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在季节里的文字

　　一
　　春水最先是从诗经里漫漶出来的。躲在那个男子的眼神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好逑，春之水，漫过女子的脚背；春之水，叫醒了隔岸的桃花。躺在春天编织的五线谱里看一株紫花地丁，首先看到的是它的姿势，那是一种极其缓慢的舞蹈，似乎不想在生命的最初消弭太多的精力。为它设定的最后结局，融入泥土里，以植物的形象再度出现。春水东流，春水被夏天的雨淹没，被秋天的风劫掠，被冬天的雪混迹，然而季节不会失落任何一滴水，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它依然是春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一条河流就是一些被遗弃的事物的载体，在阳光下静静的翻晒着往事。那些曾经的背景和声音，把岸边的鹅卵石雕琢得越来越圆，越来越光滑。卞之琳先生的《古镇的梦》中写到：
　　是深夜，又是清冷的下午。敲梆的过桥，敲锣的又过桥，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
　　我看到的却是在黑夜和黎明的交汇处，站着一群丁香般的姑娘，她们用油纸伞撑开了河流的生命。
　　春水是现在进行时的。一汪春水，怀着对季节的感念，流入我们深睡的海洋，于是，我们的身体里便发出了冰裂的声音，在声音中看到了一朵花的涅槃。

　　二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泰戈尔《飞鸟集》

　　飞鸟似乎与夏天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联。它们与人群不远，只是隔着钢筋水泥，便阻隔了心灵的交流。飞鸟是夏天的使者，夏天的热情和力量全凝聚在了那一声声骄傲的啼叫中。有人将飞鸟的叫声比作一片在风中舒展的花瓣，我想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反复的咀嚼，我们对于飞鸟的崇拜其实源自于反抗的冲动。
　　从寝室到琴房的路上，有一排低矮的围墙，在这排穿越时间光影的墙上盘根错节的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藤本植物，若拨开藤蔓，就会惊喜的看到鸟的巢穴，和几团蓬松着的嫩黄羽毛。我不想惊扰它们，只悄悄的给它们盖上薄被一样的藤蔓。这时晨曦的雾霭正穿过云层降临到这些天使的身上，城市的虚空仿佛都被这群精灵填满了，我转过身，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喧嚣的夏天已过半，只有飞鸟在楼层之间振翅，它羽翼下的领域是整个天空。它飞翔的姿态，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完美。当人类在文明的枷锁里渐渐凝固成一个又一个的标本的时候，飞鸟用小小的翅膀装下了整片树林，以胜利者的姿态，自由的栖息，并用它花瓣一样的歌声歌颂着蛮荒。山水之间，不闻人声，不见人踪，只有一只飞鸟，它将无处不在。
　　
三
　　我确信自己是爱筝的，却只把这心意只交给了眼睛和耳朵。在秋天的雨夜，一个素衣女子端坐筝前，阶下残卧着几瓣落英，庭前默默的陪着几棵芭蕉树，筝的声音和雨水的声音同时从叶子上滴落下来。筝不是形而上的，正如东方人习惯用安静去诠释人生若有似无的境界。筝把人的心绪撩拨到近乎心碎的温柔，善意的怜悯，使人产生一种类似于觉悟的自怜和自省。
　　有人说美丽源于痛苦。筝是属于秋天的，在秋雨里惆怅的筝就是那样一种视觉和听觉延伸成的凋零情怀，在这过程中蓄意制造成与现实相剥离的“空洞”效果，从欣赏的角度看，是由于时空的距离产生的稀疏和含蓄的美。中国人的审美观是很独特的。西施的美已是倾国倾城，然而中国人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便创造了“西子捧心“这样的经典形象。反映在梅花盆景上，就成了一种扭曲。”林和靖写了一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夜黄昏“，于是梅花被认为是从水中打捞出来的病美人，永远的倾斜姿态。这多少让人有些欲罢不能的害怕。词可谓是这种凋零意象的代表，从易安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到纳兰的“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飘入记忆的门扉里，都镌刻着对流年和事物的怜悯。但大多数人不会回避这种凄美，反而却对它如痴如醉，由此说来，痛苦的力量如此之大，难道不是我们的肆意纵容的结果吗？

　　四
　　你的心里有很多梵，很多涅槃
　　很多曲调，很多声响。
　　——痖弦《印度》

　　去某个寺院听禅。路上很静，不时有香客与我擦身而过。只看到他们的侧脸，沧桑而迷茫。
　　墙影斑驳。一棵梧桐在晨曦里躬身颂佛。
　　清秀的小和尚在廊檐下打扫。两个老和尚在庭前悠闲地散步。
　　他们都小心翼翼的，仿佛怕踩疼了地上的微小生物。
　　询问何处听禅，却道无禅可听。
　　心怀郁郁。临出寺门的时候，看到小和尚于尘埃中拾起一片落英，轻轻叹了声可惜。其中的一个老和尚默默接过叶子，把它夹在经卷里。蓦然想起一句禅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于是释然。原来，禅在心中。

　　结语：
　　有时候我觉得文字是人呼吸的一种方式。文字是肉体和灵魂，外界与内在的一种交换，在交换的过程中，我们领悟到了人生的大境界，感受到了大地万物的空灵之美，所以，我感谢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