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新诗鉴赏之一三零 谢小青/丁当/老南/隐地/罗念生 谢小青,女。湖南人。80後女诗人。诗作散见各大报刊。 父亲去铎山镇 他偶尔离开山村 到二十里外的铎山镇 看过往的城市班车 他也想中途上车 看那些打扮妖艳的女子 想把她们种在地里 看打台球 看一个个老故事掉到陷阱里 悄悄倾斜的阳光 打在他泥土色的脸上 他在两百米长的小镇上转来转去 从香香理发店到加油站 五分钟路程,却是他大半辈子 最后他买了一条低档的香烟回家 把阴影藏在肺里 (选自:《中国新诗年鉴》) [赏析] 多年前湖南有个新乡土诗派,写城市里的乡愁,抒情,唯美,单纯,带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人文特征。反观谢小青的诗,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的诗歌突出的特点是多了理性的审度和抒情的克制,尤其是带着鲜明的个人气息,而其经验又不完全是个人的,在某种意义上又实现了“非个人化”。《父亲去铎山镇》叙述很冷静,甚至有点反讽的语调。她的父亲,也是庞大的中国农民族群之一,他在小镇上的闲逛:目猎鲜艳女子,看打台球,几乎成了他精神生活的全部。 “五分钟路程,却是他大半辈子 最后他买了一条低挡的香烟回家 把阴影藏在肺里” 这是大悲悯,是超越了女儿对父亲的感情之上对农民或者说乡村精神生态的准确素描。当我在乡村新修的水泥路上徜徉,看到或听见三五成群的麻将,我就可以肯定,100多年前欧文·华莱斯的《英国乡村》里出现的情景,100年后恐怕也难以在中国乡村出现。 (草树/文) 丁当(1962-),本名丁新民,河北沧州人。著有诗集《房子》等。 读过的小说 读过的小说躺在那里 没有举葬礼,因为它不是尸首 更像一座房子,活人和死人住一起 中间隔着你一生中的一段时间 [赏析] 诗一开始作者就用朴素的语言给我们描摹了一幅温馨、安宁的画面,“读过的小说躺在那里”,一本被翻阅过的小说或打开或盖上地躺着,“躺”字用得很妙,把小说拟人化,赋予了小说生命力。 第二、三句作者写出他对读小的小说的观感。与第一句的“躺”字相对应,作者在第二句指出“读过的小说”不是“尸首”,“没有举葬礼”,“尸首”是失去生命力的,冷冰冰的东西,让人避之不及的,作者否定了这种说法,而把它比作“一座房子”,一座包含活人和死人的房子。这句诗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可以说是小说内容的丰富,有生有死。第二层是将读小说的人和小说联系在一起,用“房子”把读者与小说聚集在同一个环境中,小说本身是一种死物,而人却是有思想的,当读者打开一本小说,时入了小说的世界,开始随里面的主角悲欢离合,也就进入了那间“房子”。其实不只是小说、历史、散文等书籍都能将读者与它们结合在一起,那是思想的碰撞与交融。作者通“房子”这一意象,把诗的维度突然聚集在一起,使诗歌整体不分散。 最后一句,作者写到那房子“中间隔着你一生中的一段时间”,直接点出了读过的小说占聚你生命中的什么东西。那里一段时间,一段你曾与之共舞的时候,“躺在那里”的小说会不断提醒你这件事。作者不拘于常人关注“读过的小说”的内容质量,反而关注与“读过的小说”一起度过的一段时光,怀念的是那段与文字神交,与书籍共处的那个氛围。 回到第一句,“读过的小说躺在那里”,这是两个不同时间的状态的融合,“读过的”是过去时态,“躺在那里”是现在时态,短短一句诗融合了过去与现在。而在最后一句,作者又用“一生中的一段时间”来概括这一整个时间段,使这首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整体。