我也抱得很紧,勒得我的腰要断成两截似地痛。
 痛没有关系,我需要痛一痛让我知道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实的。他低头又一次亲吻我,很重很痛又很甜蜜的那种。
 小时候一直问妈妈天堂是什么样子的?她答不出来。
 没有关系,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方其你不会真傻了吧?”
 “你才傻了。”我拿掉文威放在我额头上装腔作势量体温的手,埋头继续看厚厚的政治讲义。
 “你要考研究所?”他一副气都快顺不过来的样子。
 “恭喜你,消息正确。”我无所谓地挥挥手,就我那成绩和平日的德行,每个人听说我想考,多半都会是这样的反应,今天早上拿着报名表给系主任签字的时候,他隔着厚厚的老花镜死瞪了我五分钟,快成了化石了。
 “现在都几月了你才开始准备,来得及吗?还不如把报名费省下来吃顿好的……”
 我大力挥手像在赶苍蝇:“知道我时间紧迫还他妈唧唧歪歪,一边凉快去,少烦我。哎,等一下!”我叫到,委委曲曲走到门口的文威惊喜回头。
 
  “你当年是文科出身的吧?我问你,是不是所有的唯物论都承认可知论?”
 “……”
 认识佐正之前,我从没觉得自己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也没想过未来。未来是什么东西?我这样的人有未来吗?
 现在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自己在蜕变,我希望自己能蜕变。
 那时的我,就像一只渴望成为蝴蝶的毛毛虫一样,傻兮兮地努力着。我敢说我从来没有那么幼稚单纯过。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成熟得不会做梦了,现在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反而心甘情愿地做起白日梦来。
 当时那种天真的做梦的心情,很久以后想起来就会发笑,然后想流泪。
 佐正在筹备新专辑,忙得团团转,就差没抱床被子住在录音室外面。我偶尔也躲躲藏藏地跟着他去,坐在录音室外面隔着一大面玻璃看他录音。
 “佐正,你这两天进度不太赶得上嘛,再不久就该发表了,你也得加把劲才行。”有一次有个男人进来拍他的肩膀,我听到其他工作人员叫他宏敬。
 “这位是……”他看着我。
 “哦,我朋友方其,闲着来看我工作。”佐正忙介绍:“方其,这是宏敬哥。”
 宏敬和气地朝我笑笑跟我握了握手:“方其啊……佐正最近辛苦点,你可要体谅他才行。”
 我脸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我不是……”
 佐正不是同性恋,我们的事情他也没让别人知道,宏敬这么说我倒是真的意外。
 佐正在我耳边小声说:“别不是了,我以前可是从没带过人来公司的。”
 “对了,佐正,等你这阵子忙完了,能不能接一下志洛的事?他闹着要你负责他的舞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佐正看了看我,笑笑:“宏敬哥,我想我是没时间。你还是让别人去做吧。告诉他,Cany好的Dancer多的是,不是非我不可。”宏敬也看我一眼,点点头:“好吧。我交给可东去,只是希望安志洛别太为难他,那大少爷,脾气大着呢。”
 “可东!”他叫住正从门外经过的人。
 “宏敬哥。”那个挺拔修长的男孩子毕恭毕敬地。他走进来的时候,我认真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发现他长得很有点佐正的味道。
 “明天上午有空的话来找我,有点事和你商量一下。”
 “好。”可东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我的眼睛,他微微笑了一下,很羞涩腼腆的那种。
 “志洛是谁?”有天晚上他总算有空了,我们就窝在他宿舍里自己做晚饭吃。
 他掌厨,我给他当帮手,在旁边抱着盆茴香豆子费力地剥着。
 “哦,是我们公司准备力捧的新人。挺有天赋的一个男孩子。”
 “是不是……很漂亮?”方其,你还真三八。可我就是管不住嘴。
 “是。有机会到公司我指给你看。”那木讷男人还在专心地做他的糖醋排骨。
 “他……他是不是也喜欢男人的啊?”憋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问。我这不叫吃醋,叫有危机意识。
 “唔……是……”他停了手转过头看我说,“奇怪,我料下得刚刚好吧?怎么酸得这么厉害?”
 “有吗?”我呆呆地往锅里看。
 “恩,原来是从这里酸出来的。”他把鼻子凑到我嘴唇上。
 “死去吧你。”碰到他的鼻尖,我心脏一阵乱跳,忙用胳膊肘把他顶开。
 他哈哈笑,突然靠过来吻住我。
 “你……”被他一碰就连腿都软了,方其你果然给这个男人吃的死死的。
 他贴着我的嘴唇粗重地喘着,低声喃喃:“方其……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阅历无数的方其大少爷我,居然只能靠在他怀里紧张地吸着气,动都不会动了。
 他伸手扶住我的后脑勺,吻得更深更重,吻得我全身都要烧起来了。
 “那个……排骨要烧焦了……”在这个吻变质之前,我挣扎着想提醒他和我自己,我们现在是在厨房,晚饭还没吃,排骨还在锅里扑扑地跳。
 “没事。”他伸手迅速关掉煤气,舌尖缠上我的,用力一吸,我只能软绵绵地巴住他的肩膀。
 下一秒身子就腾空而起。我使劲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紧张得直咽口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床很柔软很干净,有他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压上来,小心翼翼地解我的衣服。我知道他也紧张,毕竟和男人做是第一次。
 我是不是该帮帮他?这么想着,我一边脸红得快脑溢血了,一边哆哆嗦嗦去解他的皮带。手抖得太厉害,半天没解开,一向没耐性的我恼羞成怒,连紧张都忘了,干脆用扯的。
 “呵呵……”他低低地笑,声音微微嘶哑,听起来真的……很诱人。 


“很主动嘛……我喜欢……”他用心地从我的锁骨开始,一路火热地吻下去,直到腰部以下。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他把头埋在我腿间的时候,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把手用力插进他那一头漂亮的金发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方其……”激情中,他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重复:“……爱你……我爱你……”
 我好像哭了,然后也就没有再挣扎,只是更紧地圈住他的腰用力收缩。
 人在太幸福的时候就会哭,就像在太痛苦的时候就会笑一样。
 我一直不是运气好的人,这么巨大的幸福,我怕会承受不住,所以一整个晚上我都用力抓着他,总觉得好像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了似的。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从背后抱着我,尖尖的下巴抵在我肩膀上,睡得还很沉。我摸索着握住他环在我腰间的胳膊,闭上眼睛想细细品味这样相依相偎的时间,手机却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靠!杀风景!
 他睡眼朦胧地捞过闹钟,按一下,又按一下,按了半天才意识到是手机在响,忙一把抓过来,顺手捏捏我的鼻子:“也不提醒我,看我笑话啊,坏东西!喂……哦,是,刚起床呢,马上就过去……一会儿就到,好。”
 “公司的事?”我要爬起来。
 “是,你继续睡。”他又把我按了下去,“好好休息……我昨晚弄疼你了吧?”他居然脸红,我窃笑。
 “乖乖睡觉,醒了自己煮点麦片……不,就一直睡,睡到我中午回来给你做饭,乖。”他亲了我一下,迅速穿好衣服梳洗干净。
 临出门,还把头探进来看看从被子里露出头的我:“不要乱跑哦!等我回来!”
