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列圣歌 (1919) 李玉侠译
行善者,乐善好施, 作恶者,虽死恶名犹传。 大多数人像机器一样, 时代之手将他们运转, 直到将他们损坏的那一天。 还说什么这个领袖杰出, 那个主人威严。 行善的人是循牧人之声 而动的羊群。 谁不行善,谁就将消亡。
森林里没有牧人, 不,森林里也没有羊群。 冬天已悄然离去, 春天却杳无音信。 人都变成了奴隶, 从属那些不肯屈尊的人。 如果奴隶挺起身来, 大家也跟着他前进。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悠扬的笛声令人深思, 有对耻辱的哀叹, 有对光荣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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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只是一种诱人的梦境, 人的意愿不同,梦境也不同。 心灵里如果痛苦多于快乐, 那么痛苦就占据了心灵, 就会压抑住快乐的心情。 即使是富裕的生活, 也会葬送人生的快乐。 而如果生活不富裕, 又会愁肠百结, 如果你超脱富裕与忧愁, 就会接近高尚的自我。
森林里没有忧愁, 不,森林里也没有苦痛。 只有轻风徐徐吹来, 却没有恼人的热风。 心灵的迷惘, 只是一片浮云掠影, 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怕心灵上阴云密布, 也会看见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吹奏的曲调不动听, 即使时光已逝, 仍然留下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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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的人, 对生活满足者寥若晨星, 纵然他生活富裕,快活一生。 人把生活长河变成酒杯, 个个都围绕它豪饮狂歌。 他们尽情酗酒, 个个犹如放荡痴迷的赌徒。 烂醉之中露出了本性, 一个个脾气暴躁, 一个个做着发财梦。 大地是酒馆, 时代是店主, 如果不是醉鬼, 怎么在此涉足? 你见到一个醒酒的人会惊奇, 难道月亮希望乌云将它遮住?
森林里没有醉汉和幻想, 女招待那里, 只有浇愁的琼浆。 麻醉剂是奶汁和乳房, 喂养万物生长。 断奶之日, 就是他撒手人寰的时光。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歌声是最妙的琼浆, 即使高原沉沦, 笛声仍然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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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像一块土地, 庄园主允许人们任意耕种, 人们播种着永恒的富贵, 播种着愉快和希望。 连傻瓜都担心烈火燃起, 将这一切烧光! 百姓如不受复活节的惩罚, 就不会崇拜主上。 而如果没有希望, 他们早已离经叛道! 宗教也是一家商店, 它只图赢利, 却从来想不到亏损。
森林里没有宗教, 不,森林里也没有人离经叛道。 当夜莺在歌唱之时, 它也没说这里一切都美好。 宗教像幢幢怪影, 来回飘荡, 在塔哈和耶稣之后, 世上再也没有兴起过宗教。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是最虔诚的祈祷, 就是生命已灭, 笛声还要长留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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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人世间的正义, 鬼神为之哭泣, 死者见之, 也只是讪笑而已。 年轻的罪犯, 被判极刑而死去。 年老的罪犯, 反而有高贵和荣誉。 偷花者令人耻笑责骂, 偷庄稼者却被认为英勇无比。 杀人者要以命抵命, 杀灵魂者却无人去管。
森林里没有正义, 不,森林里也没有惩罚。 只有杨柳树影, 覆盖着苍茫的大地。 柏树绝不会代替杨柳, 那只不过是柏树的梦呓。 人间的正义似冰雪, 太阳出来就化成了水滴。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倾诉心中的正义, 荡涤罪恶之后, 笛声依然萦回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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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属于强者, 强者占有真理, 弱者便会离开真理。 洞穴有气味, 便不会有狐狸子孙的踪迹。 猛狮一旦离穴, 它们便将洞穴占据。 欧椋鸟虽胆小怕事, 然而也能向九天飞去; 隼虽能翱翔太空, 但它也可能死去。 强者无法否定真理, 而弱者在强者面前, 会离开真理而去。
森林里没有强者, 不,森林里也没有弱者。 如果狮子怒吼, 没有人说可怕, 人的意志 是思想变化的投射, 如影相依。 人的权力已腐朽, 像秋风把残叶吹落大地。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吹出心灵中的力量, 即使太阳已毁灭, 笛声仍然响在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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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是给人启蒙的一条路, 最后才有时代和天命。 最美好的科学就是梦, 你痴迷地沉入梦境。 在那些沉睡者中踯躅独行, 你将遭到他们的嘲讽。 你在梦中会见到做梦者, 他孤苦伶仃, 被人抛弃,受人轻视, 只因为他是先贤, 想披“明日”的斗篷。 但他看不见民族还裹着 昨日的披风。 他生活在人世间, 却令人感到陌生。 他是侨居者, 人们对他非难,或者谅解。 他是一位强者, 却有一副温和的面容, 若即若离的人们, 他都觉得离得很遥远。