对于读过的小说我们通常是怎么处置的,大多数人是不好看就置于一边,从此弃而不顾,觉得精采的就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时不时翻阅,回味无穷。我们通常关注的不是小说这本书本身,而是小说内容,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我们更是能随时上网看电子书,看完就关,无任何痕迹留下证明你曾花时间看过一本小说。 诗人丁当用短短四行诗来表现读过的小说对于我们的意义,这首诗颇具特色。 老南(1940-),本名黄英晃。美国汉语诗人,祖籍广东台山。著有诗集《金门桥下的浪花》、《旧金山咏叹调》、《梅菊姐》等。 相 士 整天蜗居在家居的客厅 足不出户却能四方名扬 一副墨镜隐藏多少玄妙天机 祭坛香烛更添神秘份量 双目失明却会猜透顾客心理 喃喃话语开解几许愁肠 明眼人求盲者指点迷津 这难道不是世间奇怪现象 [赏析] 《相士》这首诗针对以谈命相为职业化相士的职业特点,指出相士足不出户却能为明眼人指点迷津这种社会现象。诗词间充分流露出诗人对相士的好奇以及“敬仰”,最后一句“这难道不是世间奇怪现象”则表现了诗人的迷惑。 诗人通篇描写相士这一职业的特色,运用了白描的手法,写了相士的“墨镜”,“喃喃话语”等,细腻而深刻,使读者更了解相士的特征以及使相士这一神秘化职业更添朦胧色彩,充满疑惑,引起读者思考。 转折词的运用,如“却”“更”,使诗句间跌宕起伏,具有韵律感,更使得语句通顺而不突兀。更重要的是,能使相士这一职业的神秘感增强,对于表现诗歌的主旨有画龙点晴的作用。 诗歌的末句“这难道不是世间奇怪现象”点明了诗歌的主题。诗人通篇都在描写相士职业的种种神秘,最后表达了这是世间奇怪现象的这一观点,画龙点睛。 诗人的以大量笔墨作铺垫,在最后的诗句中表明主旨。“明眼人求盲者指点迷津”这一畸型的社会现象,讽刺意味十足,令人读後不禁掩卷沉思,感叹不已。 隐地(1937-),本名柯青华。台湾诗人,祖籍浙江永嘉。著有诗集《法式裸睡》、《一天里的戏码》、《生命旷野》、《诗歌铺》等。 紧 把骨头拆解下来排列像 钢琴上的魄琴键 一块块清洗干净 如装卸一支步枪 把零件一一拼装回去 身体里的 能否痊愈 [赏析] 读《紧》这首诗,第一感觉就是短小精炼,字字珠矶。 细细品读“把骨头拆散下来排列/像钢琴上的魄琴键”,如果骨头一颗颗一块一块真的能够拆解下来,那么人就不用担心什么了,随时都有办法洗涤自己的灵魂,可是事实并不如此。咋一看,“骨头”和“钢琴键”这两个意象还真有其相似的地方,比喻得让人出乎意料,但细想一下又觉得十分巧妙,在情理之中。我们无法将骨头拆解“一块块清洗干净”,在现实社会中受到了污浊之染却无法像清洗钢琴键那样清洗自己身体里的污垢。人又如何在当今的社会中获得自救和自赎呢?诗人给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严峻的问题。当把骨头清洗干净后,我们又如何能“如装卸一支步枪”那样,把零件一一拼装回去呢?看到这里,诗人以步枪来作比喻,不由得让人联系到他曾经在政治作战学校毕业的履历。而“钢琴键”和“步枪”两者的出现,艺术和军事造成的视觉和感觉上的冲突和反差却恰好达到了震撼心灵的效果。诗人迷茫在最后一句发出,他问“我/身体里的 我们从这首诗的字里行间,都能体会到诗人驾驭文字那种能力,无论是在奇特的比喻还是联想,都有那种一针见血之感。隐地先生写诗之前他有着杂志编辑和出版社发行人等多重身份,唯独在那之前不写诗。但这并不妨碍他写得一手好诗。一个过来人,五十多岁又重新执笔写诗确实是一件让人出乎意料的事,可是这也正是隐地诗作的魅力。