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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膀凑到我跟前，涎着有些无赖的笑脸，咧着嘴，露出残黑的牙齿对我说：怎么，石乡不陪客人们喝点酒吗？因为凑得近，便感觉有些嫌恶，我旋即转身，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才爱理不理的回说：我喝不得酒，你若能喝你去陪嘛。他再说话，我已不愿接腔，坐了一会儿，感觉无聊就回办公室了。 夜晚暴雨，电闪雷鸣。总在这样的夜晚因害怕而哭泣。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不是一个胆小的女生，曾在没有电的夜晚因为躲进别人备用的棺材里而被伙伴们拒绝与我捉迷藏，知识让我相信科学而不再被乡间的迷信吓唬。可是，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我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觉得那每一个闪电，每一声雷鸣，似乎是在向世人宣告自然的不降服，那疯狂的暴雨似乎是天公在倾泄满腔的愤怒——在一个暴怒的人的面前，你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巨大的雨帘遮挡了一切，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忽然感觉人的渺小，感觉未知世界的强悍，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因阻隔而产生的孤独感让我瑟瑟发抖，辗转不能入睡。 大膀摔死的噩耗穿过愤怒的雨潮急急地传来，又像被风吹散的青烟在黑夜里迅速的消匿，只是白天他跟我说话的情景反复在脑海里闪现，我知道我将再也见不到他。——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是我每天会见到的人，也不是必须有所来往的人，更不是我期待遇见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别的原因，见到或者见不到，我都不会有所察觉。可是，因为这样一个不能入眠的夜晚，他永远离世的消息却将那本该迅速遗忘的轻飘的一幕永远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第二天雨过天晴，阳光灿烂而美好。我想听听人们关于他摔死的谈论，以了解更多细节。但大家一切如常，仿佛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难道昨晚的一切只是一个短暂的噩梦？ 经过林业站，他摔死的地方，终于忍不住问：他是摔在前洋沟还是后洋沟？后洋沟。后面不应该是墙吗，怎么会摔下来呢？后面是栏杆，可能是傍在那里吐酒的时候掉下来的。沉默，没有更多的话。后来凡是认识他的人也都只是说，他这样死，是迟早的事。说者表情平静，仿佛早已看过他的生死簿。 一个年轻生命的猝死，竟然如此平淡与寂寞，这对于枯燥、单调的乡间生活而言太过反常，好八卦的人们是不屑谈起，还是无从谈起呢？ 同在这个小镇工作，办公地点相隔不过几十米之遥，而直到现在，我仍只晓得其绰号而不知其真姓名。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每见到我，他会无话找话的凑过来搭腔，就有同事对我说不要搭理他。本来就很反感，同事的提醒更是让我对他少了初识的尊重。有一次他看我一个人走路，要用摩托车送我一程，我说我正好锻炼身体，拒绝了他。 大概是无从谈起吧。就连常年在此地工作并分管他所属部门的领导都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士，人们所见几乎都是他醉酒的状态。 这是怎样稀里糊涂的人生啊？二三十岁的年纪，不认真工作，不认真生活，却从早到晚浸泡在酒精里，稀里糊涂地消耗着青春年华。据说当天我离开之后，并没有人喊他进去，他却七挪八挪地挪到酒桌边，涎着脸皮去给领导敬酒，然后就插进了酒桌里。