森林里没有智者, 不,森林里也没有傻瓜。 如果千万枝条随风轻荡, 你也不会说这情景如诗如画。 人的知识如雾如云, 笼罩着大地,迷漫飘荡。 一朝太阳从东方升起, 云雾将驱散一光!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是我最好的知识, 繁星陨落之后, 笛声仍然回荡在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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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者制造了纷争, 结果却给自己建起监狱, 然而他不知道也囚禁了自己。 如果前辈已经自由, 有谁还想当奴隶。 自由者精明而顽强, 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然而他却得意忘形,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在匆匆忙忙之中, 登上了永恒的光荣的顶峰。
森林里没有自由, 不,森林里也没有卑贱的奴隶。 荣誉也是荒诞, 如同泡沫泛起。 巴旦杏抛进枯草, 也会光彩绚丽。 它不会说哪个下贱, 也不以高贵自诩。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歌颂门第高贵, 无论卑贱与高贵, 笛声总回荡在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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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表面上温雅如贝壳, 如果筋骨柔软而光滑, 里面的珍珠尚未长成。 坏人也不外乎有两种: 一种心软如面团, 一种心肠如磐石般坚硬。 胆小的弱者, 隐藏在卑贱的温情的护甲之中。 温情可以挡住可怕的恐惧, 温情可以避免威胁发生。 倘若遇到强者给予温情, 弱者的目光就会蒙眬不清。
森林里没有温情, 温柔是懦弱者的身影。 豆蔻树枝昂道挺胸, 与冬青檞比肩而生。 孔雀换上了新装, 像紫色的衣服惹人动情。 但谁也不知道里边的羽毛, 是否美丽丰盈。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奏出了亲切的温情, 无论感情淡薄还是深厚, 笛声总回荡在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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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摆出一副文雅姿态, 令人作呕,实为虚伪。 模仿文雅的举止, 把自己的真容掩饰。 人们惯于此道, 而又颇为流行。 然而令人奇怪: 人们对文雅却一窍不通。 他们认为文雅, 既没有什么好处, 也没有什么坏处。 专横者把文雅奉为至高无上, 因为它出口成章,声调优美动听。 高傲者认为文雅的镜子 是万里苍穹, 将自己的影子当做月亮, 用这镜子映出他的面容, 他愈文雅,月亮愈闪光。
森林里没有文雅, 文雅是懦夫的无能。 惠风虽然柔和, 并非因为它有病。 大河水甘冽清甜, 小河水清甜甘冽, 两者没什么不同。 河水鼓浪前进, 坚硬的石头, 怎能阻挡它向前奔腾。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赞颂温文尔雅, 无论是文雅还是粗俗, 笛声总回荡在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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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爱情, 多种多样, 多半如旷野的青草, 既不开花,也不结果。 痴情的爱如同清风, 那样温馨甜蜜, 然而却处于危险之中。 爱使人们上床寻欢, 结果却毁掉了爱情。 爱情好像被俘的王子, 变成了囚徒, 失去了生活, 支持者也对他无情。
森林里没有放荡的人, 也没有对爱情高尚的吹捧。 当黄牛哞哞嗥叫之时, 也没有人说这是疯狂的求爱。 人的爱情, 是骨肉之间产生的病, 一旦青春消逝, 这种病便会无影无踪。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唱出真正的爱情, 声声赞颂它的美好与甜蜜, 笛声成为永恒,回荡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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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你遇上一位正痴迷爱情的人, 他如饥似渴,痴呆痴狂。 人们认为他正在发疯, 不然为何如此迷恋爱情。 他们受着爱情的煎熬, 疯狂的爱将眼熬红。 那只是一种甜蜜的追求, 一种表达爱恋的感情。 他们初涉尘世,情窦初开, 刚刚品尝到爱情的滋味, 就被爱情葬送。
森林里没有谴责, 不,森林里也没有人论说。 公羚羊发疯癫狂, 是因为见到那独处的母羚羊。 兀鹰不会说: “天啊,这事真希罕。” 而那些聪明的人, 却把这事当作天下奇观。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吹奏出热恋深情, 无论凄婉还是惆怅, 笛声成为永恒,回荡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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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我们忘记了开拓时的荣耀, 倒不如说, 我们已将血流成河的牺牲忘掉, 几个世纪的残杀与凌辱, 不会从我们心中抹掉。 在临死的庄严时刻, 依然保持伟大气概,泰然自若。 胜利中有失败, 失败是胜利的先兆。 我们知道,精神上的爱, 不是肉体上的爱。 如同灵魂醉了, 却不是真正的醉酒一样。
森林里只有恋人, 成双成对。 那些统治者专横跋扈, 称霸世界。 他们突然变成历史, 写在罪犯的花名册上。 还有那厚颜无耻的情欲, 我们称之为公开的淫乱。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歌颂那被强权蹂躏的人, 百合花的花蕾像盏杯, 盛满了甘露,而不是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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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幻想才有幸福, 幸福一旦变成现实, 就会令人讨厌。 如同河水滔滔, 汹涌澎湃奔上平原。 到了平原, 水势立刻变缓, 河水也变得混浊不堪。 只有克服困难,才有幸福。 一旦胜利在望, 就变得心灰意懒。 若遇上一个不想吃苦, 而又一心想获得幸福的人, 便说他是生性太懒。
