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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外編1

 永生道人 2012-05-31
 
 
龙的传人
鮚埼亭集外編1
(2012-05-27 12:34:19)

鮚埼亭集外編1

【清】全祖望 撰

 

鮚埼亭集外編目錄
卷一 賦一:泰陵配天大禮賦(有序) 西安學宮石經賦(有序)
卷二 賦二:九夏賦(有序) 聘禮圭璋特達賦閣道賦(有序) 房心爲明堂賦(有序) 東井賦
卷三 賦三:土圭賦(有序) 衢尊賦 石鏡舞山雞賦(有序) 追琢其章賦(有序) 宵雅肄三賦 觀霧淞賦半夏賦(有序) 曼陀羅賦
卷四 碑銘一:明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贈太保諡忠襄孫公神道碑銘明戸部右侍郞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贈戸部尚書崇明沈公神道碑銘明故兵部右侍郞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公墓碑 明故太師定西侯張公墓碑張太傅守墓僧無凡塔志銘
卷五 碑銘二:明淮揚監軍道僉事諡節愍鄞王公神道碑銘 故儀部韋菴李公阡表 明嵩明州牧房仲錢公兩世窆域志銘明監察御史退山錢公墓石葢文明職方主事兼三錢公墳銘 明監紀推官叶虞錢公墓志銘 明錢八將軍墓表 明故都督江公墓碑銘 明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東王公神道闕銘明故太僕寺少卿睂仙馮公神道闕銘
卷六 碑銘三:明故大理寺評事林先生阡表 明故按察副使監軍贛菴陸公墓碑銘 楊職方塋域志 明晦谿汪參軍墓碣 明施公子墓碣銘明婁秀才窆石志薛高士塜闕文 湖上社老曉山董先生墓版文 陸佛民先生志 陸披雲先生阡表 宗徵君墓幢銘 范處士墳版文 葉處士志周徵君墓幢銘(蔣增) 耕巖沈先生續志
卷七 碑銘四:翰林院編修初白查先生墓表 杭州府錢塘縣敎諭左丈江樵墓幢銘 順天府丞提督學政鹿亭胡公神道碑銘署湖北承宣布政司使武威孫公誄馮丈南耕墓碣 張丈韞山墓表銘 柴丈漁山墓表銘 墨雲董丈墓志銘 學正董筆雲先生墓表范培園墓志銘葉徵士桐君哀詞 汪孝子墓志銘 龔丈省齋壙志銘 桐鄕朱母錢孺人祔葬志 朱孺人李氏志
卷八 碑銘五:非堂全先生墓碣銘先曾王父先王父神道闕銘 穆翁全先生墓志 族祖葦翁先生墓志 先公墓石葢文 先府君石槨銘先仲父博士府君權厝志 張孺人神誥 殤兄壙銘 殤女埋銘 先眞志府君墓石葢文
卷九 行狀一:明禮部尚書仍兼通政使武進吳公事狀 明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侍郞上海朱公事狀明兵部尚書兼掌都察院事鍾祥李公事狀明文華殿大學士兵部尚書督師金華朱公事狀 前侍郞達州李公硏齋行狀
卷十 行狀二:華氏忠烈合狀 楊氏四忠双烈合狀 屠董二君子合狀 王評事狀
卷十一 行狀三:明故都督張公行狀 明兵科都給事中前知慈谿縣江都王公事略 李杲堂先生軼事狀 錢蟄菴徵君述 江陰楊文定公行述先太孺人行述
卷十二 傳:吳職方傳 徐都御史傳 推官溫公傳 胡吉雲傳(蔣增) 夏萬亨傳 石嶐傳 周之藩傳 宋菊齋傳陸雪樵傳 陳仙傳 李梅岑小傳沈隱傳 甬上桂國三忠傳 七賢傳 明大興知縣宗公傳 全修齋府君傳 錢塘龔隱君生傳 蕭山毛檢討別傳
卷十三 廟碑:羊府君廟碑銘節使錢康憲公大人堂碑 裴府君廟碑銘 增定廣德湖白鶴廟祀典碑射龍將軍廟碑 竹洲晏尚書廟碑大金夫人廟碑銘
卷十四 祠堂碑:淳熙四先生祠堂碑文 四先生祠堂碑陰文 巾子山張太傅祠堂碑 謝高士祠堂碑 聞尚書祠碑旌忠祠碑 王節愍公祠堂碑尚書前浙東兵道同安盧公祠堂碑文 翁洲劉將軍祠堂碑 桓谿全氏祠堂碑文 東浦全氏祠堂碑文
卷十五 雜碑銘:萬金湖銘 小江湖梅梁銘 大寶泉銘 吳丞相水則碑陰 桓谿舊宅碑文 先侍郞笏銘 第九洞天私印銘諸葛氏義門銘
卷十六 記一:慶歴五先生書院記 大函焦先生書院記 長春書院記 竹洲三先生書院記 城南書院記 碧沚楊文元公書院記 同谷三先生書院記石坡書院記 杜洲六先生書院記 翁洲書院記 甬東靜淸書院記 澤山書院記 橫谿南山書院記城北鏡川書院記 槎湖書院記甬上證人書院記
卷十七 記二:天一閣藏書記 二老閣藏書記 藂書樓記 小山堂藏書記 双韭山房藏書記 天一閣碑目記 鈔永樂大典記春明行篋當書記小山堂祁氏遺書記
卷十八 記三:東四明地脈記 小江湖強堰記 高尚澤釣臺記 紫淸觀蓮花塘記 董孝子墓柱記 眞隱觀洞天古蹟記重修三江亭記 重修衆樂亭記是亦樓記 櫴堂記 水雲亭記 胡梅礀藏書窖記 九靈先生山房記 海巢記 方國珍府第記
卷十九 記四:宋文憲公畫像記 方文正公畫像記 薛文淸公畫像記 羅文毅公畫像記 唐陳拾遺畫像記 宋王尚書畫像記馬端肅公畫像記陸康僖公畫像記 楊忠愍公畫像記 石田先生畫像記徐文長畫像記 豐學士畫像記 沈文恭公畫像記 張督師畫像記義武將軍戴少峰畫像記
卷二十 記五:梅花嶺記 張相國寓生居記 嚢雲先生雲樹記 枝隱軒記 余生生借鑑樓記 方子畱湖樓記 不波航記 端溪講院先師祠記紫藤軒記平山堂記 小有天園記 西湖張氏祖墓記 曠亭記
卷二十一 記六:鵲巢碶記 桓溪全氏義田記 寶積菴記 響巖先塋地脈記 槿籬記 先休菴府君墓樹記 崇讓里記先檢討府君丙舍記 桃花隄記先侍御畫馬記
卷二十二 記七:明初學校貢舉事宐記 洞霄宮提舉題名壁記 宋紹興學宮禊帖舊本記 宋神宗桃源書院御筆記山陰縣西北葛仙人洞記 祭甲甲三忠記題蓮花莊圖記 笠山圖記 冬心居士寫鐙記 游華不注記 謝御史再入院補題名記 廣陵相公傷逝記 燕堂奉母圖記江浙兩大獄記(蔣增)
卷二十三 序一:周易義序 甘棠正義序 田氏學易蹊徑題詞 曹放齋詩說序 荆公周禮新義題詞 史衞王周禮講義序(蔣增)禮記輯注序 春秋輯傳序高氏春秋義宗序 陳用之論語解序 新雕五經文字九經字樣題詞 重和五經字樣版本題詞 石經攷異序 增修復古編題詞
卷二十四 序二:公是先生文鈔序唐說齋文鈔序 鄮峰眞隱漫錄題詞 廣平先生類藳序二袁先生文鈔引 黃南山先生傳家集序 榮陽外史題詞呂語集粹序 穉山先生殘集序 吳少保文藳序 四明文獻錄題詞 四明雅選題詞 永樂寧波府志題詞 錢忠介公葬錄題詞錢忠介公年譜引楊氏葬錄序
卷二十五 序三:錢忠介公全集序 張尚書集序 周先生囊雲集序 觀日堂詩集序 董戸部擥蘭集題詞 馮侍郞遺書序 陸大行環堵集序朋鶴草堂集序雪交亭集序 春酒堂文集序 杲堂詩文續鈔序 礐樵先生集序 耕石老人詩集序 南雷黃子大全集序 讀史通表序 歴朝人物世表序 歴代人物親表錄序困學紀聞三箋序增補宋元甬上耆舊詩序 帖經小課題詞 句餘土音序 重修桓谿全氏宗譜序 董氏重修族譜序 九日行菴文讌圖序 公車徵士錄題詞重葺岳陽樓志序(代作)
卷二十六 序四:西湖金石文字錄序 厲太鴻湖船錄序 王右丞詩箋序 史雪汀注李長吉詩序 宋詩紀事序 湯侍郎集序楊企山文集序 受宐堂集序春鳧集序 祝豫堂詩集序 迎鑾新曲題詞 梁太公紀恩詩序 館中贈史侍郞歸里詩序 送沈徵士彤南歸引 送沈萩林之蔚州引
卷二十七 題跋一:子夏易傳跋尾 跋楊誠齋易傳 讀林简肅公周易集解 讀吳草廬易纂言 跋沈守約易小傳周易總義跋 周易象旨決錄跋題涂氏易疑擬題 跋黃漳浦易解 跋倪文正公兒易 黃梨洲易學象數論書後 題仲氏易 跋夏柯山尚書解 讀吳草廬書纂言 題禹貢錐旨後題古文尚書疏證跋范逸齋詩補傳 讀吳草廬禮記纂言 跋衞櫟齋禮記集說 吳江徐氏禮記解跋 書周禮集說後 王昭禹周禮詳解跋 儀禮戴記附注跋讀吳草廬春秋纂言 跋黃棃洲孟子解 題程復心四書章圖跋古本大學 題郝仲輿諸經解後 石渠意見跋 跋養心亭經說題楊文懿公諸經私鈔
卷二十八 題跋二:讀史記漢興諸侯王表 讀齊悼惠王傳 讀王陵傳 讀魏其侯傳 書史記公孫弘傳後 讀魏相傳書漢書文帝功臣表後(蔣增)題漢書城陽景王傳後 題漢書平陽侯傳後 題漢書吳王濞傳後 讀魏志王凌傳 讀魏志曹爽傳 讀魏志鄧艾傳 書諸葛氏家譜後跋五代史李茂貞傳後跋宋史王益柔傳後 書宋史夏竦傳後 再書 書宋史劉元城先生傳後書宋史胡文定公傳後 書宋史張邦昌傳後 跋宋史楊文靖公傳後跋宋史胡舜陟列傳 跋宋史史浩傳後 跋宋史趙雄列傳 跋宋史楊大異列傳 跋岳珂傳 跋宋史陳謙列傳 跋宋史鄭丙列傳跋宋史袁韶列傳讀明高皇帝紀 跋明史楊守阯傳後 跋明史袁崇煥傳後 跋明史朱燮元傳後 讀明史張春傳 書明遼東經略熊公傳後
卷二十九 題跋三:跋庚申外史 書翦勝遺聞後 跋甲乙倭變錄 讀全黔紀略 國史唯疑跋 跋勺中志略 題東江事跡題雲廬焚餘 蘧編題詞跋甲申十九忠臣事蹟 跋明崇禎十七年進士錄 跋綏冦紀略 跋彭仲謀流寇志 題戾園疑跡一 題戾園疑跡二 題戾園疑跡三 題蝗蝻錄 題南都雜志題江變紀略再跋 三跋 跋棃洲先生行朝錄 再書行朝録 題所知錄 題也是錄 殘明東江丙戌歴書跋 讀使臣碧血錄 幸存錄跋 續幸存錄跋汰存錄跋 跋三垣筆記後 題宦夢錄 題高中丞存漢錄題柔顏三衞宗支 題潭西草堂憶記 再題 題天南逸史 題嶺表紀年 再題嶺表紀年題庚申桂林百官簿 粤中版授官簿跋(蔣增) 題海上遂志錄 題桑郭餘鈐 題視師紀略
卷三十 題跋四:題惲氏劉忠正公行實後 明大學士熊公行狀跋 題陸鯤庭陳玄倩傳後 題馮鄴仙尚書行狀後蔡忠襄公傳後論 書熊魚山給諫傳後跋始寧倪尚書墓銘後 題薜歲星作王武寧傳 題徐俟齋傳後 題馬士英傳 題史閣部傳 題田閒先生墓表後 錢忠介公崇祀錄跋 讀陸太僕年譜再讀陸太僕年譜 三讀陸太僕年譜題徐狷石傳後 題沈端恪公神道碑後
卷三十一 題跋五:讀荀子 跋賈太傅新書 書韓文公集後 讀石徂徠集 題雁湖注荆公詩跋宋宗忠简公集 跋木筆雜鈔後 題眞西山集東發先生史藳跋跋史方叔朴語 題史秦州友林集 跋遺山集 重定中州集序目 讀歸濳志 題許文正公集後 跋危學士雲林集 再跋危學士雲林集書何大復集後 題朝鮮洪樞府忍齋集 書明詩綜後書甬上耆舊詩後 書明名臣言行錄後 跋張茂滋餘生錄 跋鄺湛若嶠雅後 浩氣吟跋跋萬民部履安續騷堂集後 跋吳穉山歲寒集 書明夷待訪錄後 題歸恒軒萬古愁曲子 題南隄詩題王解州集 湘帆堂集跋尾 題陶丈紫笥集
卷三十二 題跋六:柳氏水經校本跋 淸常道人趙琦美脈望館三校本水經跋 孫氏水經再校本跋 何氏三校本水經跋再跋何氏水經 三跋何氏水經沈氏水經校本跋 水經漸江水篇跋一 水經漸江水篇跋二 水經漸江水篇跋三 水經漸江水篇跋四 水經漸江水篇跋五 水經濟水篇跋水經潩水篇跋水經泄水篇跋 水經江水篇跋 水經漓水篇跋 水經涑水篇跋 讀胡氏資治通鑑注 題讀史方輿紀要
卷三十三 題跋七:題哀江南賦後 題蘇若蘭迴文詩 跋韓侍郞致光贈吳顚尊師詩 跋韓致光閩中詩 跋唐人牛希濟荀息論書程尚書子糾辨後范少師式齋墨蹟跋 跋袁正獻公與舒和仲帖 吳興趙文敏公父子兄弟夫婦甥舅墨蹟跋 跋月泉吟社白湛淵詩 書劉文靖公退齋記後 書劉文靖公渡江賦後跋戴剡源與先泉翁唱和詩題蒲壽窚詩 跋楊文懿公家訊後 跋唐荆川與萬鹿園札 跋豐考功札 題石齋先生遺詩跋王節愍公手蹟 錢忠介公墨蹟跋錢尚書牧齋手蹟跋 高鴻臚夢箕手蹟跋 魏庶常子一墨蹟跋 無名氏手蹟跋 馮徵遠手蹟跋 跋李昭武先生墨蹟 跋周鄮山先生墨蹟跋林太常輓姜給事詩 書毛檢討忠臣不死節辨後
卷三十四 題跋八:跋六經奥論 題豐氏五經世學 書朱子綱目後 跋劉宋周朗選舉疏 跋王荆公改正經義劄子跋宋高孝兩朝御墨卷 跋汪彥伯封事跋周南仲開禧勅後 跋月泉吟社後 心史題祠 跋袁尚寶記北京營造始末 題閒中今古錄 又題閒中今古錄 跋陳半湖聞見錄題崇禎遺詔事實後書祁門張侍御請毁逆奄墓疏後 跋柳先生年譜 再跋柳先生年譜 題范文正公年譜 書郗氏族譜後 跋槎湖張氏族譜 跋田表聖墓志書宋中大夫周公家傳後跋王檢正庭秀傳 跋豐吏部宅之傳 跋袁處州行狀 跋袁尚寶行狀 跋陳祭酒行狀 書江陵張相國行狀後 又書江陵行狀後跋明王晉溪尚書傳 跋衞元嵩元包後 跋四明尊者敎行錄題蟫津集 書道德眞經三解後 讀道德指歸 跋黃氏道德經附注 跋黃氏陰符經附注書程雲莊語錄後 再題雲莊語録 跋劉屛山唱道集說
卷三十五 題跋九:跋秦泰山石刻廿九字 跋岣嶁碑 跋壇山石刻 跋周文王神功二字 漢北海相景君碑陰 跋跋会稽禹穴窆石銘 跋魏受命表跋北齊乾明碑 跋唐則天后少林寺勅書石刻唐開元祀泰山銘舊本跋 李陽冰謙卦篆書跋 跋唐大使府墓磚 跋薛尚功手書鐘鼎款識跋宋方信儒陳孔碩題名 題王半山鄞女志 題蔡卞重書曹娥廟碑 金朝散胡東平神道碑跋 元翰林學士王文定公神道碑跋跋明司經局題名碑跋柳州羅池廟碑 跋歐曾兩集古錄桂陽周府君碑跋水心先生石經春秋詩 跋禮記石經月令 跋孟蜀廣政石經跋宋嘉祐石經 廖氏世綵堂韓文跋跋舊槧三蘇文集後 題重刋宋本廣韻後 跋乾道四明圖經 跋四明寶慶開慶二志 再跋四明寶慶開慶二志 三跋四明寶慶開慶二志延祐四明志跋再跋延祐四明志 至正四明續志跋 成化四明志跋 跋寧波简要志 它山水利備覽跋
卷三十六 論一:春秋五霸失實論 春秋四國強弱論 秦穆公論 楚莊王論 叔仲惠伯論 論華元刼盟事 孔子正名論萇弘論 亡吳論 越句踐論 信陵君論
卷三十七 論二:諸葛孔明入蜀論 司馬孚王導論 陶侃論 謝安論 袁憲論 韓柳交情論 李習之論 杜牧之論唐天祐紀年論 唐李克用元擴廓論晉開運用兵論 周世宗論 宋澶淵親征論 曲端論 劉錡論 論謝上蔡應城事 明毅宗南遷論
卷三十八 論三:漢經師論 唐孔陸兩經師優劣論 三家易學同源論 周程學統論 律呂空積忽微論 水旱變置社稷論宅經葬經先後論 門生論破惑論(蔣增)
卷三十九 議:亞聖廟配享議上 亞聖廟配享議中 亞聖廟配享議下 前漢經師從祀議 唐經師從祀議 尊經閣祀典議章文懿公從祀議 祀先蚕議請修舉兩制故事議 右科取士規制議 請復服內生子律議 請攷正承重服制議 重修蛟蜃二池議 重浚鄞三喉水道議 重浚古小溪港議改高橋張俊廟議
卷四十 攷:毛詩初列學官攷 周禮正歲正月攷 古車乘攷 歴代封爵攷 彭城五諸侯攷(蔣增) 祁連山攷燕雲失地攷 揚子雲生卒攷 陶淵明世系攷河東柳氏遷吳攷 通鑑分修諸子攷 阿育王寺十二題攷 續甬上賜府攷 董徵君墓攷(蔣增)
