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现代诗(二九九) 伊路的诗<1>

现代诗(二九九)伊路的诗<1> 素材.音乐.图片/网络   编辑/雨中笠翁       目录         伊路的诗       伊路，女，1956年生，福建人，丑石诗群代表诗人之一。出版诗集《青春边缘》、《行程》， 《随时会大笑》，《漂流瓶》，《海中的山峰》，《观望瀑布》。   伊路的诗<1>  共47首：* 随时会大笑起来* 漂流瓶* 海中的山峰* * 风来了,风走了(诗歌)*升高的眼泪（组诗）*阳光下的女孩（诗歌）*空了花篮（诗歌）*春天的花（诗四首）*悲怆的花（诗二首）*孕妇（诗二首）*午后纳鞋的盲妇（诗歌）*与钢琴演奏共处一个时刻（诗歌）*喧闹的台阶（组诗）*悲哀的大神——海组歌（诗歌）*仰望（三首）*诗四首*诗三首*地球日——灵魂的漫游（诗歌）*诗六(诗歌)*自然之爱（组诗）*深深的海（组诗）*女人面前是一座情感的险峰（组诗）*放弃的时刻（诗歌）*母亲（诗歌）*父亲——车厢所见（诗歌）*太阳的关怀（诗歌）*孤独者（诗歌）*春天的魂——献给乡村教师（组诗）*湖蓝色的小窗——和孩子们在一起（组诗)*圣使(长诗) —母爱辉煌了人类*鹰的黑影涂暗了风暴*井冈山采风记（九首）*写给瞿秋白烈士的挽歌（外一首）*在杨家溪看见两只鸳鸯*从霍童溪畔捡来的诗（六首）*用我的一瞬感受你的千万年（组诗三…* 随时会大笑起来 那残墙上仍挂着一面旧镜子 我想过去照一照 却有不知名的小树已在照了 一个捡破烂的老妪在它面前理了理枯发 远处的旧轮胎占了镜面的一角 风刮起大群尘埃在它面前抓紧翻卷 这分明是老镜子命运之外的生命 可它却是一幅视而不见的样子 象玩倦的孩童百无聊耐 又象诡秘的疯痴 仿佛随时会大笑起来 它忽然瞪视我 用眼眶里白哗哗的废墟的光芒…… 漂流瓶 海上的一个叹号 波浪和风都要在那里停留 总有小小白花护送 是哪一只手 在怎样的时刻 向沧海 交付一个重托 波涛上漂流的心啊 比一尾鱼更没有自持的力量 是否也是一个汪洋 被最后的意志封住出口 使一个胸腔空了 宇宙多了一缕牵挂 地球是怎样旋转 才有一场相遇 但结局被谁控制 烟波上不明的路 茫然错过你已闭紧 眼睛 再凄婉的风也叫不住你了 情感的小小棺木 要海做永久的坟场 海中的山峰 在喧嚣的会议室里 想着海中的山峰-- 波浪正在喧闹 海中的山峰 在离海面多深的地方 四周是否已经寂静 海底的寂静是坚硬的 海中的山峰是更坚硬的石头 海以万顷推力计算它的重量 它的重量在海枯石烂这个词里面 无序的风仍在海面吹卷 变幻的天色杂染纷乱的小花 但海的心脏和脑浆在深渊里 海中的山峰是埋在海的骨头中的钉子 看风景的人看不到海中的山峰 除非他能看穿海 或许有被封死的缝隙包藏云朵和星星 或许把紧密的折层摊开也有繁华的斑迹 或许一切已经化成石头 海中的山峰 在离我多远的地方       * 风来了,风走了(诗歌) 风来了，风走了（诗歌）/ 伊路   风来了 像许多手 把满桌的书页 翻得哗哗响　我看见 91年书刊的封面　又看见 92年的　93年的　我忘记了 它们已堆在这里这么多年 它们沉默不响 它们有没有喊过 世界啊 我在这   那些钉在纸页上的文字 如果没有人去读它就死了 一本合起的书 像寝床 也像棺木   但风来了 那样认真地 翻动着 有时停止片刻 像在思索　接着又 更加细心地翻找 那些写书的人 曾经也这样 翻着纸页   风就这样 把已故的时间 翻来复去 我看着白哗哗的书桌 很像一座荒草凄迷的 孤岛   有一张书页 竟然脱离了书脊 满屋飞飘 落在地上 又跃起来…… 我看它仅差一点就够着窗户了 就这一刻 风走了     *升高的眼泪（组诗） 一天里的手   这一天你飞行万里 这一天你拖拽着最高贵的星云 这一天你使我生命折转百次 这一天你在我心外带走我全部的血   我布满乌云　你铺排蓝天 我波涛停止　你掀动大浪 我愿望升腾　你掰开事物内脏   拿我的月亮做午餐的煎饼 梦的道路折成小葱 按下一柱忧伤之前 先把笑容扶起   火之前的两片凉水 水之中的两朵温火 一呼百应　姿态万千 千难万苦也得表演   两把摔打不碎的勺子 两只泅不到彼岸的船 两个跑不掉的傀儡啊 一切的方向都是缰绳   温暖的过程   炉火变成灰烬是温暖的过程 风筝成为尿布做母亲的蝴蝶 我的身体是重叠的抽屉装着全家的需求 我的裙子是移动的水潭布满吸水龙头 我是永远不会离开的树 每年在伤口长出果实   我喊救命又不愿意离开囚牢 我该哭上一万次却满心幸福 我是负载太重的船 快沉下去 还觉得很富足   在情感的刀刃下支离破碎 仿佛肥沃的沼泽 花心也是陷阱 自己走不出自己 自己消失于自己 浓稠的残春 搅拌花鸟和蜜蜂的血   天空会有舟子 大海奔腾在头顶 这与永恒同在的咸水 是我升高的眼泪   茫茫的水   心尖被漩涡旋得更深 风不要去碰那轮假月 辛酸的腹地会泛滥出割破面容的银刀 不想让你识破我的刚强   最软的波浪覆盖你 让你游出我的路 我纵横的伤 我的疼早被春花喊出 我的苦在果子里变成甜   急流架起的心愿倾刻就跌得粉碎 再完美的形状也是暂时 我会回复到最低处 借很多在我之上的幸福看见自己   你投进的石头很快消失 我的底是最高的天   纸船载着蜻蜓漂得无影无踪 无边的根生长我的平静   天上地下都是扭曲的我 破碎的我 …… 可以变成任何形状而没有形状   深渊如果显露就是碑群 幽潭奔跑起来是辉煌的女皇 寒冷到极度会变成剔透的冰峰 但世界需要水 茫茫的水啊…… 1996/3   *阳光下的女孩（诗歌） 仿佛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都是一座蝴蝶的小屋 春天和阳光里的事情都从那里出去 五月的天空下 你小小的心事花瓣一样散开 一惊一诧都是新的颜色   漫天的云无止境地飘逝 午后的气息穿过你薄薄的身体 你没有意识到要转过脸 再看清些什么   风和小路都似随你起舞的飘带 树木和花草跟着跑 你停下来 聚成一汪小湖 照自己荡漾不止的年华   我想碾碎这春阳下的一朵花 像涂掉一句谎言   今天的太阳已无法全部收回自己 无意的收藏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呈现 世上黄金不能救你的时候 你会看见此刻旋转着的粉色小裙 夹嵌着密黄的光片 如一座突然打开封层的花园 1993/5   *空了花篮（诗歌） 像很多女人一样，你也为爱而死  ——写给谢烨     一朵一朵积存起的玫瑰 花瓣都在空中 你的血管似入冬的花茎 无水的河床   忧伤从花上离开 一步一步芬芳 带不走春天 风提着空了的花篮   斑斓的深渊从此黑了 再辨认愿望已不可能 你无法控制自己不渐渐散开 往事和前景的藤花簌簌飘落 成为这个冬天最早的雪景   我想伸出手接一片 看人的体温究竟还有多少能量 盖一座小小屋宇在掌心   我不认识你 却认识那些花的走姿 如一条鲜红的血带 迂回出世界最浓的颜色   千堆红瓣铺爱的案桌 等待一杯迟露 竟使整座湖干了 那横来的铁器 是否先砍断秋空中纷纭的道路   母亲心中的花园 鸟儿大叫 啊  那一刻 世界还发生什么事件 是否有冰峰裂了 熔岩冲出地壳 穿过枯枝的风怎样破碎   那一刻 比一张纸还要薄地被撕下 被我折成苍白的小船 情感的海浪　 低下了头 1996/5       *春天的花（诗四首） 一株菜花   一株菜花在阴影边缘 它的五个花杯盛着满满的阳光 三只蝴蝶在畅饮 风想把倾斜的花枝扶正 它摇晃的样子很天真   有一只醉了的蝴蝶吊在一片瓣上 使那朵花深深弯下 花朵多么柔弱 娇嫩的花瓣却没有破碎   风和太阳瞬息变化 花儿的敏感令我心疼   有一串蕾等待开放 像千手佛没张开掌心 只有一根细茎的菜花 把一个很大的春天放在身上   金盏菊   这融进旭日的最小之湖 这停歇光芒的最小厅堂 被怎样的决心打开 连接春天万千路径 无数蜜黄的流程 怎样紊乱   悲伤已被蜜蜂吮走 金杯难盛痴情万片 蝴蝶腹下小小火山 能表达的只有焚毁   无言已把话说尽 金盏菊 浅浅的深渊   康乃馨   谁注意过康乃馨花瓣边缘的锯齿 谁知道这温馨名字掩盖的血性   一朵花从什么时候开始磨炼利器 一朵花怎样在生命里设了栅栏 说过一千次不要   美在悬崖的中途 香是渊底磐石 渴望碰弯一次强风   全身的血紧握在一个拳中 举在命定的结局之上 不让我的思路通过 不让危险的眼睛看穿   真正的春天   女人坟前 金银花像千万把吹奏的唢呐 沉积了几千年的香气 被曲曲绕绕地扯出来 潮湿地铺满山坡 仿佛就差一条道路 一个等待很久的活动 难以开始   我不敢正眼看金银花 它像一堆燃得很累的火 一大盆碎了的月亮   它的香气里像有倾诉不尽的东西 一个很深的湖悬空升起   我在无人的山径上奔跑起来 心里呼喊着 妈妈　妈妈啊 山里的寂静使这没有出动的声音 十分清晰 仿佛奔跑的只是一颗搏动的心脏   我是过早地误入真正的春天 是逼迫春天接受的一个符号 那一年的春天诞生了一个 惧怕春天的女孩     *悲怆的花（诗二首） 悲怆桃花   这是我看到的 最悲怆的场面 峡谷像一艘巨轮 偷运万吨桃花   此时有几亿颗花心正开 几亿声叹息正要感动蝴蝶 几亿声呐喊攀爬悬崖   风很大　烟云涛涛 这么多举着手臂踮着脚的桃花 在浪峰上竭尽全力地合唱   要把这高傲的时空震撼出缝隙 要苍茫喊疼 红雾动荡 桃花到了最后的时刻   我说凋零是越狱　是回家 桃花啊　千种情爱 没有告诉谁   红玫瑰   瓶里的玫瑰全力吐着香气 它们的枝已断 存有的生命有限 每片红唇张到极限 使我觉得那香里夹着血丝 是临死前的最后气息   忠贞的女子啊 像一场日出 不顾一切地挥霍光焰 夕阳西下更是悲壮 爱人 你能品出多少委屈   