森林里没有希望, 不,森林里也没有烦恼。 希望是森林的一个组成部分, 而不是整个森林。 在森林里到处奔忙, 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希望。 人生是破碎希望的组合, 希望是人为之奋斗的意向。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歌唱火和光, 笛声不冷不热, 而它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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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极点是包起自己, 它会逐渐潜藏, 而灵魂既不会显露出来, 也不会形成图像。 灵魂达到完美,一切也就消逝, 像果实成熟时一样, 风撼大树,果落地上。 躯体一旦酣睡, 灵魂便悄悄地离开躯体而游荡。 它好像池塘里的倒影, 一旦池水浑浊,它便消失, 池塘也恢复了原样。 尘埃不会在体内逗留, 灵魂也不会受它污染。 北风使人神志恍惚, 东风又使人神志清醒。
森林里没有找到 灵魂与躯体的区别。 风是飘荡的水, 露珠是不流动的水。 芳香是飘荡的花朵, 花朵则是静止的芳香的露珠。 白杨树投下的阴影, 是夜间酣梦中的影子。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是灵魂,是躯体。 晨笛声音激越,晚笛声悠扬, 笛声绵绵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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躯体是灵魂栖身的天堂, 直到升天,一直将它隐藏。 只有阵痛分娩之时, 灵魂的胎儿才离开其居住之邦, 既不会早产,也不会难产。 但是不孕症的阴云, 却沉重地压抑在人们的心头上。 因为这些“外地人”和灵魂, 出生在异国他乡, 不是此地的泥土哺育他成长。 大地上的绿油油的青草, 有不少没有吐出芳香。 天空上也有不少乌云, 没把一滴雨水洒落在地上。
森林里没有不孕症, 不,森林里也没有“外地人”。 枯干的椰枣核里, 储存着枣椰树的秘密。 蜂蜜是蜂巢、田野的象征。 不孕症只不过是一种 “愚昧无知”的表达方式。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是流动的躯体, 无论是纯血统还是混血儿, 笛声仍然回荡在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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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大地之子”来说, 死亡是人的终结, 对“以太”来说, 死亡是生命的开始。 黎明早起的人长寿, 整夜嗜睡的人会夭折。 活时与泥土相依, 死时也在泥土中泯灭。 死亡如同浩淼的大海, 渡过海的人便会长寿, 掉进海的人就会死亡。 br />森林里没有死亡, 不,森林里也没有坟墓。 四月已闪逝, 伴随它的欢乐也没有徜徉。 死亡是一种恐怖的幻觉, 心头笼罩着死亡,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 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笛声是永恒的欢乐, 万物消失以后, 笛声仍然回荡在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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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你我说的那一切, 都已忘记。 你对我讲的那些事情, 像灰尘在空中散去。 你是否像我一样, 离开宫殿,离开家园, 而以森林作为栖身之地, 沿着小溪流过的山涧, 向山上爬去。
你是否像我一样, 用芬芳将自己沐浴, 用阳光烤晒自己, 在黎明中畅饮葡萄美酒, 把酒杯高高举起。
你是否像我一样, 夜晚站在葡萄架下, 垂下的串串葡萄, 像一盏盏金色的枝形吊灯, 高高悬起。
因为干渴, 它们便是琼浆玉液; 因为饥饿, 它们便是珍馐美餐; 它们是醇醲佳酿, 芬芳而甜蜜。
夜晚, 你睡的是否是茵茵草地, 浩渺的苍穹将你覆盖, 昨天发生的事情, 你已忘记; 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情, 你也不愿去思虑。
夜, 海一样的静谧, 大海的涛声轻漾在耳际, 在这漫漫的长夜之中, 你的心翻腾不已。
请给我一支长笛, 让我吹起。 悲痛已置诸脑后, 创伤也已忘记。
人, 只是写就的一行行诗句, 但不是用墨汁写就, 而是用清水滴滴。 我要知道, 什么是芸芸众生中美好的东西。
他们互相倾轧, 互相吵闹, 勾心斗角, 纷争不已。 这一切犹如鼹鼠作洞, 蜘蛛结网, 而那些懦弱者, 将慢慢地向死亡走去。
森林是生命的家, 每天我用手将它采集。 我希望将这森林的种子, 撒在我的故里, 然而时间却使我离森林而去。 我无论走在哪里, 都非常想念你。
然而,时间挡住我走的道路, 命运不可抗拒, 但是,人类的目标, 却远胜过他们无能为力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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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生命和岁月, 如果由我来安排, 生命就会繁衍下去。 然而我心灵中的时代, 却有它自己的期望。 当我修整一片茁壮成长的森林, 它却表示非常遗憾。 可以推想, 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改变它, 无能的人决不会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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