卷四十一 简帖一:奉方望溪前輩書 奉望溪先生論喪禮或問劄子 與鄭筠谷宮贊論嗣君承重服制帖答施瞻山問天文二十四時帖子答施瞻山問鐘聲不比乎左高帖子 答李嶧陽問開方法帖子 答陳杏參問律呂星野配合帖子奉慈溪馮明遠先生論燕虢封國書(蔣增) 與鄭筠谷宮贊論猗嗟詩序書 答吳中林通守論康誥三篇書答董映泉問吳草廬易纂言外翼書答陳時夏先生問杜氏長歴帖子 與謝石林御史論古本大學帖子答朱憲齋辨西河毛氏大學證文書與徐徵君惠山論春秋指掌圖帖子答鄭筠谷宮贊論朱氏經義攷帖子 與施東萊論六經奥論中解溝洫帖答萬九沙先生辨尚書象恭滔天帖子與李元音論左江樵易義帖 與葛巽亭論易剝卦貫魚帖 答杭堇浦辨毛西河述石經原委帖答史雪汀論孔門門人弟子帖子
卷四十二 简帖二:答沈東甫徵君論唐書帖子 論唐書宗室世系表一則柬沈東甫 答沈東甫問李茂貞地界柬答王十一兄敬朗論五代史天德軍建節始末帖子答史雪汀問宋瀛國公遺事帖子 與杭堇浦論金史第一帖子 與杭堇浦論金史第二帖子與杭堇浦論金史第四帖子(第三帖子巳入內集) 與杭堇浦論金史第五帖子 移明史館帖子一移明史館帖子二 移明史館帖子三 移明史館帖子四移明史館帖子五 移明史館帖子六 移廣東志局論佟督不當立傳帖
卷四十三 简帖三:與陳時夏外翰論通鑑前後君年號帖 新舊五代史本末寄趙谷林 答史雪汀問十六國春秋書 答臨川先生問湯氏宋史帖子答趙徵君谷林問南宋雷樞密遺事帖子 答臨川先生論慶元黨籍鄭湜帖 答陳時夏先生論鄂忠武王從祀帖 奉浙東孫觀察論南宋六陵遺事帖子再奉觀察孫公帖答史雪汀問六陵遺事書(蔣增) 與史雪汀論行朝錄書 奉答陸聚緱編修論三藩紀事帖子 與趙谷林辨嘯臺集中紀蒼水事跡書與紹守杜君札 柬萬丈孺廬問徐巨源事實書
卷四十四 简帖四:奉臨川先生帖子一 奉臨川先生帖子二 奉臨川先生帖子三 奉臨川先生帖子四奉臨川先生帖子五答臨川先生問淳熙四君子世系帖子(蔣增) 與鄭南溪論明儒學案事目(十一條) 答諸生問南雷學術帖子 答諸生問榕村學術帖子奉萬九沙先生問任士林松鄕集書 奉萬西郭問魏白衣息賢堂集書 奉九沙先生論刻南雷全集書 與盧玉溪請借鈔續表忠記書
卷四十五 簡帖五:水經湛水篇帖子柬東濳 水經潞水篇帖子柬東濳 水經列葭水帖子柬東濳水經渚水帖子柬東濳水經斯洨水帖子柬東濳水經雍水帖子柬東濳 水經滻水篇帖子柬東濳 水經夏肥水帖子柬東濳 水經嶓冢山帖子柬東濳答沔浦房師一統志藁書 答陶穉中編修論江省志藁書 奉馮茗園前輩論姑蘇姑胥地名帖答陳時夏先生論漢壽得名帖與施東萊論明代以北京爲行在帖答張石癡徵士問四大書院帖子 答趙誠夫論褚塘小誌帖 答萬九沙編修問史參政遺事帖子答九沙先生問史樞密兄弟遺事帖子答九沙先生問史學士諸公遺事帖子 與沈徵君彤論沈氏家傳書 答董愚亭兄弟論董氏宗譜書
卷四十六 简帖六:說杜工部杜鵑詩答李甘谷(蔣增) 答胡復翁都憲論義山漫成五章帖子 奉答謝石林侍御論碑版故事帖子與唐丈南軒論漢隸書辨隸古書分書眞書答董槑圃(蔣增) 與厲樊榭論機神廟祀書 寄江都朱憲齋戲語祀司命帖子 答施東萊問明代誥勅帖 巡撫不得稱中丞帖子示董生答陳南臯論太守稱明府帖答族人祭始祖以下書(蔣增) 與厲樊榭勸應制科書 答姚薏田書 與趙谷林兄弟書奉方望溪先生辭薦書與友人絶交書
卷四十七 雜問目:答杭堇浦石經雜問(八條) 答杭堇浦北齊書雜問(六條) 答李朝陽唐書雜問(六條)答臨川先生雜問(五條)答沈東甫徵君文體雜問(六條)答厲樊榭宋詩人問目(四條蔣增) 答諸生問思復堂集帖(十五條) 奉答萬九沙編修寧波府志雜問(八條)奉寄萬九沙編修論寧志補遺雜目(七條) 奉答萬九沙編修寧志糾繆雜目(十條)答葛巽享日湖故事問目(六條)答蔣生學鏞問湖上三廟綠起(三條蔣增)
卷四十八 雜著一武王不黜殷辨(以下十八首蔣增) 江源辨 辨宋祁漢書校本 辨南史陸法和傳 辨鄞江先生墓志 崇敎寺楊義婦事紀疑 辨李國禎事原緯 原命 原社 釋奧 釋竈 先聖前母祀典或問左氏諡說 文說(二首) 禁原蚕說 說蘋婆果
卷四十九 雜著二記項燕事補注六國年表後(以下二十二首蔣增) 拾漢豫章太守賈萌事 記王荆公三經新義事附宋史經籍志 記先少師事記宋湖心寺浮屠妙蓮治錢塘江事記王之明事 記馬士英南奔事 記許都事 拾中丞高公鄖陽舊卒事 記方翼明事 記石齋先生批錢蟄菴詩浙西分地錄浙東分地錄 百粤分地錄 鄞西湖十洲志 甬上寓公偶志 招寶山鐵符志 志懸磁葑廟緣起 志阿育王寺舍利始末 吳綾志 車螯志大算袋魚志
卷五十 雜文:祝萬九沙前輩七秩序 李甘谷五十序 錢芍庭七十序 董鈍軒六十序 董遜齋母李太君七十序 祭蒼水張公文錢忠介公大像繪成重題栗主入祠祭文(代錢濬恭作)合祭錢張二公文 合祭錢張二公於砌街李氏文 祭楊元徽明府文 剡原二哀(有序)哀石將軍廟古樹詞(有序) 五獄遊人哀詞(同陳南臯李甘谷) 蕺山講堂策問端 溪講堂策問一端溪講堂策問二 端溪講堂條約(四條)
全謝山先生鮚埼亭集外編五十卷門人董少鈍手鈔於那地州判官署少鈍旣歿同門蔣樗菴重加審定更正篇卷較有條理惟辭句刪潤過多閒有失其本意者今所校錄一以董本爲主序次則從蔣本其董本所無補以蔣本者注於目錄之下董本以讀易別錄孔子弟子姓名表別爲附錄一卷蔣本則編入第五十卷今按讀易別錄自爲一書鮑氏業刋入知不足齋叢書弟子姓名表體例粗具似非定本故不入梓先生他所撰著七校水經注就简端行際細書夾注叢殘錯雜理董爲難宋儒學案以補梨洲之遺梨洲後人華陔大令復爲纂輯僅有手藳續甬上耆舊詩國朝甬上耆舊詩皆未竟之緒譌脫亦多四明族望表篇袠寥寥不能單行公車徵士錄最先刻漢書地理志稽疑朱滄湄比部刻於鄞縣經史問答十卷杭州萬氏雕版今歸餘姚史氏文集三十八卷史氏据杭堇浦侍御家舊本寫樣或云卽先生求序於侍御祕而不出者然與年譜所言文集五十卷之數不符疑未能明也原書中有蠹蝕史刻悉仍其舊第二十八卷脫去李元仲別傳亦未校補此外詩集十卷句餘土音二卷出自先生手定若能彙付剞劂俾傳奕禩所望於四方同志之士矣

 

 

鮚埼亭集外編卷一 鄞全祖望紹衣
賦(一)
◆泰陵配天大禮賦(有序)
臣祖望承乏翰林竊念漢唐宋以來凡有大禮則其臣若揚雄杜甫范鎭之徒皆有篹述其文麟麟炳炳爲百世稱今臣幸逢皇上重熙之盛得預世宗憲皇帝配天大禮雖文字譾劣無能爲前人役而朝廷盛事遠邁前代謹拜手稽首而爲之賦以志皇上世德之隆於萬一其詞曰
皇帝御極之二年秉首出之元運衍繼照之重光丹劵絢五期之牒紫垣生八會之芒溯本天本祖之精於合漠備享帝享親之制於百王卽一氣之流注成殊禮之堂皇曲臺峻極郊祀嚴莊繄凝承之有寄於大烈乎丕揚節値純陽月當旣望實沈次華日之躔大火離初昏之象朱天鼓其噓舒凱風司夫長養赤后之炎井東開文祖之明堂南向亢龍見而舉大雩新麥登而陳時饟寒食之餕巳終含桃之薦欲上驗祭服於春蠶合飮酎於重釀撫嘉會而秩序爲昭聽夏聲而感孚莫尚時則方奠橋山之弓劒藏寢室之衣冠吉主作於旣練而後新廟釁於禘祀以還修易檐改塗之工於匠氏播昊天執競之詩於樂官新故以序昭穆以班皇帝永懷梓材丹艧之勿替敬惟陟降左右之必虔宗子則聿思主鬯之寄嚴父則熟聞敎孝之編矧我國家之郊祀也志天命於巨人之降原祖功於豐水之垣大一統於會朝之燮伐成久道於百年之貞觀惟蒿宮之世應夫天德斯陶匏之同食於天關彼四配原有待而成五知五座之繼進而靡偏殷薦之聲初出地右享之命乃自天而特自需南至則其期尚遠取北郊則其序罔先期久曠而不合序或越而未安用諏六甲之吉日特舉肆祀於崇筵且夫受命於祖廟以莅事卜龜於禰廟以選賢泮宮之文有可證上辛之期未盡沿今則都宮之祔甫逾月世室之祀方乍遷斯固揆之古而不謬質之義而當然皇帝於是御太極之邃殿涖皇邸之深帷進雞人而問夜呼銅史以按時七萃肅以成旅萬燎合而成圍辨三商而迓夫曙色當四月而永夫春暉圜丘迢遞都享逶迤赤旗赤駵朱路朱衣翕赫曶霍震疉迂迴嚴鼓之聲方動景鐘之響如飛停雲葢而戾止肅版奏以陳詞惟時閣道平附路闢肅勾陳迎太乙天門蕩蕩星光歴歴卿雲護之森熊熊薰風繞之淸瑟瑟旄胡拱北兮林林土緯司南兮兀兀亘靑城兮紫宮經黃道兮絳闕慶陰陰兮靈之來般從從兮神之入其前則天帝之八螭舂容其後則列祖之六龍超忽依稀度析津而降精俯鼎湖而踐室皇帝乃出大次搢大圭先奉禮導司儀自中嚴而外辦乃豐盛而潔齍組蒼壁其北德奠靑帛其如綦燔桂燎兮取蕭脂啟犠尊兮斟虎彝迎牲則帝牛稷牛繼至進器而獻血獻腥交馳奏十平之大樂追九夏之歌詩莖英疉奏于羽紛披圜鐘之均六變而帝格黃鐘之管九變而鬼釐鏘璇珩以拾級澹容與以徂基削祕祝於巫史會明德於淵微以昭十三載燕天之鴻業以邀億萬年綏壽之純禧斟酌於配郊配禘之典則會通於郊祀宗祀之時宐榮光集於長白之麓淑氣朗於鴨綠之湄北戍之山川肅穆西山之草木葳蕤試觀於良辰之蔚蔚能無歎盛事之巍巍且夫配天之議詎易擬與自內岀者無匹不行自外至者無主不止故禋祀之有配葢肸蠁之所恃擬天帝以嘉賓責主道於丕子而後攄昭事之誠降茀祿之祉然而合食於於穆之神必求其不顯之似量或虧兮德有慙功弗隆兮誠難跂茍其强有所推終難引之使邇恭惟世宗憲皇帝本上聖之姿以建極應下武之運以受圖體天行健而歉然弗逮與天合德而退乎不居丕冒之量如溟海厚載之德如坤輿一暘一雨而必思其休咎或威或福而必驗其慘舒敷文敎則經藉同光於天漢振武功則戎蠻慴服於天弧陶鈞符乎台鼎運旋合乎帝車夫是以二曜合璧而呈瑞五星聯珠而獻符四野徵丹鳳白麟之蹟是處拾靈芝瑞麥之敷猶且旰食宵衣之乾惕上法夫陽變陰化之元樞不見夫宮車之晚出羣恫夫天柱之莫扶則夫靑邱之大享早懸左席以相需皇帝凝大命於丕顯丕承遵舊章於或張或弛基命於宥密而不敢康單心以緝熙而安所止卽法祖以憲天葢垂裳而成理則夫大禮之成也豈徒以夸隆儀循故畤祀求豐禮求哆實則念監觀之明威求昭格之微音父事天而母事地寧有外於仁率祖而義率禰載稽禮志分配之制原於古並配之文見於唐漢之初幾廢配而不舉宋之初則迭配而難詳彼其典章之棼謬皆由儒說之誕荒大帝蒼帝之同異祀嚳祀稷之低昂以昊天爲自出之祖以太微司帝籍之倉五神配以穆考五官侑以寧王或降坐紫壇之側或對祠汶水之旁或大廟別室之接日而頻致或宮觀符籙之同日而紛張又其甚者若嘉靖之特舉推興獻以狓猖以致議禮者之喋喋法古者之茫范葢其功德不臻於美盛斯其措施未免於周章惟合宮旣罷享於秋季則大報宐允升於一堂而要未有如我國家之一本五葉繼美增芳超帝王之升降而克世其德際貞元之終始而長發其祥天神歆接國祚遐昌至若禮文具舉經術是襄有典有則不愆不忘允追蹤於姚姒而接武於炎黃於是昭事利成自天申篤崇基非因景命有僕通酬酢於升中本休和爲戩穀欽帝謂之昭明彰聖神之赫濯旣滂洋而汪濊亦駍隱而優渥卽皇極之用敷滋天休而尢擴昭五運之靈長羅五雲之紛馥一人荷告孝告慈之休四海推文子文孫之福德廣九圍恩覃百族肆眚賓賢議蠲賜復嫓春風之芳信兮二十四沛洞天之神膏兮三十六觀禮者拜手於神庥沐德者輸誠於廣育皇帝則巳洗心淸虛游神冥漠謂文王之旣饗凛儀型而已足溯於昭之在上長翹首而遐矚乃更爲之頌曰
峩峩天帝運五辰兮降爲上聖乃作之君兮太皥五帝如垣野各分兮元會之盛萃我皇朝兮承承繼繼五德遞高兮先天後天功烈岧嶤兮不見圜丘列坐五兮依稀端門星精可數兮天帝顧之欣其不吐兮誕降嗣皇綿世紀兮心法治法升中亹舋兮重以祖宗左右之曰以兮繼今以往宗祀熿熿兮億萬斯年前輝後光兮斯民之慶樂且康兮
◆西安學宮石經賦(有序)
諸經刋石漢本流傳不過數紙幾如赤文綠字矣魏本早亡晉本拓跋本原屬人閒所無自唐以後如蜀本如汴本如杭本予皆得見之然皆殘斷弗能完善也唐之陜本亦不盡皆故物顧予所見者爲嘉靖以前本較近日稍可貴焉因極道其原委而爲之賦
尋有唐之石墨兮得開成之舊經急束帶而捧觀兮穆然肅拜於南榮笑予生之蹇足兮未得浮渭而次涇僅遇之紙上兮恍神游於陜學之庭溯聖經之傳於先漢兮諸師狎主夫齊盟蝌文出於魯宅兮漆書傳於杜生紛流傳困於口授兮將折衷其安憑京房署及門於焦贛兮或竊笑其無所承趙賓之師孟喜兮求仭者而莫應降而末流之更下兮半岀於蘭臺令史之減與增將同文其何日兮徒郢書燕說之爭鳴乃中郞之奮起兮羌得請於熹平聚碩儒而讐校兮楊盧張馬之齊升本大小翮之遺法兮成今古體之雜形當時固六經之並舉兮其後胡三百篇之未曾意者見光和之被逐兮或一簣之未成我聞橋門之初樹兮諸生雷響以觀型馬蹴踏而填陌兮車狎獵以駐旌下以規鴻都門倖進之技兮上以慰白虎觀諸儒之靈其中葢十四博士之說具在兮同異可據觚而細聽(按熹平石經兼載諸儒之說於下惟不列學官者不預耳故予嘗謂石經亡而漢儒之學與俱亡詳見答石經問目)何轉盼而失鹿兮遭郿侯之縱兵漢社亦旣屋兮國寶幾羸於甄井之瓶彼金人之淚如雨兮曷禁是經之摧零曁當塗之遷鼎兮乃摭拾於灰炭之所贏邯鄲爲補其未備兮振墜緒而復熒不特風雅頌之大書兮幷淹中之本亦觥觥(據七畧熹平一字石經五種之外有魯詩毛詩各六卷儀禮九卷又有康成尚書八卷春秋左氏經文一卷隋志遂誤以中郞所書有七經予攷魚豢魏畧知爲邯鄲淳所補書石經有六經五經之別者葢後漢以六經合論語爲七經見張純傳注中郎所云六經係易尚書詩春秋禮論語其後石經有論語而無詩故予斷以光和之逐殆未及卒業而止不然則未聞以論語列五經也)嘆太和之誕妄兮附驥尾以蒼蠅列典論於其次兮謂足欺夫蚩蚩之氓適招夫火浣布之恥兮忽如夢之得醒彼邯鄲之書學兮中郞尚見而魂驚別傳夫手書之古文兮寒芒伏而未呈曁政始之中葉兮復兼三體而並營聚以中散諸公之摹勒兮乃猶蒙夫子禮之名豈知其漸遠而失眞兮曷不攷書勢於衞恒(盤洲謂邯鄲淳在魏初巳耄不逮政始之時衞恒書勢可攷據晉書趙至傳則嵇康等所書)未幾而典午之車書來同兮裴頠思鼓其休明雖講堂之旣築兮實則未罄所施行彼淸談之波蕩兮誰則實學之嶒峵歴六朝而至拓跋兮崔浩染翰於平城導諛者謂實過於古注兮取鄴都之文石如鯨鏗雖巳立之郊壇之左兮卒同燼於國史之濫刑豈成事之纂難兮抑歴刼之易嬰徒令人撫經苑而三歎兮諒昔儒之有同情我聞漢魏二刻之傳兮與球璧而同矜拓跋之主爲再至兮石虎尚遣博士以鈔謄胡然而有常馮之惡吏兮視若弁髦之輕浮圖取以資精舍兮棄餘僵臥於榛荆曾不若洛陽伽藍之足尚兮貝書瀰漫於山岒歴觀西行南行東行之喪失兮矧又偕大河之岸石以俱崩字文以之充礟兮普六茹供柱礎而登登入水或隨蛟龍以逝兮發牆不聞絲竹之聲嗟此厄亦非小兮又何殊咸陽之焚坑逮唐初之羅網兮鄭公所得如晨星藏之天府三館之籍兮課之國子三歲之程彼完書旣不可見兮拾斷簡如片瓊柰唐人之務詞章兮聞經術而不興乃數傳而有篆學兮實仙李之陽冰欲書九經而勒明堂兮又敗之以天寶戈甲之紛乘雖鷇乳而未出兮要其力足偕簼斯以同征吾觀復之所以贈韓子兮知其父書之未盡晦冥(陽冰子復之以蝌文孝經贈韓退之載昌黎集)今