以《紧》这首我们就可以看出诗人要经过了许多世事之后的那种偶尔突发的诗性,对世间的感受以及对生命的体验与诗作的融合。 “紧”也许就是一个病症,在这个迅速发展的社会,各种压力都压在我们的身上,快速的生活节奏,快餐式的时代把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如果我们无法改变这个社会,为何我们不将自己的灵魂彻底放松下来,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好生活,好好读书,真正地去享受生活,这或许才是诗人最想要向我们表达和诠释的意思吧。 罗念生(1904-1900),笔名懋德。四川威远人,著有诗集《龙诞》等。 眼 假如我化作一只水鸥, 去到她的眼波里浮游; 白沙堤插着两行细柳, 黄铜的明镜在湖面漂浮。 我远望见那五岳的高峰, 嵩山上吹来一股熏风, 歌声与花香满湖飘送, 波光里荡漾着几道长虹。 早晚湖边有潮汐涨歇, 晶莹的水珠往山边泻, 天上挂着黯淡的眉月, 绯红的世界褪了颜色。 有一天湖水骤然枯涸 盖上一层漾漾的白雾 两岸的垂柳倒成一路 镜儿埋在乌泥深处。 (选自:《龙涎》,上海时代图书公司1936年版) [赏析] 这首诗作于1928年前后。当时诗人罗念生还在北京清华学校读书,爱神把一位大眼睛的四川姑娘送到他的身旁,这首诗就是为她而作的。作者是二三十年代的诗人和散文家。朱湘曾称赞他的诗文有“奇气”。即使在他的情诗中,我们也可以体味到一种奇异的气息,那构思的出入意料,读来也实在令人叫绝。 首先让你不能不叫绝的是它的开头:“假如我化作一只水鸥,去到她的眼波里浮游”;——尽管我国的诗人,在想象中,早巳把女人的眼和江河湖海联系到了一起,甚至创造出了“眼波”,“秋波”一类词语,把这种想象联系输入到了人们的潜意识中,但是有哪位诗人想象过要化作一只水鸥,到自己所爱的女郎眼波里去浮游?现在,诗人把固有的想象稍一延伸,就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诗句,让你读着感到既新鲜又自然,而且还让你生动地感受到了诗人是何等喜爱女郎的那双大眼睛的情感。你说绝不绝? 应当说,一个诗人能在一二行诗中,把本民族文化积淀中的固有想象加以延伸,就是一种不易的创造。但更不容易的,是将这种新的想象自然而然地拓展开去,化作全诗的整体构思。这首诗另一让人叫绝处,也就在于,它是那样轻松而自然地完成了这一更不容易的创造。湖岸的细柳、远望中的高峰、嵩山上吹来的熏风,风中飘送的歌声与花香,以及湖边的潮汐晶莹的水珠、天上的眉月等等,都是由第一二诗行中的”新的想象”拓展出的形象,这些形象构成丁一个美的境界。在这一美的境界中,我们处处都可以感受到女郎的美妙,尤其是她的那双大眼的美妙。似乎每一笔都写的是湖,实际上每一笔都在画美人的眼睛,这一切如此难得,却又十分自然。 应当说,到了诗的第三节,一个美妙的女郎的形象已经被诗人创造出来了。诗人对女郎的赞美之情也已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在一般悄况下,诗似乎也就可以结束了。但是诗人没有就此打住,还写了最后一节来展示了湖水枯涸的情景,展示了美的毁灭,爱的终结,这就使全诗出现了一个大的跌宕,蒙上了一层浓厚的悲剧色彩。——作为情诗,这样的处理,也实在太绝了。——这大概是由于诗人深受古希腊悲剧的影响所致吧。 诗人在当时是清华文学社的成员,这个文学社的成员,大多是“新诗形式运动”的参加者,注重新体格律诗的创造。这首诗,每节四行,每行四顿(或四四音组),每节换韵,格律严饬,属新体格律诗范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