 我笑着点点头。门关上了,马上又打开。我暗笑着等他再一次婆婆妈妈的唠叨。
 “方其……我爱你!”
 他好像害羞了,说完就赶紧关上门,然后就听到他急急忙忙下楼的声音。
 该死……我怎么又想哭了!
 看来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我干脆爬起来。本来想尝试着勉强做点贤妻该做的事,结果在他的屋子里打了几个转,也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他的屋子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明亮一丝不苟,地上连一片纸屑、一个烟头的影子都没有。
 想想和文威同住的宿舍那德行,床上能摸到泡面碗,枕头底下有臭袜子,水杯里常常装着烟头,走路会踩到换下来的内裤,故意的都没法弄得这么乱——我们三个都是一样货真价实的大男人吧?到底是哪个不正常?
 饿得不行了——那家伙看起来斯文得不得了,在床上是一头野兽,昨晚不折不扣地折磨了我一个晚上——当然说折磨也不对,我其实挺享受的。第一次就能做到这水平,这男人果然前途无量。
 哼着歌我去超市提了一袋鸡肉,还有牛肉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慢慢往回走。虽然我也算身经百战了,可昨晚那么一场下来也有点吃不消,腰和后面都痛得厉害,所以尽管急着回去填饱肚子,顺便等佐正,我也只能胜似闲庭漫步地在大街上溜达。
 一辆很拉风的跑车在我身边停下来。“HI,方其!”一个戴副巨夸张太阳镜的男人朝我打招呼。
 我第一反应是:这人有病啊,今天有太阳吗?!第二反应是:这人谁啊,我认识吗?!
 “不会吧,都忘了我了?”太阳镜拿下来,妩媚天成的一张脸。
 请注意,妩媚这个词我绝对没用错了,鹰帮的二当家曾凯是出了名的花美男。
 “没呢。很久不见了。”我敷衍着。他这人我还是不太敢得罪,不然出门小心给他那班雇佣兵一样的弟兄砍死。
 当初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上他的。早些时候我打架也打得很凶,别人是为争地盘争弟兄,我纯粹是极度空虚,看见哪里有混战就抄起家伙掺一脚。
 有次在鹰帮的地盘上惹事,真的差点就没命了,一起的那些人早给打得不会动,我偏偏在那种时候还来个胃痛,于是双手护着肚子躺在地上任人踢着,直冒冷汗。
 那时就是曾凯走过来,看着我好半天,然后跟那群野蛮人说:“OK,这孩子我要了。”
 后来他就把半死不活的我带回去,洗洗干净扔在床上,灌两颗胃药下去,过会儿问:“好了没?”我点头,他就一声不吭直接压了上来。


  没什么好反抗的,我要不躺在他下面,只怕这时候我就该躺在街角垃圾堆里,连气都没了。
 何况我脸上还肿着,右眼都睁不大开。就这样子,能让鹰帮以漂亮和挑剔出名的当家看上我,我也用不着觉得委屈。
 反正就这样吧,我一向都能忍受,闭上眼睛当成是在做梦,熬熬就过去了。
 有他罩着的那段日子,我也算过得惬意,在哪里闹事都没人敢找我麻烦。
 谁敢动曾凯的人?不过后来我还是受够他了,他没什么不好,就是太病态了点,玩SM都不知道该有个限度,连刀都用,有几次差点把我折腾死。
 终于有一天,我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跟他说,“曾凯,咱们散了吧,不适合在一起,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是吧?”
 其实要分根本不用把个“爱”字抬上来。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纯粹玩玩而已,谁没事去爱你呀。
 他看我半天,居然说:“好吧,你要实在不想跟我过,你就走。”
 我走出鹰帮总部的时候,心里还是怕的,要是一出门就给人一刀捅了,怎么办?
 但他显然没我想得卑鄙,所以我到现在还活着,甚至大学都快念完了,也没见着谁来学校捣乱陷害我。我做的那些事情里,随便捅一件出来,都够我那所谓的重点大学把我扫地出门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嘛。”他打量着我。
 “你不一样,你帅了。”我随便拍着马屁,心里只希望别惹到他,好能平平安安回去。这时候佐正应该都到家了。
 “说真的,方其,还挺想你的。后面找的那些人没一个能和你比,差远了。”
 靠,我最近时来运转印堂发红还是怎么的,大家都突然拿我当宝贝,以前怎么都没人发现我的好啊。
 “今晚有空吗?学校也早放假了吧。到我那儿玩玩吧。”
 我怕他会打开车门,那一开我可真是回不去了,“啊,不用,我还有事。”
 他看看我手里的东西问:“恩?和朋友吃饭?”
 “没有,一个人吃……下午要去面试,好容易有家单位肯给机会,总也得争取一下吧。”我不能让他知道佐正。分手是分手了,这男人的霸道和不讲理我还清楚。
 “我送你?”
 “不用了,就不远。小街小巷你车开不进去。”
 “那……我走了,手机号码没换吧,有空我找你。”
 跑车开得老远了我才松口气。今天走什么鸟运,居然又让我撞上这活阎王,真他妈的晦气。我保证要不是刚好给他遇见,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世界上还有方其这个人。偏偏我就这么倒霉还给他遇上了!
 方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我这回是真的慢慢走回去,腿又重又酸的。
 “有空我找你”,我真希望最近鹰帮出点大事,让他忙得跟陀螺似的,等闲下来的时候,也该忘了我这号人物。
 他要是找我……我去还是不去?我怕连累佐正,要是没有他的话,我不高兴去就不去,曾凯不就喜欢我这么个倔脾气嘛?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没有佐正这个人,我就是去又何妨?
 门是关着的,我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声音,佐正果然是已经回来了。我正要抬手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佐……”我叫了一半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开门的不是佐正,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
 我瞪着他的时候他也正打量着我,精致得几近完美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方其,是你吗?”我听到佐正在屋里扬声叫我。
 那男孩子又斜着眼睛用力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从从容容地走了。他最后的那个眼神让我全身不自在,好像我是个误入的不速之客似的。
 我僵硬地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一回来就没见着你,跑哪儿去了?”他宠溺地揉着我的头,“也不留个纸条,想吓死你老公啊。”
 “我老公?谁?”我拍开他的手,心里还是很受用。
 “喂,不要这样吧,难道你想始乱终弃?”可怜兮兮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玩玩啦,拜托你不要当真好不好。”我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漂亮男子。
 “方其。”他忽然用力捧住我的头,“我是认真的。”他的表情很严肃:“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我要你现在开始只是我一个人的。除了我,别的人谁都不能想,知道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离婚也不过跟吃个饭一样简单,何况只是上过床而已。这男人不会是远古时代的人吧?