胡一紙之不傳兮長懷古而怦怦忽敦煌司業之崛起兮通六書而硏精呼顔子以正文字兮書太學之兩廳蔚爲壁上之偉觀兮異彼圖畫之丹靑讀書不如寫書兮斯言洵學者之金衡伊先河之有祭兮是實開成之句萌也於時鄭相國之好文兮輔以高祭酒之在黌周學士之流司校勘兮唐待詔尢諳其戸扄更愛夫司業之有後兮家本完善而可仍洵儒林之胄裔兮不愧國子之簪纓遂徧十二經而書丹兮皇哉焜耀於陜京大廓夫十八章石臺之業兮承先烈而恢宏本歐虞之書法兮愼點畫而冰兢惟史臣之有貶詞兮謂師法多所變更顧蕪累雖未免兮猶遠出於後世之墨卿矧後此麻沙坊本之遺誤兮尚藉此以釐淸彼儀禮之脫文兮將舍是其何徵詎不遠勝於大航頭之簡兮宜其見許於深寧獨月令用林甫之著兮是則荒謬而雜凌夫何而龐黃之繼作兮碭山之孽轟轟遭韓建之毁棄兮幾幾乎熹平政始之覆車可懲何下吏之有尹氏兮鴞鳥之林而來鷲翎託詭詞以誘頑夫兮扶神物於將傾吾觀春秋儀禮之避梁諱兮定汴人之所賡但斯事之攸寄兮豈康劉諸帥之所能殆卽尹氏之苦心兮轉惜其遺集之無稱入宋而遇向韓之二厄兮至元祐而保護始逾於楚珩歴以金元之修立兮總未罹暴客之笞榜獨惜夫明中葉之又當厄兮諸儒綴拾之涇廷卽中丞補夫孟子兮未敢齊年於舊碑之評彼魚宗會其何人兮亦長邀著錄之榮嘆是碑之福命兮經八百載而崢嶸蓬萊幾淸淺兮尚屹立如列屛面華山之磊磊兮聽汧水之泠泠含元之黍離離兮乃貞珉之稜稜繼此則有成都之刻兮昭裔以一人而獨膺其字畫之淸謹兮亦非俗書之敢爭況避唐諱於易代之餘兮見規矩之未替於高曾說者謂三宗之德八人深兮感悍帥而守貞吾則美沙陀紹唐之勛兮臣節猶貽於諸甥田席爲之卒業兮實比珍於百朋嗟合州之賓館兮安得貯藏於千齡悵文淵閣本之殘斷兮安得盡豁吾之雙晴方汴都之初隆兮亦嘗合篆楷以昭晦盲將以追說文之古學兮發玉箸之新英緬雙行之遺蹟兮同積山之可盈南仲出身之賜勅其未遠兮胡戎馬之雜沓於蒿艿遂使深明之好事兮寶一種而題楹況經歴刼而到今兮雖一紙其可馨也若光堯之手蹟兮半雜以憲聖之華菁惟御書其固可寶兮況彤管亦助其琮琤輝映於溫公磨崖之蹟兮又掃除夫秦相之跋之可憎幸未遭楊髠之屠薙兮天挺夫申屠之錚錚不見夫蘭亭之龍穴兮痛鬼戰於攢陵迄今猶覆之以簷廡兮復甃之以盎瓴庶幾匹休於唐碣兮吾欲合尹申以爲銘嗟舊經之蹟不一兮永睠懷而勿勝固世事之靡常兮或亦天運之所丁彼漢隋史官之謬誤兮或展轉而合幷撫盤洲殘字之編兮猶古意之晶瑩悵昭德之書未見兮少城之石誰拾四十六枚其可遇兮三百二科之安聆乃令豐氏之贋本兮徒貽笑於荒傖方今値重離之繼照兮文敎敷於八紘家有石渠之冊兮戸窺東壁之閎陋三爻之妄啗兮棄五際之拘縈獨麟集梁騶之苑兮五鳳翔軒窗之櫺野田獲蝌文之石兮空山抽書帶之莖方圖通而書流兮與虹蔚而霞蒸遂令遺經之光氣兮偕日月以同橫聊述舊聞而載筆兮長剔蠧以捎螢

鮚埼亭集外編卷二 鄞全祖望紹衣
賦(二)
◆九夏賦(限韻盛德形容分樂而序有序)
九夏之說杜子春韋昭俱屬附會惟康成以爲樂亡而詩逸者最是至陳暘鄭樵之說更不可信然吾就本文繹之尚疑有錯簡焉葢四夏主祭祀王夏之下卽當接以夫人祭之齊夏而後及肆夏昭夏四夏主燕享當先以族人侍之族夏而後及納夏章夏遂終之以裓夏而以諸公之驁夏附之據儀禮則王夏而下亦未嘗專主祭祀然周禮所云是以鬼神爲重至燕享則必無居族夏之先者稍釐定之而秩然矣是則先儒所未及也詞科同年治所業以是題問因及之
原夫樂事所關鐘師最盛居八音之最先於特懸而釐正播古調以爲章諧元音而依永溯瞽宗之職掌羣雅合而成編問詩什之集成大歌誰其克並乃有夏聲之矞皇擬之九紀之比應事各分乎其目門戶罔差用必按乎其宐等威以定爾乃八音播管而成聲六律審辰而分直豫順則天地同和條理則始終合德一趨一步春容昭元氣之流或陰或陽陶冶藉中聲之力堂上賡其文明階下資其攷擊毎一奏而三章發長言以永繹體則本乎頌以爲庸音則兼夫雅而有則固非寥寥斷簡徒以寓其閒情落落短章聊爾鳴其自得者也類物旣不一而足分曹必用九以成彼夫天子穆穆四昭庚庚出則取震之迅入則擬艮之貞右五鐘之和黃鐘者以動告靜而靜皆協左五鐘之和蕤賓者以靜告動而動不爭太師旣規周而矩折少師亦玉色而金聲葢表王度故首隆其禮在祀事尢莫與之京初祼畢亞祼興坤儀協德璋瓚通靈雍雍肅肅之風觀刑巳久僮僮祁祁之響鳴佩可聽斯惟至德齊於我后所以和聲達於無形至若旣朝服而莅事期陟降之可憑迎靈保以惠然張次而侍告工祝於旣醉廢徹以行孝孫膺夫壽考神聽喜其和平若乃嚴在滌於三月虔備物於六牲司士割羞將明昭其肥腯封人歌舞用敬致其凝承所以旣灌之後必恪大祭之體全烝爾其合上治旁治下治以展九族之愛卽統天揖時揖土揖以御百國之同當夫明德懋親之畢集能無嘉肴肥羜以相從睠天顯而戚戚敍燕私以融融葛纍之庇本根禮則溯源於祖行葦之坊踐履樂則同人於宗而或際晝接之康侯蕃庶之馬用錫咏西來之嘉客萋苴之旅有容報最旣嘉其謹助祭益致其恭茹挹之心所注懷柔之量斯洪迨夫廓殊禮報豐功釐一秬鬯賜十彤弓宿則文王武王昭穆之廟拜則周公魯公前後之蹤廣山川於賜履熙名號於無窮而司樂乃瞿然離席儼然鞠躬謂夫禮飲必取衷於觚之角累舞或昭罰於羖之童於是歌鐘之聲渺渺陔鼓之音逢逢無不凜天威之在邇酬執酺而有終夫天澤判而高卑定冠履殊而上下陳冕則鷩呈其羽衮則龍降其鱗宮縣軒縣之不紊八佾六佾之有分是以讀大射之禮而知夫避王夏之奏必別著夫驁夏之文葢期其守欹器之戒卽以綿大啟之勛至於肆夏而下其通用於王朝者固廣卽下逮於五等者亦均而吾因思夫有周盛時九敍惟歌八風時若求舊人則師疵師疆問成童則舞象舞勺綏萬邦志類禡之祝詞武宿夜昭成功於合樂繹靈星而奏絲衣昭先德而歌南籥薦魚則矢濳流謀廟則陳訪落眞極盛之鴻規葢耿光之猶昨豈期洛邑之東遷竟致樂章之棼錯用肆夏而無慙色原於趙孟之荒唐聞三夏而謝行人誰似叔孫之洽博今則篇章半闕精義空垂學禮誰徵祀宋談詩空究乎而繁遏渠之分編均屬傳疑之說{月賣}應雅之遺器誰傳大樂之詞縱有日休之補闕祇同束晳之貽譏更訝夫長樂之遺書乃以爲姒氏之述著雖國號之允符於周禮乎曷據言祇合於愼餘書孰傳其墜緒悵尼父之巳遙幷萇弘之莫遇幾紬繹於菁華尚難諳其節序空沈吟於儀禮之箋疏墨守夫周官之章句而巳
◆聘禮圭璋特達賦(限韻比德於玉無物可稱)
若夫天啟瑤華星分井里溫潤而澤者其文縝密而栗者其理自玉人之善彫遂太璞之漸啟儲神皆山嶽之精吐氣盡虹霓之比然而用毎以獨而尊禮有以少爲貴必其先百物而徑申乃能越同岑而自遂今夫璧琮則天地之儀琥璜司秋冬之職或居六祭之最先或分四時之一德固角立於瑞符之場亦狎主夫明禋之役獨聘享之所推則圭璋其必特原夫上剡成模射剡著式體或全而或半色或靑而或赤七寸之權四寸之冒執之則縮縮動容奉之則峩峩生色前朝則照耀山龍中宮則輝煌褕翟終葵之首屹然紅牙之邸如織是以四器偕瑑而推爲最崇六幣齊登而讓其獨陟葢執玉之有殊也用以聘者爲瑞之致將以享者爲財之餘聘則昭其典禮之寄享則通其情好之紓是以瑞之先也推爲國信之重財之繼也等諸庭實之敷當夫賈人旣啟隆儀肅穆擯者告辭讓德紆徐序坫之閒所側而受宰臣之職所捧而趨斯其嚴重莫或並驅詎資束帛以爲之俱彼有加而往德聊以志燕飮之歡娛以視夫令望之簡貴葢藐乎其弗如且也有藉者裼文以見美而炳無藉者襲質以充美而儲故韋衣以爲之繅絢組以爲之樞五采之須屈垂互用三物之薦蒼赤交於獨孚尹之有美竟縕藉之可除遂巋然而直上幷白茅之不需至若幣之各有所屬也錦帛斑爛黼絺炳郁皆足以旅進於庭除正不妨交輝於珍櫝惟夫圭之進也九馬成羣璋之進也儷皮接幅夸梁騶人之種將以昭神駿於遠方抗服不氏之藏或以示嚴威於荒服而置之兩楹之下莫敢歴階貢之一人之前獨推寶玉斯則以絕類而愈超因失朋而倍卓苟非品之克軼乎羣抑亦天之生是使獨故追溯夫謁關人而置對荷請事而停車入境而布幕歛旜而陳書拭圭拭璋雖同勞上介之違位退圭退璋已別乎羣幣之交輸及計里而漸近歴三展而如初斯則致敬而不褻洵僅有而絕無迨夫享多儀禮備物璧琮實爲致賄之資琥璜亦在進爵之列皆受之而不返原報享而不竭誰則皮弁而來歸以重大禮而罔佚主升西階而鉤楹賓負右房而降碣葢在主則德不可取而攘猶在賓則禮不可雜而越伊典則之獨隆豈儕輩之所能彷彿是以列在五等之封獨推三恪之座以圭代璧而非侈以璋代琮而非叵惟重愛夫振鷺之旅之有容而深望夫白馬之賓之克荷其人爲臣禮之所不加斯其貨越常儀而亦可彼求匹於戔戔或對之而瑣瑣今夫疏食陳而精鑿不施腥魚俎而和齊俱淨太羹遺味質而彌甘明水遺醴淡而彌永鬱鬯灌則籩豆徹脯醢薦則牲牢屏一食一就依然至簡之儀特犢特牲同此無加之敬葢德產之精有專通而百材之配總未稱以之比德不亦盛歟
康熙巳未詞科先試一日閣臣擬題有圭璋特達賦或未解其旨尚書新城王公記之池北偶談然所見亦未備葢特達之義有七凡聘用圭璋旣聘而享用璧琮是圭璋爲國信而其餘爲財一也圭璋無加璧琮則加束帛二也執玉有藉者裼無藉者襲圭璋特而襲璧琮加束帛而裼三也及境展幣圭璋以尊不陳四也六幣中皮馬不得上堂五也旣享受財獨還圭璋以重禮六也若以圭璋施於享則亦與羣幣同受然非二王之後不得用七也尚書但據皮馬一節言之陋矣然余讀唐楊諫賦亦泛指玉言豈儀禮固難熟歟乃別爲賦而疏其大意如此
◆閣道賦(有序)
予觀歴史皆有重閣複道之作何其勞且費也近世始廢之顧昔人以準天象爲詞是特文其侈耳爰爲指其附會之謬
瞻娵訾之列宿兮偉哉飛陛之穹窿連拳及於降婁之次兮承倒影於高墉亘西北之浮雲而不絕兮云是天帝之離宮形罄折而互狎兮勢層累以相從脈忽起而忽伏兮階或卑而或崇蜿蜒有似同宮之天蛇兮迤邐又疑合朔之蒼龍晴煙夾道而杳窱兮初日就道而朦朧紛雄雌之莫認兮誰其爲嬰茀之蜺與美人之虹扼以都關之兀兀兮護以華葢之童童架以礪石之髓兮表以苕華之叢其在下界有似孤竹之懸車兮旌旗飛度又疑岷山之乘棧兮人馬行空否則城陽道中之崎嶇兮束版重重北極以之爲輔兮輦路以之得通環以外屏如堵牆兮備以不虞之路如附庸於時日則在亥兮定之方中埏陶精類而立物紀兮土木應時而啟公功立廟則斗分其野兮葢屋則危肖其容勤事者誰曰土公吏庀材者誰曰土司空揆八引以正之兮不爽於東西朔南之景環六星以傅之兮乃及於臺池苑囿之工客或訝曰愚竊追原夫事始而疑閣道非天家所宐僕僕也是葢由於山國之嶒嶝巖險之錯愕三襲之陟累陳重甗之隒相攫九折之阪魂消左擔之城膽落目欲展而眩然屩欲前而半郤北斗墮脅而斜行南箕咋舌而退縮於是始施版築以濟其窮爲墱躋以度其曲使窘步之稍寛或危峰之可蹴固非逞侈心以自雄嫌坦途爲未足也是以披金石之遺文或銘析里之橋或表楊母之閣豈其規撫所至八駿之轍未窮東升之磴首築南山之巓可齊阿房之輦繼矗原廟嗣高寢之遺梁苑侈平臺之樂雖東都之至簡尚北宮複道之纚屬曹魏則銅雀金鳳延樓肆其宏規石趙則華林凌霄長牆師其遺躅直爲徑周爲廓堵如壘窻如幕或運石則成雷或飛丸則作雹溯揭{山蘖}以上征兮幾乘虛而遐矚乃反夸神行而不見兮誰則民勞之在膜(據諸史則閣道之築始於秦然穆天子傳巳多山磴是穆滿實先爲之)夫以六宮之星布寧有所謂絕谷之艱以五府之雲連豈有所謂飛坡之蹙然而駕口者總以昊天之懸象盗其興作吾讀晉史江逌之諫章心折其爲一士之諤諤也則是宿也得無徒爲汰驕者之所托歟予應之曰善哉子言聞之足懲顧別有說請坐而聽夫天帝之於下民亦疲精兮皇極之居曰天營兮句陳口中乃陟降之所馮兮而且心見則明堂是坐房見則天府是經兮朱鳥之峙實四阿之長衡兮靈臺以觀象龍角以爲廷兮極南極北由星紀而玄枵如踐更兮下行上行由中央而太乙罔少停兮彼其一日二日萬幾之餘或偶逢其暇豫寧無寫其閒情斯固圖無逸者所弗禁戒燕遊者所弗爭也況夫三時順序兮百穀告馨物以之息兮民以之寧彼除道成梁之遍夫草野兮巳南襃西斜之畢營而於是瞻天策之焞焞兮實宐力役之征維彼人星兮其來烝烝絕漢抵室兮何途之經審兹虛梁兮實爲曠陵西瞻天苑兮如田接塍乃以天鉤兮度其直繩賚以天錢兮工直倍增雖復告以勿亟兮河鼓登登其如忘勞兮鼛戒弗勝宮則兼三而各兩兮道可歴級而次升連延蕭曼詰屈崢嶸天帝於是慶遂事歌落成王良執御兮造父從行掃除旣潔兮豫儲巳贏將軍坐歗兮徒御不驚宮車旣過兮有聞無聲導以紫宮之旗兮擁以神府之旌雖游心於冥漠兮何嘗弛其淵冰葢卽以玄宮擬之玄堂兮於以保合而利貞豈有如道書之荒唐兮謂天帝貸聘錢而取盈果爾則牽牛之輸作兮不亦類左校之淫刑客曰至治之時聰明四闢盛王之世城府弗隔況夫天帝之臨下何所不徹其必以閣邸擁之者果何說歟予告之曰夫望
風而淸塵出警而入蹕凡天子之隆儀兮皆以倣天帝之行列然或一豫一遊兮隨岀隨入進旣戒其擾民兮退復虞其自褻故浮階之施靡兮庶往來之繹繹彼其外雖重閣以自藩兮究其中何礙於民隱之洞悉豈猶夫秦代之佞臣欲令君絶人以四閼與夫漢家之母后借便私以自恣其要謁吾故謂後世之借象緯以漫言者皆未嘗緣經義以爲述也(閣道本室所屬而實入奎故賦中兼西北諸星言之)
◆房心爲明堂賦(限韻天王布政大火之宮有序)
司馬遷劉向班固皆專以明堂屬心以天府屬房其兼房心言之者始於甘石星經及春秋說題詞文耀鉤二緯然宋均曰房近心爲明堂也則房固不得與心並舉故爾雅曰大火謂之大辰郭璞曰心在中最明也自郞顗而後竟混列之以爲同宮不知天王居心而太陽居房擬於日之附天而行則房不過心之輔耳故前後星皆麗心而四輔麗房有親疎之別焉明堂之所以屬心者祗以中星之天王則前後諸子尚歸統轄不敢並尊而何況於房予友錢唐吳通守中林賦此題極工顧猶沿郞顗之說乃別爲是篇
端居惟帝懸象在天惟宿體之最著儼堂構之自然葢出震者萬物之命而繼離者一人之垣是以四序則自東而運中星則面南而旋溯蒼龍之列宿底大火之星躔乃知夫松雲棟牖之規仰觀可得陰陽偭偝之制不言巳宣冲嬴台室炳蔚天田彼太史之詔王居者尚後乃大辰之當帝座者實先伊夫三星角立迤邐寒芒中有大橫之庚庚乃首出而稱王前導者誰貳君所當瞠乎後者庶子之光惟擁衞之必亟羅積卒以周防彼六寝之祓除於五營乎趨蹌二六其數參三其行其取於旭日之初岀神威足被夫四表其象夫淵衷之獨運靈府洞燭乎八荒是以列宿最多向明莫逮九重雖峻翹首可望更有房星與心並布實據蒼精之腹以充四輔之數就中一星之橫是爲太陽之寓而於是有兩楹之列道詄蕩階除有兩咸之分標崢嶸門戶有鉤有鈐以主閉藏有驂有舝以司行路雖其別成爲府未嘗漫附於同垣而其德協於辰實則以近而有助是以左班則爲上相之階右省則爲大戎之幕厥有哲后觀天乘時發政本交泰之三陽撫循環之五勝乃以盛德在木之仁昭其日永星火之敬用大建夫明堂將仰膺乎休命享帝於焉告虔視朔於焉出令胡夏屋之落成乃榮光之上應以璿璣之中筩諦審方圓以玉衡之外規詳觀邪正天松帝柳盡供句陳野葆星榆均歸斧柄階有十五莖之朱草合朔罔愆庭古十三葉之孤桐左扉是聽河鼓之旗拂雲天市之樓四騁墨食不卜而諧繩直不糾而定重檐則上準重霄複廟則遠連複磴居然天闕之尊詎藉靈臺之咏葢大明者心之宇旣照臨之不遺況四達者房之途亦蔽虧之悉屛是葢神運成模天開鴻裁北通營室閣道衺延西泛咸池天潢津逮轉觀夫朱鳥之舍列五座以相符遊息於太乙之庭撫九宮而斯邁問圖書則萬仭之壁巍然數流泉則勿幕之井宛在卽以在東之七宿言之大角居攝提之間騎官環坐候之外氏爲路寢之區亢別廟廷之界箕則三宮之府是司尾則九子之場嗣代列屋若藩屏連甍如襟帶莫不其護神居爭熙帝載然要其環其以攸歸則斯堂之所圖最大況夫定時則乘東作以赴功計日則仗晨光而致果時則心以靑龍之象噓氣成雲房以天馬之神應時出火鼓卿雲之糺縵遶我天門扇明火之堂皇護兹靈瑣十華之葢輪囷六符之階磥硪鸞旗斾斾降臨者炎帝之精暘谷熊熊互易者勾芒之座是以分辰雖有專屬啓宇則有兼司區十二野而析圭原屬閼伯商邱之地割十二州而辨宅乃近逢公泰岱之祠樂奏圜鐘之管神來南至之時葢其道操夫五府之宰其用應夫八風之期而要其東爲宮南爲會理可據象可推豈猶夫赤熛淫祀文祖支詞尚書中候所妄托薦紳先生難言之方今皇上大凝承於九廟廣樂育於三雍運化機以神斗妙退藏以合宮軒轅之紀飛鳳崑崙之道乘龍大之則陰火陽冰都歸茂對細之則原蠶野馬其樂春融端門屹其四闢帝座穆乎濳通八荒吾闥率土來同善政畢修巳括呂不韋書中之舉措遺經大闡不須公玉帶以來之折衷瞻扶桑之紫氣挹閶闔之薰風媿濡毫而陪太液聊戴斗以望空桐