狂乱的香啊 仿佛要把天廓燃出通途的火 要把什么东西送进永远   小小的血之海 让我为你举起隐藏的深渊 千万条纠结之河 变成倾盆大雨   红玫瑰　红玫瑰　红玫瑰 什么也不说的女子啊   *孕妇（诗二首） 孕妇在田野上走   她的身体太满了 一路泼溅—— 大团的云朵和花群   溪水顺着她粗壮的双腿爬上去 像去补充一座大湖   她一路摇摇晃晃 都有风和阳光扶着   她裙摆的阴影像巨大的黑蝶 要赶走那些生动的小草   她的目光茫茫　没杀了所有障碍 大山也隆重地移开   她要和一棵桂树并排走 桂树又怎能不答应呢   但她想从这田野　分离出来 就不容易了     孕  妇   春天袍襟的深处 孕妇  如大花 缓慢着色 风在每一片瓣沿守卫 要蝴蝶离开   满天空的云堆叠在眼帘 整个田野谈论她睡眠的理由   煦阳把河水热了一遍又一遍 暖活一湖涟漪 一个指针在零点的小钟要开始走动   但谁问过孕妇愿不愿意 谁知道她的每一片肌肤 都是防御的盾 在闹嚷嚷的春天中央 就要被打开最后一道门   这是胜利还是惨败 春天贪婪把万物引诱 风变肥  雾变瘦 花到了非开不可的时候 春天和孕妇之间 还有什么可以理清   *午后纳鞋的盲妇（诗歌） 这是一个嗡嗡响的午后 蜜蜂和菜花中间 光明碰到了阻挡 光明敲她满身的门   那些小灯一样亮着的幸福 使夏日迷狂 夏日知道自己有这样一座殿宇 那手中细密的针脚 却是难以进入的阵营   她坐着 很蓝的天空也坐下来 她不去碰一碰空气 蚂蚁在她手背弯成河流   她听见很细的声音 使午后的缝隙变得明亮 她只让这样的缝隙穿过黑暗的身体 像储存矿脉 她储存时间的金丝   我最远的感觉也难以接近她眼角的光芒 她和背后的群山一起低着头   我相信这遍坡的辉煌是从她身上迸发出来的 她把辉煌的含意看守得多么严密 1994/11     *与钢琴演奏共处一个时刻（诗歌） 一   星星的脚尖在水波上走 光滑的风掠过破碎着回来 舟子把情节带进虚空 礁岩喘息  浪爬起来 深渊是情思洋溢的大树 海洋被你从远方牵来   夜提着水塘的灯笼 蚂蚁用花瓣当小小铜锣 谁的葬队在雪地细密蜿蜒 水晶的地域被踩碎了   黑色中的淡蓝 一个音符茫然四顾于旷野 乐章在远方如移动的教堂 光芒扫荡 觉察到什么没有带走 穿白色睡袍的女孩 在石头的战场寻找小湖 天边睁开眼睛 一万条道路伸过来 去哪里 去哪里   二   他的胸膛是开合大海的门 他的额头是关闭天体的窗 江河纠结成长发 水和火交替从眼睛走出来   他的耳朵是宇宙间的一对翅膀 承接穿流的风声 他的双手是跌落悬崖的瀑流 时刻在粉碎中再生   食指带动太阳系轻轻侧转 中指挑起溪流透明的经路 小指刺破黑暗中心 拇指挡住火山口 无名指把海啸发动   十只跑不到边缘的狼 十只狼被无边无际的围困   三   黑鍵被子弹扫射我被子弹扫射 白鍵的队伍冲上去我冲上去 在音响的每一张脸覆盖下看不到自己的脸 在旋律的每一条手臂围困中找不到自己的手臂 蝶的翅膀把整座山谷割成碎片 我的躯体随断裂的花叶飞荡 散落于你瞬间形成的各种路线 又在那汇合的旋流支离破碎地结聚   这时候 我是一万把利刃 　 你纷纷扬扬出去   这时候 你是一万把钢锯 　 我如烟似雾回来   我是你吗　你是我吗 你在我这　我在你那 你不是你　我不是我 一片崭新的景像 空气中含意无穷   四   天空被强音锤击 重新锻造星星 月亮被一个音节捧来捧去 等待什么时刻 和声推远的太阳 最终吸入长句的咽喉   不知道还有什么声音没有被刺杀和培植 不知道还有什么缝隙没有被抽空和充满   到处是时间的尸体 到处是新的时间 到处是空间的尸体 到处是新的空间   透明与透明与透明的总结合 距离与距离与距离的彻底消失 百合睡眠 芳馨茫茫 1993/6     *喧闹的台阶（组诗） 疲倦万分的泉   你冰一样的目光 几万年形成 你的寒冷坚定不移 钉在我的心上 我愿意就这样冻僵 纵然你再有几亿年积聚的火 也不溶化 但若你还有着冰火之间长流的水 你会在很深的地方摧毁我 我的根部是一眼疲倦万分的泉   天地没有围栏   你的声音像一叶帆 在白浪滔天的海上 我的心强占了宇宙 恨天地没有围栏 看见我灵魂奔跑的姿态吗 愿它与一座冰峰相撞 愿那拼溅的银刃能截住长风 愿你回头的瞬间会看见射天寒光   崩溃的墙   冥冥中谁在安排别离 情感的退路却没有藏好 许多错误早被窥视 保存的秘密如玻璃瓶里的蝴蝶   柔情是依你而立的水 终会倒下来淹没自己   你的背影似崩溃的墙 这世界已没有阻挡   情怀纷纷如流浪的叶 被风接住又扔开   天涯的石头也有被擦过的痕迹 我痴心的碎片与黑夜挣夺你的光辉   思　念   多少思念 如闪亮的丝带 穿织长空 有一根是从我心中抽出的 风抖动着它 它是多么细薄啊 精致的花纹几乎看不见了   此刻 它是勾住断崖的刃角 还是被云絮缠绕 我的心被扯得好疼啊 我担心它够不着你就断了   想你 我把世界看成自己的 我搬动它茫无边际的海域 和可以改变任何方向的风 薄如蝉壳的躯体 装满全球的危险   体内的雪   悲伤的细流如白花的队伍 迂回出情感深深的巷道 我的身体是白花的城 这素色光华已很难遮掩 如果你有那样的细心 会看见那微弱的微笑 如独个儿搁浅在崖边的小舟 轻轻一动都很艰难 你像一面侧立的阳光 切割着寒冷的路线 你分明已移动出春天的部局 而我越是想把自己染出色彩 体内的雪就越是苍茫   继续的香气   那砰然甩上的门似一把扎刀 我感到藤蔓和河流断开 那断面从此就是绝壁 使我一次又一次爬至顶点 又跌落深渊   我把散开的自己慢慢聚拢 仿佛重重叠叠的黑或白 没有细看也是一个整体   谁会知道那深处光芒转折而出的情景 总有渗出的血珠作迎接的花苞 你又沿着那断续的香气走进 像给恨补充营养   你就以这样的方式固定我情怀的风浪 我无法移走的顽石是一团砍劈不散的迷雾   白色的裂口   如果击石不会溅起水花 再大的风暴也毫无意义 我心中的搏斗没有一点声响 避过一个又一个幽暗的盛景 把密集的春天放在雪的中央 我要用一把怎样的刀子 把这样的平静切开 我要在白的裂口里看黑 我已经准备好缠绕不尽的纱带 但如果你没有喊疼 我就把自己的伤创 层层叠叠包裹得没有一点痕迹   眼泪的判决   把为数不多的眼泪 放在险峰的顶盘 我要穿上素色的衣袍 和它相对 我的眼泪都有非常高傲的边缘 它们由谷壑的烟岚研磨 如幽岩爬上千级台阶 但我还要仔细检查 看那质地是不是已不能让一丝天光穿过 还有没有一线融雪之源改变它的锋利 我的眼泪就要作出判决 这样的恐惧你不会知道 因为我还爱你   更深的疼痛   一句话 就把荒原撕出裂口 就有光芒从我伸长的十指尖尖走进 世界在我胸腔里高起来 我的心像一丛支撑得太久的绣球花 轻轻一碰花瓣就落了满地 那些匆匆散开的荫影有更重要的东西 但这一刻 我无法对它们负责 这一刻 我体内最精致的箱子都打开了 落叶翻动绊倒了莫测的秋天 我的弱点挽救了这一刻 从此它就是一枚永难拔去的钉子 在我的生命里埋下更深的疼痛   荒　原   我要变成荒原 你的视线在左边　右边 相连的河流折断错过   幽兰沿着最暗的巷道走出眼睛 我的灵魂动一动各路的泉水就乱 我只用一张落叶轻轻阻挡   早年的灯笼已没有居住火 空的爱实如山岩   你的寻找侵占了一万条道路 我的心是覆盖紫莲的沼泽 我无法救出你的叫唤   我要变成荒原 无边的芒草唱无边的风 蝴蝶恨自己的事业 春天扛走栅栏   在最容易走进的地方 你和花朵一起掉转头   心的中途   我遥望我的爱 被众多的花朵抬着 穿过一个又一个春天 遥望那浓艳的彩船 歇满白色鸣禽 我在心的路途上点满红烛 清除所有暗影 我听见的响动是那样细碎由远及近 它在丝线一样的寂静里形成 你们看见的瀑布 只是一个喧闹的台阶   1996     *悲哀的大神——海组歌（诗歌） 先有海  后有人 这是造物对人类的关怀 海是设制在地球上的行为艺术 一个辽阔的间离……                   ——题记     许多许多母亲   像有亿万匹马达在海底发动 海的躯体震荡 胸脯耸起 洁白的乳浆喷溅 仿佛要把生命的精气喷发殆尽 仿佛整个天地需要它喂养 它挣扎着　哀吼着 恨不能把心呕出来的样子 使我想起母亲 许多许多母亲 母亲的群体 永远不屈地做着同一件事 当我不得不转过身　离去 我听见身后的海哭了 整夜整夜地哭 海的哭声被很多人忽略 1995.3   漂流瓶   海上的一个叹号 波浪和风都要在那里停留 总有小小白花护送   是哪一只手 在怎样的时刻 向苍海 交付一个重托   波涛上漂流的心啊 比一尾鱼更没有自持的力量 是否也是一个汪洋 被最后的意志封住出口   使一个胸腔空了 宇宙多了一缕牵挂 地球要怎样旋转 才有一场相遇   但结局被谁控制 烟波上　不明的路 茫然错过　你已闭紧 眼睛   再凄婉的风也叫不住你了 情感的小小棺木 要海做永久坟场 1993.6   观 潮   白纸　茫茫白纸 亿万只洗净的手在上面写字 被大风吹散   手捧乐章的歌队 命运与欢乐颂 在烟波上徘徊   无数摇晃不定的镜子 看不清一张真正的脸 排排举起的白手绢 永远在送别   永远因到来而失去 金殿与废墟  花村与荒原 瞬间交替   巨大的现场 亿万年摆放至今 我们都是瞎子 1992.8   先有海  后有人   力竭的生灵 辽阔的衣襟抓在谁的手里 如此巨大之躯的扭动 竟没有惊动一颗星粒 要毁灭多少洁白的花   泉流到河里 河流到海里 海能去哪里 深渊就这样形成   当你被一盏台灯定位 远方的海以黑暗延伸你 没有更亮的光能把你围困   一次又一次涌来的白花 决心开放到世界没日的白花 你心里还有什么角落没被铺满   先有海　后有人 这是造物对人类的关怀 海是设置在地球上的行为艺术 一个辽阔的间离 1992.9   贝壳线   苍老的声音 夹着尖细的鸣叫 