 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那你呢?你也是我一个人的吗?”完了,大脑现在压根管不到我这张嘴了。
 “是!”他居然肯定点头,想想又说:“分一点给歌迷你不介意吧?”
 “歌迷我是不介意,我……”我小小声咕哝。
 “刚才那个就是安志洛。”他看透了我的心思。
 “很漂亮嘛!”我狂吃飞醋。
 “他再漂亮也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你一个。”
 真恶心。 “他刚才是来和我表白的。”感觉到我身子一僵,他叹口气:“你不要瞎紧张嘛,我都拒绝了呀。”
 我还是抿着嘴。
 “我说我有心爱的人了。”他抱住我亲亲我的嘴唇,“方其,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什么都不瞒着你。相爱最起码的就是要相互信任。我相信你,你也该相信我。知道吗?”
 我突然想起曾凯。佐正,你为什么要相信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凭什么就要相信我?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
 我没敢多想下去。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蛇一般蜿蜒地爬上脊背。

 今天心情特别好,因为是佐正生日。老规矩,还是在家里吃,碗筷明天洗。
 佐正说这是温馨,我认为他是要省钱。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乐意看他穿上围裙忙得团团转的样子。
 我一大男人,碰上徐佐正就跟块牛皮糖一样,成天跟前跟后。在他家里,连他上个厕所,我都要像条跟屁虫似的跟前跟后。
 一开始他还不自在,要把我关在门外,他说:“方其,你这么盯着我出不来呀,你这不是存心要憋死我嘛。”后来习惯了,还一副挺受用的样子。 

 

白天在家里——忘了说,从那天开始我就干脆住他家了——坐的地方多得是,但我就喜欢赖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腰,看起来就像两个联体婴儿似的;晚上也都是抱在一起睡,有时候就互相搂着到天亮,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弄得手脚都麻了。
 我们就是喜欢,也习惯这样,一点不觉得肉麻。后来想想,也许就是知道一起的日子不能长久,所以才那么恣情纵欲,那么恋恋不舍。
 那天是我去买的菜。佐正还没回来,他在公司为第二天和歌迷一起过的生日会做些准备。我不会做饭,买菜的工夫倒还是有的。佐正已经很会杀价了,我比他还胜一筹——不然你以为我以前和文威两人,是怎么靠着十块钱过一个礼拜的。
 把菜都扔到厨房去,我悠哉游哉地坐下来,掏出给佐正买的礼物认真看了起来。
 给他买礼物,当然要用我自己的钱了——把口袋都刮干净了,还跟柜台小姐磨了半天,才买成了这对白金耳环。佐正的耳朵漂亮,戴上它一定好看。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我想着佐正这家伙怎么这么厉害,知道我都到家了,不打我手机给我省点手机费。扑过去拿起听筒:“喂,又想干嘛呢?”用的还是小女人一样嗲嗲的声音。
 那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声说:“方其吗?”
 我本来应该是很甜蜜的笑容,就那么一下子僵硬在脸上。曾……曾凯。
 “你很行嘛,徐佐正那样的大明星都能给你钓到手。功夫不减当年,哦?”
 我还是没有缓过劲来,半天才机械式地问了一句:“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电话的?”
 “查个电话号码而已,多大事啊,值得你那么惊讶嘛。”
 我都忘了他是鹰帮的二当家。狗仔队没挖到我们俩的消息,并不代表我们就够隐秘,起码对于曾凯那样的人来说,只要想调查我,连我过去十年的电话清单、银行存取款记录,都能随便列张清清楚楚的单子来。
 我居然变得这么大意了。“找我有什么事?”我用憋住的声音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最近真的很想你,今天尤其想的厉害。怎么样?要不要过来陪陪我?或者我开车来接你?”他很轻松很随便地说,听起来真的很像老同学相约去喝下午茶一样。
 “我……我今晚有事,改天有空了我找你。”
 “我知道,徐佐正生日嘛。”
 我全身冰凉。他果然什么都很清楚。
 “这样吧,你来不来一句话。”
 我不说话,开口肯定是骂人话滔滔不绝。
 “方其,你知道我是没耐心的人。”
 “好,我去。你不许动徐佐正。”
 “你在和我谈条件?”
 “是。”
 “哈哈,方其,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胆色,我喜欢。”
 有人在敲门,我一下子跳起来,扔下电话冲过去,求救一般的把门打开:“佐……”
 曾凯那张妩媚的脸笑得很无辜:“是我。我说过我没耐性的,所以就迫不及待上来接你了。”
 这下我连给佐正留张纸条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知道曾凯要开车把我带到哪里去,也无所谓。反正在哪里,要做的事还不是都一样。我只希望开得尽量远些,别让佐正撞见。偏偏曾凯就开了车从CanyEntercom门前过,刚好看见佐正走出来,我惊慌失措地俯下身去,生怕被他看到。
 曾凯斜眼看我:“怎么,不敢让他知道?方其你以前不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人吧?”
 进了HOTEL的房间,我二话不说脱了衣服就往床上躺。
 曾凯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干嘛这么心急?你不是都很讲究情调的嘛。来,我叫了香槟……”
 “你他妈的要上就上,少跟我那么多废话。”这个时候佐正应该到家了,想着他急着四处找我的模样,我心里就难受。我眼睛一闭拉过被单往头上一蒙,双腿张开:“找我来不就是想玩这个,还磨蹭什么,来啊!”
 “这是你说的。”
 我是把他给惹火了,他一上来动作就特别粗暴。我痛,可是咬着牙不吭声。那儿可能流血了,我揪着床单想,可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你自找的?
 他居然没有玩SM,我算是运气了。可能是因为在外头做,那些东西都没带在身上的缘故。但这男人也是真猛,硬是翻来覆去折磨了我大半个晚上。我本来还指望一完事就赶回去的,但是后面实在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曾凯正专心看着我。
 “现在……几点了?”开口才觉得嗓子有点沙哑。
 “恩,三点钟左右吧。”当然是凌晨。
 我……我都晕了这么久了?