◆東井賦
爲望南雲八星橫列一道微淪金瓶縹緲玉檻嶙峋倒茄披其龍藻懸蒂附乎天根寒露之涓涓誰注冽泉之汩汩如聞谷裡何人射鮒宮中有首懸鶉時則甫値四乾之命七舉之旬逼赤精而不涸偕丹穴以長新爰有客告予曰是乃東井之分也彼其水衡是掌泉脈攸存先化益之生而橫碧落應金人之杵而著蒼旻有勿鑿之奇而非浪居不遷之所而愈神改邑未聞波累汲綆莫克手捫甃不能葢泥不能堙眢井之茅所不能塞鹽井之火所不能焚予乃作而問曰夫盈天地間皆水也其在天而成象亦浩乎其無垠彼歴坤艮爲地紀閱箕斗爲天津統衆星之所出秉金精之最純斯雲漢所以獨尊也合五車而成舍連三柱以爲隣穀庇蔭而得實魚泳游以樂羣斯咸池天潢所以惠民也歴髦頭之東偏邂逅夫天河之元辰斯九曲之洪流所以應精於崑崙者也渡神宮而解衣天江耀其星文斯濫觴之大川所以合德於峨氓者也天淵環南斗之廟天溝列西奎之門亢池繞大角而維楫梗河列騎官而成屯天海卽類尾閭之會天淮卽取水務之均九坎以寫亢陽之厲羅堰以禦潦漲之奔天桴則筏柎旁午天船則舳艫紛綸天橋橫夫古渡天罝亘夫修鱗井於其閒渺然莫論彼夫觀星則譏其狹小近市則苦其囂塵形或同於一甕郭不越乎一輪其用則褻於堂皇庖湢之近其祀則夷於門行霤竈之倫其機特一俯而一仰其牲僅一魚而一豚在地而河渠書之不載胡在天而象緯志之獨陳客曰先生葢以常見推之而未識其懸象之切也不見夫南宮之次芒寒而色正者葢象魏之揭耶明五帝之減除疏毁過於王歴其象天子則爲雙闕之懸其象諸侯則爲兩觀之列而於是水府右開水位左設水官十三辨方分職案玉尺以爲引牽玉衡以爲繘相與夾輔斯井以求其平有不平者斷之以鉞是以往來有常過續不絕桓桓五侯屏藩帝室天弧不彎天矢不折文子文孫長操宰割無使天狼汙我井渫葢天一之氣水最先水泉之流井最潔故一區而五州以之爲源百川以之爲窟彼星家傳兩戒之文古傳有分戍之說雲漢之濳萌者葢上升至此而始岀南轅而入河者以六相從北轅而出河者以二相綴或負終南地絡之陰由燕代以達三韓或負嶓冢地絡之陽由荆吳以達百粤是以河源則取道於秦雍之北歴華陰而克逢江源則發陬於梁益之南底華陽而罔失西被則巖險阻修東漸則文明炳蔚窮下流則倚山負海貨賄所歸遍大荒則近徼循邊戎蠻是集斯弘農分陜所以稱神臯奥區地靈之穴也而在天之門庭則爲東井一左一右莫能飛越是以四瀆之星熊熊爭歛袵而入謁試觀夫積水之湯湯詎挹注之可竭彼河圖括地之位僅以爲岷山之分垣洛書推度之占祗以爲荆山之發脈斯其說皆偏而不咸而詎足以盡上帝井疆之式廓予曰是則然巳顧吾讀管子幼官諸篇聖王應時不特以燧易火抑且以杼易水用成歲功是故夏井以赤后稱今其托名於東者何也客曰彼其宅辰則於午位合朔則於條風雖體分於朱鳥實類比於蒼龍春水夏雲之所合溫泉寒火之所融而況玉井之擁屏以峙軍井之荷戈以從皆西參之所部實受命於北宮曷若此井之乘木力足惠養而不窮黃道之所過亭侯之所縱方者象地之厚圓者象天之穹五雲之岀以五德二至之別以二風明義有生涼之用華淸擅蕩邪之功以治原田則會歸於溝洫以分疆理則派別於圻同凡芋區而瓜疇皆取象於其中若夫野雞喔喔不笑無禽天樽盈盈居然勿幕養老則爲同功之頤積薪以資用火之革凝露之桐有華拂雲之榆成碧帝囷之韭如林仙子之砂盈石太陽過之而消其災大白入之以止其渴焚林竭澤井稅不加石爛海枯井榦不裂豈猶夫瀱汋之時有時無敝漏之无喪无得予乃謝客辰拱而立仰視東井謂可用汲

鮚埼亭集外編卷三 鄞全祖望紹衣
賦(三)
◆土圭賦(限韻馮相致日以辨四時有序)
周官建都取地中之說先儒辨之備矣予謂當以大司徒所載參之典瑞然後知其本非周官之文大司徒所云測土深求日景卽典瑞所云致日致月也大司徒所云土地制域卽典瑞所云封國則以土地也而大司徒獨於日至之景尺有五寸以下接以天地陰陽日月風雨七句吾疑此七句者漢人之言儳入經文舊經必無是也況讀其文乃類考工記句法五官中不槪見從來辨此者祇攻鄭賈不知本文中明有之不指明經文之錯則鄭賈烏可折也善哉唐志之言曰古人所以步圭景之意將欲節宣和氣輔相物宐而不在於辰次之周徑也詞科諸公偶拈是題乃序其說於端
聖天子握五部秉七衡暘谷昧谷嚴其宅曲阿纎阿審其程涖觀臺而樹{執木}迎靈曜之著明六幕則地朔天南之畢協九紀則箕風畢雨之俱平黍爲實竹爲筩固同屬黃牙之產璿其中玉其外亦均資孚尹之精埋葭管之土灰或有崇而有庳懸玉衡於土炭時一重而一輕而究彼墨景之不爽葢別有元符之可馮乃命匠氏笵新型思極於毫芒之細用參夫神物之靈依工則勞司徒之掌析圭則仿國瑞之名欲質諸天而罔渝雖蒼璧之享有弗若茍錯諸地而巳可幷白茅之藉亦弗營今夫大圓者本高厚之渾成代明者或東西之殊向長日短日之極牛井各著其垣日中宵中之平婁角迭呈其象月主分而日主至其致之各以其時日主望而月主弦其至也本同其量惟辨秩之最殷斯功成乎輔相必其瑤光四布愆伏俱消玉燭長調陰晴無恙布四和以求中舍震離兌坎之罔渝列四鈎以問偏隅乾艮巽坤之相望然後春容帝座與八風之節俱諧肅穆天庭偕庶民之星共暢然而地一定而不移天至神而難恃二極則三十六度之隱見一出一入之位非易推四游則萬五千里之升沈假上假下之宮誰克旣或行黃道之外晷以稍進而移或行黃道之中晷以稍遲而退退者或陰之嬴進者或陽之厲是雖化機流布所偶差抑亦大均調燮所有事是以觀四仲之命官宅明都而敬致則度高而測深雖放勳其不廢爾乃瑑則終葵之杼珽原天子之笏杼以朝王笏以朝日上剡者銳其首四出者僢其末舊屬黃流之尊今爲坤儀之率八神繞之儼衆星之迴環八表共之恍中星之突兀方{門居}方案端拱而居內規外規縝密以栗玉尺之布不假廷平玉軫之徽不須瑤瑟更無五采五就之繁何有同邸異邸之別旣去飾於韋衣但象形於中必於是二至二分計其時一股一勾計其里八月不必滿八日之期四時卽以分雙曜之畤當夫亭午之漏初中天半之華方霽或赤龍之氣蠕蠕或黑烏之陰旎旎是則尺五寸而近爲南轅丈三尺有奇爲北紀至若晨光熹微暮雲徙倚或暫辭東沼之輪或繼照西崦之軌是則七尺三寸之攸同二十四分之妄指是以窺天而知其和謬盈減不失其宐度地而知其中邊增損各有所以彼大采朝日識地德以凝承小采夕月虔天刑而糾擬斯天子所以參三才之位袪四時之累也而要非推測之精曷以有此慨自緯候諸書之支離漢唐羣儒之汙漫陽城浚儀因易代而累移交阯金陵更參觀而益遠不知四方中土之說無所據依千里一寸之文誰爲質辨彼夫平陽放勳之都蒲坂重華所踐安邑則九鼎攸居亳京則五遷始奠卽在有周亦復安宗祏於西豐建行所於畿甸不過求道里之適均取朝宗之所便安得陰陽風雨之會經百世而不移帝王升降之區嬗累朝而弗變吾嘗以匠人水臬之文比合於司徒土圭之例圭則司天者觀化之所需臬則營作者辨方之所自雖所司之不同顧致用者無異原無預於宅中又奚有於卜地況歲差之難齊安得土中之長峙豈有揆日之隆儀乃朝三而暮四至若渾天旣北斗之分過峻葢天亦南方之度不齊五寸三寸之文莫定五嶽五表之說難稽是以守敬舍六家而弗道置四丈以審規豈知法先觀象道在乘時苟剛柔之適協參覆載以無私土應黃鐘之德圭宣春氣之滋終始妙貞元之運弛張措文武之宐斯則又何有於偏端之推步曲說之駢枝
◆衢尊賦
王者坐神府運道腴握斗柄流地符酒漿不挹而徧醴泉隨在而瀦釀淑氣以薫蒸微禽亦歌旣醉播晴光爲膏沐小草共樂咸濡時則前朝穆穆後市愉愉明堂則四門五室大田則一井九區表以靡華之九葉環以交枝之五株窺夙夜之元神淡如明水溥寰方之茂育濃似春湑五齊六淸人人酩酊十酘九醞戸戸醍醐如澠如淮如河如濟爭赴杜康之宅旁流儀狄之廚以故洗爵而中逵早具奠斝而周道先儲爰有一尊其名曰衢是尊也剛亦不吐柔亦不茹裒其多兮不爲不足益其寡兮不爲有餘執中同欹器建極似歛盂爾乃以筐曰釃以籔曰醑紀則有甗魯則有壺象以鼻而善吸犧以背而能噓蜃取其動鴟取其虛或金爲飾或玉爲樞然而用各有地度不可踰卜夜之諫凜凜太康之箴瞿瞿或一獻而止淸其渴或三爵而惟罰是虞或范昭酌之而不免見徹或杜蕢揚之而媿其有渝至若在官曰庫在野曰罏家釀曰醖市釀曰酤而苟乞漿不得博醉焉如目斷天河之水府涎流道左之糵車斯空聞夫揚觶究未免於向隅孰若斯尊不竭不淤其取之也無礙無拘望總街兮如騖遵大路兮不嶇撫黃目兮朗可拭溯縹醪兮淸不汙罔計多寡遑論有無抑不聞縕精之始作麴之初也耶眞宰以大順宣說豫以太和化嫗煦玉燭之精以爲釀具庶民之星以爲酒徒明水大火以爲醴齊嘉禾瑞麥以爲蓄租坐八風谷合百花莩而於是天囷啟天乳酥張素主觴旗官建旟始以空桑之飯終以烏梅之醹以蚩蚩而來者昭其不速之敬以混混而出者大其勿幕之孚其簌維何彼山之麓有笋蔬兮其菹維何彼水之澨有菰蒲兮幕以圓葢如穹廬席以平壤如大輿缶以土鼓以桴藉以茅薦以芻雖丁男大小或分其戶品流淸濁或各有俱甘苦之種旣別伯仲之行亦殊而要之左陶匏右康瓠見淺見深不至罄瓶而罍恥一挹一注寧論石贏而斗輸當是時四學橫經士鄕資其觴咏三農負耒原田慰其辛劬市有醉人商不復以爲瑞關無酒禁旅皆願出其途高賢以設醴而維縶三軍聞投醪而奮呼列仙借爲容身之地荒外資爲難老之需縱臥甕之有人不登新格卽挈瓶之寡智亦足歡醵可以十榼可以百觚可累而戴可負而趨旣不嫌於無算自共樂其於胥頌堯尊之德者亹亹鼓唐衢之腹者魚魚葢衢以昭其推行之博尊以示其翕受之敷井養而不窮者四海一家之量所以大鼎烹以爲餁者十漿九饋之用所以舒是故後刑兮念室先惠兮天渠筮易得大畜之上觀星在黃道之墟豈猶夫一觴之小施更何須三日之大酺
◆石鏡舞山雞賦(有序)
予向疑劉敬叔異苑山雞事以爲特因罽賓孤鸞舞鏡一案而少變之況魏公子倉舒之言不見陳志與裴注又似因巨象一案而附會之然卽令果如所言亦甚不吉非體物家所樂道也及讀唐詩有石鏡舞山雞之句始爲恍然空山文石嵌空如鏡幽禽樂之顧影自憐斯則協靜觀之情狀寫咸若之性靈者也昔晉廷徵曲水故事摰仲治以所言不吉左遷後世之據異苑者得毋類是今觀唐賦亦祇於篇中畧及不敢詳其顚末殆以此歟乃別爲石鏡舞山雞賦以正之
有鳥翩翾秉重熙之淑氣觀元化於空山賦種則繼離之明炳烺應時則大夏之色朱殷星散璿璣之宿序逢鶉火之躔偕晴霞而錯落迎麗日而璘斑然而棲神雲岫匿影人寰問譽命雖偶作五工之氏愛羽毛或閒登九貢之班要其幽貞獨處耿介誰攀啄粟陰崖之黍同心幽谷之蘭豈意巨靈融結文石巑岏一片虛明之鏡千巖淡蕩之天對古洞之寒泉而更澈沐危峰之飛瀑而彌鮮苔影染之而愈碧霧氣浴之而倍堅淸蒼以爲玄錫沆瀣以爲白旃時則山草吐菱花之豓山嵐凝月魄之圓山都遇之而慙其形穢山鬼望之而覺其神寒於是山雞過之四顧欣然縱令羣儕之共賞未若寸心之自憐乃回翔而諦視遂妙舞於轉圜以健翮爲長袖之運以輕身比細腰之孱惟四時之產俱備斯八風之節各嫻生憎鸜鵒之眼未化差喜鷓鴣之翥同斒翠羽迎風而袅袅赤翎浥露而僊僊問好逑則空中卽是窺眞色則阿堵能傳差池披其金粉宛轉拂夫雲鬟不羨衣上華蟲之豔不慕冕中赤鷩之姸當其矜疏趾夸朱顏下復上往復還知天機之自得識樂意之相關態以乘虛而動神因遺世而閒或五粒之松偶集或百尺之絲忽扳千仭鳳輝遙接中逵鴻羽爭先葢其幽情原寄之天際塵障不染於世閒苟未逢夫徙北圖南之會姑長永其棲桐食竹之年肎浪蹟以博如臯之笑抑獻符以隨陳寶之肩用求知於冰鑑戒妄出於玉環方將見彭籛而遠舉又何惑乎遇相高而孤騫斯幽園所以明處士之志而三贄正以立貞士之閑也歟
◆追琢其章賦(有序)
是詩之旨古序以爲能官人也葢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今入廟則奉璋瓚以相禮者有人行軍則帥六師以從王者有人作人之效於此盛矣歐陽公曰言文武之材各任其事也夫是雖一時人材之盛要非文王之能官人不至此故孫毓以爲專美官人非稱周地之多材葢官人之術在作人而作人之功則於末章追琢金玉見之朱子泛以爲歌咏文王之德之盛而爲人所歸恐非詩中之意而末章尢爲未協然考康成以來雖皆宗古序以爲官人而於末章則亦如朱子所云王肅曰以興文王聖德其文如雕琢其質如金玉是與全詩絕無呼應今本之古序參以曹放齋嚴華谷諸家仍主作人而言作追琢其章賦
惟天地之菁華日旁皇於川麓披沙而遇金撈石而得玉或三品之最尊或五德之具足或堪庀飭物材或能庇蔭嘉穀經百鍊而愈剛遭烈焚而不燠葢堇子之銅未可倫而岐山之珉不足錄然其初也金則尚胎玉則尚璞閟於滇海之涯韞於崑岡之谷如太極之方含疑先天之初伏又似混沌未分鴻濛未副雖其光則旦旦熊熊而其神則渾渾穆穆旣恥炫其珍奇遂自甘於寂寞神物不可以終晦哲匠於是乎挺生謂是秉乾道之剛健得天氣之淸明葢六府之所祕百物之至精五百年而始產一萬鎰而猶輕推原夫九牧之作貢以志夫一代之鍾靈況夫金之萌也有苗有秀玉之長也有華有榮亦幾歴夫氤氲之妙始得萃爲特達之英雖成材巳落其實而利用未成其形是故不追則光不著不琢則器不成夫質之陋者巧無可施才之薄者文無可飾縱切磨之空加要闇然其無色葢外襲者非光輝而中乾者乏潤澤乃兹希世之珍豈意應時而獲於是椎鑿是營刀鋸幷力礪以羊頭之鋼攻以他山之石模範各制其宐肉好不渝其則從革不妨於紆回瑕瑜無嫌於別白迨夫雕鏤成攻冶息其聲鏗鈜其氣英特奐如者可遠觀瑟若者可近識北斗之芒宵寒白虹之氣晝射夫文以質而足重質以文而備昭匕鬯陳而春容樽俎之上旌節動而輝煌矢石之交金鏞玉瓚以致孝玉戚金戈以示豪是以居則爲介福之助出則爲禦侮之寮緬周王之壽考燦文治於重霄秉中和以建極萃瑰瓌於盈朝宐詩人之比物示百世之斗杓乃泰階之盛事歴千載而非遙御中天之離照舉一世而甄陶秉金聲與玉質收乾符與坤苞行見麟趾之中皆周虢兔罝之內有顚天祭則膺神祉戰則服天驕小臣方將效鉛刀之一割敢自甘朽木之不雕
◆宵雅肄三賦
