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宋朝辜负的奸臣

被宋朝辜负的奸臣

 

在历史的多米诺骨牌中，推第一下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种下的“因”，最后连锁反应后会得出什么样的“果”；很多大人物一辈子矢志不渝难以撼动改变世界，因缘际会，也许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推下的骨牌，却会将世界掀得天翻地覆。

就像1127年宋朝灭亡的靖康之耻，可谓中国历史上的大事件，彻底改变了十二世纪地缘政治，而缘起之一则是一个目光如炬的华裔辽国人提出的联金灭辽的历史大战略，他在1111年这个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光棍年里偶然拜访，给宋朝下了诅咒。

然而，他本是一腔爱国热血，要为宋朝一雪一个多世纪来被辽国压制屈辱的；却不料引狼入室，造成靖康之耻，国破之际，自己也被昏恶的宋朝皇帝枭首，以至被钉上了《宋史》奸臣的耻辱柱上。

 

一、十二世纪的“隆中对”

金秋十月的一天，燕京南的卢沟桥。

836年后，在这里将发生日本发动沦陷半个中国的侵华战争。北国秋色，宋国皇帝宋徽宗赵佶的大红人童贯出访辽国返宋，在卢沟桥的一家宾馆下榻。晚上，马植敲门拜访，献上了让十二世纪历史大转弯的“隆中对”——远交近攻的“联金灭辽，收复燕云”，通过秘密结盟，宋金南北夹攻，可以轻易获得燕云十六州。

是的，燕云十六州！

这是离开中原王朝太久的故土。燕（今北京）云（今大同）一带，乃是中原王朝抵御草原敌人的天然屏障，也是蒙古高原政权南下的跳板。自五代937年被儿皇帝石敬瑭割送给辽国，已将近两百年。这个处于蒙古高原与华北平原的咽喉，让宋朝一个多世纪来魂牵梦绕，是以正统自居宋朝的名誉寄托，成为历代北宋皇帝的缠绕不去的心病，让他们难以安眠。这里更是北宋王朝未曾愈合的历史伤痛，宋太宗赵匡义壮志两次北伐失败，差点丧命高粱河。宋神宗重用王安石变法，也抱着收复燕云之地的梦想，却也壮志未酬。

“燕云十六州”几个字让童贯按捺不住兴奋，收复燕云旧地可是大宋一百多年的国策，更是国家荣誉。马植给童贯这个埋葬北宋的“功臣”的献策是“远交近攻”。多年来，尚处于部落时代的东北寒荒之地女真人政治上饱受已经腐朽衰落的辽国欺压，尤其是索要财物特产酷烈无度，激起了女真各部落的反抗。一旦女真部落集结联合起来反抗，其剽悍勇猛，将是插入辽国的匕首。而倘使宋朝从南夹攻，辽国定会腹背受敌，收复燕云十六州易如反掌！此举一成将治好一百多年的历史宿疾，童贯将立下大宋历史上的天功。

马植可谓华裔，祖先是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却对文化祖国念念不忘。12世纪初的历史大棋局中，马植目光如炬。当时，立国已200年的辽朝已经行将朽木，北宋一个半世纪难以打破的与辽的守势平衡，此时，一旦有了对辽切齿仇恨的女真人的介入，运用战国时期范雎发明的“远交近攻”之策 ，将会彻底打破。

大喜过望的童贯改其姓名为李良嗣，把马植秘密带回开封商议。不过当时并没有实施计划的条件。

此后，历史果然按着马植的预测发展。女真人开始大举反抗进攻辽国，腐朽的辽朝在生猛的女真人攻击之下节节败北。1115年，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马植的“隆中对”隐然有望实现。马植及时向童贯汇报了这一重要消息，遂正式投靠了宋国，第二次到了开封。

马植被童贯推荐见到昏庸却好大喜功的艺术家皇帝宋徽宗，一拍即可，当即定下海上之盟的战略决策：“女真恨辽人切骨，若迁使自山东半岛渡海，结好于女真，与约攻辽，国家中兴可图也。”

当时宋朝不少人认为女真不多成了气候，很快会被辽国平叛，甚至认为会宋辽百年兄弟之邦，反而要支持辽国灭金。但是， 正处于社会危机中的徽宗宋徽宗却要撞撞运气，一旦成功的话内可转移政治视线，收拾人心，对外振奋国威，其也在宋朝历史上建立亘古功勋。他马上赐马植姓赵，任直龙图阁，加佑文殿修撰。