似无数花的小嘴 撕咬残冬大雾   贝壳——可爱的小帽子 渴望戴在谁的头顶 蓝色大屋里面壁千年的小佛 梦怎样缠绕 怎样被天光诱引   柔软的触角去推深渊 碰旋涡的心 一苗火想点万座冰峰   如今　飘飘素带 送斑斓遗容　留给海 多少百转愁肠   哀舞的魂挽茫茫涛歌 暮色啊　请垫一垫脚 让这一线光　 走到更高黑暗 1992.7   观 涛   我憎恨自己 这样平静地欣赏撕杀 欣赏亿万只威武的雄狮 庄严失败   一海的白花　雪　残冰   经过这横过身心的扫荡 还有什么可以再捡起 什么梦还能做圆   无数个追问被退回 无数张溢满白沫的嘴没有沉默   千米之下 寂静重新破裂 向沉船探路　用黑暗做光   真正的悲剧没有帷幕 我们永远幸福在悲哀里 1992.9   船 骸   在海滩 船的遗骨开始风化 像一个残缺的汉字 破坏着原有意义   海的大门已开向别处 万千水路在心里干涸   天地之间的一把空凳 一个演完戏的舞台 一只再也不需要闭闪的眼睛   这仅属于自己的容颜 这枯萎了任何花草的庭院 更美丽的蝴蝶从这里发源 1992.8   海 礁   千崖之外 灰袍又在拂拭星粒—— 那些被遗忘了亿万年的余烬 无边空朦里先锋的骸骨   你是铁了心扶助悲哀的大神 比一枚钉还坚定地让它疼过 看白血破成花　平静形成   你是唯一的眼　唯一的镜 是蔑视走不过去的栅栏   宇宙的哪一次暴动坚守下来的旗啊 斗转星移如深渊堆垒的骨 在苍茫之上 经历另一种漫长过程—— 1996.6   荒凉的海湾   这海湾因饱和的悲郁 遗忘世界　被世界遗忘   荒原与烟波 相呼相唤 隔着空气和泡沫 隔着永不能躺下的婚床   天底下的最大情缘 以千年的芒草支撑华宴 不死的白花扮演笑颜 各自深隐幽潭和海渊   苍苍的歌上走精制的红船　紫蝶 努力到海枯石烂 当一切见证皆成粉沫 狂笑着的爱啊   却是宇宙永难弥合的伤 永难模糊的界 像横在各个路口的刀 各个方向的谎言…… 1996.6   听夜潮1992.7.19   这移动在天地间的峰峦队列 踮起脚走在空气里的无边荒原 没有根却必须昌盛的丛林 没有樊篱却不能分散的风的集中营   仿佛舞动长襟的神的方阵 宇宙所有的路被它们走了   我只能在外面 感觉肉体之城缓缓松动 长久积存起来的东西如何失去意义   生命是尘埃在阳光下显形 更多时候是看不见的 花在枝头死了 香在远方活着   潮在寻觅什么  集合什么 朝我走来　我知道不能全部回家 为那无形的世界付出代价 必须更远地离开自己 1992.7   听夜潮1994.6.28   多少久远年代不息的呼号 多么广大地域的运动的坚强曲线 细而密的容纳 不朽的集体啊   丛生的方向怎样交织融汇 形成这样的大路 这样宽阔的光源 它的推出是把无限的形体推出   我想匍伏在地 承受这无边的覆盖 承受这亿万只手穿胸而过的掠取 我想就此散开   身体却触到床沿　桌子 一盏灯在静静放光   像花园连接着将要飘走的香气 生活也有其具体的能力 把横空的威慑推走   但我已经历了远方 一次宏大的接触 我会在很多时候直接走进它 怎样的恩准啊……   何时积攒了 如此丰足的精神 在这样的夜晚 对生命作出如此重大的贡献 我会为这样的生命努力不已 1994.8   船·海·人   穿行于水的舌峰齿谷 仿佛经历地壳裂动 海的咽喉胃液四溅   船似一只英勇的狼 我们都成了它腹中的羊羔 谁敢说一声不   思想散在海上 越看越不象 我们每天浇灌的身体漏了 两只脚站不起一个人字   船似一把威猛的刀 敢于破开海的胸膛 然后把它拖走   我们上岸　船留在海上 象一只被风穿着的鞋 海把全部的路都藏起来 1992.9     *仰望（三首） 清垃圾的女工   她的脸是难看的棕黄 但那领口下露出的皮肤多么细白 连接着的躯体更加柔美 不因为身份高低而改变   现在它被很脏的衣服遮蔽着 在垃圾车下躬背前行 我们总把它们看成一个整体 没在意车柄和手臂有多大区别   我们纷纷从屋里拿出脏物 随便往上扔　觉得理所当然   有些垃圾溅到她的身上 我们没感到和我们一样干净的血 怎样蜂涌成抵挡的手 我们把那高贵的沉默　也看成垃圾   很少有人注意一个清洁女工的表情 我们夸张地谈论白雪 从没有去细想它究竟来自哪些地方 1997.4   清垃圾者   第一个醒来的孩子 睁开眼睛之前 世界应该干干净净 你的扫把轻轻绕过梦的边缘 怕脏了云朵的花边   白色是你与生俱来敬畏的颜色　 你宁愿站在白色后面 宁愿让白色清除自己   街心广场是你试擦不净的镜子 丑恶是你永远的负重 永远脱不掉的衣裳   但谁比你和洁净靠得更近 鸽子停在你移步的地方 心的洁白连着世界的洁白 我的诗必须和你站在一起 1992.6     仰 望   ——有感于在日本云仙火山殉难的法国火 山学家莫里斯·克拉夫特夫妇的生平事迹     火焰的塔尖 发射了两束星云 全球的风都出动 也没能把那辉煌的声响 移进耳朵   云仙火山 你们新婚夜的小火炉 终于创造了肉眼凡胎难以企及的盛典   我的视线 变成群鱼　飞鸟 沿火河而上 高天的宫殿 正打开层层大门 把熊熊燃烧的灵魂迎接   黑暗的山岗睁开石头的眼睛 谁在漫舞 在云的舞台上 谁是观者 坐在月光的凳子上 永恒把大幕关起来了   但这把上千座哧哧冒烟的火山 搂在怀里的爱　怎样收拾 冰川千仞难以冷却万里热流 春天再长亿朵红花也无法存尽 宇宙中发生任何大事都使我觉得和它有关   我的精神被一个高大的框架撑开 蛰居厨房和卧室的情感仰望到爱的峰巅 1994.7   *诗三首 灰色的云   从篱缝晃过的老人 像一片灰色的云 在我灵魂的上空　下了整个下午的雨 我遥远的母亲 是不是也被别人这样看着 为一点小事走很长的路   妈妈　我想飞跃千山 如一轮太阳立即落在你面前 让你的眼睛突然辉煌 四周的风景都刮目相看   在你竹篮里摇晃过的那颗小小的心 现在已瓜分几瓣 我会分毫不差地保留好属于你的一份   心血耗尽的母亲 仿佛白雪覆盖的危房 我要修补好冷风直入的缝隙 我知道需要多少温暖 才能使它安好地度过寒冬 1994/5   红 土   被锄头挖去皮的荒山 露出鲜艳的红土 像饱浸着血 像一大片伤口 我童年居住的村庙、祠堂 就在这样的荒山 母亲在里面教山民的孩子读书 记忆中全是大雷雨、蝙蝠 鬼怪的传说 被母亲垦出的红土 残阳里像炭火一样恐怖 和我脆弱的情感连在一起的红土 现在被很疼地址出来 我无法参与人们赞美红土 就像我难以和人们谈论故居 1994/5   阳台上的妈妈   依着阳台的妈妈 看过往的行人 仿佛在逝川之岸 看不息的流水   我不忍看妈妈的眼睛 它像老房子里 依然明净的玻璃窗 只有我知道 深潭波光 淹没多少明月   妈妈 我会守住 通往这阳台的入口 让烟云在你心上 静静行走 这样的时刻您最美丽 不是谁都能够 如此庄严地伤感   那暴雨还在我记忆的山岭 在妈妈的额角鼻尖交杯碰盏 妈妈衣襟上的那只冰凉小手 是我不断拿到近处照耀的火   但妈妈的宽厚 会纵容冬天从她身上取走暖炉 夏天在她手中拿去雪水   每天的旭日 都会看见等在阳台的妈妈 妈妈再也舍不得 丢失一片阳光   妈妈把阳光 聚拢成满足的微笑 要我懂得感谢生活 1993/9     *诗四首   大 雪   这么多白花 从哪里来 这么多白花啊 铺排苍穹大路   是谁的葬礼如此盛大 是谁配受如此壮阔的哀悼   有一种死亡光芒万丈 为什么我的目光无法抵达   威严的宇宙啊 多少庄严的界限无形遍布   是谁让我在大雪外面 独自观望 我匆匆的步履被白花拦截 三十几个春天顿失颜色 放在额前的思想 一再模糊于苍茫 1994/12   万千泉眼   这眼睛当时是什么样子 被它注视的花朵已经枯萎 对望的湖水也干涸 唯独你心中藏着底片　却淡尽色泽   没有痴情的风翻掀陈年落叶 把春夏容颜罗列 滞留的云再也找不到缠绕支柱 能拿什么证据做依恋理由 像黑影慢慢遮没花园 一个不动声色的过程   但谁看见那隐形流水 封闭中旋出万千泉眼 谁说一个静静穿过时间的少女 不是一条繁衍四季的花带   天照做弦　湿雾是歌 暗湖里牵手走出百合 那悲伤的盛典 正由一群蝴蝶的翅膀铺排 1995/8   白蝴蝶   竹排在大山下 像一张落叶 我是叶中小昆虫   从来没有这样渺小得心安理得  流水洗净许多意义   卵石们咯吱咯吱笑我 湿透了鞋子 我说别笑 眨眼看见童年   童年是一只白蝴蝶 嬉戏青山绿水间 1994/8   人 生   生命是仅有的一盒颜料 仅有的一张白纸 开始 总被随意地滥用 随意地涂抹   等到懂得如何配色时 等到懂得如何构图时 颜料已尽 纸已填满   面对再也不能修改的画卷 向谁诉说 这里是笔误 那里本应留白 1991/12     *地球日——灵魂的漫游（诗歌） 一   倾听风弯曲 风弯曲在什么地方 我的神经连着哪一条细径 哪一道泉　哪一片花群 谁的呼吸像散过来的细针 我被这样疼痛地带走   三棵桃树的领地 童贞的山岗 山丹子的产床已经塌陷 撕毁的防线如惊叫的裂帛   七星瓢溺死在红果的血浆里 鸟儿情思乍断 泉流挣扎够不着金铃花的咽喉   创造的作坊 春天演出的排练场 满地是小小心脏   遍坡的黄羊如席卷而去的典籍 躺倒的橡树如倾塌的教堂   二   在高处 哀嚎像升起的利剑 切割固定我们生存的网 气流紊乱 光芒破碎 一片云辨不清行走的路 一场雨找不到通过的门   而季节的道路车马隆隆 岛把早宴摆在万朵花心上 春天正专心灌制一棵树 互相打听去哪里的水 挤挨着透明的身体 深渊中游鱼在建筑水晶殿堂 候鸟那点亮在峰巅的眼睛 仿佛通向天堂的捷径 它的身体似储存净水的彩瓶 地久天长的心愿 在松枝鹤翎间 白云一样飘来飘去   我无法抓牢这聚汇如锦盘的瞬间 仿佛苍海方舟中一枚无能为力的钉子   三   深情的路线千回百转 我如何把接过的清风转手   满眼皆是草叶图案的墙纸 