蓋聞道德一於太學敎化垂於先師是以鼓篋而入釋奠有儀爰進蘋蘩之菜導以皮弁之司濟濟有瞽皇皇聲詩其詩伊何宵雅之葩始於鹿鳴終於皇華原夫三詩所用於古實誃交聘則肆夏文王迭奏鄕飮則南陔嘉魚並夸一編之材七十四兮斯其綱正聲之作二十二兮斯其冠其在入學之初尢爲定志之撰桑弧蓬矢兮墮地所期桐陰竹實兮生平所願舍是三詩孰當樂玩彼夫草茅出於環堵天闕遠於九重雖芹曝之欲獻望閶闔其難通巷可遇兮不屑牖欲納兮何從斯則咷笑所以莫卜歌泣所以未融聖主乃開公道以布誠心本深情而將厚意大燕衎以笙簧宏賚予以帛幣縱嚴肅者堂廉而感通者志氣惟鳴鶴之音旣孚斯羔羊之節益勵當其時也酒旨且有物多維偕有他之虞弗作不富之隣無猜賡歌成而爲謨誥笑語洽而非俳諧豈以夸豐亨而耽豫樂將以佐乾度而佑泰階若夫身將許國公且忘私寒暑飢渴之不憚東西南北其奚辭乃或戀晨昏以致嘆陟屺岵而興悲懷白華兮岑寂悵彩服兮暌違而義巳割情忠能移孝卽令生前致舍肉之誠身後極椎牛之報甘脆徧於慈筵寵榮賁夫墓道脈脈此情悠悠誰告豈期下吏衷情早入大君窹寐瞻周道兮有懷望征夫兮長喟謂此子職之疏實係官箴所累不煩告勞之歌巳諒望雲之淚至若周物者其智遍物者其仁惟一人之首舉巳包舉夫八垠猶於簡書之使備求聞見之陳博采於親禮事難旁搜於謀度諮詢所以旌節遠行輶軒四岀非徒夸長駕遠馭之規乃以收明目達聰之術用不遺於一芻一蕘地詎分於在原在隰倘所至兮不虛則有英兮必掇然則凛訓詞之惕厲敢任意於壯遊送以禮樂責以謨謀必訪善兮爲咨必秉忠兮爲周斯可以見泰山之不辭土壤河海之不擇細流夫婚姻不備兮貞女不行恭敬不至兮賢士不處斯體羣臣之所以列於九經者也然則學古入官委身事主徒爲溫飽之圖莫副弼諧之舉斯不亦負國家而羞儕侶歟大學之官其始也當其幼學之日期以有用之材將使之昕夕吟咏神動志開固宐辟雍之多髦士鄕國之皆俊才於以輔壽考作人之化而侔雲漢之昭回者歟
◆觀霧淞賦
雍正癸丑冬十二月乙卯京師夜氣如霧重之以霜凝於木上熠熠有光旦起視之飛滿空堂良久始化亟呼童子輩共賞之蓋自渡江而北數千里無梅花說者以爲皆變而爲杏也今木上所成令人大有月落參橫之勝是日客有過訪者曰嘻是於五行家爲何祥也曰客不聞夫東人之諺乎霜淞打霧淞窮漢置飯甕兹之漙枝泫葉覩陽不晞一望瑩然委素成脂正所謂霧淞也古人之言霧者謂其爲百族之殃本於地而應於天以陰冒陽然而太平之世浸淫被泊則有不塞望之祥故其爲凍洛也苦寒而出見晛乃消歲將順成此實其招稽之於古則有若曾文定公之詩園林初日靜無風霧淞花開處處同記得集英深殿裏舞人齊插玉籠{髟悤}所以描畫雍熙之象者宛然在目葢其本一時天地淸明之氣而非積水之上溢故其出也不爲冥氛而爲麗景其會合於沖融之運而非窮陰之鬱沍故飄揚而不整然則其乘晴霞迎朝爽御淳風而燦爛於高旻者豈偶然哉夫乾苞通而甘露至坤符流而醴泉見斯固太平之慶然不若豐年之足羨也固不必登於符瑞靈徵之志而後爲洪範春秋之所善也乃者五日風十日雨休和磅礴遍及六宇而宵衣旰食時如負疚偶有微祲修省恐後是以薰蒸醞釀輝兹堯天榮光不夜以報有年諺云豐年穀儉歲玉客而知此祥也其可賀矣苟不然者山林拂戾或爲木冰五行列之以爲災眚吾亦將與客抱杞人之憂愀然長嘯安得畱連光景志其遊傲客曰善於是春酒初熟南榮之日正曛林閒殘馥淹潤軟塵民有脫羊裘而嬉者長老以爲昔所未有予亦陶然竟醉信筆賦之
半夏賦(有序)
南訛正永暑氣漸厲閒吟時訓靜按卦氣主人方驚隕杞之自天欲決莧而未逮但見帶草森森繞我階砌乃有半夏一叢嫩綠無際托木槿爲同岑作王萯之後輩主人方撫而玩之忽爲過者所薙曰是有毒不可近也噫亦深慮矣乃抽毫而寫意
是其茁於微邱之野盛於槐里之川厥名地交別署守田水玉志潔和姑表姸著之農帝之錄載在不韋之編匹練比白列錢同圓謂宐映榆莢於神州大社之座伴蓂莖於明堂太廟之閒以爲芍藥殊其甲以爲旁{艹幾}異其酸彼羣疑爲堇葛之難制豈知益以薑芥而始完今夫百物之產與時偕行春枝八千歲而猶茂冬花十二月而長靑獨夏日之可畏葢觸目而神驚是草也當春半而花巳吐迨秋半而實始盈惟其中氣之秉適應蕤賓之聲葢正符乎咸章之會猶守以含章之貞僅僅乎十分而得五巳虞其太剛而莫嬰時則六乾巳過一巽方受羸豕之行莫牽包魚之薦有臭彼晏陰之巳成胡炎火之尚驟嫣然兹草偕時而茂鹿解角以來眠蟬鼓翅而相覆彼愛之者方思仿薄夜之粉以重羅擬十旬之麴於醇酎子儀之嘗藥所不遺紫靈之和丸所幸遘然而自托幽芳漫夸獨秀縱掩身以自理終垢角之有咎小草雖微遠志具在合八能之樂而五日可期驗八神之表而中天可會比之煮梅將以調大官之羮蓄蘭將以紉王者之佩誰當登黍之期乃犯刈藍之戒將無剪伐所加資材有待或因陶鑄而成或俟和齊而備吾竊恐夫白鵲之成餘辛更倍捫舌可虞挽腸滋礙平仲之詩畧聞梗槪終難充夫藥籠之需祇應付之經師之載者耶
曼陀羅賦
葢嘗邂逅豐臺之花逕,有客贈予以曼陀羅之英。駢葉外包,有藉者襲;捧心內美,用晦而明。蕭晨半開以迎曙色,薄暮暝合以聽宵征。有縞其蕊,有碧其莖,一枝挺挺,其上亭亭。予不識也,問曰:請舉其畧。客曰:是葢登之帝座皇華之錄,爲北斗使者星槎之手拎,又如蒼頡書成之所雨,爲佛王說法而降精。布以牽牛之種,灑以天女之靈,握節者愛其駢葩之古,拄杖者疑聞落葉之零。今夫閬苑之松花盈石,祗林之金粟滿籯,玉洞則仙麻不老,慈雲則紫竹常靑。各有樹蓺,未克合幷。曷若兹花,釋老均稱。斯其所以矜貴而莫京與。予曰:否否,夫異說之荒唐,無稽弗聽。空花之誕謾,非予所馨。彼山茄之佳植,底妄錫以二氏之名。信斯言也,固宜其爲惡客而見憎。吾獨憐其醞膏實而醴,具芳心載之酒經。笑而采者令人笑口之綽約,舞而摘者令人舞腰之娉婷。半酣而動,有引必應,樊素見之而頤解,小蠻遇之而神傾。當是時,二豪在側,如蜾蠃之與螟蛉。客曰:善哉夫子之言,乃如見夫花之情也。

鮚埼亭集外編卷四 鄞全祖望紹衣
碑銘(一)
◆明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贈太保諡忠襄孫公神道碑銘
有明三百年天下稱世家者莫如姚江孫氏其官則閣學而下六部三法司七寺翰詹坊局科道以及五府等官無不備也而其人則忠孝政事風節文章亦無不備葢自忠烈公遞傳至忠襄公而明與之俱亡忠襄公諱嘉績字碩膚燭湖先生應時之後燭湖宋乾淳閒碩儒也忠烈公燧之五世孫尚寶司卿墀之玄孫上林苑丞{金素}之曾孫大學士文恭公如游之孫工部郞中樽之子公少嗜讀書先世自月峯尚書喜儲藏四部甲於姚江至是盡歸於公按其首尾而讀之不以膏粱廢攻苦及冠應以門資得官公不欲也成崇禎丁丑進士授南京工部主事時嘉興徐忠襄公石麒爲應天府丞公從之分別當路君子小人流品及廟堂諸文獻調爲北京兵部主事戊寅大兵薄都城傅城閉壘莫能測其進止公曰此不難知當俟後隊至卽南下耳曷乘其未集而急攻之楊嗣昌曰彼已傾國而入安有繼耶又三日大兵果挾西戎六萬由靑山口入卽日拔營而南於是以公知兵不次進職方郞中是役也總督盧公象昇與奄人高起濳分辦東西二路督臣主戰奄人主和公論是督臣嗣昌是奄人故督臣死戰不予恩卹而奄人敍功求世蔭公憤甚疏格之奄人大恨適上幸觀德殿閱軍器起濳能辨其良楛稱旨乘閒讒公下獄時漳浦黃忠烈公亦得罪上以嗣昌故欲殺之先拜杖而後入獄其家人以槖饘至俱遭阻遏公徹已服用奉之甚謹稍閒從而受易世所稱漳浦三易洞璣之學莫有知者公兀兀聽之會諸生涂仲吉上書救忠烈上益震怒移忠烈於厰獄其獄中相與往來者盡掠治之公與黃文煥陳天定文震亨楊廷麟劉履丁董養河田詔皆被責詰或謂當巽詞以求免公曰吾得爲夏侯勝之黃霸足矣何必諱乎聞者以爲名言宜興再相請淸獄尚書徐忠襄公遂出公歸而買地築室將隱矣乙酉赧王起爲九江道僉事未上而南京亡先是公之同里吏科都給事中熊公汝霖聞大兵將至杭奔告潞王欲發羅木營兵拒之潞王已議迎降不聽熊公歸見劉忠正公宗周而泣劉公歎曰吾已絶粒待死諸公倘有能爲田氏卽墨之守者天下事未可知也顧悠悠之輩其誰足語者君其勉之熊公歸而商於公然計無所出姚之知縣王曰兪已棄官去其司敎王元如迎降遂署知縣發役夫治馳道以其不勉抶之役夫譁反毆元如衆遂攘攘不可止公方遣家人偵衢巷閒聞之遽率健兒鳴金鼓突入縣署擒元如斬以狥公以宰相家兒舉事百姓從之者如雲乃急邀熊公出治軍分爲兩營公主左熊公主右時閏六月初九日也浙東列郡人情正在恇擾閒所至竊竊偶語特觀望莫敢先發而公以中流之一壺激而行之遂皆響應公遣急足西告會稽東告鄞次日會稽章公正宸以鄭公遵謙等應之又次日鄞錢公肅樂應之又次日慈谿沈公宸荃應之又次日紹之屬縣皆應之天台以東無不應者乃迎監國魯王於天台諸軍會於江上張公國維指公言曰此眞五世相韓之子弟也王加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督師瓜里時諸軍分汛瓜里者公與熊公章公錢公沈公太僕前分守寧紹台道于公江上人呼爲六家軍而公營於瓜里之龍王堂前公至江上薦故吏科林公時對請爲監軍薦前進士王公正中以御史知餘姚縣事又請許其募鄕兵以助防守薦諸生屠獻宸以職方參軍務薦章欽臣爲大將使治火器江上人呼爲火攻營同里黃公宗羲以義兵數百人從公薦之爲御史公於烈廟時雖以知兵起然將略實非所長江上所仗庇者惟方國安王之仁顧悍甚於是有分餉分地之議公等無所得軍賦之仁之軍視國安稍弱其子鳴謙畱守定海思所以張之乃招張國柱軍以爲助國柱遂劫鳴謙入內地大掠餘姚越中震恐朝議欲封爲伯以安之公與宗羲等議以國柱凶暴旣不能討誠不可無官爵以覊縻之但列之五等則有功者其何以加之請署爲將軍時皆服公之守正國柱雖去遂據定海爲巢窟鳴謙反爲所制之仁從此懷內顧之憂無心復戰前此江上物論謂之仁稍愈於國安至是大壞於鳴謙之手公悒悒日甚已而王加公兵部右侍郞兼都御史督師如故公又言故御史姜埰及其弟垓之賢近聞其避地天台乞主上特勅召之埰知事不可爲以疾辭不至垓亦從公幕而不受官會聞黃忠烈公自閩出兵不克而死公慟哭曰先生竟先我去乎阮大鋮嗾方國安疏糾東林餘蘖公與林公時對沈公履祥等竝豫焉公遂乞休不許公之令欽臣治火器也製作甚精旣力陳西渡之策方王不與同心至是師日老餉日竭宗羲言於公曰願得以此軍獨出必得當以報公公喜命欽臣汰其不中步伐者熊公亦簡軍中精銳合之得三千人以正中副之於是公定議由海道西渡取海寧海鹽一帶而揚聲由盛嶺出軍請給監軍等官勅印錢公肅樂聞之曰孫公殆有成算必非由此閒攻其有備者也五月王加公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督師如故公以老營駐龍王堂前而宗羲等濳師出潭山會太僕陳公濳夫軍議取沿海諸縣尚寶司卿朱公大定平吳將軍陳公萬良職方查公繼佐等皆來聽命浙西震動公蒿目望之俟捷音至欲令鄭公遵謙等夾攻杭城而國安七條沙之軍已潰列戍四竄公急還會稽則王已登舟而去乃亦航海入翁洲以觀變時公已疽發於背至翁洲疾篤問從者曰此何地也從者曰道隆觀也公歎曰吾聞建炎時宋高宗至此金人以刃斫柱血流如雨金人驚仆而宋提領張公裕以大舶擊之今五百年矣因唏嘘泣下二十四日賦絕命詞錢公已先在翁來視疾和公詩相向哭公謂子延齡曰倘聞王所在宜急從之語畢而卒生於萬歴甲辰九月十四日得年四十三歲配陳氏封夫人延齡藁葬公於蘆花嶴錢公具疏爲公請卹於閩而閩又破明年王復出師長垣延齡從之以遺言奏贈公太保賜祭九壇諡忠襄以延齡爲右僉都御史奪情巡撫閩南錢公草制曰爾父唱黃鐘之孤管以存一綫有大功於國爾尚克繼之爾年少中丞哉王次健跳延齡進兵部侍郞中途遇大兵家屬俱被執延齡獨奉其太夫人及妺免王次翁洲延齡進戸部尚書初公少應童子試其師夢公簪花以第一人出丁丑計偕縣令梁佳植夢亦如之公亦頻夢與古之大魁者遊私自喜孫氏於科名無不備所少者此耳或以已承其乏其後不驗迨公之葬適在明初狀元張信墓南以爲異事予謂周官六夢良多徵應然如此夢則鬼神之陋者以公之所豎立如此區區科第曾何足道而況於冡木之隣比足以重公乎必欲比擬其必求之文丞相陳參政之科第而後可餘子非其匹也翁洲旣成域外公家亦梗康熙乙丑始復爲内陆延齡子訥渡海求公墓不可得方慟哭忽有一老人扶杖至問所以則曰吾故公蒼頭也吾識之導以往扶歸姚江改葬於燭湖葢不作寒食者四十年矣公所著有五世傳贊存直錄其詩文不盡傳嗚呼世之論是舉者皆謂畫江之始不當以軍旅大枋拱手而予之方王以是爲孫熊諸公咎予謂公等固未必知兵然以當時之匆匆亦不能不資一二宿將以爲衞不料其狓猖至此也方國安縱恣無狀葢已有年至是突然以客軍來本難位置若王之仁則浙東故鎭一切營兵衞軍皆其舊轄公等欲不予之得乎且以顏太師之忠輸一著於賀蘭進明而卒隳其業鄭畋之忠困於李昌言而不展王庶之忠亦不足以制曲端事勢有無可如何者忠臣義士求諒於天而已而況天心旣去雖以諸葛孔明姜伯約之才之力不能有濟而何論其餘者至於江上諸公事蹟其脫略莫甚於公予見錢公肅樂集中有爲公辨誣疏雖存其目而失其文不知時人所誣者何事錢公所辨何語諸家作公傳志皆寥寥少攷索予以乾隆丁巳拜公墓下孫氏後人爭來問公遺事因請予爲埏道之文以補諸家之闕見聞荒落不足以稱孝慈惓倦之意良自媿巳其銘曰
聖朝受命百國來同稽山甲楯詎足成功奮臂一呼浙東雲連雖然爝火殘喘所延以酬高廟以報烈皇以見忠烈世臣有光蘆花寒月夜色漫漫公尸雖返公魂未還
◆明戸部右侍郞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贈戸部尚書崇明沈公神道碑銘