宋徽宗未必能够料到金国能够灭掉辽国，但是，他更料不到的是借助金国的力量收复燕云之地的决策，按下了引狼入室身死国亡的历史按钮。

二、他猜对了结局的前一半

1118年起，得到宋徽宗信任的马植开始实施他的外交计划，带人穿越渤海，以买马为名赴金，秘密访问女真部落，第一次到达金国还被绑缚以来送到到上京。马植遂提出共同灭辽，蛊惑女真部落消灭契丹，其后两国多次派遣使者往来商议盟约。

1120年，金军已占领了半个辽帝国，他们显然并太看重北宋南面夹攻。因此，尽管经过七次从海道赴金，与金国费劲唇舌、历经波折，反复磋商，马植给北宋带来的依然是一纸屈辱的密约：

一、共同夹攻辽国，金负责攻打辽国中京，宋国则攻占燕京；

二、灭辽后，金同意宋收回燕云十六州；

三、但宋要将每年贡给辽国的岁币，如数进贡给金。

如此条约，岁币已纳了一百多年的宋朝皇帝当然不以为耻，全盘接受。不过，按照《金史》记载，马植刚开始与金谈判时并无夹攻之约，只是等着金国克辽之后送给燕云之地。如果是这样，更显露出宋徽宗和他的奴才们做梦不烦一兵的小人侥幸之心了。

这个宋金密约往返渡海而成，遂史称“海上之盟”。1121年同步进攻辽国，可是宋朝南方发生方腊起义，等内战在行的童贯当总司令剿灭了自己人之后，夹攻日期已过。第二年正月，金国攻陷辽国中京，童贯总司令统军北上奇袭燕京。然而，让辽国和金国都难以相信的是，在金国军队下节节败退的辽军，即使身在灭国之际，溃散的辽兵还可以轻而易举打败宋军二十万军队，落花流水，几乎覆没全军。

此时，金国军队遂直接进攻燕京，那些让童贯毫无还手之力的辽国军队，跟金军一经交战，马上溃败如山倒。

辽国灭亡了，却是金国一己为之，宋朝不过是动了动嘴，丝毫没有履约。然而，宋徽宗却不感到尴尬，依然派马植向金帝国索取燕云十六州。金国皇帝当然不会这么便宜北宋，甚至作废原来的密约；不过，因为刚刚从部落中崛起吞掉大片辽土的女真人更在于财富，对于中原土地并不垂涎，反而更在乎财富、人口。

宋朝再次派马植与金国谈判。弱国无外交，尽管马植“以口舌抗强临”，却只能面临屈辱的修改方案：

一、金仅给宋朝燕京等六州；

二、宋每年向金进贡银绢二十万两匹，以及。
三、宋不得招纳辽灭亡后南奔的汉和契丹人。

四、燕京是金国攻陷的，燕京赋税和人口金国要带走，宋只能得到一座空城

梦想给宋朝带回燕云十六州的马植，当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马植对北宋没有太高看，否则不必联合金国，就直接谈论收复燕云十六州了；但是，他不会想到，他所心向往之的大宋不过是纸老虎，利欲熏心之下的出笼，露出了腐败无能的纸糊的本质。

此时，宋徽宗也来到北方战线前来“摘桃子”，他全盘接受金国人制定的丧

权辱国的条约。

       1123年，宋金达成协议，宋徽宗不惜代价得到了燕云旧地。他成了赵宋王朝的英雄，赵匡胤、赵匡义兄弟以及宋神宗死而有憾的梦想，竟然被他部分实现了，解了宋朝的心病。宋徽宗成了大宋的英明领袖，被辽军大败的总司令童贯也被封为王，举国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然而，这胜利只是“海市蜃楼”，历史的高潮之后，马上就陷入无可救药的受诅咒的黑暗结局。

 

三、他成了引狼入室的奸臣

孱弱者的贪婪、愚蠢，与虎谋皮，注定会刺激强者得寸进尺，埋葬自己。

不到十年灭了辽国的金国人知道，宋国是无能的，一百多年也无法收复区区十六州。但是，他们想不到会看到宋朝一次次暴露出的衰朽，部落化的金是猛虎在吞掉辽后更加贪婪，宋朝的软弱让金国得陇望蜀。

马植敏锐的意识到了潜在的危机。用10年的信念和坚持却换来了丧权辱国的胯下之约，联金灭辽的总设计师马植“居功至伟”，却丝毫没有喜悦可言。因为他在这十年中，亲眼目睹感受了宋朝朝廷昏聩、将领无能、军队涣散，正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和平最多维持两三年，中国必须早作准备。”但宋徽宗正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举朝上下没有人重视。