百合形吊灯　不锈钢鸟笼　塑料蘑菇 谁能把水仙的落瓣重新粘上花萼 文明的亮片挂在无根的圣诞树上   皇冠比比皆是 金针花只有一朵 在我心灵迂回的小路尽头 挺立如天使的厅堂 仿佛甘泉封入冰川无人知晓 我对自己的生命惋惜不已   暗中的伤害来得更快 围绕我的器械 如炭火围绕一座湖   四   当我知道 人的灰烬所起的作用就安心了 可我为何还要忧伤 感觉的边缘疑虑茫茫 我在地球一个点上发呆 我站着还是倒悬着 鱼在我之上还是在我之下   空气的无形枝蔓上的果实 撑持在虚空里的万有之家 遥望会模糊疆界 到处是共同的出口   我们传宗接代 目的明确 在远方 在远方 地球之内有环绕不止的路 有什么路可供地球走   五   预言就在近旁表演—— 蝴蝶与蜜蜂的战场 在锦簇的绣球花上 破碎的花瓣如残雪落向 另一个花团……   水从池塘里站起 艰难地走向最近的树 树把自己的呼吸 对准一张婴儿的嘴 这时候降落的树叶 碰疼了坚硬的石头   石头以沉默代哭 瀑笑着粉碎 花香着枯萎 被我们忽略的时刻 悬垂已久的珀琥 封存了一个悲剧的残局   六   而愿望与我同行 像一把金色勺子 我伸出的手似荒原之盘   我看见 藤花又攀着悬崖爬起 那硬朗起来的花瓣 有良知的质地   我看见 永恒从鸟巢中站起 它翅膀的骨骼 已植进人类的觉醒   和愿望一起前行 我像一个乞丐 我祈求的声音被折断一万次 一万个断面变成河流的源头 我会永远祈求 1994/2     *诗六(诗歌) 蝴蝶与花树   这只蝴蝶一刻也没停 它要把每个房间欣赏个够 房间不是由墙壁组成 而是粉红的花瓣 它上上下下仿佛攀着无数的阶梯 从这个门到那个门绕着纷繁的路 从这个窗到那个窗有云又有雾 风摇晃花树惹得它惊慌失措 从远处打量 在近处查看 照管这美的大厦很辛苦 可最豪华的宫殿又怎能与 蝴蝶拥有的这棵花树相比 1993/8   金蝴蝶 ——担任话剧《金蝴蝶》舞台美术设计有感   在花儿与花儿之间 振颤的薄翅 如锋利的刀片 要切割去什么 满眼是忧虑的弧线 一千只蝴蝶 把我分散   跟随蝴蝶去历险 我不知道 蝴蝶的道路   彩羽是绝壁的碎片 风砌的阶梯 庞大的春天动荡   猜不透一只忽然停住的蝴蝶 是等待  还是准备放弃 整个天空 围着这一小块金色的悲郁 1993/4   我必须保留起   从没有这样 被鸟鸣挑动 银亮的珠子 蜿蜒进沉静的午后 撒遍我身心四处 我知道这是给我的恩赐 是这个午后唯一的积存 我睁开心灵的眼睛 一粒不漏地搜寻它 我必须保留起 那些一瞬即失的东西 多么庞大而又精细的宇宙啊 有多少东西无可挽救地浪费 1991/9   杨家溪   明月破碎离去 卵石似等待的眼睛   如饥似渴挥霍你珍藏的美丽 岩缝颤栗金针花 被我的目光轻轻砍下   岸枫殷红片片似血 春天心意难以长留   白鸟飞回绿色钢琴 密密的寂静是千万只昆虫的歌 我们早把不该说的说尽 现在谁敢多言一声   从此眼泪不流别处 若有幽泉殷殷走近 请别拒绝   不要推却水仙子野百合薄弱的影子 它们都是我忧伤的去处   无名的溪流啊 灵魂因被你挽留而荣耀 我孤独得无限葱茏 1991/9   树   我坐在木制的椅子上 看着窗　门　远处的铁轨 猜测它们是哪一棵树的尸骨 想像它们生长嫩叶的丰采 它们曾是鸟的巢　花的床   树如果因疼痛而呼喊 世间有多少惨绝人寰的声音 我们生存在树的骨骼里 借落叶发表无聊的悲叹 没看到牺牲无所不在   比我们高大的树 没有发表演说 没有纪念碑 我们不必担心它会走开   按照天性 它要永远直立 可它躺下 被支解 我们每个人的手 都曾拿过树的生命   这种伟大人类难以企及 当我看到苍野上孤立的树 就仿佛看见 站在混沌中央的王   有一天我遇到重大的烦恼 我听见自己深深呼喊了一声 树—— 1993/6   瞬间   一只啄米的鸡 它的宁静固定了氤氲气流 像闭锁的湖 黄昏也无法进入   而我知道 这个精巧的机器 可以由一把小刀拆开 再也无法组装   残留的米粒 联系着一个逝去的瞬间 被更多的瞬间淹没 1991/10     *自然之爱（组诗） 清 晰   这山谷没有门却允我滥用情感 这河湾没有墙却许我肆意狂欢 贪婪倾听无字的私语 目光爱怎样深情就怎样深情   风和田埂小道逼我张开双臂舞蹈 被所有的草木笑看不会害羞 跌倒了拍拍身体爬起来 四周是善良的庄稼   一步一步充满敬爱地走进树林 一步一步满怀谦虚地涉过草坡   风停止了 在一条明亮的小路驻足 天和大地无限光明 我惊异自己 如此清晰   走向油菜花地   走向油菜花地 心便成葱茏的原野 深蓝的天，饱满的云 蜜蜂嗡嘤清晰朦胧   一朵花是一个小蜜罐 无数的小蜜罐 摇晃着、碰撞着，倾倒了   站在其中 让浓烈的甜蜜无孔不入渗透 让全身心热烈起来，灿烂起来，浪漫起来   让躯体温暖地溶化、溶化 直至剩下一支脊骨 才猛然醒转 就像做了一场最富饶的梦   自然之爱   俯身如岛 原野之海拍击葱茏绿浪 无名野花迸溅周身 绿叶之沫至额角川流而下 阳光像金色小船渡我 一种精神似河水流过   临风似一座窗户敞开 我的宽宏是岛的宽宏 我的纯净是岛的纯净   再无法精雕细琢人世间曲折的情爱 恋人迷失在金黄的花地 这就是灿烂的诗   看野花开得尽心尽意 站在一棵树下 仰望黄叶飘落 天高云淡 自然之爱永恒   微小的躯体   烈日烤不干一只蚂蚁的水份 岁月退不去蝶翅的色泽 严冰冻结不了小鱼的血 知了歌唱一个季节不会音哑 只因那微小的躯体里有生命 我们不必再苛求落叶的意义 从这条小路走进自然深处 便会因渺小感到满足   浩洁之光   仰望你 感觉银月的刀子 是怎样锐利地割破胸的浓雾 感觉层层包裹的心是如何脱颖而出 感觉莹洁的心意珠玑溅溢 感觉混沌的神经从脚至顶 丝丝清晰透亮   是谁挑选了最洁净的蓝色、银色和白色 是谁制造了这澄澈无边明镜 我们曾多么愚蠢地错过最宏大的恩赐 当屋内最黑的时候 请走出来 接受这浩洁之光照耀   早 晨   晨雾的白纱一层层升起 沉睡的原野睁开眼睛 看见是我 就放心了   我像对我的女儿说 该起来了   于是 小草们扭来扭去梳了头 小雏菊慢吞吞洗了脸 小溪流拖着晨衣缠来绕去   我说：快点 不然就来不及了   紫 云 英   你是薄命的 你这春天的“童养媳”   青春像朝霞初升 该指望似锦前程 却默默地等待诀别 犁铧匆匆碾碎依恋 泥层深深掩 你躺在忠贞的誓愿里   如行云消失于春雨 泉流隐没于绿洲 生命的繁衍需要很多牺牲 你的灵魂在土地的荣耀里永生   世界上没有一种花像你一样卑微 也没有一种花像你一样伟大   你这薄命的花啊 在春天的原野留下一大片伤痛 1983年   油 菜 花   甜蜜蜜地开了 像一串串欢笑 逗引春的钟情   彩蝶飞来 蜜蜂飞来 太阳也不惜 给了太多金黄 你坦然地接受 默默珍藏   爱，孕着累累的感激 等待那粉身碎骨的时刻 完成默许的誓愿 1983年   细细雨   何处来 这么耐心 齐心协力 密集却不紊乱 同一方向   下来就没有了 发出一小声惊诧 一片天趣 孤立凝固的大脑   又与我密切交谈 虽听不懂那种语言 却知道心意极为热切   针一样冰凉尖锐的小嘴 先啄肌肤 后啄灵魂   被细密切开的感觉 令神志清明   善良的心愿   我的头脑是一个丰富的山谷 它有许多幽僻的小径 每条小径都能涌出奇异的花香 都能传出婉转的鸟鸣 都有清泉曲折流淌 这个神秘的世界是怎样一丝一缕 构筑起来的 它是那样理所当然地为我所有 可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独占 我要不辞劳苦地采集珍宝 送给我所爱的人 （1983—1990）年   *深深的海（组诗） ——担任话剧《海峡情祭》舞台美术设计有感       这个村子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在台湾，而一百多个女人却整整守 了近四十年活寡，苦等苦熬到大陆和台湾相通的日子，这是历史的 悲剧！更是生命的悲剧——   女人的血   千顷万顷的水覆盖我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我 透心彻骨的寒冷凝固我 弥天漫地的浓雾模糊我 我依旧是海底火山   总有一天 深渊里会泛起殷红的血光   雄壮的海是滚滚烫烫女人的血 沉沉的海是永不枯竭女人的血   残忍的诱惑 ——靠磨豆腐维持生活，沉沉石磨伴她度过青春年华   九曲柔肠是你走不尽的磨道 千旋百转是我画不完的太阳   浓浓浆乳 潺潺春溪   你这无情又有情的石头呵 我这死去又活来的情思呵   柔情蜜意缠软你的坚硬 厚厚温存煨热你的冰冷   被你沉重残忍地诱惑 怎样使你识透女人的柔弱   千遍万遍碾压我吧 纵然碾成碎片 只要无依灵魂不会失重飘悬 只要葱茏梦境不会枯萎荒芜   方方的天 ——长长三十八年，竟没有女人改嫁   呼唤穿空宇宙 只在风中撞出回声   黑暗中一把一把抓你 心中的古井越填越空   难道就没有一粒石子 击破无底寂静   方方的井口，方方的天 既然灵魂已经打开窗户　 为什么没有女人出逃   女儿诞生   面对你沾满血滴的小身体 没有残害比你出生更使我心痛 性别将限制你游戏的场所 织网女儿注定受网约束   涛峰属于男人 女人永远在浪谷   碓岩属于男人 女人永远是滩涂   哭呵！