 我猛地一下坐起来,翻身就要下床,扯到后面的伤口,痛得一咬牙。
 “干嘛,要走了,不多陪我一会儿?”他语气淡淡的。
 “我做也陪你做过了,还不能回去?”我一心想着佐正,豁出去不和他客套。
 “……好,送你吧。这时候叫不到车。”
 那男人居然和和气气把我送到佐正家楼下。我脚一沾地,也顾不得身上疼不疼,就没命地往楼上跑。
 最后几层楼梯几乎是用爬的,后面估计又开始流血了,疼得我直哆嗦。可根本管不了,我脑子里急急地在想着用个什么借口,把今晚的事搪塞过去。
 摸摸口袋,那个装耳环的盒子还在。我吁了口气。
 这么晚佐正应该睡了,我连走道的灯都不敢开,摸黑地用钥匙开了门。
 屋里的灯亮着,佐正衣衫不整地歪躺在沙发上,好像是睡着了。可是我明明是听到浴室里水流的声音。
 我就那么僵硬地,无声息地站在客厅里,直到浴室里那个人围上浴巾走出来。
 志洛。我想我瞪着他的眼睛一定是变得血红了。
 他看我一眼,耸耸肩:“你回来了?那该换你了。”然后很自在地穿上衣服,拿走他的东西,从石像一样的从我身边走出门去,用力关上门。
 关门声让佐正动了动,睁开眼睛。
 看见我,他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睛,然后费力地支起身子:“你……方其……”
 他喝醉了。我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脚步有些不稳,但还是挣扎着走过来,我刚想开口问他,他就扬手咬着牙给了我一个耳光。他……很用力。我有好一会儿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脸上火辣辣地疼。
 “出去,你给我出去。”他一把拉开门,指着门外的手发着抖。
 “佐正……”他给我的一巴掌打得我的心都凉了,现在也不想什么安志洛,我只想跟他解释……虽然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反正不能让他赶我走,不能让他认为我是在外面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我意识到自己的领子没扣好,曾凯把那里咬得伤痕累累——但还是可以混过去的,我……
 “你滚,我不要再看到你。”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佐正……”我还没说完,他一把把我推了出去,然后“砰”地撞上门。
 我呆呆在门外站着。有那么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现在才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软绵绵地靠着门滑了下去,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冬天的,把我关在外面,徐佐正,你还真够狠。
 我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没形象地坐在地上哭,手里握着那个宝贝一样藏了半天的盒子哭。哭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就觉得心里又酸又痛的,憋得难受。
 哭了半天,我忽然想到什么,忙把手机掏出来看,手抖得厉害,按了半天才按到通话记录的清单上。
 赫然发现一个徐佐正的已接电话,是晚上10点的。
 已接电话。我全身都冰凉了。那时候我是晕过去了吧。
 是曾凯!我摇摇晃晃地扶着门站起来。走吧……还是走吧,都这样了,实在不好再在他门口赖着。
 我不知道曾凯接那个电话的时候说了什么,但我知道,那些话足够葬送我的一切——我的一切就是佐正一个人。
 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我一边艰难地扶着墙壁往前走,一边哭。
 佐正,佐正……佐正……脑子里只有这么个名字,但他不会再是我的了。
 那一天我像是游魂一样在路上晃,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实在累得不行,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来,往墙上一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是手机铃声把我惊醒的,醒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孩子要把手伸进我的衣袋,见我睁眼他吓了一跳,飞快地跑开了。你尽管偷好了,反正我什么都没有。 
 
 是个陌生的号码。虽然不敢奢望会是佐正,我还是觉得失望。
 “喂。”有气无力的应了声,那边的声音犹豫着道:“喂……是方其哥吗,我……我是可东,和佐正哥一个公司的韦可东。”
 听到佐正的名字,我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佐正哥出事了,我们现在在医院,我从他手机里找到你的号码……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他……”
 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那个医院的。身上没钱,连公车都没法坐,我就拖着一身的青紫和伤痕,脸上还肿得老高,踉踉跄跄地赶了过来。
 我知道佐正不想见我……可是,我想见他……
 没有看到佐正,只看到可东,还有……志洛。
 我远远站了半天不敢过去,实在找了半天没看到佐正,心里急得不行了,才忍不住过去拉住可东:“可东,佐正呢?”
 “佐正哥他……他在急诊室里。”看我脸色刷地一白,他忙说:“医生说了没什么,就是头上挨了一棒子……”
 “就是后脑勺给胳膊粗的铁棒子狠狠砸了一记,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醒不过来嘛。”志洛凉凉地,“方其,你够狠,佐正对你死心塌地的,你就这么对他!”
 “志洛,你不要乱说……”可东用力拉着安志洛衣角。
 “我乱说?!你又不是没听到早上那群人怎么说的——‘是方其叫我们来收拾你的!’”志洛猛地转身指着我的鼻子:“你给我听清楚了,昨晚你在外面和别的男人风流快活,我和佐正是什么事情都没做。你知不知道他喝了一个晚上闷酒,吐得到处都是,我认识佐正这么久就没见他这么狼狈过!你还叫那么一群人来打他……要不是我和可东刚好在你信不信他当场就给打死了!方其你是人不是啊你?佐正要是瞎了怎么办?他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垃圾,你他妈的……”
 “志洛,志洛,你不要乱来!也许不是他干的……”可东死命地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抱着志洛,不让他扑过来揍我。
 我都顾不上恨曾凯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佐正到底怎么样?他是不是还活着,他的头受了重伤会怎么样?他……他听到是我叫人……会不会更恨我?他……
 佐正昏迷的那几天,可东和志洛一直守着他,还有一堆小女生给挡在医院外面。
 我不敢进病房,安志洛也不让我进。可是我实在是想见佐正,想得不行。
 我就坐在病房外面,偷偷扒着窗户往里面瞧,哪怕看那么一眼也好啊。却只能看见他躺在那里,金黄的头发露在厚厚的纱布外面,脸都看不清。
 就这样,还要被志洛冷嘲热讽着往外赶。要是以前,我早和他动手了,现在我心里只顾得上想佐正,别的东西……都无所谓。
 终于有一天听到可东带着哭腔喊:“医生……”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见着医生急火火地赶过来,我还以为佐正是不是不行了,差点当场疯掉。
 幸好原来他是醒过来了,我隔着窗户玻璃看他和医生说着话,就在走廊上当着来来往往的人痛哭流涕。
 我就这么天天在外面鬼鬼祟祟往里望。我看得见他,他看不见我。他,他看起来好像瘦了很多,本来就尖的下巴瘦得都能扎人了。老是那么坐在床上发呆,怔怔地出神,我则是在外边看着他直出神。
 我在想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后面病情应该是有所好转,可东和志洛也没那么紧张了。
 白天来看他的时候会跟他开开玩笑,说些笑话。他听着,偶尔牵牵嘴角表示是在笑。我看得心疼。
 原来那个一天到晚冲我宠溺地笑,温柔地笑,甜蜜地笑的佐正呢?
