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写下这二字时,那些安稳平顺的笔画仿佛立时疏狂恣意起来。如鲜衣怒马,襟口酒痕缭乱,听得一声扬鞭,纸上就飞出比烈血还奔放的蔷薇花瓣。 记得当时风流人家,白衣风华,碧玉年华。
隔着多年罔罔尘埃转身看,往事就成了在水一方的伊人。分明就在那里,却道阻且长,再不能追溯而至。 诚然白露早已成霜,流光也骑瘦了白马,我又怎复初初葱茏年少。无论如何不甘愿,也只能与时间相对静止,于是连闭目端坐都是在漂泊。刹然回首处,身后的来路全变成了江湖。烟水寥廓,茫然而不可返。
怎么能认呢。明明昨天还是庭院中央白棉布衣裙的女童,眼珠玲珑,手捧翠绿嫣红的西瓜。漫天云霞似焚,暮光瓢泼下来,洗澡花开得正欢。
年少,根本是一场末世繁华,才会那般不知节俭不顾后路,把一生的良辰好景都挥霍一空。 花事太盛,日后再怎样尽力,也难免颓败下去。而我此刻笑得这般恬淡,也不过是因为曾经见过极致的浓艳。
我多想回到高二暑假,面前堆满物理竞赛试题。头顶吊扇轰隆隆地响,思路如电流旋转。窗外蝉声如潮,有时会唤来一场茂盛的雷阵雨,像少年来去匆匆悲喜难辨的心事。 我多想回到二楼长廊转角,重新遇见某个人。花圃里清秋桂子屏住花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可以在那一刻流动,包括呼吸。我只是单纯期待这一秒的相逢,故而我将依旧像那年一样一言不发,视线背离,投向天边心脏般高悬的红日。 我多想回到那个多年不遇的深雪天,和小C相挽走在枝桠参差的林道间。西风吹着雪末,落得比江南四月的杏花微雨更温柔。天光渐暗下来,于是雪地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明亮。身侧少女长而微翘的眼睫在鼻侧投下好看的阴影,总令我疑心那是春末的蝴蝶,随时会振翅而去。
岁月始终是一场从蛮荒呼啸而来的洪水,把我不断填充,又不断洗劫。被迫地遇见和失去,反复地浸泡与炙烤。直至如今,那些滚落在十几岁里的殷红念想,也都熬老了红豆。
究竟是谁说年华如流水。而我却终年不闻水声。 |
|
来自: promisedland > 《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