用你天经地义的权利 把一生的眼泪顷刻哭干   挥舞你未被禁锢的拳头 把盘桓的绳索瞬息拂去   苦海里跳跃出来的星光呵 再不要被层层黑暗遮没 愿一缕一缕的风 一圈一圈缠绕我心愿 让公正太阳 一丝一丝照亮   白色汽球 ——丈夫回来时，却带回了台湾妻子   怎知道 你归来的桨 划破海底月亮   怎知道 我希望的烛火 在相逢中熄灭   你愧疚无言似倾斜的夕阳 眼看要坠入无底深渊 三十八年为你垒在心中的冰山 顷刻化成苍苍流水   根深蒂固深埋心底的誓愿 年年月月珍惜保存的情意 在黄昏的辉煌里释放   愿每一朵花增添一点凄楚的艳丽 愿每一棵草增添一点悲壮的魅力   我飞升成白色汽球 1989年     *女人面前是一座情感的险峰（组诗） 女人沉默成一尊基柱   男人闭起眼睛从家务堆里扑腾出去 矜持雅致变成奢侈了 女人像狼 为腾出套丝袜的时间 把一碗稀饭一口灌下   洗尿布时偷想野花飘香的早晨 把朦胧的憧憬和五彩的碎布晾上竹竿 阳光下水雾蒸腾 女人眯起眼睛 吃力地看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男人回来 一伸腿 躺成一滩疲劳 女人沉默成一尊基柱 为了这个家 必须再坚实些   在男人辽阔的胸脯上   女人的心如秃枝上的乌鸦 男人的粗心是女人的灾难 只等沉重的脚步 把飘悬的灵魂踩回地面   情感的微波细浪 只有纤纤小舟方能体验 为什么汹涌的潮水 在礁石前 溅起浪花 又柔顺退回   寒风忽忽吹过 黄叶落  眼泪干 一切不愿平息的都平息了 在男人辽阔的胸脯上 女人如冷月 圆了又缺  缺了又圆   女人所以不能成为太阳   男人实实地睡了 儿子软软地睡了 女人心里的一条小溪 弯弯曲曲地流   多想以柔韧的脊背 绷圆这个家 一轮满月 如一驾车轮 碾得身心交瘁   女人的希望是一根越拉越细的橡皮筋 女人的虚荣是一个越吹越大的肥皂泡 女人的心思是一条越走越窄的死胡同 女人是一根烧得焦黑的木炭 焦黑的木炭还能燃出通红的火光 火光只把炉子照亮 女人所以不能成为太阳   女人   这光滑的，透明的，湖蓝色的 装着柔情似水的玻璃瓶儿 一旦破碎 就是万把利刃 就能让良心淌血   女人表演不出来   天真装饰肤浅 惰性假装柔弱 想得到又不想承担义务 撒娇是惯用的技巧 啼哭是唯一的武装 结局不如一只宠物   女人涂抹不出来 女人表演不出来 女人是痛苦和幸福揉捏出来的 女人像泥土一样无法回避现实   女人面前是一座情感的险峰   心里有一个深渊 被笑严实遮盖 你导演着悲剧中的喜剧 变心的男人心安理得说谎   无需控告，无需上法院 儿子清澈的眼睛最无情的审判 维护倾塌的尊严 弥合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你牺牲得多么优美   男女平等是一种假象 加上母爱的女人心比男人沉重 没有孩子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 有了孩子的女人不是属于自己的女人   女人面前是一座情感的险峰 没有一个女人能真正翻越   女人忘不了那一刻疼痛   那一吻如枚钉子 钉牢了终身   女人再难脱身 除非把心撕扯得血肉模糊 除非把心撕扯得支离破碎   如今那钉子已经生锈 女人忘不了那一刻疼痛 任凭把心烂透 1990年     *放弃的时刻（诗歌） （一）   一切都要求尽善尽美 完成少女的精致 只是在那关键时刻 失去了衡量尺度 一切的意义重新解释 一切的解释无济于事 被你的目光　 钉在情感的十字架上 即使把一切看得真切 也失去招架的能力 满眼是缤纷的船帆 为何把心事挂在 那孤立的桅墙 从此，每个浪谷深邃了意义 所有的港湾平庸了内涵 在漩涡与漩涡之间 银亮的舟子 专心致志 锋利无比   （二）   这一生只做对了一件事 这一生只做错了一件事 想过千万遍的事情 结论总无法断定 从溪涧流来的山泉 已肩起护城河的使命 接纳了唾痰、污水、垃圾 精华积淀成古井 浮在表面的都是残渣 可以像呵斥一个唠叨的老妇般 呵斥我 我的高傲使我沉默 人流像鱼群滑动 扭曲会失去惯性 表演得一败涂地也得登台 在五彩的旋转灯下 我的影子支离破碎   （三）   我把支离破碎的影子一一搜寻 再也拼不成原来的图案 那些依山风成长的米色小花已经枯萎 藏匿着金天牛的桉树林已砍伐殆尽 珍惜的秘密一点一点暴露无遗 严厉的天空藏不住一朵朦胧的云 一切都在真相大白之后模糊不清 责任的钢架 谁是你惨痛的牺牲者 笤帚一样的手呵 渴望母亲暖在心头   （四）   心被掏空 容量更大了 不要因我的沉默恐惧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不出泪了 诗神 快把这胸的郁云拖出来 让这些千挤百压的语言 石头一样排列 这些因浓缩而凝固的眼泪呵 像一只只泄露秘密的眼睛 注视得我不寒而粟 我不愿轻易对谁开启窗口 我知道这种悲哀的神圣 不是谁都能够领略   （五）   在情感的深度里行走 直至无人的境地 只看见苍天的绿树 和无尽的河流 我是怎样从一片鲜花盛开的坡地 变成了一个深深的山谷 其实只要有一朵温柔的君子兰就可以占领它了 只要有一滴甘甜的露水就可以装满它了 过去的不会回转 只有记忆如山风 四面回荡   （六）   在这放弃的时刻 为何又紧握住一切 谁会看见我眼中漫天雪花 整个夏季 辗转反侧的叶片 如今已落了一地 为敏感心灵无法妥协的爱与恨 已把生命一片一片付出 你熟睡如婴的脸 平凡了生活的全部道理 在这大彻大悟的悬崖上 我知道 回身 就是生存的沃土 1989年     *母亲（诗歌） （一）   是什么东西 根深蒂固中震颤   一个午睡醒来 你不在身旁 此刻为何回味那时的凄惶   蝉声寂静 一种氛围逼迫我忧伤 苍茫悠远铺陈   （二）   天空云浓重庄严 山路钻出小树林 我指着厨窗里的娃娃 却没能使你停下疲乏的脚步   有多少失望永留心里 妈妈你咽下多少叹息 这些是我最深的情感   很多事堆成荒野 与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是一轮月亮 谁也不知道我心灵深处的事情   谁会记得我的小模样 谁会和我细细诉说 祖母的那双小鞋子   没有一种孤独这样透骨呵 人们繁忙地活着 不知道生命的一半 将随母亲逝去   （三）   呵！妈妈 当我知道什么最宝贵时 已不能伴你身旁 许多绳子拉我 你是其中最柔弱的一根   在一座又一座山后 你千百次憧憬女儿推门而入 家乡来的人说你独自马路上走 这种景象在我心里一次比一次苍凉   我最怕想的那个日子 一次次在梦里呈现 早已成年的我 暗夜里瞪大惊惶的眼睛   铭心刻骨的决定 总被白天冲淡 妈妈！珍重啊 别给我留下 永生的忏悔   （四）   什么时候开始病中不喊妈妈了 你颤抖如秋叶的手 已无法缝补我千疮百孔的骄傲 呵，妈妈！不要心酸   再也回不到那童话的小屋 竹椅、木凳、石垫的板床 忙碌的你像小白兔妈妈 有妈妈在  再凶的老狼也不用怕 我永远是你洁白的小兔   那回荡在原野的叮咛 像一股凄怆的风 摇撼我灵魂的树叶 我知道，这世上 只有你肯为我献出一切 世上只有一种无偿的爱 那就是母亲的爱   （五）   正午的太阳如您花白的头颅 天地肃穆 妈妈，有千万条路通向你呢 我倾听宇宙的声音 1989年     *父亲——车厢所见（诗歌） ——车厢所见   他的儿子 细芽一样 贴在他墙一样的胸口 他用两只曾抡过开山斧的大手 把孩子搂抱得扎扎实实   孩子的衣服滑皱到臂窝 露出了小肚子 却不知拉一下   孩子睡得不舒服 皱着眉  撅着嘴   可是孩子 即使是天塌地陷 也不用怕 有谁像你这样 受到如此强大的保护   记着父亲啊 记着这一刻 当他老态龙钟的时候 你正像他现在这样强壮 1989年   *太阳的关怀（诗歌） 无法形容弯下楼道 钻出门洞，那一刹 充满的感觉   阳光围拢来昂奋的臂膀 四野响彻光明的掌声   你感到辽阔的爱护 你感恩宏大的公正   你信心十足走进人群 豪情满怀走上大道 一切都休戚相关 你挥脚踢掉路心的石子 躬身扶起倾倒的小树 毫无顾虑地对所有迎面而来的人微笑   你想为蹒跚远去的老者 铺一条鲜花的路 想用手绢包起 　张臂跑来的孩子的笑容   你跃动的双脚 带动了整个田野的生气 黄色的裙子是一块风的颜色   从未觉得生命如此生动 第一次感到人得天独厚   却有模糊的不安 我们曾像一朵花一样简单地开放 一叶草一样单薄地伤感   在繁杂的抽屉孜孜搜寻 为生命的渺小和伟大不知所措 时间在惊恐中高傲阔步 我们想到未来同时想到终点   各种钉子固定了位置 猛然觉得心是真空 四肢内容却异常繁复 唯有碎散才能离开责任 那一条路的前景是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的境界   我们要丰富到怎样程度才能满足自己 我们要追求到怎样程度才肯放弃自己   老者的白发像怒放的向日葵谁会注意 他的心是一个淡绿的苹果谁能想象 他的躯体像皱巴巴的果核 欲望匆匆抽芽 汽球在最揪心时破裂   雪地上送葬和被送的人 都是一粒黑点 飞雪漫无边际   一个人死了 一个人活着 对宇宙来说是一样 它从地面和地下人身上 提取最有益的东西 建立混沌中的精神 永恒是这样来的 我们一生下来 母亲就教我们创造 永生的东西   我们为有下陷才有上升的翘板 　怦然心动 为上爬艰难，下滑舒服的滑梯 　思绪浓重 孩子们却陶醉于游戏 人类就是这样明知故犯地养育了下一代 感谢人类   太阳黄金奖章铺天而降 我们奔向向阳的坡地 感动得拥抱绿树 假如我们无愧这种拥有 就获得无所畏惧的富足 1988年     *孤独者（诗歌） 无边无顶无解之谜的天 无边无底无解之谜的海 ——巨大的迷宫   舟子的利刃 在浪尖闪亮了几下 就永无声息 风任意吹翻小树的叶片 像蹂躏一个脆弱灵魂 悬崖上白房子千变万化中一动不动 　  白鸥何处来 消失何处 天边云阵涌动，隆重推移 海天裂开一道冷峻的笑意 惊惶的女孩 严厉了荒凉   快逃进人群 扑进母亲怀里 阳光下果树如绿色灯笼   眼睛刀子 在宇宙的灰衣前住手 遮掩住绝望的秘密   你原像两朵吊钟花开放 满蓄朝露 　  流着情人的泪水 　  