 晚上,有时候那两个人就轮流来守夜。我还是一直躲躲藏藏的。
 有一天是可东在守。我正在外面探脑袋呢,他冷不丁走出来就是一声:“方其。”我吓得差点叫出来。“我知道你天天都在看着……你进来吧。”
 “不不不不……”我惊慌地摇头。我怕……佐正。
 “进来吧,佐正哥已经睡着了……你就在旁边好好看看他吧。”可东直视着我,他的眼睛清澈透明,我看见他瞳孔里映出来的那个男人,正在很没出息地哭泣。
 “方其……”他轻轻拍我的肩膀,“你……进去吧。我知道那些人肯定不是你叫的。佐正哥他……心里应该也明白。他……他不怪你的。”
 我靠在他单薄的肩膀上不顾形象地掉眼泪。我想我应该先哭个够,不然呆会儿进去了哭出来会吵醒佐正的。
 可东出去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连气都不敢喘。
 佐正是已经睡着了。借着窗外路灯的光,我仔细地端详他,我想我的眼光一定很贪婪。我简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恨不得能把他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有水滴落下来,打在他的被单上。我赶快用袖子胡乱把脸擦干,还乱没形象的擤了一下鼻涕,忙又去看佐正,怕他给我吵着了。
 “啊……”我尖叫出来——佐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
 他的眼神有点迷茫,恍恍惚惚的,做梦似的表情。
 “方其……”他轻轻叫了一声,伸手犹豫地摸上我的脸问,“是,是你吗?”
 他的指尖冷得像冰一样,微微发着抖。
 “我想你……方其……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每天都在等你……”
 巨大的酸楚让我说不出话来。
 “你哭了。”他继续用做梦般的声音说,然后手指抚过我的眼睛。
 我想是眼泪温热的触觉吓到他,他惊醒般地缩回手去,看着我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也凌厉起来:“你!你来干什么?”
 呵呵,原来他刚才只是梦游……现在……现在这个目光像锥子般扎得我隐隐作痛的人,才是完全清醒过来的佐正。
 我还是只能那么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其实我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我想问他身体现在怎么样了?我想知道他这几天过得好不好?我想请求他原谅我,我想……
 可喉咙就像塞了什么东西似的,梗得难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出去。”就这么三个字,冷冰冰的,一点余地也没有。
 他按亮了灯,那意思是我不走的话,他就要叫人进来赶我了。
 满室光明让我局促得不知该怎么好,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德行比鬼强不了多少,许久没打理过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脏兮兮的,还有乱七八糟的泪痕。
 他大概是被我的样子震住了,一脸的惊异。
 我忙胡乱擦一下脸,狼狈地拿手挡着脸站起来就走。早该走了……或者根本就不该进来……
 我想我不应该伤心的,可是按在门把上的手还是抖得厉害。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眼泪,转了好几次都没把锁转开。
 一只骨感白皙的大手忽然抓住我正拧着锁的手,然后我被从背后一把抱住。 
 
 “你这个傻瓜……叫你走你真的就走了……”
 他紧紧把我整个人箍在怀里,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我感到那里一片潮湿。
 “方其,方其……”他喃喃地,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告诉我,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试图欺骗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这不是靠我在你面前装装天真纯洁就可以改变的,更不是像我一直痴心妄想的一样,只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努力,就会有新的生活……
 什么叫过去?那就是历史,也就是无法修改、无法磨灭的东西
 “佐正,你听我说。”我很镇定地,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道,“你生日那天,我是和一个男人上床了。”我身后那个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
 方其!方其,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不要再往下说了!
 “他叫曾凯,相信你也听说过他,鹰帮除了魏书安,就是他说了算。上大一的时候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们同居了半年吧。后来分手了。那天他上你家来找我。他在调查我,他知道我们在一起,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家在哪里,知道你每天的行程安排,他什么都知道。你明白的,这样的人我们是惹不起的,他要动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所以我就跟他出去了……” 
 佐正没想到我会这么坦白地和他说这些。他抱着我的手松开了。我转过来,对着他吃惊的眼神,心里出奇地平静。我摸了张椅子坐下,润润嘴唇继续说。
 “你不是想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6岁就跟着爸爸去美国了。他在那里给我找了一个妈。原来那个妈长什么样子说实话我都记不清。在美国住了八年,我爸又离婚了。这回连他也不要我了。我偷了家里一笔钱,就一个人跑回国来,因为记得还有个奶奶。想不到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这下好了,我十四岁而已,就不知道该靠谁了。文威是我小时候的朋友。算我运气不错,居然还能碰到他,他托了他爸爸的关系,让我进了他爸的学校继续读书。可是我还需要钱哪。”
 “打工?哼,14岁的孩子,连包水泥都扛不动,谁要你哪。我那时候就天天思考着赚钱的门道了,我替同学写作业,替那些有钱的孩子做值日,考英语的时候把卷子递给他们抄,把发的练习本子省下来卖给同学,反正学校里能赚的钱我都变着法子赚了,可是那怎么够。所以有段时间常常饿肚子,呵呵,我胃痛的毛病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不过再饿我也没偷过东西,这是小时候奶奶教的。后来在家餐馆洗盘子,总算好了一些,结果没洗上一年,那馆子就倒了。我这人就是晦气,谁沾了我谁倒霉。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个高年级女生喜欢上我——不好意思我连她名字都忘了。只记得她家里很有钱,她对我很好,总是想方设法弄钱给我用,你看,我那时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了。我倒也真想过要报答她的,可她家后来也出事了,她转了学,我到现在都没再见过她。十六岁我开始到酒吧做事,你别多想,一开始真的只是Waiter,除了送酒结账,我什么都不管的。后来,有那么一天一个老头过来,借着酒劲对我动手动脚的,问我一个晚上多少钱。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张脸原来还是值点钱的。新社会和旧社会的区别就在于,连男人都能出来卖。”
 佐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当然我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堕落,我还缺那个胆子。直到有一天陪一个客人喝酒的时候被他下药了。那人也真缺德,干脆药得我完全晕过去,随便他怎么样也就算了。偏偏他用的那个药只是让我全身无力,脑子还清醒着呢。那是我的第一次啊……真疼,疼得我当时只求自己赶快昏过去算了。我就那么睁着眼睛,软绵绵地给他折磨了一个晚上。呵呵,等能动了我还想过死。报案是不可能的,我那时候也不明白,到底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强上了,是不是也算强奸。对了,刚才说到死,等真把刀子搁手上了,又割不下去,心想我辛辛苦苦活到现在容易吗我?要就这么死了,我以前的苦岂不是白受了?我真的开始卖了。我找上一个常来酒吧泡的地头蛇,让他去收拾男人。第二天就听说那个男人被人打废了。呵呵,当时觉得给自己报了仇,特解恨。可是想想又哭了,教训了那个男人,我又能挽回什么?还不是让自己给别人又多糟蹋了几次?

  一回两回的,渐渐就习惯了。做这个钱来得快,还能巴上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玩这个的,哪个不是有点来头啊。至少我是不用怕饿肚子,也不用怕被人欺负了。
 当然也没那么一帆风顺,我毕竟还是在念书,学校听着点风声就想开除我了。是靠着文威他死求他爸爸才保住了我。文威为了能让我有高考资格,都给他爸爸跪下了。呵呵,我这样的烂人能交到这种朋友,真是死也值得。
 为了报答文威,我答应他以后不再作践自己了。所以高考时填志愿我就报了这里,就因为它离以前那个地方远,希望来到一个新地方就能好好过新日子。
 可惜我这种人就这么个德行、这么个命,刚来没多久就打架生事——谁让那两个人渣狗眼看人低,外地人怎么了?外地人得我拿个空酒瓶往他头上砸了,再捅他肚子,他们还不是照样跪着求我?
