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苦 尽 甜 来 一九四九年，十月的金风驱散了万里阴霾迷雾。这一天清晨，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天格外蓝，云格外白，各种小鸟欢叫过不停。筛妹妈起了个早，收拾好屋里屋外，背起身体日渐好转的筛妹，到城皇庙去烧香拜佛。筛妹也跟着妈妈跪在地上,妈妈口中念念有词，筛妹听不懂这些莫明其妙的话，只一个劲地给菩萨磕头。筛妹妈说：“菩萨：感谢您大慈大悲，筛妹的三魂七魄回来了。愿菩萨保佑她乖乖地长大。我现在穷，没有什么报答您，我愿吃长素，以我一片赤诚的心来报答菩萨。等筛妹长大后，一定会报答菩萨的恩情。每当二、六、九，我就来给菩萨上供，如果有朝一日我有好日子过，也一定吃素，把好吃的都拿来供奉菩萨...”。筛妹妈诚心诚意地给菩萨拜了又拜，磕了又磕，好象筛妹的命真是菩萨救下似的，真是感激不尽。 筛妹妈背着筛妹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丈夫还未回来，给他煮好留在锅里的红苕，原封未动。“这个人，今天咱个不晓得饿。这么大半天了，还不回来”，筛妹妈自言自语地埋怨起丈夫来。忽然，大门外响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义园的男人们有说有笑的回来了。妇女娃娃们听到鞭炮响，先是惊恐，（因为这么多年来，在这偏僻的荒坡上，穷人们哪里听到过这种劈劈啪啪的鞭炮声？）继而听到了男人们的说笑声，才又好奇地涌到大门口。哟！这是眼花还是怎么的，他们有的牵着马，有的赶着猪，有的扛着衣被，有的拿着各种物品，肩挑马驮。这么多东西从哪儿来？只见男人们一扫过去那愁眉苦脸、忍辱负重的神情，替换的是扬眉吐气、喜气洋洋的面孔。妇女娃娃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筛妹妈使劲擦擦自己那迷糊的双眼，问先闯进门来的岳叔叔：“岳叔叔，你们在哪里得这么多东西？” 岳叔叔高兴地说：“大嫂，穷人翻身了，解放了。从今往后大家都过好日子了。今天我们到黄家湾分胜利果实，还没有拿完哩，还有好多东西。谁家最穷，分得的东西就最多。我们这几家，数你家得的最多了…。”筛妹妈被这突如其来的喜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心里暗暗感谢菩萨，她觉得这是自己对菩萨一片诚意的结果。筛妹妈顿时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她用力把筛妹举过头顶，一上一下的逗着。筛妹第一次看见妈妈这么轻松愉快，第一次看见义园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笑得那么响，笑得那么甜。刘奶奶眼睛都笑眯了，陈公公笑起来胡子一抖一抖的，小孩笑得露出了缺牙巴。各家都忙着收拾胜利果实。筛妹家得了195元钱；一匹半大的马；一张大方桌；一张大理石桌面的小方桌；还有被子、炊具，差不多缺的东西都得齐了。另外，各家还分得好多地。这些地再不是自己垦荒广种薄收的瘦脊的土地，而是黑油油的肥沃的土地。筛妹父亲把分来的东西统统交给筛妹妈收管整理，自己和男人们又一起跑出去，到自己分得的地里，捧起那松软的泥土，心里那个美，简直是无法用笔墨形容得出来的。舅舅也不再帮人踩煤巴了，他也分得了土地和胜利果实，住到义园里来了。 拨开乌云见青天，穷人翻身庆解放。一连好多天，城里锣鼓齐鸣，郊区鞭炮连天。义园里年轻的岳叔叔，参加了秧歌队。因为他长得俊，人们用棉花垫高了他的胸脯，给他穿上妇女的花衣服，披上红头巾，化装成小媳妇，坐在花轿里，不停地跟着秧歌队跳呀，舞呀，喜得大人娃娃们追上追下的看，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刘奶的大女儿，一个标致的十八岁的大姑娘，进进出出都在唱：“土地改革到了每个村，我们大家翻了身，唱起那歌儿大街走哇，再不是从前受苦的人，呀伙衣伙呀呵咳，你有了田，我有了地，有了田有了地，有了牛儿好耕地，再不受那奴役苦，再不是从前受苦的人，呀伙衣伙呀呵咳…。”筛妹很快就跟小刘姨学会了这首歌。她也成天在屋里唱，妈妈也会唱了。想不到妈妈还有唱歌的雅兴呢。紧接着，家家都争着写爱国公约。筛妹父亲不识字，请岳叔叔写了一张，筛妹争着要贴爱国公约，才四岁的筛妹，字的倒顺还不知道哩，一贴，岳叔叔说贴倒了，筛妹父亲给了她一耳巴，父亲认为这么重要的公约，贴倒了怎么得了，赶快撕下来，把它贴得高高的。筛妹挨了打，心里不服气，“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念书，那时候就不会贴倒了。” 解放了，以往这阴深可怕的地方，很少有人过路，也很少有人来往。可现在，这里热闹起来了。翻过左面一座小山，山那面有个百花山，义园后面翻过两座山，是对丫石，右面山脚下，有蓑衣湾、黄家湾…。