母亲的泪水 　  女儿的泪水 我们原是一片肥沃的原野   多少眼泪 像涧水流尽 无底深壑 情感陨石永远坚固 兰草在岩隙里生长 蝙蝠们在日落前疯狂 在黑暗遮掩一切的前一刻 多少生灵鞠躬尽瘁   一个深刻的灵魂是一个深渊 无数波浪欢欣前行 在沙滩上第一个接受祝福的 　  是泡沫之花   而涛声却是洞悉一切的老者的呼唤 传达进多难灵魂斑驳的岩壁 回应起永恒苍茫 一棵白色雪树开满 　  鸽翅的叶子   善良是孤独者最后的武器 把世界婴儿般抱在怀里 以慈母之爱关注——   水泥搅拌机轰响中的呻吟 十六岁少年白鸟一样从脚手架掉落 筑路父亲的鲜血山泉般流淌 农人的汗水养育着良田 少女们心惊胆颤地穿过道德的墙 儿童的玻璃球在晴空下暗淡 沉睡的黎明被一口唾痰惊醒 麻将在心的荒原立起一座座墓碑 昔日的女友已如一根挤尽颜料的锡管 少年歌手似一轮惨淡的月亮  我的小女儿用自由的彩笔 画了一个动人的大海—— 一群圆圆鱼儿头朝上 它们想看太阳   宇宙，你也很孤独 有什么在爱你 1988年     *春天的灵魂——献给乡村教师（组诗） ——献给乡村教师   序   你是那同茅屋并排卧着的山丘 站得高一点 就显得那么渺小 站得远一点 就看不见了 可一棵棵弱小的松苗 吮吸着你心窝里的甘泉 一年年拔节 整整齐齐成长   多程度班级   城里的教师从未体验过的 城里的教师从不敢相信的 十几个学生 竟有六个年级 一同混在羊圈般大小的教室   教科书排成小队 不同颜色的粉笔 在过于拥挤的黑板上 分理思绪的纷繁   四则运算、分子式 拼音字母、唐诗宋词 像一组组分镜头 急遽地迭印过你心的银屏 提问、解答 解答、提问 如十字路口的脚步 络绎不绝 却又井井有序   你多像胸有成竹的指挥官 更像疲于捕食的母燕呵 把一口口的心血 一口口的热望 轮番地喂进 一张张拼命张大的小嘴   山道上   打石工走的 砍柴娃走的山道 在你 扁担压沉的喘息中颤抖   沉甸甸的教科书 沉甸甸的练习本 沉甸甸的米袋 再加上沉甸甸的夕阳 把你 每一步的虔诚 死死地刻进 冻土的坚硬   还是放不下 这份 压弯你整半生的 过于沉重的 热爱   美术园地   苍黄如老人面颊的土墙 神奇地出现花边的鲜艳 遗失在茅草堆、牛脊背 遗失在天边云朵上的梦 终于 在这一米见方的世界里 五彩缤纷地显现——   太阳，太阳 多么好啊 我坐上飞机和你作伴 小路，伸得远远吧 我要沿着你 寻找奶奶童话里的地方 爱唱歌的鸟儿哟 快穿上紫豆花的衣裳 歇在姐姐被风吹起的辫梢   你躲在一边 噙着露珠一样的泪滴 看你的小天使 把整个春天的憧憬采集   春游   曲曲弯弯的小路 小脚丫争着踩踏你的脚印   大雁、蜜蜂和小溪 变成一个个美丽的童话 聪颖的瞳仁里 留下思索的疑问   天真的为什么 像漫山竟放的花蕾 一朵一个希望   山村年轻了 那是你从荒芜中 觅回知识的珍珠 一粒粒缀在它那苍凉的额上   六一   今天 这个 以羊圈为邻的 以茅草做顶的 教室 变成花园了   春天 从田沟沟、山道道、牛脊背 跳着来，蹦着来，舞着来 金铃花、兰兰草、豆豆果 从小辫上、脸蛋上、眼窝里 叫出来，笑出来，唱出来   红领巾 像红蜻蜓 从游戏里飞出 从歌声里飞出 一会儿在云朵上 一会儿在太阳里   你笑了 跟缠在纺车上的 母亲的忧郁一起笑 跟揉进泥土中的 父亲的叹息一起笑   山村 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啊 从来没有这样激动呵   累赘   血管制造不绝的红墨水 殷殷涌流不息 蜿蜒成条条山路 文明的光芒曲折进入 山里人的瞳仁 有了智慧的亮点 从此不会迷路   如今 一粒血栓堵塞了奉献 你就此成了累赘—— 成了一张又一张不能报销的医疗费 成了一笔又一笔无法还清的欠债 成了医生护士横眉冷眼的病号卡 你的病床永远是最冷清的角落 终于一个官员挤掉你的位置 他曾是你最喜爱的学生   情份   物质第一 精神第二 在这里暂时颠倒   没有一个茶话会 如此清贫 没有一个茶话会 如此情深意重   澄澈的茶水 彩色的糖果 是孩子们积蓄的情意 区委书记的教师节祝词 更是奢侈的情份   白发萧疏的你 多像委屈太深的孩子 只需稍稍抚慰 就涕泪满面   幻想   最阴暗的祠堂 容纳最光明的梦 做一个光明的梦 　很艰难   如今梦的翅膀全飞了 如今心脏病的你老了 像蝙蝠一样灰黑一团 像蝙蝠一样在黄昏里 　  幻想——   幻想有一个看得见太阳的窗子 种一盆金黄花的向日葵 幻想有一个白瓷砖的灶台 用一下女儿买的花边围裙   你听见水泥搅拌机的声音 就像音乐一样悦耳 你看见别人阳台上的阳光 真想伸出双手去抢   你没抢到阳光 那音乐也不是为你鸣响   你的生命终于像粉笔一样写完 落在地上的白灰 风一吹就散了 你唯一为自己做的一个梦 就这样无影无踪 1985年     *湖蓝色的小窗——和孩子们在一起（组诗) 孩子在前面跳 忽然，一跃而起 接住一张绿叶 狂舞了一周   孩子在前面跳 忽然，愣愣站住 墙头，藏一只 挤眼的小猫   孩子在前面跳 忽然，扑的趴下 路旁，一只金甲虫 扑腾腾乱逃   孩子盯着云朵想着想着 孩子瞪着太阳笑了笑了 呵！孩子—— 别怪我偷偷 偷偷地窥探了你的世界 别怪我悄悄 悄悄地读了你的诗 你这苹果园一样的世界 你这小白鸽一样的诗呵   看不见的诗   你一股劲地缠我 要我把白雪公主 海的女儿 小红帽 丑小鸭 一个一个地装进你的小脑袋里   我丢失了多少诗了 它们正一丝一缕地织进 你瞳仁中那两道小小的 彩虹里了……   大海的启迪   孩子在海滩踩着怯生生的好奇 聚精会神地注视—— 这庞然大物，在 滚涌 喧嚣   孩子在想什么—— 也许希望这永无休止的行进停一停 也许希望这漫无边际的声音静一静 呵！孩子是等不到那一刻的， 他那卷须般柔嫩的思维缠住这个思索了 永远…… 永远……   妈妈在有野花的山谷里找他 在有小鸟的树林里找他 孩子悄悄地 静静地藏进被窝里 眼睛睁得大大 他在寻找 寻找什么呢   海潮无数次漫来 淹没了那串歪歪扭扭的问号 天际 一面红帆越扬越高   小溪   雪花落着 湖水脸上凝固着皱纹 唉，它多老呵   小溪呢 它像一群捉迷藏的孩子 在卵石底下 在水草丛中 咯咯笑着   北风吹着 池塘闭着亮晶晶的眼睛 唉，它冻僵了   小溪呢 它跳蹦蹦到城镇去 又急匆匆回村庄来 像溪旁的洗衣妇 忙碌得热乎乎   小溪心里一定藏一个春天吧 不然怎么会有—— 这么活泼泼的童心 这么蓬勃勃的生机 原来 那细细的芽 那嫩嫩的蕾 就是小溪悄悄给的呀   在海边   海鸥飞着 男孩子说它像蓝水兵的飘带 女孩子说它像幼儿园阿姨的手绢   海鸥飞着 飞上天空 带着男孩子蔚蓝的向往 带着女孩子洁白的心愿   孩子们呢 又在打水仗了 又在垒沙丘了 把手也弄脏了 把脸也弄脏了   寂静的中午   天空一只小鸟也没有 母鸡全都懒懒地闭着眼睛 蜻蜓停在草尖一动不动 黄蜂的嗡声凝固似的深沉   有个女孩 在废墟上寻着石蛋子 找到一个圆圆的 就跑到水沟洗一洗 现出好看的颜色   孩子湿漉的口袋 装得满满了 她满意地跑进那废弃的草棚   草棚的角落里 铺着大南瓜叶 上面有蛤壳、田螺、金针花 孩子认真地把石蛋子 摆成各种图案   孩子知道废墟里有美丽的石蛋子 可谁会知道 这破旧的草棚里 躲着一个美丽的世界   砍柴的小娃   我画一顶蔚蓝的太阳伞 　你说是帽子 我画一只粉红的游艇 　你说是鞋子   呵，怎么跟你说呢 砍柴的小娃   让我在心里默祷吧—— 　  愿总有一天 　  你会坐在帽子和鞋子的回忆里 追回失去的—— 　  云朵 　  浪花   青青山野   她的脚丫 是两只白鸽吗 无忧无虑地飞呀 从不疲倦   她的声音 是一汪清泉吗 漫山遍野地流呀 从不枯竭   树梢钩住她的调皮了 湖水落满她的笑靥了   她在山坡飞了一阵子 摘了一大串草莓 又把野花挂满胸前 然后歇在高高的岩石上 唱了一阵子山歌 后来就在想什么—— 　  嘴角笑眯眯 　  眼睛亮晶晶   忽然她又扑楞着飞起来 投入山洼里一大片白云的怀抱……   大人和孩子   你邀了小伙伴们 在你的世界里 玩得真乐   瞧，这是我们盖的房子 这是我们架的桥   我的心情可不大好—— 呵，别闹，别闹了 都回家吧 小伙伴们怏怏地走了   你呆呆地站在那里 什么语言能描写你那眼睛 的表情哟 和那一滴一滴滚落的泪珠 它们是一下一下打在我的心上了   我一把抱住你 来，阿姨给你讲个故事 给你折只小船 给你扎个蝴蝶结 也许你稚嫩的伤口很快愈合 可它却在我的心上痛了很久   我要那朵花   你指着高高的岩壁要求—— 　  我要那朵花   那太高 摘不着啊   等我长大能行吗   我吃惊地看着你 看着摄进你瞳仁里的—— 　  那座岩壁 那朵花……   孩子和野花   被大人践踏的野花 孩子串成花环戴在头上 野花是卑贱的 孩子不懂   当花朵枯萎 就被孩子毫不犹豫地丢弃   孩子的心像一粒玻璃 残忍地透明 没有一丝含糊 　  一丝虚假   只有孩子能这样自由地爱 只有野花能这样单纯地被爱 孩子和野花 组成和谐的自然   孩子，不知道自己多么可爱   两个孩子 全神贯注地 吹肥皂泡   女孩子吹了一个很漂亮很漂亮 男孩子吹了一个很大很大 一会儿都破了   孩子一次一次吹着 瞪着眼珠子 鼓着腮帮子   终于把固执和任性 吹到理想的空间了 笑声鸽子一样扑腾   我也笑了 孩子，不知道自己多么可爱 任我把四溅的童心 一粒粒偷走   驰骋的希望   孩子的小汽车 在楼板上划着 　   纵横——   到北京啰 到东京啰   从桌底下穿过去 　  钻山洞啰 从椅子上跃过去 　  过大桥啰   孩子眨了眨眼睛 忽然一骨碌翻上床 站在叠得高高的棉被上 哦，到喜玛拉雅山啰   在十二平方米的斗室里 孩子聚精会神地 