 这一开头后边就没完没了,我也是打架打着打着认识曾凯的,他救我一命,我跟了他也算是报答他吧,反正不跟他,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保住自己。和他分了两年,两年里都没有人敢动我,可见曾凯这个人是真的惹不起。
 我也收敛了,没人和我打架,我也懒得招惹别人来给自己添麻烦。也没有爱人,那些知道我的人都只敢吃点豆腐什么的,没胆色真的动我。直到后来遇到你。”
 我看着佐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口干了,头也昏了,只是机械地动着嘴:“你会喜欢我真是个太蠢了,和方其在一起是没脑子的人才会做的事。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放着身边那么多人不要,偏来招惹我这样的烂人……徐佐正,你是大傻瓜……”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渐渐低下去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我……”他的声音木木的。
 “呵呵,你以为我傻得连这种东西都要大肆宣扬?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了也只招人看不起。”我望着天花板,心想我真的是应该要走了。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呵呵,没了,这回是真的没了,呵呵。”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我一直在傻笑。
 我扶着椅子靠背站起来,坐太久的缘故,腿不大着力,软绵绵地打着颤:“你以前说过两个人相爱就不该有所隐瞒。我也不是有心想瞒你什么,可是……有的时候不隐瞒,根本就没法相爱,难道不是吗?”
 从我说话开始,他就一直紧紧地抿着嘴唇,本来就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线条也都冷硬起来。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就像座冷冷的大理石雕。
 我听到自己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打开门。这次门很容易就打开了,这次他没有过来按住我的手,抱住我。
 我看到靠在走廊墙壁上的可东,看到我走出来他很惊异:“佐正哥他……”
 “嘘。”我竖起食指阻止他说下去,“别再提他……以后……也别再在他面前提我。我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明白吗?”
 我从目瞪口呆的他身边走过。
 风刮在身上生疼,我也没什么感觉了。心里空空的,空得发慌。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什么都对佐正说了。说实在的我怕失去他,怕得要命,可我就是忍不住要告诉他,我没有办法骗自己更没有办法骗他。现实摆在那里,我不想看,我怕去看,可是再怕也不能闭着眼睛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之间本来就是有距离的,我觉得我们俩就像站在命运两极的人,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勉强,都是相隔得那么遥远。
 第二天我就去找曾凯。 
 

 他看见我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意思,只是笑笑:“你来得比我预计得要晚得多。”
 “你派人打了徐佐正。”我语气平淡地说。
 “是。那又怎么样?”
 “理由呢?”
 “他居然跟你在一起,这还不够?”
 “我以后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你可以放过他。”
 “我刚教训了他一次而已。而且那个家伙嘴硬得很,我最讨厌这种人,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哪来的火气,重重一捶桌子:“我叫你他妈的放过他,你听到没有!”
 几个黑压压的枪口几乎是同时对准我。
 “方其,虽然我一向欣赏你的胆色,可是也没想要觉得你无法无天。”
 我冷哼一声。
 “饶你一次,你走吧。”
 “你发誓以后不再动徐佐正一根寒毛。”
 “方其!你……”
 我看着曾凯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如果聪明,就应该看得出我眼里满满的不是勇气,而是绝望。
 “好。”他掏出一把枪,“我可以答应你,可我不能让我兄弟笑话我窝囊。你看好这枪了,只要这样。”他做了一个瞄准自己太阳穴的动作。“我就放过他。”
 我瞪着那枪。
 “有条命做交代,我面子上才过得去,对吧。”他的语气像在菜场上对老板说,便宜个两毛钱吧,便宜两毛我就买三斤。
 我突然又想起了佐正。
 佐正,佐正,如果你知道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想我?找不到我,你会不会有一点担心?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觉得寂寞?晚上再没有人抱着你,你会不会睡不着?你将来到老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我?你……你现在还有没有一点点,我说是一点点……一点点的爱我? 
 我闭了闭眼睛,拿起了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
 我的手很稳,一点儿都不抖,真的,我发誓。用力扣动扳机——“啪”
 我过了足足一分钟才睁开眼睛,看到曾凯脸上居然有类似于悲哀的神色。
 “大哥……”
 “好了,你们下去。”他挥挥手,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摇晃我:“那个男人有什么好?恩?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样!你说呀,说呀!”
 他手上力气很大,掐得我气都顺不过来了。但他眼里的凶狠,不是平时那种冰冷嗜血的,而是有着隐隐的……孤独? 
 狠狠把我扔在转椅里,他大口大口吸着气,表情复杂。
 我跟了他半年,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鹰帮的曾凯总是幽雅悠闲,看起来斯文甚至有礼,不动声色。
 “方其……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真的喜欢你的?”
 曾凯一个我一直欣赏的地方,就是他说的话从来都让人信得过,比如他说他要干掉东区的姜老大,你就可以马上通知殡仪馆十五分钟内派人过去。所以我才一直逼他亲口答应不再动佐正。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分量。
 “算了……”他捂住脸,“你走吧。”
 我没动。我突然开始可怜他,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因为我和他的痛苦其实是一样的。
 “我让你走!”他又暴怒起来,“你走,你听到没有!”
 我看着他,心想,我离开佐正的时候原来是这种表情啊。
 他抽出枪对着我:“你马上给我消失,不然信不信我打死你?”
 “曾凯,没有遇到佐正的话,我也会爱你的。”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只是可怜他。
 我走了,倒不是怕被他一枪毙命,只是怕他为难。
 我没在这块地方再呆几天。
 我那个都快从人间蒸发的所谓的父亲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又离婚了,这回不打算再婚——我心想,连你儿子都可以做人家爸了,你要能再婚,就算你有能耐了——一个人在美国怪寂寞的,希望我能回去陪他。
 要是以前,我没等他说第二句就把电话挂了。可是现在,我正努力想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远的再也回不来,再也想不起,再也遇不到那个徐佐正。
 我答应了,那十万火急的样子,连我老子都大为意外,他原来是预备好死求我,忏悔地用他的年老体弱来威逼我,用他的家产来利诱我。
 我走得很急,跟逃命差不多。急得连学士学位都不想拿了,考研结果也不想看了,谁都没通知,就跟文威道了别,跟曾凯打了个电话。
 
  什么都没带——我本来东西就少,也懒得收拾,全留给文威,叫他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卖,卖不掉的就扔,连手机卡都抽出来丢给他,卖半价也可以去吃pinna。
 文威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这家伙一点男人样都没有,哭成那德行,不嫌丢人啊。求他别哭,都骂了,他还抽抽噎噎的,惹得我心里都直酸。我是去美国,发达国家!又不是去死,你哭那么丧气做什么呀!
