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动了皇帝的“准县令”
禾 青/文
在封建社会，皇帝是至尊，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皇帝的一句话，可以使你升入天堂，也可把你打入地狱；可以让你拥有一切，享尽富贵尊荣，也可让你倾家荡产，一无所有。所以，即便死后，如果能得到皇帝的表彰，也是很荣耀，很不易的；如果皇帝能下旨为之立碑，那就是殊荣了；而让皇帝赋诗赞誉、亲笔书写碑文，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一定是三代祖坟冒了青烟。
您还别说，在清朝真就有这么一位。
您一定以为是位身世显赫的铁帽子王爷，至少也得是位功勋卓著的封疆大吏。不然，谁能担当得起这么大的恩宠呢？
您还真说错了，这个人还真是位名不见经传、尚未步入仕途的准县令，他的名字叫李毓昌。
事情发生在清朝嘉庆十三年(公元1808年)，这一年，江苏淮安一带闹水灾，遍地汪洋，庄稼被淹，房屋倒塌，人畜死伤严重，民不聊生。朝廷拨钱粮进行赈济。赈灾粮款数额很大，往往是不法官吏乘机私分贪墨的时候。嘉庆皇帝为了朝廷的救灾粮款能分发到灾民手中，决定派钦差前去督导检查。
派谁去呢？他选中了李毓昌。
李毓昌是什么人？嘉庆皇帝为什么会选派他？
李毓昌是山东即墨县城西阁人，字皋言，号荣轩，是嘉庆十三年的进士，作为候补知县留京待用，故我称之为“准县令”。
钦差虽然属于巡查员性质，没有具体官位，但责任和权力都很大，应该是皇上最信任的。
嘉庆为什么不挑选资深官吏，而要选刚入仕途的李毓昌？史料中没有记载。我分析可能是嘉庆皇帝看过李毓昌的试卷，对他的政治主张和人品很欣赏。再一方面，李毓昌尚未正式进入官场，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比较起来能秉公办事，委其如此重要任务，必然感恩戴德，诚惶诚恐全力去办。
李毓昌确实没有辜负嘉庆皇帝的厚望，率领随员共十人到达山阳县以后，不住县令王申汉安排的驿馆，而是住在一座叫善缘庵的庙内。王申汉想以假账蒙混过关，被李毓昌识破，并且要亲自到农村挨家挨户去核查。王申汉一伙慌了神，想用重贿腐蚀拉拢。同去的九人都接受了贿赂，惟独李毓昌不为所动，严词拒绝。硬是一个人不畏辛苦，不避风险，忍受饥渴，亲自去到农村，按照放赈名单挨家挨户逐个核对。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王申汉一伙居然贪污侵吞赈灾银子多达二万三千余两，占赈银总数的将近三分之一！天呐！这是老百姓的救命银啊！有多少人因为他们的克扣而失去性命呀！李毓昌愤怒了！决定立即写成奏折，上报朝廷。
王伸汉熟悉官场内情，以官场“惯例”以为李毓昌是要向他讹诈，来得更大的好处。便托人向李毓昌传话，若得平息此事，愿赠白银万两。李毓昌听后勃然大怒，并让来人转告王申汉，要他徇私枉法，是痴人说梦。
王申汉知道，李毓昌查到的证据最重要，如果把他手中的证据搞到，他再下去查已经来不及了。没有证据，光凭口说是治不了他罪的。于是，他让自己的心腹包祥，用重金收买了李毓昌的贴身仆人李祥、顾祥和马连升。三人在重利的诱惑下，背叛了主人。但李毓昌警惕性很高，查到的证据和写成的报告随身携带，三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王申汉黔驴技穷，知道自己的事儿肯定要暴露，末日很快就到来了，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指使李祥、顾祥和马连升把李毓昌毒死，将尸体挂在房梁上，制造李毓昌自缢的假象。王伸汉与淮安知府本是一丘之貉，二人密谋捏造诬陷不实之词而定案，逐级上报。
依照常理，钦差在执行任务时非正常死亡，皇帝一定会追查死因的。令人不解地是，没有证据显示嘉庆对李毓昌的死提出质疑，也没有派人进行调查，应当是默认了。我猜想，嘉庆不是傻子，对李毓昌的死肯定心有所疑，但他知道官场贪贿成风，已是积重难返，只好装糊涂默认，所以，直到第二年，也就是嘉庆十四年（公元1809年）春天，李毓昌的妻领回丈夫衣物，在清查时发现血衣，和一份写有“山阳冒赈，以利啖毓昌，毓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的奏折残稿，对丈夫的死产生了怀疑。她立即将这一发现告知李毓昌的族叔李太清。李太清为了得到直接证据，果断决定开棺验尸体，发现李毓昌指甲青黑，银簪探入喉部也变成黑色，证明确系中毒无疑。李太清偷偷进京去告御状。
嘉庆对官场腐败，贪贿成风，致使国库空虚，心中极为恼火，但又无能为力，便想借李毓昌案煞煞这些官员的气焰，下旨彻查严办。
案情很快真相大白，嘉庆下旨意将谋杀李毓昌的主犯王申汉、王毂、包祥、李祥、顾祥、马连升一伙斩立决，将两江总督铁保、江苏巡抚汪日章等渎职官员革职流放，其他与此案有牵连的人亦受到相应处罚。
如果嘉庆真想整饬吏治，就应趁热打铁，对官场进行一次彻查整治。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就事论事，亲自为李毓昌写了一首《悯忠诗》刻在石碑上，立于李毓昌墓前，了解了此事。
我们不能苛求一个封建皇帝，能为一个尚未正式步入仕途的小进士亲自写诗表彰，树碑立传，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在诗中，嘉庆提出“以民为体”，安“抚万方”的民本思想，对清官廉吏进行表彰赞扬，对贪官污吏进行抨击斥责，态度是极为鲜明的。作为一个封建帝王，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见无论何朝何代，对于克扣贪污百姓救命钱、连强盗都不如的坏官吏，都是严惩不殆绝不宽容的。
嘉庆为李毓昌写的《悯忠诗》全文如下：
君以民为体，宅中抚万方。
分劳资守牧，佐治倚贤良。
切念同胞与，授时较歉康。
罹灾速水旱，发帑布银粮。
沟壑相连续，饥寒半散亡。
昨秋泛淮泗，异胀并清黄。
触目怜昏垫，含悲览奏章。
恫瘝原在抱，黎庶视如伤。
救济苏穷姓，拯援及僻乡。
国恩未周遍，吏习益荒唐。
见利即昏智，图财岂顾殃。
浊流溢盐读，冤狱起山阳。
施赈忍吞赈，义忘祸亦忘。
随波等瘈狗，持正犯贪狼。
毒甚王伸汉，哀哉李毓昌。
东莱初释褐，京邑始观光。
筮仕临江省，察灾莅县庄。
欲为真杰士，肯逐默琴堂。
揭帖才书就，杀机已暗藏。
善缘遭苦业，恶仆逞凶芒。
不虑干刑典，惟知饱宦囊。
造谋始一令，助道继三祥。
义魄沉杯茗，旅魂绕屋梁。
棺尸虽暂掩，袖血未能防。
骨黑心终赤，诚求案尽详。
孤忠天必鉴，五贼罪难偿。
瘅法应饬，旌贤善表彰。
除残警邪慝，示准作臣纲。
爵锡几龄焕，诗褒百代香。
何年降甲甫，辅弼协明扬。
2012/05/10 改定于 北京寓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