驾着小汽车 　  在世界驰骋…… (1982—1984）年     *圣使(长诗) —母爱辉煌了人类 母爱辉煌了人类              ——题记                                     第一乐章    （一）   真有生命诞生吗 绝望为何不能如愿 没有人能救我呵 怜悯就像飘过的风 为什么还有目光残忍地理智 真有希望如午夜的太阳 还要多少哭喊  多少呼唤 才能呼得出  喊得出 这血球  这火球 这难以坠落的血肉之星 爱  竟是如此狠毒的残害   （二）   要我死去的是你 使我再生的是你 因为你是女孩 太阳格外温柔 可我却让你承受 一阵淋漓的泪雨 我怎么向你忏悔 我怎样无意地 把刚刚承受过的 母亲的痛苦交给你 谁能理解我此刻的幸福 女人的一生 是爱和痛苦等量交换 上帝把这两份最沉重的负担 都交给女人了   （三）   那么 奋身去执行这责无旁贷的圣使吧 像河水永流不息 为爱而痛苦  为痛苦而爱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了 你将问心无愧地骄傲 太阳普照大地 燃烧不尽 爱和痛苦一样永恒 可是我的小女儿 我还是不忍  不忍啊 假如你永远不要长大 假如能永远把你抱在怀里      第二乐章   （一）   这朦胧的幻景从何处来 世界哪 密匝匝围着我的世界哪　 我看到的 全是以前没看到的 我听到的 全是以前没听到的 那极远极远的星星 这弥天盖地的星星 如此无边无际 又如此充满心胸 宇宙就在我怀里吗 整宇宙的希望 整宇宙的曙光 是从你眼睛来吗 可你是如此渺小 如此柔弱呵   （二）   理智无力扯断这如胶似漆的专注 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小脸 真要无休无止地牵扯我无终无极的思绪呵 是什么在静静跋涉 花开了  叶绿了 季节飞速旋转 未来就在眼前 眼前又是多么遥远 我的头脑是一个复杂的真空 就这样注视你 一秒钟竟是永恒 一万年仅在一瞬   （三）   我深涧似的睡眠 在你细微的哭泣中抽搐 这千丝万缕的力量从何处来 竟撼动这磐石般沉重的眼皮 爱艰难如每一根眨动的睫毛 再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但愿梦不因此失落呵 宝贝 你柔弱的专横 注定活生生地雕镂我 我不愿改变的 正是我所欠缺的吗 你这狠心的小刻刀呵   （四）   就这样  逗引我 整个灵魂在你 花蕊般颤动的睫毛留连 水果糖一样莹润的嘴唇 刚甜到我心里呢 为何又噘了起来 你这些无意识的小把戏 是每晚我必猜的谜 你这梦里的谜 我这谜里的梦 没有人会知道 层层叠叠写在我 心扉的谜底   （五）   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表达爱 双臂  小鸟样扑腾 我却在众目睽睽中羞红了脸 你给我的骄傲太多太多 而我的谦虚是多么多余 我这残留的少女的谦虚呵 因为这一瞬迟疑 你骤然收敛笑容的批评是多么严峻 不会有第二次了  宝贝 你的苛刻加速我的成熟 只有你能如此完全地占有我   （六）   总需要用比春雨还要细柔的心情 穿针引线 你的小纽扣　小口袋　小手绢 像铃铛花  红草莓  黄蝴蝶 闪亮在我繁忙的间隙 总需要用比阳光还要勤快的手 把你的小衣服  小被子  小摇篮 晒成热气蒸蒸的小花园 总需要用乱风也吹不偏的专注 调匀一杯蛋乳  扶正一勺蜜水 我常向人诉说你的麻烦 那是满溢出来的母亲的富足   （七）   没有人知道 我匆匆的脚步下 爱甜蜜流淌 没有人知道 小店里  柜台旁 有我爱的小漩涡 没有人知道 我身边茫茫走过的 大大小小的脚步 怎样牵引我的思绪 你的小脚丫 将要穿上我为你买的小鞋子 迈出人生的第一步   （八）   为了渺小的企求 小脸哭成小猫 你把美丽弄丑了 妈妈理解你宝贝 你彻底的坦率 使我的心颤抖 属于你的将很多很多 你该怎样去索取啊 我这就领你走颠颠扭扭的艰辛 不要怪前脚绊了后脚 不要怕后脚踩了前脚 这些你将都要体验 有时一不小心 就使幸福变成痛苦 为了一点星光 要走过无边的荒原     第三乐章    （一）   每天要经历离别 我没有欺骗过别人 却无数次欺骗你 “宝贝，妈妈不会走” 用玩具设下圈套 你相信妈妈 却一次次上当 以最大毅力夺门而出 这罪恶要多少悔恨偿还 你的哭喊是最残酷的报复 爱是一把锐利的刀子 你的眼泪穿透我却不能淹没我 你的真情撕裂我却不能模糊我 我为了什么…… 我的心从此像一枚入秋的草莓 一碰就是一个伤口 就会流出鲜血   （二）   你调皮如一尾小鱼 我疲倦的眼圈波纹纷繁 你真不懂察颜观色 天真挨了多少斥责 你的眼泪一滴一滴都是证据 生活抽打我 我抽打你童心 今晚住进你盖的彩色房子 浮云漫卷是妈妈的心   （三）   只要你悄悄从大脑边缘溜进 倾刻就占满整个身心 我的思维再也冲不破 爱的阻塞 眼前的框格全成了你祈求的眼睛 此刻除了抱你在怀里还能做什么 莫非你就是我生命的诗 莫非诗就是这爱 有谁能分辨 有谁能拆开这坚实的组合 你我是宇宙间一座最完美的星球 一首真实的诗   （四）   你殷殷呼唤 如绵绵细雨 再强的神经也经不起这般浸淫 用你的眼泪换来的自由是一种惩罚 母爱本是彻底的牺牲呵 那怕一点点留给自己 就会制造无穷内疚  无穷悔恨 从此  不管走到哪里  总走不出你 母爱 把女人的一生 浸成一遍湿雾弥漫的无尽沼泽   （五）   我的心如同这鲜红汽球 在你的欢笑里腾跃 沉重的冰块顷刻溶化 我面前阳光晃动  春华漫溢 这一瞬辉煌需多少黑暗衬托 我为你多么辛劳呵 你却在不经意中给我全部补偿 母爱使一颦一笑变成无价之宝 只有我独享这无穷恩赐 我苍白的心绪被你染成一段段彩虹 我虚渺的梦因你成为真实的风景 我是无形无色的风呵 你却是有棱有角光明活泼的小帆儿 被你充分展示的是我 为你彻底隐没的是我   （六）   是你开掘出一口古井 一个无底深渊 这情感何时开始珍藏 竟如此充沛如此丰饶 是你使我认识自己 认识真正女人 我的心灵失去所有门户 凭你贪婪挥霍 谁也不会计较你的残忍 你的笑是我的泪 笑也是泉 泪也是泉 母爱 永无尽期     第 四 乐 章   （一）   买来一盒缤纷彩烛 恨不能把十二根一齐插入 可缤纷是幻想的颜色 纵然挑选最鲜红的一支 也无法排除孤单和纤弱 妈妈后悔买了太大的生日蛋糕 这圆圆的  雪白的  柔软的 写着生日快乐的吉祥之物 在妈妈眼里幻化成沙漠 幻化成沼泽  幻化成雪山 幻化成布满红绿灯的十字路口 妈妈不能伴你跋涉万水千山 孩子 骄傲地树起人生的第一座里程碑吧 果断地吹灭一岁的遗憾 辉煌的生命之火 要靠你自己一枚枚点燃   （二）   你如一朵初开的花 芬芳引来蜜蜂也招来苍蝇 你真不懂分辨 同样给予纯洁的微笑 为此我给你讲乌鸦和狐狸 给你讲大灰狼和小红帽 你的笑容顷刻消失 你的目光骤然暗淡 单纯的伤口最疼痛 说过安徒生是残忍老头的妈妈 如今也要做一个残忍的妈妈   （三）   即使是悬崖 也乐颠颠地要跳下 即使是绝壁 也笑呵呵想攀爬 路的概念太多 路的意义太多 一次又一次纠正你 一次又一次阻拦你 妈妈真担心 给你指引的 是不是那条真正的路   （五）   总是执拗地挣脱我的手 踉踉跄跄地踩出一串串惊叹号 你跌倒的声音在我心上捶下 一个又一个深坑 为什么不用哭证明疼痛 为什么不用哭证明柔弱 为什么不用哭证明需要妈妈 我在你眼里寻找出不屈的代价 你过早地创造了痛苦 为你这痛苦的胜利 妈妈的心会疼痛一生   （六）   玩具般可爱的小鞋 如此庄严 摆在大鞋的旁边 小鞋像小船 大鞋像大船 楼板成平静港湾 时间会使小鞋一寸寸变长 超过大鞋 离开港湾 扯断妈妈的视线 扯断妈妈千缠百绕的牵念 谁能阻止这种别离 谁能怨恨这割舍一切的追逐 去吧  孩子 被你掏空的心 将如一枚贝壳 倾听潮涨  潮落   （六）   谁忍心切断这 断断续续  一字一顿 艰难排列起的愿望 你初学的语言 每一字重如黄金 宝贵如黄金 你成长的证据 妈妈骄傲的证据 你稚嫩的童音 如滴露如流泉 穿透妈妈千折百叠的慈爱 春天愿意满足你 太阳愿意满足你 可是妈妈要拒绝 拒绝可爱的骄奢 拒绝逗人的贪婪 拒绝无知的任性 再哭泣也振撼不了妈妈的责任 再哭泣也摇动不了妈妈的意志 妈妈的心在现实之外颤抖 永远用刚强的爱雕刻你 等到你配受世界接纳之日 妈妈的心已百孔千疮   （七）   我是丰柔的海蚌 你如沙子 偶然落进 永久植根 一生一世的甘苦 一生一世铸炼我的诗 我的小珍珠 你离我而去之刻 也是我死亡之时    (1986—1988）年         *鹰的黑影涂暗了风暴 那时  我的眼睛 在祠堂的窗洞里 鹰来了  在那么高的地方 把威慑的力量传下来   母鸡的翅膀木板门般打开 小鸡们从各处滚了进去 一只跑得最远的 被鹰的爪子拎了起来   后来  我在一座小庙里读书 庙外的旷野就是课间活动的场所 鹰也常来  在天顶一圈一圈地盘旋 俯视着仰望的孩子   如今  我居住的地方 已经没有鹰了 但有人在好几重山后看见它   鹰要去的地方 总是有恐惧的心灵和蛮荒的事物 所有的现代文明都无法灌输到鹰的意识里 所有的科技革命都不能改变鹰   在世界不宁的背景里 鹰的黑影涂暗了风暴     *井冈山采风记（九首） 永不会醒来      ——到了东固革命根据地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 把一颗摇摇晃晃的心  送到你面前 在数不清的图片　解说　生锈的刀枪里     怅然  疼痛  　 世界和人一样 需独自承受很多   青山里的家园 云岚飘舞　鸟儿飞上飞下 羊在吃草　牛一如既往地耕田     那埋在黑暗里的梦魇 