 那天是文威送我到机场,曾凯说他不想见我,叫我最好呆在美国老死,一辈子别出现在他面前了。
 登机的时候文威简直快哭死在那里,只一个劲含糊不清地喊,方其你不要忘了我呀,你有空一定要回来啊,到了那里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呀,我和别人住着不习惯的,你的东西我都留着,我会想你的……” 
 叫得那么惨,害得我一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红了眼睛,真丢人!
 飞机起飞了,离地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心一下子空了。
 我觉得除了这个躯壳,我什么东西都留在这里,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呢。
 别了文威,别了T城,别了佐正……
 到了美国,我又找个大学随便念念去,日子比原来的舒服多了,起码不用住那破宿舍,不用三餐不继。住在我老子的别墅里,每天有人开车送我去上课,每顿饭都变着花样,讨我欢心地摆到面前。
 我过得跟个少爷似的,生活无比惬意。
 文威那家伙一天到晚发MAIL给我,从他找到年薪百万的工作,到今天同宿舍的ANDY便秘都要一一报告,也不管我烦不烦,我实在是懒得回他那些鸡婆到家的邮件,可一旦迟回了一天,他就不厌其烦地追问:“怎么拉?没听到我爱的呼唤吗?”靠。
 连曾凯都来看了我一次。他是到美国处理一些帮派间事务的,我尽地主之宜招待他,礼数应该周全了,结果这混蛋恩将仇报地在临走前告诉我:“方其,徐佐正来问过我你的消息。”
 我很想把他拖下飞机宰了。对我而言,“徐佐正”这三个字显然是忌讳,想想都不行,何况是提。
 我每天最努力做的事情,不是读书也不是享受人生,就是拼命要忘掉他。
 我记得有人说过,早上一起床就想到的第一个人和第一件事,都是永远无法摆脱的。
 我就是摆脱不了他。
 文威告诉我:“方其,奇怪了,那个徐佐正居然来找我耶!他问我你的电话和住址,你是不是上回给人家做翻译结下什么梁子,人家现在上门寻仇啊?”
 我实在是想不出这种单细胞的生物,怎么会有公司肯一年百万聘他。
 我无奈的说:“是,是,我借了他一笔钱,还是高利贷,你千万别告诉他我现在在哪儿。”
 我知道这么一说,以文威的性子就是给打死了,也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结果有天晚上我正在BAR里通宵喝酒呢,手机狂震,一看号码,靠,文威!他妈的国际长途啊,我有钱也不想被他浪费了。
 我接了,预备接完就被停机。
 “妈的什么事,你不能给我家里留个话呀。”我闷闷地问。
 “方其,我……我听说徐佐正要结婚了。”
 酒吧太吵了,后边的摇滚乐震得我头都有点晕,我想我是没听仔细,所以跌跌撞撞挤了出去,站在LA凌晨仍然喧嚷的街道上,问:“你说什么?”
 “徐佐正要结婚了,就在明天。”
 “呵呵,开……玩笑吧,谣言。”我连说话都没了逻辑了。
 “是真的,都开记者招待会了,和那个叫安志洛的,同性恋结婚,可轰动呢……我把图片MAIL给你了。”
 我头是真的炸了。佐正,佐正……才这么几个月,我这么努力都还没能忘记你,你就已经爱上别的人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搭了最早的飞机回去。我也说不出回去能做什么,难道质问他说,徐佐正我还爱着你,你怎么可以和别人结婚?”或者是要很潇洒、很风度地说,“志洛,佐正就交给你了,祝你们永远幸福、白头到老?”
 下了飞机发现T城居然是晚上。呵呵,你看我都忘了时差了。
 佐正家的灯是灭的,他还没回来。是啊,这么轰动的新闻,他估计是给狗仔队追的满街跑,现在正躲在哪里避风头。
 我摸黑进了楼道,慢慢爬上楼梯,站在他的门口,心跳得厉害。
 

  掏出钥匙——我没舍得把它丢掉,试探地插进去,门应声而开。他居然没有换锁。推门进去,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佐正,佐正……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这是佐正的味道,这种让我安心、让我温暖的味道……
 一种深埋在心底不敢触摸的东西蠢蠢欲动,记忆潮水一样涌来,我置身其中不能呼吸。
 我没敢开灯。我就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在屋里摸索。
 窗口透进来的月光淡淡地照着,我从客厅挪进卧室——摆设都没怎么变,一切都和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差不多——我站在床边,迟疑地伸手摸了摸,呵呵,还是那么干净柔软,就跟我第一次躺在上面的时候一个样。以后睡在这里的,就会是佐正和……安志洛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实在是憋不住了,这么久以来心里的苦楚一股脑儿涌了上来,我抽抽噎噎地哭,哭得直打哆嗦,费力地咽着气的声音,就像风卷着落叶刮过一样。
 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我。我尖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听到身后那人急急地说:“方其,方其,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佐正。我还在急促地喘着气,刚才是真把我吓惨了,徐佐正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方其,方其……”他喃喃地,把我转过来面对着他,我的脸贴着他的,他温热的呼吸吹在我脸上,我连心都颤抖了。
 黑暗里他急切地寻找我的嘴唇,我想避开,可是身体早已不听使唤,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已经在本能地回应他。他的亲吻,他的抚摸,他的拥抱……我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感官都如此熟悉而且渴望。我抱紧了他,闭紧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就算明天他就要和别的人结婚,就算他已经不再爱我,就算他嫌弃着我……现在我在他怀里,这就够了……
 我死命地纠缠着他,主动得都有点厚颜无耻。佐正,你现在是我的……你不要离开……明天到来之前,你只能想我一个……
 我就像那些绝望无奈的弃妇一样,在最后的时候只能挣扎着,要用身体留住自己心爱的男人。他还肯碰我,太好了,他没有嫌我肮脏……我在他进入的时候泪流满面。
 阳光刺得我睁开眼睛。啊,天都亮了,好像已经快中午了。我头还是晕得厉害,也许是因为时差,也许是因为昨晚……
 想起昨晚,我惊跳起来,张皇地看着左右。床上空荡荡的,他不在。
 失神了一会儿,我虚软地爬下床想找自己的衣服。
 “起来了?”他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起来神清气爽的样子,“你等一下,在床上别动,我把早点给你……当然,你要是总算有了先刷牙再吃东西的好习惯的话,我会更高兴。”
 我呆呆看着他把牛奶、煎鸡蛋、烤面包和火腿放在盘子里,然后送到我面前。 其实不吃也没关系,看到你还在,我就很开心了。
 “傻瓜,发什么呆。”他捏捏我的鼻子道,拿件衣服套在我身上:“不要着凉了,快吃,乖。”
 我觉得好像在做梦,这一切都像曾凯出现之前的那段日子一样,那么温暖幸福。我连动都不敢动,害怕一动就把这个最美好不过的梦境戳破了,然后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张宽大冰冷的床上,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脸上挂着眼泪。
 “喂,我不会把你给累傻了吧?快吃,东西要凉了。我先去换衣服,你要快点哦。”他解开身上的围裙,从衣柜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套西服,走进浴室。
 我突然惊醒了,他去换的西服是……对了,他今天就要结婚了!