崇明沈編修文鎬予同年友也以予曾觀舊柱下之史屬纂其先司農公神道之文惟公精忠大節足與日月爭光而於吾鄕尢有遺愛所不敢辭況編修爲公羣從孫枝能以表章先烈是念尢可尚也按公諱廷揚字季明一字五梅自少喜爲有用之學不屑屑章句由蘇州府崇明縣學諸生入太學崇禎九年丙子河道累決漕運艱阻不以時至思陵患之公應詔上書言海運可復思宗召見公言元時百年俱海運從太倉劉家河放洋計半月可抵天津雖風波之險不無損失先臣邱濬攷元史歴年運到米數除所損失費尚省於內運臣生長海上訪問水手頗知其道但不若從淮上截漕竟岀淮河口入海放洋尢便臣以爲可行因上海運書五卷思宗下戸部覆奏戸部諸臣無知水道者奏言元時故嘗海運每歲風波飄蕩累有沈溺則人米俱失國初軫念民命故開濬會通河故道改從內運今一旦欲復海運則必另造船只召募水手費用旣多未易猝辦一旦風濤不測傷人失米誰任其咎思宗不以爲然凡三覆議而戸部終莫敢任之者於是戸部言臣等書生未諳海道不敢妄議廷揚以爲可行莫若竟委之督運令其自僱舟楫召募役夫令漕撫量撥漕糧試行之果然有效則海運可復也思宗以爲然於是以公試戸部主事一切船只水手皆自行辦理詔漕撫以漕米二萬石予之公奉命岀相視山東膠州與南岸相對者爲廟灣公以廟灣六船由淮河口出七晝夜抵天津馳疏以聞而遣其家人致箋於戸部戸部諸臣驚曰前日已奏汝主人就道柰何尚在家人笑曰運船抵津矣思陵大喜而戸部諸臣尚疑之以爲海道艱難安有七日卽至之理廷揚饒於財恐自東省買米以充數耳不數日而漕撫所奏公撥米開洋日期曁津撫所奏公登岸日期皆與公所奏合思宗出以示羣臣曰朕固知其無僞也於是定議每歲春秋二運增米至二十萬石春運以三月歸以四月秋運以九月歸以十月隆冬盛夏則避風濤不出船隻水手之費仍委公任之而以運到之日給其費如內漕之半公歴官主事員外郞郞中督運凡七年癸未加內府光祿寺少卿仍督運駐劄登州初大兵之下松山也繞出洪承疇軍後圍之急十三鎭援兵俱不得前城中餉絕道已斷思陵召公議之公請行自天津口出經山海關左達鴨綠江半月抵松山軍中皆呼萬歲公還松山竟以援絕而破時論以爲初被圍時若分十三鎭之半從公循海而東前後夾援或有濟而惜乎莫有見及之者甲申正月流賊事急京師糧儲告匱公言於戸部尚書倪公元璐曰事急矣請以大部檄借漕糧二十萬石從海運不可復拘常期僥天之幸得達京師或可以濟倪公然之公以戸部檄馳至淮漕撫路公振飛然之顧漕運甫發而三月十九日之報至路公馳使追還赧王稱制詔公以原官督餉饋江北諸軍公疏言臣歴年海運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係臣自造中可容兵二百人所招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鬬堪充水師但曩時止及於運米故每舟不過三十人今海運已停如招集水師加以簡練沿江上下習戰臣願統之則二萬人之衆足成一軍亦長江之衞也疏上不報時廷臣或請由海道岀師北伐公聞歎曰誠使是策得用吾願爲前軍以啟路皆不行但遣公運米十萬以餉吳三桂而劉澤淸在淮上欲得公舟公曰須俟朝命乃可澤淸縱兵奪之時漕撫田仰亦時相之私人也軍務一切不問淮上瓦解公以部下歸崇明嗚呼唐德宗之自奉天歸也不有韓晉公幾於再致大變是雖李渾諸元老所無能爲也以公之才亦幾幾乎晉公之流輩而天亦厭明不佑其成宋南渡之不振甚矣然海陵大舉尚有膠西李寶之師以撓之使乙酉之議得行南牧之兵寧無返顧而明亦自絕於天羣策總屈而不施大兵下江南公航海入浙監國加以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浙直欲令公由海道以窺三吳時田仰爲相忌公公乃之翁洲欲以翁洲將黃斌卿之兵入吳閩中亦授公總督時諸軍無餉競以剽掠爲事至於係累男婦索錢取贖肆行淫縱浙東之張國柱陳梧爲尢甚公謂斌卿曰師以恢復爲名今所爲如此是賊也將軍其戒之斌卿曰公言是也惟軍中乏食不得不取之民閒今將何以足食公乃爲定履畝勸輸之法而軍士不敢復鈔掠斌卿故無大畧其後卒以不迎奉監國被誅而翁洲之人頗念之以其軍稍有紀律民無所擾則皆公一言之力也丁亥松江提督吳勝兆送款於翁洲斌卿猶豫不欲應之公曰事機之來閒不容髮柰何坐而失之定西侯張名振慨然請行邀公爲導公曰兵至必以崇明爲駐劄地禁打糧然後可名振許之至崇明而食盡名振重違前約乃趨壽生洲打糧泊舟鹿苑五更颶風大作舟自相擊軍士溺死者過半大兵逆之岸上大呼薙髪者不死名振與張都御史煌言馮都御史京第皆雜降卒中逸去公歎曰風波如此其天意耶我當以一死報國然無名而死則不可乃謂大兵曰我都御史也汝輩可解我之南京大兵以舟護之至江寧四月十四日事也經略洪承疇以松山之役與公有舊然不敢見使人說公曰公但薙髪當有大用公曰誰使汝來者曰洪經略也公曰經畧以松山之難死先帝賜祭十三壇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此唐子也承疇知公不可屈乃行刑部下贊畫職方主事沈始元總兵官蔡德遊擊蔡耀戴啟施榮劉金城翁彪朱斌林樹守備畢從義陳邦定及公從子甲皆死之而公之親兵六百人斬於婁門無一降者時以比田橫之士焉公之死問至翁洲哭聲如雷立祠祀之生於萬歴某年某月某日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子某葬於某鄕之原予讀諸家所作公傳其事多不核如公之應詔請復海運在丙子其後督運七年而苕人溫氏作公傳以爲倪公元璐在戸部時則是辛巳以後事其誤一也公於甲申春至淮欲運米入京漕撫爲路公振飛而鄞人董氏作公傳以爲田仰不知田之持節在赧王時其誤二也松江之役在丁亥而淞人楊氏移之至庚寅辛卯之閒則其時江南巳大定矣其誤三也溫氏又謂公上書時已官舍人不知其爲諸生也生乎百年之後以言舊事所見異詞所聞異詞所傳聞又異詞不及今攷正之將何所待哉編修曰善請更爲之銘其詞曰
鴨綠之運不救松山之危直洁之運不救太倉之飢肓風狂祟吳淞失期到頭一死降臣忸怩吁嗟乎天實爲之謂之何其翁洲之枝北向崇沙之鵲南飛
◆明故兵部右侍郞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公墓碑
嗚呼是爲殘明浙東督師大蘭洞主王公之墓予攷古今歴代官制未有所謂洞主者有之自蕭梁之末所稱新吳洞主余孝頃輩是也其時値侯景之亂諸遺臣起兵者倚山立寨居民因以洞主呼之史臣亦因而書之要之非朝廷之稱也明之亡也浙東山寨大起於是復有洞主之稱其後或降或竄不能盡詳惟諸死節者姓氏彪炳人閒而王公之死爲尢烈公諱翊字完勲別號篤菴浙之寧波府慈溪縣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至公始遷姚江公五歲而孤少不喜理家事其弟翃且耕且讀以助之補諸生好言兵見天下方多難思以功名自見未幾國變繼至畫江之役王公正中以御史仍知餘姚縣事集姚之鄕兵從孫熊二公於江上上疏薦公爲職方盡以軍事付之巳而正中與同官黃公宗羲連營將由龕山西渡而江上破黃公引其殘卒入四明思結寨自守以觀變居民雜擊之寨不得立時公方走海濱招兵謀與黃公合大兵購之急囚公之弟翃以招公公不顧乃殺之公亦不顧軍旣集聞黃公軍破馳入山中語父老曰前此以諸將橫擾居民遂至激變今吾軍來足爲是山之衞而無所擾父老念故國其許我乎居民許之遂結寨於大蘭大蘭者四明山之西北境也唐時裘甫作亂嘗以之爲巢穴其地猝不可登宋時皆置砦設兵以防守至是而公據之其與之同事者慈溪王公江也威鹵侯黃斌卿守翁洲寧之義士董志寧華夏等謀引其兵會山寨之軍以起事來告公使會李公長祥軍共定浙東公許之刻期相應而爲人所首事遂潰寧城戒嚴志寧脫走夏死斌卿舟師泊城下不得要領而去大兵急搗大蘭公攝軍避之丁亥十二月事也戊子正月公以軍還三月破上虞殺其署縣事者時浙東山寨相繼起故御史李公長祥軍上虞之東山故翰林張公煌言軍上虞之平岡故都督章公欽臣軍會稽之南鎭其餘則蕭山石仲芳會稽王化龍陳天樞台州兪國望金湯奉化吳奎明袁應彪浙西之湖州柏襄甫等亦應之至於小寨支軍以百數然諸營招集無賴之徒不能不從事於鈔掠惟李公張公與公三寨不擾民而李張二軍單弱不如公所部之雄於是大兵欲平山寨以公爲的提督合寧紹台三府之軍由四明之淸賢嶺而入公合諸寨軍屯於丁山以待之久而弛大兵猝至公敗喪其卒四百人是役也有孫說者不知何許人來救公中流矢死直立不仆大兵不能久駐山中公得復振與馮公京第合軍守杜嶴以巖險爲關軍容整肅提督乃調浙西之兵下敎亦選四明山民之團練者以爲前導破公於杜嶴關口長驅直入公亦獲其別部邵不倫而以四百人走天台乞天台洞主俞國望之兵沿道招集流亡一月復至萬餘人閒道入杜嶴擊破團練大兵失團練遂亦岀山公復振已丑春又破上虞浙東震動公軍旣盛設爲五營五司五營以主軍公統之五司以主餉王公江任之視山中田可耕者且耕且屯而其餘則履畝而稅無橫征富室則量爲勸輸下戸多堵如故異時雖有巡方之訪緝徒爲故事公直按有罪者而決之無枉者於是四明四面二百八十峯之民其租賦不之官而之公其訟獄不之官而之公其耳目消息皆不之官而之公浙東列城晝閉胥吏不復下鄕汛兵遠伏以相眺望而不復近山浙東長吏甚且有私通書於公以相講解者公以沿海方有事欲以是軍觀變而應之時閩中正徵師於浙以公之故浙師不敢盡出是夏公自上虞出徇奉化大兵方攻公塘洞主吳奎明破之奎明奔至河泊所追將及之猝遇公兵而戰大兵失利六月監國至健跳公發使奔問官守幷致貢王遣使拜公河南道御史時黃公宗羲以副都御史從行上言諸營文則自稱侍郞都御史武則自稱將軍都督不肯居三品以下主上嘉其慕義亦因而命之惟王翊不自張大而兵又最多今品級懸絕非所以獎翊且無以臨諸營也大學士劉公沂春尚書吳公鍾巒皆以爲然而定西侯張名振方當國持之不肯下初諸營迎表皆由名振以達獨公不然名振不樂曰俟王道長來吾當爲主上言之是秋公朝於王晉右僉都御史公曰吾豈受定西指麾哉當是時王以翁洲爲行在石浦健跳爲畿輔彈丸黑子之區金湯盡焉而大兵所以不遽下者以山寨欲乘其後所以畏山寨者不在諸營而在公或謂大兵諸帥曰此皆喪職之徒所嘯聚耳苟招之以高官可解散也會稽嚴我公知之請於大帥願充使大帥爲之請於朝遂以都御史充招撫令徧歴浙東西諸山寨以抵翁洲公部下左都督黃中道言於公曰田橫烹酈生是耶非耶公曰當是時而烹之亦姑以洩其憤耳中道曰田橫不烹酈生於說降之時而款之其志屈矣固願降矣齊之士心已搖豈可復鼓其後始烹之不已晚乎公曰君言正合吾意於是發使請我公入山欲烹之我公不敢直入先以使來中道遂醢之分於諸營我公夜遁自大兵南向一紙所至多俯首聽命者惟閣部朱公大典嘗烹招撫於金華至是而挫於公庚寅三月公朝於王所再晉兵部右侍郞兼官如故八月破新昌拔虎山時大兵定計下翁洲以爲不洗山寨無以塞內顧乃大舉將軍金礪由奉化提督田雄由餘姚會於大蘭軍帳瀰漫三十里游騎四岀仍用團練兵爲導諸寨多逆請降或四竄公累戰不能抗以親兵入翁洲公固與定西不相能不樂居翁洲辛卯秋聞大兵三道下翁洲公曰事急矣請復入山集散亡以爲援七月遂還山中諸將死殆盡旁皇故寨山中父老勸令招兵榆林臼溪之閒乃出奉化二十四日有大星墜於故寨野雞皆鳴父老憂之是日也公將由奉化岀天台至北溪爲團練兵所執同行者公之參軍蔣士銓也公神色自如賦詩不輟二十五日入奉化二十八日抵寧八月初一日赴定海以大兵將下翁洲羣帥皆赴定海也海道王爾祿延之入見請觀絕命詞公援筆書之書畢以筆摘其面而岀每日從容束幘掠鬢修容謂兵士曰使汝曹得見漢官威儀也十二日總督陳錦訊之公坐地上曰無多言成敗利鈍皆天也十四日行刑羣帥憤其積年倔強聚而射之或中肩或中頰或中脅公不稍動如貫植木洞胸者三尚不仆刲額截耳終不仆乃斧其首而下之始仆而從公者二人其一曰石必正揚州人一曰明知餘姚人皆不肯跪掠之使跪則跪而向公幷死公旁大兵見之有泣下者公生於天啟丙辰二月初六日得年三十有六一女許嫁黃公宗羲子百家時年十三以例沒入勳貴家遂爲杭州將軍部下參領所養參領憐其忠臣之女撫之如所生女亦相親依如父及參領欲爲擇配女出不意自刎參領大驚葬之臨平山中於是以公首梟示寧城西關門鄞之故觀察陸公宇{火鼎}故都督江公漢以奇計竊得藏之陸氏書櫃中襲之以錦其家人亦弗之知也康熙癸卯觀察以海上事牽連赴逮其家被籍有司見書櫃中故紙斷爛陳因棄之而去旣去觀察之女屛當書櫃得一錦函發之則人頭也觀察之弟宇燝哭曰此侍郞之首也而得不爲有司所錄其天也夫時去公死之時葢十二年乃束蒲爲身而葬之城北馬公橋下蔣士銓者字右良嘉善人也諸生在公軍中三年山寨之破他人多散去獨士銓以死從八月初五日先公受刑賦絕命詞公在獄爲文祭之嗚呼予嘗遊大蘭一帶良屬巖關然在浙東天盡之處卽令大兵不以一矢相加遺豈能有所成故以四明爲桃源庶乎其可欲以四明爲斟鄩斟灌此無惑世人之笑其愚也然當時殘明正朔猶延海上而諸寨爲之內主資糧屝屨遙相援接則以四明爲安平之卽墨雖有所不能而以四明梗平海之師不爲無助故黃公宗羲以爲忠臣義士之志竭海水不足較其淺深者此也百年以來遺事凋殘公魂耿耿諒猶在丹山赤水之閒而荒城埋骨之區莫有知者是後死者之責也爰因觀察之子經異之請爲之立石墓上而繫以銘其詞曰
成則東漢下江之元臣兮敗則爲後梁郢州之枯髑頑石嗚呼以當野哭
◆明故太師定西侯張公墓碑
予家先族母張孺人,爲蒼水尚書女。先族父以是避地居黃巖。康熙庚子,先族母以展墓歸,予時年十六,從之問舊事,族母曰:吾父與定西侯同事久,每言其志節之可哀,而謗口之多屈。且曰:定西墓在蘆花嶴,汝他日可爲之謀片石焉。予曰諾。蹉跎二十餘年,未之踐也。乾隆戊午始克爲之,參稽諸野史之異同,以成定論,使異日攷翁洲遺事者得有所折衷焉。定西諱名振,字侯服,南直隸應天府江寧縣人也。少伉爽有大略,壯游京師,東厰太監曹化淳延之爲上客。時奄人中惟化淳,以王安門下,故與東林親,公亦遂得與復社諸公通聲息。熊公開元之廷杖也,公陰屬杖者,得不死,而公實未嘗識面也。崇禎癸未,授台州石浦遊擊。乙酉南都破,安撫使至浙東,公獨不受命。已而監國起事,加公富平將軍。時肅鹵伯黃斌卿以閩中之命守翁洲,翁洲與石浦相犄角,斌卿因與公爲姻,薦之閩中。時閩浙方爭,而二軍兼受閩浙之命,議由海道窺崇明、擾三吳以爲錢唐之援,未行,錢唐師潰。方國安欲以監國降,監國脫走,至石浦之南田,公棄石浦扈王,欲保翁洲。會叛將張國柱以軍攻翁洲,斌卿求救於公,公破之,因勸斌卿納王,而斌卿不從。公計無所出,適永勝伯鄭彩至,以其軍共扈王入閩,王晉封公定西伯。公見閩中諸將林立,請歸浙中,招故部以壯其軍。及還,而石浦已入本朝。乃之翁洲依斌卿,斌卿見公之以孤軍依之也,稍侮之。丁亥松江帥吳勝兆來歸,請一軍爲援,願以所部合力向南都,斌卿猶豫不欲應。公方有自遠於翁洲之志,因請以其軍赴約,而故都御史沈公廷揚等爭勸之,公遂整軍扺崇明,遇颶風,盡喪其軍,沈公死之。公得逸,復入翁洲,而其弟及甥皆死。斌卿以公之無軍也,益侮之。公乃招故部營於南田,而黃張之隙始大搆(此據黃丈宗羲、董丈守諭、高丈宇泰所紀皆然,則黃曲張直顯然矣。黃之罪,莫大於拒監國。而舟山志以爲黃欲應吳張竊其旗先往,則誣甚矣)。初公之救斌卿也,部將阮進最有功,斌卿不德公,而說進使叛公。及公北發,進以不習三吳水道不從,南入閩,招軍頗盛。王旣晉封公定西侯,亦封進蕩吳伯,至是公由南田復健跳,以書招進,進復與公合。時閩中地盡失,諸將以王復入浙,公與進迎王,次於健跳。斌卿不至,大兵圍健跳,進使人告糴於斌卿,又不得。於是公與諸將議,海上諸島惟翁洲稍大,而斌卿負固,不若共討而誅之,則王可駐軍。乃傳檄討斌卿,斌卿見諸軍大集,度不能抗,乃上表侍罪,請迎王以自贖,公許之。而進卒擊殺斌卿,沈之於海。斌卿頗能以小惠結士心,故其死也,多惜之者,甚且訴其死之屈,以爲公奪其地而誘殺之。然斌卿一拒監國於丙戌,微公棄地扈從,則監國閩中之二年不可得延;再拒於已丑,微公合軍誅討,則翁洲之二年不可得延。此事跡之顯然者,而乃據愚民之口以混黑白,其亦昧矣。監國旣居翁洲,晉公太師當國。庚寅,公殺平西伯王朝先。朝先本斌卿將,公與進招之預平翁洲之功,公頗忌之,遂襲殺焉。朝先驍勇,翁洲人仗之,及死,部將遂多降於本朝,請爲鄕導以攻翁洲。予嘗謂公之殺斌卿爲有功,而其以非罪殺朝先則有過,此則不能以相掩者也。辛卯秋,大兵下翁洲,公以蛟關天險,海上諸軍熟於風信,足以相拒,必不能猝渡,乃畱阮進守橫水洋,以弟左都督名揚副,安洋將軍劉世勳守城,而自以兵奉王搗吳淞以牽制之。或謂公曰:物議謂公借此避敵矣。公曰:吾老母妻子諸弟皆在城,吾豈有他心哉。軍遂發,而進以反風失勢戰死,世勛、名揚力守,急呼公還救,未至,城陷,公之太夫人范氏夫人馬氏、名揚偕其弟及妾,闔門舉火自焚死。參謀軍事順天顧明楫亦豫焉。公聞信,慟哭曰:臣誤國誤家,死不足贖。欲投於海,王與諸將救之而止,乃復扈王次於鷺門。癸巳,公以軍入長江,直抵金焦,遙望石頭城拜祭孝陵,題詩慟哭。甲午,復以軍入長江,掠瓜儀,深入,侵江寧之觀音門。時以上游有蠟書請爲內應,故公再舉,而所約卒不至,乃還,復屯軍南田。是年公卒。遺言令以所部歸張公蒼水,悉以後事付之。論者以爲陶謙之在豫州不是過也。蒼水爲葬之蘆花嶴。初翁洲之破也,沈公宸荃在公軍,咎公恃險輕出以致敗。不數月,沈公泊舟南日山,失維不知所之,或以爲公本奉王以逃,而覆沈公以弭謗。然公一門俱在危城,而但奉王以逃,固無是理。至沈公之死,亦何以定其爲公要之。公之累蹶累起,以死奉王,其精忠不可誣;而恃險輕出,則亦天意爲之,不可以成敗逐雷同之口。至於當國之後,多病其專諒爲事之所有。然以公有丙戌、己丑兩度之大功,吳淞、翁洲闔門之大節,卒之再入大江以求申其志,則其專命擅殺,與夫恃險輕出之罪,吾固不必爲之諱,而以爲賢於黃斌卿萬萬矣。今之作翁洲志乘者,曲筆於斌卿,而深文於公,混祀斌卿於辛卯死事諸公之首,而公兄弟反不豫,何其謬戾,一至於此耶。予故序公之事,鑱之墓上,固非但畢吾族母之志也。更爲之哀詞,曰:
翁洲石浦,彷彿於殘宋之厓山,公魂不死,長畱此閒。功過不掩,曲筆宜刪。蘆花寒月,如聞哀淚之澘澘。
◆張太傅守墓僧無凡塔志銘
無凡姓汝氏名應元字善長明南直隸華亭人故太傅張公麾下總兵官都督同知也少讀書通文筆頎大魁碩有勇幹善料事以家貧事同里張公肯堂時年尚未二十張公一見異之曰此非隸役中人張公撫軍福建無凡在幕府最荷委任往來海上指麾諸將以捕盜積功至都司僉書然尚侍軍未上也乙酉四月以張公孫茂滋同歸松江而南中亡夏考功允彞倡義時吳淞總兵吳志葵故出夏門下以麾下應之薦紳則沈尚書猶龍陳給事子龍李舍人待問皆松之望也無凡遽以便宜盡發張氏家丁出家財爲支軍一隊與志葵合或駴之曰此大事何匆匆無凡笑曰我公志也於是夏陳諸公相納以袍笏列拜無凡於營前且曰斯四十年領袖東林之錢尚書所不肯爲而無凡名大震志葵師敗無凡護茂滋浮海入閩隆武知之大喜卽授御旗牌總兵官都督同知福州軍政司之鄭氏張公雖太宰不得有所展布隆武議親征以張公任水師率麾下從禡牙將發鄭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已而鄭氏降隆武出走張公浮海至舟山依黃斌卿適監國魯王方失浙東叩關求援斌卿不納張公力爭不聽無凡曰斌卿意叵測應元請使死士刺之奪其軍以迎監國張公曰危道也汝姑止張名振之應松江也都督亦踴躍欲赴張公曰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離汝葢自張公散軍入海飄泊蠣灘鼇背之閒瀕於危者不一皆無凡扈持之嘗撫茂滋謂之曰我大臣宜死國下官一綫之寄其在君乎幸無忘無凡曰謹受命忽一日大風雨呼之則已空閣不知所往張公大驚如失手足次日有補陀僧入城曰昨有一偉男子來腰閒佩劍猶帶血痕忽膜拜不可止亟求薙度麾之不去不知何許人也張公家人聞之亟歸告公曰此必吾家應元也已而以書謝公曰公完髮所以報國應元削髮所以報公息壤之約弗敢忘也自是遂爲僧於補陀之茶山所謂寶稱菴者釋名行誠而字無凡辛卯舟山破張公以二十七人死之獨命茂滋岀亡無凡遽入舟山則已失茂滋所在乃詣轅門求葬故主諸帥欲斬之有一帥故佞佛憐其僧也好語解之曰汝亦義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也不畏死耶無凡曰願葬故主而死雖死不恨其帥乃曰吾今許汝葬葬畢來此曰諾乃歸殮張公幷諸骨爲一大塚瘞之徑詣轅門諸帥皆驚異乃命安置太白山中無凡旣不得自由密遣人四出詗茂滋聞其覊鄞獄中乃令同院僧之出入帥府者爲前許葬之帥言無凡精曉禪理可語也其帥大喜遽延與語相得甚歡則乘閒爲言茂滋忠臣裔可矜且孺子無足慮請往視焉許之無凡乃請之當事求出茂滋不得以合山行衆請之又不得請以身代又不得會鄞之義士陸宇燝等以合門四十餘口保之而閩中劉貢士鳳翥亦爲言之茂滋乃得出無凡又爲力請竟得放歸華亭數年茂滋病卒無凡遂終身守張公之墓老死於補陀中其銘曰
都督晚年頗遭誣屈謂其居山尚交張杰懸嶴之役實所決裂嗚呼稗官一何失實不負鯢淵忍負蒼水宮山之言了非曲諱豈期思舊鑄此疵累敢曰大儒遂無誤毁

鮚埼亭集外編卷五 鄞全祖望紹衣
碑銘(二)
◆明淮揚監軍道僉事諡節愍鄞王公神道碑銘
乙酉王師南下破揚州閣部史公之死也或傳其巳渡江而東故其後英霍山寨猶冒其名或曰突圍出城死於野寺莫能明也幕府監司王公之死亦然是時僕從星散或傳其已縋城逃之淮北者故是時家中猶望其還見於其姻家董戶部德偁之詩閣部之死於南城也以史德威之目見而後信之王公之死也以應參軍廷吉自軍中歸寄其遺言而後信之嗚呼士君子斷頭死國而其事猶在明昧之閒令人疑信相參良久而始得其眞也豈不悲夫公諱纘爵字佑申鄞工部尚書莊簡公佐之孫也父某蔭生公亦以莊簡身後恩得官甲申試知溧水已而補應天府通判時則赧王方登阼馬阮哆張用事公無所見故請赴閣部軍前自効乃以同知揚州府監軍而閣部亦內困於讒口外則諸鎭不用命待死而已尋晉公按察僉事持節閣部憐公一日謂曰時事可知矣君徒死於此何益吾當送君還畱都以爲後圖公曰下官世受國恩願從明公死不從馬阮生也閣部改容謝之時知江都縣周公志畏亦鄞人也與公誓共死登陴分守城破隕於兵嗚呼公志在死卽畱都亦何嘗不可死海岸之從容足爲孝陵弓劍之光正不必謂定偕馬阮偷生也而公所以不肯者不欲負閣部耳不負閣部豈肯負國斯其不媿爲莊簡之孫而有光於故國之喬木者不已重哉聖祖仁皇帝詔修明史已爲公立附傳於閣部卷中顧猶稱其故官予以應氏所言參之嘉禾高氏忠節録乃知其已爲監司也公之大節豈在階列之崇卑而榷史則不可以荒朝之命而沒之公一女適董戸部德偁子允珂賢而孝通翰墨當公生死譌傳之日昕夕泣血望父而死一子兆豸有異才以公之殉於揚也不忍家居食先疇終身躑躅蜀岡邗溝之上遂以野死君子哀之兆豸詩尢工里中錢退山董曉山關中孫豹人皆推之予求之揚竟無傳者公之從孫丙乞銘公墓予故牽連附志之其銘詞曰
喟彼石頭不如廣陵願從明公死不從馬阮生先公可作葆兹家聲
◆故儀部韋菴李公阡表
順治丁亥吾鄕有五君子之禍其時故家遺老葢多豫其謀者及爲夫已氏所告五君子被縶夫已氏謂其客曰盈城士大夫讐我矣當一網盡之於是復使其客上變次年人日所名捕百餘人而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樞故儀部李公棡爲之渠大訊於杭然里中諸義士尚多相與捐數萬金救之其難得解方事之殷同獄思畱身以有爲者不能不爲遜詞以對簿獨高李二公誓死嘿不出一語旣得岀高公歎曰幸脫虎口之中非始願所及也論者亦謂當此大厄強項不屈而卒得不死以爲大慶而李公曰吾前此不欲隕黑穽耳今得見白日而死可矣於是閉氣絕粒數日卒死之家人問遺言張目不答高公歎曰吾媿之也夫時戊子二月十七日也得年六十有二李公諱棡字宗海一字韋菴鄞人前兵部尚書諡忠毅橒之從弟也崇正丁丑進士釋褐知廣東潮陽縣有惠政時思宗課吏急特旨頒下四條曰脩城隍具器械廣積儲練士卒公課以最暇日重修韓吏部文丞相諸祠更築亭於東山以爲觴咏之地署曰水許取坡公水則許我之旨也尢喜得士潮之生徒爭師之陳文忠公子壯廣之南海縣人也爲公座主亦遣其子上庸師之直指使者薦於朝思宗召見賜以白金且用爲給事中御史會畿輔被兵守令多死宜興當國請以諸覲吏有幹力者暫承其乏或曰首揆恐覲吏入臺省發其陰私故外之公得永淸縣永淸再被兵村落蕭然居民流轉公還定安集食不下咽讀公所作入境詩皆比之元結舂陵之遺在官十月宜興獲罪公等皆召還再入對議用爲給事中而三月十九日之變作閒關南歸福王之立貴陽當國政以賄成遣人從公索賂不得乃令浙之直指任大成疏糾公欲入之六等爰書以事無所據而止公曰吾求諒於先帝已耳臥家不岀踰年而江上師起以薦召爲儀部主事尋復歸又二年而及難嗚呼公當可以無死之際亦豈不欲徘徊事變以爲後圖其所懼者再辱其身以辱國故決計求死以免王炎午之惓惓其可不謂之志士也哉公之死也有子文胤亦囚蛟關馬櫪六十餘日不相聞有女文玉己孀居傾家爲父而前御史禾人曹溶方在杭爲助殮事同里萬泰以其喪歸及文胤得脫而公柩至矣家人出公獄中所衣毳其毛寸寸落血痕狼籍是秋文胤再下府獄竟得不死其後風節甚高浙東稱爲杲堂先生者也葬公於東臯之省嶴安人邵氏祔文玉年二十其夫溺於江慟哭三日躍身入水屍從江面浮出旣喪父削髪爲比邱甬上稱爲梵淨師者也又八十年公曾孫世法勒石墓上而予爲之次其略
◆明嵩明州牧房仲錢公兩世窆域志銘
嵩明錢使君卒於滇中其子萬里歸骨棃洲前輩記其事矣使君曾孫鍠選以爲未盡奉其家藏使君滇中所寄手蹟乞予更志其窆域嗚呼使君以崇禎癸未令滇中之陽宗不半年而北都亡又一年而南都亡滇中亦大亂下邑長吏魂驚魄散無復宦情多棄印綬逃去獨使君撫循疲民不震不動時嘗集諸生鳴琴講經未嘗以喪亂形其草略大吏交薦以考最擢嵩明州牧天南道斷故鄕親從遣人閒行入滇以勸其歸使君復書曰乙酉之夏江南巳無君矣止亭弟尚與孫熊諸公畫江求君而事之丙戌之夏浙東巳無君矣止亭尚與諸公航海求君而事之倘爾時吾家居亦當隨諸兄弟後自請効死而況奉先皇之命入滇中雖經喪亂吾君尚在其忍委而去之更何面目入家廟見故人吾豈不知天南之亂已極非特小朝抑亂朝也其不能爲淨土在旦夕閒顧吾但求畢吾之志而已止亭者大學士忠介公使君族弟也乙未五月十二日臨終謂家人曰幸得保兹首領以見先皇莫以絕域爲恨也滇民聚而哭之葬於通海之南山使君先舉三子滇中所攜小妻舉二子長子先卒仲子隨行而叔子美恭奉母家居卽所稱孝子者也使君之卒家人未知又八年天南大定孝子日夜號咷告母欲求其父而家無一錢奮足出門適有伶人演院本所云尋親記者孝子曰是我也乃習之業成買鼓板一副每逢市鎭輒唱之宛轉哀動行路稍稍得錢則又前行錢罄復住望門唱記數日則又得錢聽者訝其度曲之神不知其爲寫心也遂展轉依人得入粤中而一病於廣東再病於廣南瀕於死者數矣及至滇踪跡范然遇土人之知者始得使君死問及其葬地而眷屬不知流落何所哀哭無措又遇土人之知者得導至其舊僕所居始得展使君墓下幷求庶母兄弟而見之展轉乞哀告貸又求爲人記室以得傭値凡閱七年始得歸骨嗣是以後鄞人演院本者不忍復奏尋親之曲比之王裒門下之廢蓼莪使君諱士驌字房仲一字道生浙之鄞縣人也天啓丁卯舉人娶倪氏葬於其原孝子字西侯娶徐氏祔葬使君墓下子懿綱卽鍠選父也孝子旣歸父喪以貧岀遊卒於山左之濟寧懿綱奉棺浮舟南下中夜聞空中告以速行者卽促舟人鼓棹疾發次晨河水大決直抵揚子江口餘舟多遭衝沒時以爲孝子之報懿綱亦早卒其婦周氏苦節撫鍠選以有成一門三世名德承承天之報使君以報孝子者多矣其銘曰
嗟孤臣之戀主兮甘心埋朽骨於滇池嗟孝子之求父兮赤手返覊魄於鳳溪碧雞金馬忠孝所依來伴慈烏墓門之栖
◆明監察御史退山錢公墓石葢文
退山侍御墓文予旣令其子濬恭援司馬溫文正公序十國紀年之例卽用予所作東村集序上石而濬恭以生卒月日子女之未備令予補書予乃援柳州墓石葢文之例另敘一通以復濬恭侍御諱肅圖字肇一學者稱爲退山先生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其世系則故封禮部主事鳳午之曾孫知臨江府若賡之孫瑞安訓導贈副都御史益忠之子大學士忠介公肅樂之弟以諸生倡義歴官監察御史辛卯翁洲之役被俘不屈同輩已戮盡次及侍御監刑者熟視忽釋之非所望也生於萬歴丁巳八月二十一日卒於康熙壬申十月初二日得年七十六歲孺人周氏副室史氏合葬於東吳書院山之麓子三長濬恭卽爲忠介後者也次澄恭漸恭濬恭嘗謂予曰不肖年十二卽隨先君出而索食每至江上先君輒惝怳四顧指謂不肖此汝世父故營所稱瓜瀝軍者也此故大學士孫公營所稱龍王堂軍者也此故大學士沈公營所稱盛嶺軍者也此故大學士熊公營所稱湖山軍者也又一營介乎龍王堂盛嶺之閒故吏部侍郎章公軍也又一營在潭頭最與方國安營相近者故都御史寧紹台道于公軍也此則所謂瓜瀝六家軍者也其夾瓜瀝左右而營者故錦衣徐公啓睿及予之支軍也其夾龍王堂左右而營者故太常林公時對駕部屠公獻宸及南雷黃氏之支軍也其湖山之小營則故侍御餘姚長官王公正中之軍也其盛嶺之小營則故侍御慈谿長官王公玉藻之軍也此皆六家軍之麾下也其獨當小舋者故義興伯鄭公軍也其在下莊一帶者故太僕陳公濳夫軍也其遙駐龕山一帶者故尚寶朱公大定平吳將軍陳公萬良職方查公繼佐軍也其在分水一帶者故都督姚公志卓太僕方公端士軍也其控扼富陽桐廬而軍者故首揆張公營也則又憤怒而言曰此逆帥方國安營所稱七條沙軍者也此王武寧營所稱西陵軍者也語至此則必噭然而哭至若翁洲健跳石浦諸藩帥之強弱琅江長垣鷺門諸藩帥之順逆先君嘗終夜爲不肖輩言之而惜其時年尚少不能強記又曰不肖輩隨先君於淮上時河道制府靳公眞賢者延先君入幕而先君辭以疾制府乃爲假館於外而就諮之然先君終不自得又曰先君臨終戒不肖兄弟故國故君之感此吾輩所當沒身而已者也若汝輩則不容妄有逆天之念存於其中嗚呼予生也晩不及奉諸遺老履絇而世更百年宛然如白髪老淚之淋漓吾目前也斯卽見斯文者猶將爲之涕泗不巳而何況於濬恭兄弟乎哉初侍御歸自海上也杭人吳農祥晚出欲爲名高移書謂侍御不當出而爲索食之遊侍御以良友謝之及農祥應詞科之辟人多笑之侍御曰士之出處各殊耳其渾厚如此今濬恭已爲忠介後而有子懿蕖能追念本生謀爲侍御置墓田以崇祀事是則可嘉也爰卽詮次其語列之葢上而繫之以銘其詞曰
荒朝柱史東村老農九死不死有此幽宮窮冬木介吾疑爲血淚之所封
◆明職方主事兼三錢公墳銘
忠介錢公以戊子卒於閩之琅琦其第五弟檢討殉於福安又七年其第九弟推官殉於鄞明年其第七弟兵部亡命發狂而死於崑山君子曰錢氏有四忠焉而兵部有婦稱奇節則又四忠之餘烈也兵部諱肅遴字兼三其世系見諸兄碑志兵部性樂易喜爲詩亦工書以諸生從軍初授監紀未受入閩以薦入樞曹妻安人鮑氏方未國難時巳納采未及娶而難作閩浙路絕鮑氏父兄欲更擇壻安人不可父兄歎曰非不知其不可顧錢郞播遷天末必無生還之望安人遽嚙臂出血爲誓其家愕然而止己丑兵部從亡翁洲辛卯翁洲破來歸始成婚安人之年二十六矣甲午張公蒼水以定西之軍入長江兵部挈眷與弟推官閒道赴之張公倒屣迎曰段文鴦耶江子四耶尊兄爲不死矣已而師退兵部歸乙未翁洲復歸海上兵部復與推官赴之時復濳行中土結內主之助丙申大將軍宜爾德再下翁洲兵部復與推官先期人告未達追兵及之推官死焉兵部亡命是時兵部同祖兄弟有通籍者恐兵部兄弟出入焦原無已時終爲家門之累頗相齮兀兵部乃挈眷居崑山思得閒爲入海計已亥蒼水又入長江兵部又從之己而兵敗相失流轉太倉嘉定閒怏怏不自得一日嘔血數斗大呼不絕以死得年三十安人勉治殯殮祝髪爲尼與長洲殉難忠臣劉公曙之夫人同居一草菴中泣血紡績以求歸貲數年始得呼其弟至崑負骨以歸或勸以焚化輒哭拒之卒葬之君舅瑞安公墓旁而身學道於戒珠菴及兄公侍御舉子濬恭乃歸撫之若已所出臨終謂濬恭曰我死當葬汝叔墓旁無得用空門禮也濬恭乃以命服殮爲合兆焉是時黃山汪侍郞沐日亂後爲僧其卒也議者謂當以儒服殮而其徒不可葢泥於侍郞之無遺命也安人之見卓矣安人尼名定鎔字覺幻嗚呼兵部之百折不回必欲展其初心而卒以之畢命亦可哀矣而安人以巾幗芳年矢苦節以報之何其烈也濬恭以忠介爲所後父以安人爲慈母故兼承其祀而乞予爲文以立之墓上予不敢辭其銘曰