为喝酒放下了自己的尊严，为喝酒失去了人们的尊重，为喝酒最终送掉了年轻的生命，结束了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沦为酒的奴隶的没有灵魂的躯壳，卑微的、糊涂的人生。 二 我说不出是悲伤或者遗憾，我只是想起了许多的人，许多的事，那些杂乱的人事向我倾袭而来，撕扯着我对人生的感悟。 我想起那些孤独的日子。孤独，是在空旷的荒野里却只有你一个人，你一个人在巨大的天地之间显得那么渺小，你一个人面对着自己，面对着天与地，面对着滚滚而来的红尘；孤独，是在人山人海的嘈杂里，你却只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你捂着耳朵，紧闭心扉，与外界的是是非非抗衡，却沦陷在自己心灵的沼泽里呛着泪水。孤独时的你是自由的，也是无助的，是清醒的，也是痛苦的，它可以让一个人灵魂飞升，也可以让一个人灵魂痉挛。一个平凡的人长久地处于孤独之中，是件很可怕的事。人在孤独的时候，要么利用起特别活跃的思维，潜心于自己心灵的追求，飞升至云端，骄傲地俯视芸芸众生；要么凭借外物麻痹自己，以缓解灵魂痉挛的疼痛，过着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 其实，要滑向孤独的两个极端，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在孤独与非孤独的边缘摇摆不定地挣扎，既渴望孤独又害怕孤独，既想要独立又害怕被抛弃。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如此复杂的矛盾体。表面的热情温暖不到内心深处隐密的忧伤，孤傲的面容往往掩饰着一颗特别在意他人关怀的敏感的心。 想到这里，一张泛黄的相片浮过我脑海里那些纷杂的人事，缓缓地飘至我面前，一段记忆也因之慢慢清晰起来。 相片上的女孩名叫可兰，穿着白底蓝花圆领衬衣坐在整齐的课桌间，蝴蝶结扎着两条麻花辫，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如同两弯月牙，嘴角微翘，脸上荡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一束阳光从玻璃窗上照进来，映着她的笑容，温暖而明艳。 当时这张相片加洗了许多次，仍被一抢而空。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电话、数码、网络等概念，临毕业时，只能洗一张相片赠给同学好友作为留念。可兰是我初中时同寑两年的室友，比我高一届，是学生会里的团干，是我们这些小师妹眼里明星级一样的人物。她喜欢和我们低年级的妹妹们在一起，喜欢我们围着她仰视她的感觉。她很热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慷慨地与我们分享，她所到之处，总能将我们散乱的目光聚焦起来。唯一不如意的，是她尽管努力，却始终好不起来的成绩。 新学期开学，辞旧迎新，就像万物的衰败与生长，既欣喜而又暗藏悲伤。因为升入毕业班，我们的心绪渐渐复杂起来，更因为可兰服毒自杀的消息，纯净的天空布上了死亡的阴影，我们的青春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据说她家里有个比她更漂亮的姐姐，于上一年考上了中专院校，而她却中考落榜了。落榜，对于农村女孩来说，即意味着告别校园生活，意味着以后将成为在田间劳作的粗糙的妇女。平日里就觉得父母偏心，现在她因落榜而郁郁寡欢，家人以为只要不责备就够了，没有一个人给予关注。她与姐姐相争，与父母吵架，姐姐父母却毫不理会。后来，她在家里找到了半瓶敌敌味，一口气喝了下去。当毒药侵蚀的那一刻，她拼命地呼救，人们寻着呼声匆匆赶来，她年轻的生命却在懊悔的挣扎中永远地殒落了。 每一次翻阅那张相片，我都会眼睛一亮，随即，心又暗淡下来。它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明艳，十六岁花季，它完全彰显着花季年华的青春与美好。在家庭贫穷、性格胆怯的农村孩子当中，她无疑是美丽大方的，是见多识广的，是能言会道的。可是，当时对她羡慕有加的我们，又哪里懂得她风光的表象下内心的孤寂呢？随着岁月的流逝，历经世事的增多，我似乎能够体会到她因亲人的漠视而产生的那种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亲人的抛弃即是全世界的抛弃，亲人的冷漠即是全世界的冷漠，她所有奇怪的举动，无非是想要引起家人的关注。