 他换好衣服出来,看我还是怔怔地发愣,过来不客气地敲我的头:“怎么不听话啦!再不吃我就要用灌的了哦!吃了饭还要收拾收拾,安志洛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你不快点就来不及……”
 后面的话我没听见,我只听到一句话,志洛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心脏那个地方痛得要缩成一团。志洛要来了……那我是该快点起床,我该走了。
 楼下传来汽车不耐烦的喇叭声,“靠,这里按喇叭要罚款的!”佐正把头探出窗口大吼,“吵什么吵,马上就下来啦!志洛他们都来了,你看你还不快点。”
 我没说话,就那么傻傻地看着他,佐正,你真的不要我了? 
 “I服了YOU!”佐正一把把我扛了起来扔进浴室,拿条毛巾三两下抹了抹我的脸,逼我草草漱了口,再给我套上一套衣服。然后又把我扛在肩膀上走了出去,用脚关上门。 


我完全愣住了,他给我穿的是什么啊,这不是我的衣服呀……
 “靠,你们小俩口不用浪漫成这样吧。”靠在车门上光鲜得无人能比的志洛,瞪着佐正像扛炸药包一样把我扛过来,丢进车里。
 “没办法,我们方其大少爷一大早就傻了,只好这样。”佐正看看表:“现在还来得及吧?你们东西都带好了吧,那个……”他趴在窗口问我:“方其你的护照带了吗?”
 “在昨天那衣服的口袋里……”我大脑根本不能运转,回答纯属条件反射。
 “靠,不早说!”佐正劈里啪啦地跑回楼上去。
 我木头一样地坐着,直到旁边的可东把手放在我面前晃晃:“方其哥?”
 我看向他,不是眼珠在动,而是整个脑袋扭过去,用的还是木头一样的眼神。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犯糊涂……没事,反正佐正哥以后会跟你解释清楚的。先跟你讲重点。我们过会儿要去机场,飞到法国去结婚。只有那里和荷兰才承认同性恋的婚姻,你是和佐正哥,我是和志洛。”说到最后一句,他清秀的小脸红了。
 “啊……”我总算缓过口气来,“可是为什么……”
 “好了,东西都带齐了,我们走吧。”佐正打开车门钻进来,“可东你到前面和你老公一起坐去,我有话要和你方其哥说啦。”
 可东“呵呵”地笑着爬到前面,安志洛凑过去迅速亲亲他:“亲爱的,我呆会儿下了车也要扛着你走,咱们决不能输给后面那俩老家伙呀。”
 “开你的车吧!”佐正捞起束花砸在安志洛脑袋上,然后把我抱进怀里。
 “靠,徐佐正,不会吧,连花也买,法国买不到这玩意儿还是怎么的!”
 “嘿嘿,这边东西便宜。”
 然后去机场的路上,我就听着佐正的滔滔不绝的说着……
 “那个曾凯真够绝的,求他那么多次,都不肯告诉我电话。还有你那生死之交文威啊,干嘛老拿防贼的架势防我,我话都没问完,他就惊恐万状地狂摇头。后来实在熬不住了,你看连志洛和可东都宣布要结婚了,我倒只有眼红的份。只好再去求文威,求他给你打个电话就说我要和志洛结婚了,看看能不能把你给逼回来,嘿嘿,想不到还真有效,早上才打的电话,你晚上就出现在我家里了。”他得意洋洋。
 “那我要是不回来呢?你是不是就真随便找个人过日子了?”我觉得自己被设计了,非常郁闷。
 “我当然是做两手准备啦,你要还不肯回来,多半是变心了。那我马上拿刀去逼文威,然后冲到美国LA,在你家门口围追堵截,管他什么法子,全用上了,不逮到你,我就赖着不走了!”
 “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我满腹不爽地掐他的大腿,他龇牙咧嘴地忍着不叫出来。
 志洛从反光镜里看了我们一眼,对可东叹口气:“宝贝,你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对我,你老公的身体比某个农民娇贵多了!”
 可东低着头轻轻地笑,然后志洛就凑过去亲他。
 佐正紧张地大叫:“安志洛,你好好给我专心开车啦!!这车你到底买了保险没啊!”
 “佐正……”
 “恩?”在飞机上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时候,我扯扯佐正的衣服,他睁开眼睛宠溺地看着我:“怎么了?要喝水吗?” 
 “不是……佐正,我……我以前你都知道的……你真的不嫌弃我吗?那么糟糕的过去……”
 他严肃地想了想:“老实说,换了别人我一定会嫌弃他的,不过……”他侧过来吻了吻我,“你是方其呀,不管什么样的方其,我都没办法不喜欢。只要是你这就够了,只要你还爱着我,我就一定要你在我身边……怎么都不放开你……”
 他用力拥紧我,我的头埋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舒服得要掉眼泪了。
 “那时候我就不该放你走……你看我多傻,当初怎么会放你走呢?你不在的这半年里,我发疯一样的到处找你。没有人知道你去哪里了,知道的也不愿意告诉我……还是文威看我可怜,估计也是被我死缠烂打的弄烦了,才说你回美国去找你父亲。其实我让他骗你我要结婚的时候,我心里真的一点底都没有。我觉得我是在赌运气,赌你是不是还爱着我。我害怕……从来没有那么没把握过,我怕等一天,两天,三天,你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方其,你能再回到我身边,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方其……我爱你。”

  当着飞机上那么多人的面,我主动吻了他。
 婚礼实在是很乌龙,昏了头的牧师居然说:“方其,你愿意接受安志洛做你的丈夫吗?”
 而且更糗的是,因为紧张过度,我们四个居然一起大声说“愿意!”
 交换戒指的时候,我看到志洛握着可东的手,抖得跟筛糠一样,心中狂笑不已,没注意到佐正已经捏着戒指,往我手上套了半天都没套进去。
 大功告成的四个男人,走出教堂还在互相攻击。
 “志洛你丢人吧你,亲吻新娘的时候还要可东低下头来!”佐正恶毒地说,他对那句“方其你愿意接受安志洛做你的丈夫吗?”以及后面整齐的一声“愿意”一直耿耿于怀。
 “我呸,方其,你认真看清楚了,你老公给你买的戒指说不定就是个假货,呆会儿回去就赶快让我给你验验吧!”
 “你住嘴,这是货真价实白金钻戒,倒是你那个,钻石大成那样,八成是仿冒什么的,说不定还是块玻璃……”
 我和可东在旁边狂笑中。那两个男人已经准备互殴了。
 “等我把西装脱了!”佐正说。
 “说好了,打哪儿都行,不许打脸!”这是志洛。
 我们笑着看自己爱的那个人,不用转头,我也知道可东的目光和表情一定和我一样专注而幸福,好像我凝视着的,和他凝视着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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