永不会醒来     不变的红      ——参观根据地的旧居和遗址   这么多的旧居和遗址　 都和红色有关 昏暗和霉味　遮没不了红色的往事　 手伸出去　能触到 当年的呼吸  体温　豪情 眼睛盯住那墙上的锈钉 看得见曾经挂过的军服　枪　油灯 孤独的房子　关起门来　 仍是一腔红色 　 红色　有过怎样的誓言 和世界的心  大地的血在一起 杜鹃花到了季节就开出     不变的红       井冈山主峰   就在对面 却有难以企及的距离 　 看不见秘径和谷壑 再大的树在里面也显得渺小 阳光　月光　风　要经过多少关卡 才能到达那些岩石的内心   峰顶烟气飘渺　　 山脚一弯静水 让我读了又读   当过无数照片的背景 百元人民币上的影像 又被多少眼睛忽略   有很多的峰 才有主峰     在黄洋界看见一只鹰   一只鹰　 翅膀平平张开 沉静的气度把山谷装得满满   这曾经装过隆隆炮声的山谷 现在只装着一只鹰 仿佛再也无需装别的东西 再也装不下了 而鹰也仿佛不往天空飞 永久地留下来   现在　 鹰移动　 像胸口有一根针 移动在谷底     在大樟树下      ——当年军民会师的地方   抬头看那如群龙腾舞的枝条 仿佛万流归海　又似张向四面八方的 大道通途 有点眩晕　像被漩进一个 大气环流的中心   有些东西永远散不去化不开 是世界决定要保留下来　那么   把胸口贴向那强壮的树身 用上你渺小的爱情　亲情　友情 要怀着吸取的意愿　补养的意愿　要祈祷 它们就来了——　 　 带着遥远的星辰和风暴  你的血液涌动奔流起来了     经过一条古街的铁匠铺   井沿和屋脊　 离星空很远 越来越近的是 火焰　打铁的声音 恍如岁月的咏叹 深波暗涌……　　   打铁人说 以前打制兵器　现在是家用的刀镰 朴实的笑容如寂静的花 绽放在明灭的火光里 仿佛有着同样的根 牢固地长在大地上       在文天祥陵园前   四十七米神道　十二级　八级　三级台阶 把肃穆和庄严推向高远 我的目光却被水田里的几只白鸭吸引 忽然就觉得您就在近旁 宁静　怡然 您短暂的生命 浓缩了太多的悲烈和苦楚 现在您就这样子吧  随便地走走停停 松影在旁边  风也在旁边 家乡山清水秀 我的诗也不把你带离     黄洋界荷树   那两棵树 大小相近　枝叶相连 像兄弟　朋友   有一天 朱德和毛主席 从宁冈挑粮上山时 在树下歇息   那两棵树 至今还站在那里 我抬头望 几只鸟儿正叫得欢       瞻仰井冈山革命烈士陵园   鞠躬　再鞠躬 感觉着身体弯下去时 每一根骨头　血管　神经 也整齐地弯下去　   必定有更高的力量 清扫了精神的芜杂   在一面一面的遗像前移步 在一个又一个生命的窗口前停留 感受着肉体凡胎的爱　忧伤　儿女情长 感受着那一瞬间　不该断裂的全都断裂了   由多少我不能承受　无法体验的成分构成 千山万谷的风呼呼涌来了　泣泣诉诉 从今往后　 我会把心里的针尖和雪　深深埋藏       *写给瞿秋白烈士的挽歌（外一首） ——在当年关押烈士的地方，血红的石榴花依然绽开   也许我的脚印正和您当年度思的步辙重叠 天光照在那时的您身上也照在此刻的我身上 天地间平添了飘忽的路径 都是我的心绪茫茫   文弱书生和革命志士的血是怎样融和交汇 仿佛流云与飞霞交织气象万千 您多感的生命使黑夜有了异彩和体温 而我的心中却有冷色寒流穿过   三十六岁的病躯脆弱单薄 令人不忍仰望更愿挽扶 那一年的天空里每一道阳光都想扶助您啊 雨水愿做您的眼泪  清风愿为您代诉衷肠 而您那随云燕高翔的心灵 使一切怜恤找不到通途 就这样让整个中国在您飞扬的豪气前 俯首垂立 使我在六十几年后的今天 在这一方低湿的庭园 攀爬崇高的绝壁峻岭   三十六岁的病躯寸寸都是珍惜 高山珍惜它如巨树  大海珍惜它如航灯 您则是不允许它有一点点的空余和浪费 用每一寸的生命燃烧 您是一束所有的灯丝都燃成白炽的强光 您那在绝症里挣扎的肺 是强光中的红玛瑙 更是一块哧哧冒烟火星迸溅的铸铁 而我多想那近旁有一只手 把那掌控的开关往弱向轻拧 不要让它燃得这么疼 疼透整个中国的心了   天地何其昏暗 那每一道强光都似闪电使它裂开 而它们又多像薄得不能再薄的剑 那剑刃就是您不屈的病啊 那刃上的青芒是病的最后消息 而您的身躯却不是因为病而倒下   您走向刑场路上的每一样景物都会记住您 稳健从容的心跳 从此满山的岩石学习您的刚强 您高唱的国际歌轰鸣过群山 遍野生灵的掌声盖过了枪声 而您驻足停留的那座凉亭 因此敢傲视所有的宫殿   久久凝视您就义前的影像 心愿召集起大理石  白雪  冰晶 也无法嵌合成您高贵的形体 但我仍坚信那散开的身躯 一定有虚空难以接走的东西 我相信那一年的春天已悄悄存住您的呼吸 那一年的河山已把您的灵魂丝丝搂定 不然那漫山的杜鹃花怎会香得这般浓烈 那削过悬崖的激流千破万碎仍然向前 而您说的—— “人有大休息，也有小休息，今天我要大休息了” 如今已是我们的大安慰了     红井里的水   清冽透明  非常平静 不知道这么多朝圣者为了什么   我尝了一口 像尝到了大地上任何地方的水   那伟人挖的是 世界上最好的品性   为养育万物而随万物壮大走远 永远隐没在它们的外形里 越隐没存在越深   那井底涌泉 无穷无尽     （2004年参加“闽西行”作家采风团所写）   *在杨家溪看见两只鸳鸯 它们在溪流的那一边 像两个浮动的小瓷瓶   山影像大屋盖 它们的大屋多么阴凉 还有一个小岛像更加阴凉的亭子   为了什么呀 它们绕到小岛后面 那小瓷瓶里响动的 是不是阴凉   那边的水很深 我们的竹排过不去 但我明白 有些东西只能通过不知道到达   那边很深的水 被我切成一块一块的凉糕 我拿了一块 身心也阴凉起来       *从霍童溪畔捡来的诗（六首） 看见乌猪滩石头上的云纹   你们都围着那刻在石头上的诗句拍照 我就欣赏它旁边的云纹吧   多少时光创作的 只剩下线条的诗  每一根都弯出无边的天意   它是给我看的  所以你们看不见 旁边的溪水自顾自流去 什么也不看   不远处的云气村 每个屋檐下  都有云 那”垂老无所好，所思在远行“的人 已在云之外     贵村   用了很多的寂寞把你放在这里 土墙是寂寞的  三合土天井是寂寞的  石子路  黄狗 老牛  篱笆上的牵牛花  一切的一切 都是寂寞的 因为安宁是寂寞的   寂寞成寂静 就成了药 能透彻脑髓  肺腑  直至无限 有些医院可以拆掉   我吞了几粒鸟鸣 喝几口清风 身心就有裂进的亮     大锅   那挑着两个大锅的人 走上高高的岭 要到哪座山的背后去呢   不知从何时起 这样的大锅已经不见了 换成各式各样玲珑的小锅   但那些山的背后 还有这样的大锅   这朝天像谷  伏地似山的大锅 有那些小锅装不下的东西   那些山的背后  还有无数的山 我童年的白米饭 还在那锅底     外表村的绿   这么多的绿啊 层层重重  密密匝匝  一波波一浪浪   我是到绿的窝  绿的巢里来了 外面的很多绿是从这儿生出去的吧 那些葱茏的小山也是从这儿生出去的   我想消失在其中  再出生一回 我的诗歌 必须有这样的绿     上金坝畲家寨   这些雪白的新农村的房子 使大山失眠了 夜雾挤挤挨挨  合不拢来 但是没关系的   那从悬崖边伸出来的小径 和那叶影斑斓的水泥路 不是像畲家姑娘的裙带般 牵在一起了吗   那缠绕着的 秉性不一的梨茶  小叶榕和绒毛润树 不是已经相依为命地长成一棵树了吗   那尊贵的古墓  奇异的鸟石马 也都一样的朴拙了   午餐的一个草叶包的粽子  几节竹笋  几粒莲子 就使我的生命有了新鲜的野味   天底下的一切 都会和谐在一起的 不和谐也是为了更完美的和谐   过不了多久 小松鼠就会在那 种着太阳花的窗台打呼噜了     在洪口乡天池   深峡大谷装储你的用意 分不走你的无意   满进我身心的碧水 全是无意     怎样选中了 能够接纳无意的我   暮色围合的空间里 无意 多么盛情   我得坐进旅游车离开 在满车的谈笑里 继续感受 温暖的无意   有一天  你会收到我的 无意的感恩       *用我的一瞬感受你的千万年（组诗三… 上清溪的流水   绝壁上的鹰巢是冷和静的 垂下高崖的古藤是冷和静的 石头是冷和静的 鸟声是冷和静的 我的心是冷和静的 整座山谷都冷和静了 只因有一道 不管是春夏秋冬 都冷和静的流水     寨下大峡谷   整面山脊的龙须草都垂下了叶尖 它们的腰为何不直起来   堰塞湖里一动不动的鲤鱼群 像平铺开的红色袈裟 水波在旁边推着  没有移动一寸   像人类口型的溶洞  一排排 触目惊心……   鸟鸣和空气  和水  和草木的颜色是一样的 在哪里  挑逗着肃穆与严峻   山苍子树上树下开花 将军藤在绝壁上一毫米一毫米地爬 苍鹰的子子孙孙都在峰巅上读书 山崩下来的石头  又被山洪冲下溪谷 栲树的躯干被风削成方型 叶子依然是与身俱来的模样 那只虫子的柔软就是骨头 ……   有空寂逼迫而来 仿佛无数的门突然都掩闭了     遗憾大金湖   我来时正值你的枯水期 葱郁的山腰下显露出粗砺的岩层和树根 我总是幸运而又痛苦地看见真实   这常年淹没在水中的部分 揭示了多少相似的东西   我们依然把目光投向青山碧水 这已是一种习惯 正如人们到展厅里 观赏的肯定不是版面后的撑架 享受阳台上的光明时 不会去想象地基的昏暗 我们此刻的笑容 也是因为隐忍了心中块垒   但显露并非显露者的意愿 显露对它来说已是一种不习惯   万事万物都有统一安排和管理 枯水使游船难以进入 最幽深俊逸的景区 大金湖也不得不有遗憾  2006年2月15日（载《福建文学》2006年6期）           雨中笠翁欢迎您莅临鄙馆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