只是，这种引发关注的方式，代价太大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我们以单独的个体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就意味着要独自承受来自这个世界的种种事象。我们可以通过相互依靠获取温暖，但没有谁能够完全驻进谁的心里，所以，孤独是必然的。必然孤独的我们，想引起他人的关注，本无可厚非，可是如何排遣这与生俱来的孤独，却是需要我们好好寻思的。 三 有人说，女人是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做成的，所以男人与女人本就是不完整的个体，只有寻找到那遗失的另一半，结为夫妻，生命才真正完整。或许基于这个命定的使命，我们对于爱情的渴望与寻觅总是超乎其他。然而“多情自古空余恨”，“可怜飞絮太飘零”，在寻觅爱情的路上，有几人能在恰好的时间里遇见那个对的人？即便遇见了，在现实的坎坷里，又有几人能始终如一的情意缱绻，你我相融？ 念大学的时候，爱情故事真可胃异彩纷呈，但临毕业时，却多是悲欢离合，有始无终。有一个叫江琴的女子，因为与我们寝室里一个女孩的老乡恋爱而成为了我们寝室里的常客。我们本来不相熟，只因为她掀开袖口，给我们看她蜈蚣一样因为自杀而留下的伤疤，全寝室的姐妹陪她喝了一次又一次的闷酒，她也就仿佛我们寝室里的一员了。我清晰的记得她疤痕的样子，竖着的一条又深又长，黑色又有些泛红，横着的一条浅淡一些，远看就像一条蜈蚣王带领一队小蜈蚣耀武扬威。近看，仿佛一块美玉被损毁得面目全非，更是让人惊心。我们问她，怎么狠得下心来如此的残害自己，真就舍得下性命为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吗？她说我把他当作了生命的全部，他怎么可以不要我呢，我还那么年轻，我也不想死，我只是想用一种方式让他丢不下我。 江琴本是省城郊区一个村庄里的姑娘，在省城里做些小本生意，因为长得漂亮而被男友一见钟情。男友毕业后即将回到县城成为机关干部，忽然发现了爱情与现实的差距，于是以经济补偿的方式向江琴提出分手。江琴仿佛受了污辱一般死活不依，至此男友走到哪她跟到哪。男友觉得丢尽了颜面，对他不理不睬，江琴于是割破自己的手臂后向男友的家人朋友求救。男友的名声在小县城里被败尽了，在昔日的同学好友那里也被败尽了，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如同仇敌一般。 江琴总是哭着向她男友的亲戚朋友们倾诉，并不惜一次又一次以轻贱自己生命的方式要挟要与男友在一起。据说江琴后来又割了一次手腕，差点就救不过来，最后男友终于抵挡不住各种压力与她结婚了。遗憾的是，他们婚后不久在一次车祸中双双遇难了。 听到他们遇难的消息，寝室里的姐妹们感慨万端，虽然车祸实属偶然，但想到江琴动辄以性命作为筹码的举动，不免让我们心中戚戚，或许不珍视生命的人，他的生命也必将被上帝轻贱吧。 以上所述的三个年青的生命，我粗略的讲述或许显得不敬，只因为他们都是在我的青春时期从我身旁殒落而去，又与我时下的孤独迷惘相撞击，才不免作了些联想。 我们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经注定带来一身的孤独。人慢慢成长，孤独也慢慢滋生。茫茫的人海尤如浩瀚的星空般辽阔，虽然我们渺若尘埃，却又必须以单独的个体存在于这世界，哪怕是父母，哪怕是兄弟，哪怕是朋友，哪怕是爱人，都无法真正走进我们的生命，因为在我们的思维空间里，真正与我们相依的仅仅只是我们自己而已。 如何排遣这与生俱来的孤独呢，呼朋引伴，以酒麻痹，依赖他人，只怕酒宴散尽，独自面对自己时，更会徒增悲凉。要与这个世界抗衡，要与那与生俱来的孤独抗衡，只有不断的给自己加码，让你的心变得坚强。人是微渺的，心却可以通过学习与修炼变得强大。如果你感到孤独，你正好可以审视自己，思考你的人生，什么是值得你追求的，什么样的人生姿态能让你获得世人的尊重。世间万物，本无所谓贵贱，因珍惜而可贵，物件如此，生命如此，哪怕是你的孤独，亦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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