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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一开始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神奇。比如说，在一个街道上，一个人背着的陶器突然脱落、摔碎了——这样的场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实际发生的情形，据说是他连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走。这个场景被一个大人物发现了，他叫住了这个倒霉蛋，一段佳话由此诞生，叫“堕甑(zèng)不顾”。 故事出自《后汉书·郭符许列传》，故事的主人公是孟敏。录如下: “孟敏字叔达，钜鹿杨氏人也。客居太原。荷甑墯(duò古同“堕”)地，不顾而去。林宗见而问其意。对曰:‘甑以破矣，视之何益?’林宗以此异之，因劝令游学。十年知名，三公俱辟，并不屈云。” 郭泰，字林宗，是个大人物。“家世贫贱。早孤，母欲使给事县廷。林宗曰:‘大丈夫焉能处斗筲之役乎?’遂辞。就成鮧屈伯彦学，三年业毕……林宗唯与李膺同舟而济，觽(xī)宾望之，以为神仙焉。” 孟敏被郭泰发现的时候，肯定是个布衣，雇不起仆人，可能温饱都不能保证。在当时，游学是平民进取的不二法门，这是郭泰自己的成功路径。更奇的是在“十年知名、三公俱辟”时，孟敏却又视如敝屣，这也与郭泰相同。而“并不屈云”，一个“不屈”很有些“粪土万户侯”的意味，更体现了孟敏的品行之高。 这样的情节，很有些像莫泊桑那个《打赌》的故事。但这样的价值观，却是很中国的。《打赌》的主人公开始是想通过打赌赚钱，结果读的书多了后才解脱。孟敏所表现出来的是气度，穷而益坚的气度。这个气度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境界”，但境界还是外在的东西，气度要更深一层。 或许正因为这样，在魏晋时期，孟敏又被人提起。《世说新语》有故事说: “邓竟陵免官后赴山陵，过见大司马桓公，公问之曰:‘卿何以更瘦?’邓曰:‘有愧于叔达，不能不恨于破甑!’” 邓竟陵，名叫邓遇。他遇上了桓温，随之征战，得到了竟陵太守的职位。桓温战败，罢免了他。因为被罢而瘦，说明这位是有些汲汲于名位的。但他对自己的状态又很明白，所以面对孟敏的传说知愧，而且“不能不恨于破甑”，又进一步说明自己的真心，这样的表述委婉之至，本身就是风度的展示。顺便说一下，以我浅薄的汉语修养，觉得这里的“不能不”是无法用现代汉语翻译的。 邓遇以孟敏故事为“典故”，说明当时这个故事已经为一些人所熟知。后来，宋朝胡继宗《书言故事大全》中说:“已弃不问，曰堕甑不顾。”这是对过往传说的精致总结，从此，“堕甑不顾”成为成语。 不过这个总结有些稍稍不足，就是“弃”的用法，一般看来，弃是主动的行为，而原典中是被动的、不自觉的。从语言的角度看，这好像没什么差别，但认真思考，差别是很大的，少年苏轼所做的《黠鼠赋》中对此作了区分:“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峰虿。”区别只在有意无意间。 “弃”的故事也有，见于李肇的《唐国史补》: “渑池道中，有车载瓦瓮，塞于隘路。属天寒，冰雪峻滑，进退不得。日向暮，官私客旅群队，铃铎数千，罗拥在后，无可奈何。有客刘颇者，扬鞭而至，问曰:‘车中瓮直几钱?’答曰:‘七八千。’颇遂开囊取缣，立偿之。命僮仆登车，断其结络，悉推瓮于崖下。须臾，车轻得进，群噪而前。” 瓮和甑都曾是日常用品，前者不用说了，是小口大腹的容器，我知道的用处，多是盛酒或者是腌咸菜之类的。甑我没见过有人用，在博物馆之类的地方肯定看到过，但没什么印象。最近偶然搜了一下，还真开眼界，原来是一种很有创意的用具:形状略似瓮，但里面有隔板，板上有小孔——原来是那时候蒸东西用的，现在有的地方还在用。 这样普通的物什，经不同的人，就产生了非凡的故事，这属于能“近取譬”的表达手法，辞近意远。按邓遇的标准，这两个故事的主人公境界有高下之分:刘颇属于“智”的范畴，破瓮通路，虽然带来“群噪而进”的好效果，毕竟是只图眼前之利；孟敏是天生，是内心的东西，更高一些。而刘颇后来事迹付之阙如、孟敏的故事却首尾俱全，这种不自觉的选择也是一种态度。 但我现在想起这些故事时，却有另外的感想:堕甑者涵养固高，破瓮者勇气可嘉，人生哪里会有那么大的舞台让你样样展示?经常不免于进退失据、无可奈何，这时候安之若素或者勇于破局，并无轩轾之别。身处其间的人，或许更想到的是破局。像孟敏那样自然地活着，或许本来就一无所有、“固穷”而已，自无不可；而刘颇所为，明于取舍，更积极些吧。 李鹏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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