其实，这些村庄离义园并不很远，可以前义园的人户大多是从外地逃难而来，与这些村庄的人无亲无戚，因此也就互不往来，即使要路经这里，也要绕道而行。现在不同了，人们大大胆胆地从这里路过，再不绕道而行了，有时还到义园里来歇歇脚，喝一碗凉水。城里的货郎也光临这里了。妇女们不上街就可以买到针筒麻线之类。盐特别的便宜，人们再不吃那搅两转就吊起来的岩盐了，而是吃细花盐；酱油也不是那么神秘了，各家上街时都要买上斤把回来。筛妹够够地吃上了酱油拌的白米饭，一点菜不要都觉得香极了。一个卖面条的老奶奶，天天挑两篮子面条到这里来卖，筛妹妈买了一把煮给筛妹吃，就放一点酱油和一点猪油，筛妹吃起来就象吃山珍海味似的，整整一个月，一粒饭也不吃，光吃面条。筛妹妈毫不吝啬地满足了女儿的要求，就让她吃个够吧，一直把筛妹吃得恨起面条来了为止。以前，筛妹天天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解放了，妈妈满足了女儿的食欲。特别是那天，翻了身的义园里的男女老少，打伙吃了一餐翻身饭。各家凑钱把谢妈家喂的那头半大猪（有三十多斤重）杀了。小猪儿的肉既嫩又鲜，除了筛妹妈坚决不吃外，各家大人小孩围坐在一起，够够地美美地吃了一餐。人们都知道筛妹以前饿肉，，这个夹一筷，那个夹一块，光尽瘦肉就把筛妹撑得不行，到后来，好多年都怕肉了。人们不但有了吃，还有了穿。谢妈给她家小牛崽买了一件男娃娃穿的制服，筛妹妈拿给筛妹试一下，不懂事的筛妹就不肯脱下来了。女儿是妈妈唯一的心肝宝贝，以前是无能为力，现在日子好了，穿就穿吧，妈妈马上扯了花布，给筛妹做了两件花衣服，筛妹这才肯脱下人家小牛崽的新制服。 筛妹父亲带头组织起了互助组，大家选他当组长。筛妹妈也被选为妇女组长。每天清晨，天刚麻麻亮，勤劳的人们就下地劳动去了。男的一群，女的一伙，大家在自己的土地上，愉快地耕耘着。筛妹妈把筛妹带到地里，妇女们用小板凳坐着扯地萝卜草，筛妹妈唱起了刚从刘家大姑娘那儿听来的歌：“你们来庆贺呀，我也来庆贺呀，庆贺大翻身，跳舞又唱歌。”新歌会唱的不多，何况筛妹妈已是四十多岁的妇女了。但翻身的喜悦，心里痛快，真想唱，放声大唱，唱个够。筛妹妈干脆自己编山歌来唱：“天空出彩霞，地上开红花，穷人翻了身，建设新国家。提起旧社会，苦井万丈深，穷人做牛马，妇女更遭罪。吃的糠菜饭，穿的破襟襟，吃上顿感来愁下顿，寒冬衣薄冷死人。自从解放翻了身，穷人当家作主人，不愁吃来不愁穿，日子越来越香甜。咱们妇女加把油，不落男人的后头，你追我赶加油干，谢妈、董妈赶上来…。”哈哈哈！见把谢妈董妈扯进歌里唱，妇女们一阵大笑。这样说说唱唱，笑笑闹闹，妇女们觉得轻松愉快，干起活来你追我赶，一点不觉累似的，不一会儿，一大块地的杂草被除得干干净净。 筛妹舅舅虽然又麻又跛又瞎，可是人们不嫌他丑，都亲切地喊他小幺舅，不象解放前，煤巴厂人人都喊他“杨瞎子”。他很勤快，谁家有事他都肯帮忙，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似的。三十多岁的人了，要是解放前，他这样的脸嘴，这样的穷光蛋，恐怕连成家的梦也别想做一个。可是现在，人们觉得象他这样心地善良、脾气温和、手脚勤快的人，也应该有个温暖幸福的家。筛妹妈早已请人帮忙给自己的弟弟物色个对象。一天，从城里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姓王，名桂英。她丰满高大的身材，圆圆的脸蛋，乌黑的短发，人到不错，只是满脸的麻子，那也是在旧社会出天花留下的。这姑娘也是个苦命的人，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她听人介绍了筛妹舅舅的情况，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人一见倾心，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筛妹被未来的舅妈抱在怀里，高兴地问这问那，有些天真的问话，逗得全家人都乐了。不久，他们扯了结婚证，桂英到孤儿院办了出院手续，与筛妹舅舅组成了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第二年，桂英便生了一个小姑娘，取名春妹。这姑娘生在新社会，再没有父母满脸麻子的遭遇，瓜子脸，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筛妹非常喜欢这个小表妹，常常逗她玩。一天，筛妹缠着妈妈说：“妈妈，您也给我生个妹妹吧，您看人家金妹，又有弟弟，又有妹妹。“其实，筛妹父亲早就想儿子了。因为解放了，日子好过了，有了这样想那样，别的都已满足，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没有儿子，他多么希望妻子为自己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啊！要是有了儿子，这好日子就是锦上添花了，恐怕睡着都要笑醒转来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