轻而易举灭辽，像给金国打了兴奋剂，如今，已经虎视眈眈下一个更加诱人的猎物。而这猎物却一次次的暴露出愚蠢。

1123年五月，宋金签约不久，就出现了张觉事件——原辽官员张觉举州向宋归降，马植提醒刚刚的盟约规定了不许接纳叛将，“国家新与金国盟，如此必失其欢，后不可悔。”贪婪的宋徽宗贪近利而忘记了远计，他的回应是将马植贬官五级。然而，金国轻易收回了叛逃至地，张觉南逃宋国寻求政治避难。色厉内荏的宋徽宗再次做出惊人之举，将张觉人头送上。

张觉事件让燕云旧地归附宋国的辽人之心土崩瓦解，已投降宋朝的原辽大将

郭药师不禁痛言：“若来索药师当奈何？”此举埋下了包括郭药师在内降宋辽人叛宋的祸根，更成为成了金人侵宋的口实。

接着，开始了就是宋朝的诅咒，靖康之耻隐然而来。

如同曾经与辽国一样，宋朝以为屈辱妥协、岁币金帛可以换来和平，未料到刚去了一只狼，更降临了一只老虎。1125年，又是十月，在捉住辽国末代皇帝天祚帝，彻底消灭了立国219年的辽政权后，开始调转矛头，发动对宋第一次总攻。曾经的盟友成为仇敌，已经摸透宋朝软肋的金军从天而降，兵临首都，宋徽宗退位，金人饱掠而去。

被降五级被贬的马植被揪了出来，也成了这次金兵围城辱国的罪人，当朝御史指责他“结成边患，败坏了与契丹百年和好，使金国人侵略祸害中原，要把马植在街头斩首示众。”此时，马植已被贬到千里之外的郴州，心灰意冷的他被恼羞成怒的皇帝当做了替罪羊，皇帝下令让当地官员将马植砍掉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他的老婆孩子则被发配到野蛮荒野的海南。

马植死后一年的1127年三月，未曾餍足的金军再次侵宋，开封陷落，徽宗、钦宗二帝被俘，被牛车载向三千公里外的东北，不得其死。

二百年后，元朝人修的《宋史》将马植列为奸臣，与蔡京等奸臣同列。

专制政权总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需要或者带来利益的时候，就大大的奖赏，为其利用；一旦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总是寻找替罪羊，曾经的忠臣也就成了奸臣。在国家垄断的道德，是政治权力的化身，这种“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反复无常的忠奸观，让臣子匍匐在政治权力的魔杖下，连道德的空间都被最高领袖垄断剥夺。

虽然马植的惊天计划客观上加速了北宋的灭亡，但正如清代历史学家赵翼所言，“不应将赵良嗣写入奸臣传（马植）”。马植献联金灭辽之策，听与不听决定权在宋徽宗和他们的奴才们，正是他们“贪功喜事，谋国不臧”，才致引火烧身，怨不得马植。不能倒果为因，因为马植献策而认为他是罪魁祸首，处以枭首，却是处罚不当的“失刑”；将他写入奸臣传中，“殊非平情之论也”。

马植的爱国热情和战略目光，天地可鉴。他出使金国交涉燕云旧地中的应对情况，按照当时宋朝的要求，曾著有《燕云奉使录》，其间真实详细记载了他十年之中屡经挫折与虎谋皮的艰辛过程。

历史河流的在注入诸多支流后，其走向根本由不得初始者的规划，尤其在北宋末期这种王朝堤坝已被蚀空之际，马植估对了历史结局的上半场，北宋亡国的下半场并非马植的战略有错。他提出利用外交手段获得燕云旧地可谓非常之举，但是外交要有实力做支撑。马植犯的错误是高估了宋徽宗和童贯们的能力，这些昏恶贪婪的北宋皇帝臣子与混蛋的辽国皇帝贵族没有两样，“肉食者谋之”的宋辽灭国不值得同情；只是苦了天下的百姓，害了少数清醒者。当时，如果他这样有头脑的人多些，北宋岂能遭受如此奇耻大辱而亡国。

12世纪初，是历史风云际会呼唤英雄的时代，马植挺身而出，却走向了自己理想的反面。他是被历史捉弄的悲情英雄、外交家，多么美好的爱国理想种子，落到北宋末年道德、能力贫瘠卑劣的王朝荒土之上，结出的只能是恶之花。

正如柏杨所言：马植是一位典型的爱国英雄，“马植高估了祖国的力量，腐败无能的宋政府辜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