斯其爲故國之雙雙兮哀魂夜集於冬靑之樹鬼車過之尚知所懼
◆明監紀推官叶虞錢公墓志銘
忠介錢公兄弟十有二人而推官肅典居第九起兵時諸弟從軍者四人推官年尚少未豫也丙戌從諸兄浮海戊子忠介殉於埌琦已丑叔兄檢討殉於福安推官展轉閩浙之閒庚寅從亡共保翁洲始有監紀推官之命翁洲內附之後又五年卒以義死嗚呼何錢氏之多奇也推官故吾全氏壻未及娶而航海及歸卒不克娶而死其年僅二十六歲嗚呼錢氏故世受國恩然忠介仗義於天地崩裂之中者四年足以報矣檢討抗守孤城接踵喪元亦足以嗣其兄矣推官似亦可以無死而卒死之其殆有幸於得死而恥託於可以無死之說者耶其亦異矣推官之仲兄侍御有哭推官文顧嗛嗛不敢詳其事予嘗以問之先君則曰翁洲以辛卯破甲午推官與其叔兄樞曹航海復入閩南諸島因同蒼水張公入長江乙未蒼水居翁洲推官兄弟復赴焉然又時時入內地以諜消息丙申中朝遣大將軍宜爾德帥師再入海推官方與樞曹渡海告警追騎至樞曹得脫走而推官被執帽落髪鬖鬖然周臂會大雨騎入村廟飲醉臥土人至者問知其爲忠介弟競憐之或遂欲脫其械導之走推官乃昻首歎曰吾亦安可以頻辱哉謝遣土人呼騎起偕之鄞之三江口不屈而死時丙申七月十有一日也嗚呼推官欲逐虞淵之日勢不至化爲鄧林不止卽令是時得脫虎口亦終難必其免於死也終於難免則不若早從其兄於天上之爲愈矣此推官之志也顧如土人者殆亦山谷中有心人乎推官當蹈海時猶挾忠介遺集以行尢可悲也近者忠介嗣子濬恭以先集來因與予語及諸父死節諸佚事予舉舊聞以告之濬恭喜其歲時之覈足補家傳之闕請援檢討大招之例幷爲推官置兆域而皆摛詞於其石推官諱肅典字叶虞其世數見諸兄碑志不復具其銘曰
不降其志懼負其兄不屈其節懼累其生所惡有甚於死者相與羽化而同升
◆明錢八將軍墓表
故太保閣學忠介錢公有同七世祖弟肅繡字文卿世所稱錢八將軍者也錢氏爲吾鄕望族世用簪纓禮樂著無以勇力見者太保尢孱弱而文卿獨力扼虎射命中飲酒可數斗飲愈醉膽愈壯仰天振纓意氣橫舉太保起兵其同產弟從軍者四人從子一人又族弟二人日肅文肅度忽於衆中見文卿仗策請自効太保以其恃勇恐至蹉跌遏之不許列名文卿變姓名注藉諸將幕下及太保親誓師見之駴曰汝必欲隨征耶江上出戰文卿爲先茅浮白大呼挺矛直前嘗中利刃腸出不及納一手攬之一手榷鬥不止卒連斫二人仆地始得還營一軍皆驚而文卿意氣自若其時太保軍中多魁士如江子雲王征南皆百夫之特而文卿以兄弟尢勤於護衞幾如魏武之有許褚也顧大保時時憤諸營濫邀爵賞爲偏裨樹恩澤故文卿在行閒積功甚多而官止參將嗚呼吾讀諸史北齊之彭樂唐之郭琪皆臨陣腸出以爲何勇悍若此近則攻臺灣時藍理亦以此得大用而文卿以一書生同此奇勇則幾幾乎過之乃僅効其長於爝火之一隅兵解以後窮老桑麻之閒掩關不敢輕岀惟恐爲霸陵之尉所呵而日飲無何鬱鬱以死身死之後世亦無復知之者悲夫文卿事太保甚謹是時淡巴菰初出然薦紳士人無用之者文卿一見好之太保見而怒鞭之文卿惶恐扶服謝過太保撫之而止嗚呼斯其所以爲忠義之子弟也耶太保嗣子濬恭以予銘其家先德之備也請幷爲文卿表之其銘曰
扼毒龍斬赤豹萬戸侯安足道乃數奇投海嶠老失職嗟不弔我銘之表忠孝
◆明故都督江公墓碑銘
錢忠介公之起事也幕下列將較盛於張熊孫沈諸家故其中多健者而忠介所恃莫如江都督子雲都督諱漢其原籍爲南直隸徽州府休寧縣曾祖某祖某父某黃山巨室推江氏而多以商籍入浙都督由是家錢唐膂力雄捷視瞻瑰偉居然將種也相傳都督之生太夫人夢有金甲神臨之故都督生而不凡亦頗以此自奇丙戌挈家而東詣忠介軍門請自効忠介大奇之拔置諸偏裨之上授以都督僉事總兵官忠介故未嘗習軍旅在江上每日戎服登舟鳴鼓放船都督指麾旣畢則畫諾焉及浮海至長垣再出師七閩震動樓船幾下福州都督之功爲多馮侍郞京第之乞師日本也顧得都督同行忠介遣之旣歸曰東師必不出也聞者不信爭叩之對曰他日請念已而日本果愆約忠介旣卒都督旁皇無所之而太夫人尚在鄞乃變姓名來歸因定居焉日與諸遺民賦詩以寫其磊砢每語及忠介則淚淋淋下辛卯姚江王督師梟首城西門陸副使宇{火鼎}謀竄取之訪於督師之故卒其人曰非得江都督事不諧副使亟以情告都督曰請以中秋日待我城下時都督家居幅巾深衣不執弓矢屆期忽紅笠披短後衣縛袴挾健兒數十揚揚而出家人駭之而城禁方嚴都督徑登之守者以爲關東新將也趨叩頭惟謹旣見所梟首忽怒目視曰是吾仇也亦有今日乎拔刀擊之首墮城下遂循雉堞周行縱覽濠水守者隨之廩廩而副使已拾首去是日也城外方競渡遊人目炫無見者都督之岀奇應變大略如此都督旣居鄞無以自給種蔬爲業諸遺民竭蹶周之四壁無長物惟餘忠介所贈寶刀一具而已病亟先贈公往視之都督咄咄曰金甲神不靈耶先贈公曰神或卽錢王二公之讖也都督歎曰然則吾何望矣於邑而瞑都督生於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葬於某鄕其原其銘曰
桓桓神勇布衣從戎故人其誰宰相魯公魯公旣死朱鳥哀號誰憐蕉萃爲賦大招
◆明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東王公神道闕銘
古今來節士遭逢人倫之變進退俱難者葢多有之趙苞勢不能復顧其母祇應以一死自謝終爲恨事徐庶之從魏先儒不以爲非然夷攷之則庶竟仕魏無乃違其初心豈方寸卒不自主耶姜維自負遠志長往不顧亦未爲得獨周虓入秦始終不可屈節一奔漢中再徙朔方可謂烈哉至吾鄕王都御史而益奇浙東之僨事也同里王公翊與公結寨四明山中先是畫江而守二公連名上書監國請募沿海義勇勤王自効師甫集而王航海二公遂頓兵四明之杜嶴以爲海上聲援海上之人呼之曰東西王以別之西王公主兵東王公主餉當是時浙東之師雲起由寧紹以至台處所謂山寨者相望也旣以不練之兵烏合復無所得餉四岀劫掠居民苦之御史李公長祥在東山翰林張公煌言在平岡且耕且屯最爲居民所安而孤弱不能成軍獨西王公招兵最盛而公善理餉計山中屯糧所收不足親往民家計其產用什一爲勸輸以忠孝感動之有額外擾民一粟者必誅又時遣人入內地結連遺老致其扉屨之助故杜嶴一軍之強甲於他寨侍郞馮公京第御史張公夢錫遂合軍來守大蘭公總司三營之飽浙東列城畏之如老羆當道而胥吏不復下鄕催租於是山中之民益樂輸監國之居舟山非此一軍莫能安也庚寅大兵決計下舟山先廓淸山寨以絕其援兩軍由餘姚奉化會於大蘭而游騎分道四馳馮張二公死之西王公避入海公亦走大帥劫公太夫人以招之公乃盡薙其髪以浮屠服至杭時大帥方議勞來故國遺臣得公喜甚盛爲館帳如幕府而防閑之未幾太夫人以天年終公忽買一妾昵之甚於是夫人晨夜勃蹊詬誶公乃控之吏而岀之夫人亦攘臂登車歴數公隱微之過而去隣人駭焉一日公遊湖上防守者以其妾在不疑而公竟不知所往乃知向者特以術脫其妻也公旣脫攜其夫人復入海朝監國於金門張名振請爲監軍甲午引師入大江抵燕子磯望祭孝陵題詩慟哭而還乙未名振卒海師復下舟山張公煌言駐軍焉時有沈調倫者復起四明山中來迎公乃赴之山中人聞公至壺漿以迎者如蝟浙東大帥方以舟山爲急聞公至謂山寨且復爲舟山犄角急攻之公中流矢卒公卒而舟山復破公諱江字長升原籍紹興府餘姚縣遷慈谿縣之葉嶴曾祖其祖某父某娶李氏公少蹇於制舉其起兵時尚未爲諸生也嗚呼豈料公之所樹立一至此哉初授戸部主事改戸科都給事中遷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晉右副都御史公之卒也部卒竊其尸歸葬葉嶴同時李公長祥散兵隱山中江督郞公廷佐於浙東物色得之亦盛以禮致焉居之白下其實覊之也李公亦買一姬朝夕酣歌恆舞窮盡荒樂郞公稍稍薄之謂其懷於此土諒無他矣一夕行遯大索卒不可得李公踪跡頗與公不謀而合而公末年更多起兵一節則幾過之矣公之事已詳於黃氏四明山寨記吾友鄭性令予爲其神道之文乃卽據黃氏所紀而刪補之其銘詞曰
神龍見首必護其尾有時蠖屈終於鵬徙縱見其尾孰見其髓吁嗟王公死而後巳亦有侍御斯人敝屣
◆明故太僕寺少卿睂仙馮公神道闕銘
公諱元飂字沛祖別號眉仙浙之寧波府慈谿縣人也太常卿若愚子工部司務季兆孫封布政使爕曾孫太常子三長元颺右僉都御史巡撫天津次元飈兵部尚書而公最少馮氏於慈谿代爲冠冕家而津撫兄弟尢以盛名見重於世時有大小馮君之目浙東自沈朱二閣臣而後聲息不與東林相接至大小馮君出而操東林之柄士子欲自附於淸流但得大小馮君一言則雖以碩儒如蕺山漳浦亦無異論公於其時步趨二兄之側所聞所見莫非奇節偉行而公不甚自暴白也崇禎壬午以順天貢士待試春闈時寇禍亟思宗倚任尚書與戸部倪公調兵調食委以心膂而猜疑未化謂尚書在中樞其兄又爲畿甸開府未必能盡潔身苞苴之外思有以嘗之一日已晩忽有人叩尚書邸求見尚書以事冘顧左右請三相公出見之謂公也公出則其人以三千金求一邊帥缺公怒標而岀之以告尚書尚書喜曰眞吾弟也次晨尚書入朝思陵迎笑而語曰卿家三相公眞卿弟也尚書駭愕乃知昨夜之以三千金來者上所遣也津撫聞之亦大驚而於是三相公之名繼大小馮君起是科公以五經成進士時尚書爲國理樞務日憂日瘁又內懼思陵猜疑之跡遂成沈疾思陵疑其僞託久而知之乃得假歸而謗之者終以爲避禍而去津撫進南遷之策旣不得達京師遂陷津撫誓師討賊監司內叛自拔南歸江左淸議亦頗以臨難不死加責備於是大小馮君相見於杭執手流涕共約赴南都請復仇自効而赧王方翻逆案東林黨人槪置不用甲申九月津撫與尚書十日之中相繼以鬱鬰死尚書臨終謂公曰吾無以慰伯兄未遂之志矣汝其勉之公號咷曰敢不爲國盡死公以丙戌之春赴南都授兵部主事已而靖南伯黃得功出討左兵請監其軍乃改上江兵備僉事持節視蕪湖軍蕪湖告捷而大兵渡江赧王蒙難公跳身至錢唐則潞王迎降乃歸慈水會沈公宸荃起兵公大喜告於兩兄之靈而行江干進公太僕寺少卿公輸家財以充餉而江干又破公歸哭於兩兄之墓曰國事今已矣頼宗社之靈或可以一綫支兩兄其冥助之不然弟當蹈海而死更不得展拜先墓矣遂赴翁洲時翁洲爲威鹵侯黃斌卿所守公至問以監國消息則曰前數日已入閩公呼天長慟公以貴介子弟少未嘗遭困苦至是驟加憂憤神氣俱索終日望海咄咄不數旬而亦病病甚不肯進藥斌卿往視之公張目曰下官累世竝受國厚恩而先伯仲尢爲國家元老先伯仲耿耿之志未遂而死將以望之下官而今又死天也言訖而瞑嗚呼以予所聞公兄弟三人之生平而論之津撫老成忠謹則有餘而稍嫌才短尚書才足辦事而或言其過於博大然要之皆正人也津撫之不死於津與尚書之聞變而未死其意原欲以有爲乃南都諱言討賊於是二公悔當日之不死而卒以死自明此則心跡之昭然者也然使二公少更濡遲以及畫江之日則必出而有爲其出也究之亦歸一死則前日之志得申而天下後世無異詞故論者惜二公之死稍晚而予反嫌二公之死稍遽試觀公以甫經釋褐之進士流離海外視死如歸夫孰非二公之志也哉公生於萬歴乙卯十一月二十一日得年三十二歲夫人某氏子某自公歿後翁洲遂成域外又四十餘年而始得歸葬先塋之次又四十餘年而予爲之銘其詞曰
東林黨人大小馮有志未遂長負恫誰其竟之三相公野棠猶映棣萼紅

鮚埼亭集外編卷六 鄞全祖望紹衣
碑銘(三)
◆明故大理寺評事林先生阡表
古今來保孤之事嬰杵而後如漢李陳二太尉之有王成朱震唐張丞相濬之有葉彥明方學士之有魏澤莫不豓稱而樂道之葢不負師友之誼者使其與人家國必無慙德倘盡如王舒甄邵之徒將取室毁子必使覆巢之下竟無完卵而人類可盡化爲鴟鴞矣順治戊子吾鄕殘明諸臣思翻城迎故主事洩死者兵部華公嘿農屠公天生董公若思評事王公石雁推官楊公瑤仲而推官之弟御史圓石亦連染於難其發難者降人謝三賔也三賔與推官之父最厚而以反覆不持士節見擯於淸流至是刺得其事告之六人者旣死妻子皆應北徙爲勛衞役華夫人陸氏小楊夫人張氏最先死大楊夫人沈氏屠夫人朱氏相繼殉華夫人將投繯忽徘徊曰職方一子已殉僅存一子挈之死則絕嗣畱之則辱將若之何其時董戸部守諭高隱君斗魁輩昕夕必造五家之門勸以早自裁恐一旦發遣且卒卒莫措手足旣聞華夫人命相聚商榷林先生荔堂曰是易耳乃竊取職方之孤匿於家而取瘽子以代當是時三賔方眈眈然誓不盡殲諸人血嗣不止諸大吏亦以事勢有關偵邏四岀倘遭發覺禍且不測顧先生行之泰然踰十年累更肆赦爲之婚哭而誡之曰汝勝國忠臣之子也汝父死吾捧頭舐血而殮之汝母死吾躬市檟木焉吾亦不料其得保身以保汝也今幸矣吾不負汝矣雖然父不肯帝子不肯王不具此骨汝終非華氏子也汝負吾矣乃爲之復姓而遣之諸遺民爲作孤兒行以紀其事嗚呼三賔殺故人之子以遂其私先生不顧其身以存故人之子氣類之相縣一至此耶林先生者諱時躍字遐舉別號茘堂世爲浙之鄞人曾祖某祖某父某先生於太常卿時對爲兄行而先生之年輩爲太常所嚴事以明經入太學少弟時象亦有名時稱三林畫江之役諸公累疏薦先生謝曰時事不可挽也卽家版授大理評事固辭而周旋忠義之徒甚篤張公蒼水轉徙山海密書往復一歲數至其出仕新朝者求一覿其面不可得也悲憤之餘發諸詩歌則晞髪白石之儔也晩年與徐先生霜臯緝甲申以來枌社死事諸公各爲之小傳而取其生平著述之有係於名節者附之曰正氣集其鶴山書院集如干卷太常與同志上私諡曰端節因思喪亂之際如寧都彭兵部劍伯保淸江楊閣部之孤吾鄕陸公子披雲保華亭張閣部之孤皆以知名然而兩孤不過畏官司之不赦非有怨家剚刃於旁也如林先生者則更危矣乃百年以來漸無知者夫非文獻不足之故歟先生之族孫某聞予言而泫然乃乞見之貞石之文以發之予文雖劣弗敢謝也詩曰
我聞防風其骨一節足見全體兮先生之行采薇采芝差足比擬兮手提孤兒以還死友不畏焦原兮以彼其人故國故君死且弗諼兮
◆明故按察副使監軍贛菴陸公墓碑銘
少讀南雷黃氏文案最愛其陸周明先生墓志其紀先生葬姚江王侍郞首文甚奇顧於先生大節尚有所未盡近來著述家但以黃志爲底本不知當時之諱忌固多也今已年運而往吠堯之嫌盡在蠲除不及是時大闡幽德將與桑海劫灰同歸脫落先生之子經異亦老矣每垂涕乞予文乃更爲墓碑一通以補其闕先生當南都覆沒時慟哭學宮適董公幼安至相抱而號因聚謀爲起兵計會張公雲生華公吉甫王公卣一毛公象來不戒而集董公出載書於袖中先生遂連名署紙尾顧徧謁諸薦紳莫有以爲是者計無所岀先生沈吟良久曰是惟錢刑部虞孫可語但彼以喀血踰年不應客吾當排闥見之乃往直入臥內告焉錢公亟強起曰不敢辭先生曰決乎錢公曰決矣不告其家遂行召募數日事終不就會聞紹興兵起諸薦紳始稍稍集虛左席以讓錢公而夫已氏者方從江上迎降歸欲敗其事貽書定海鎭將有請殺六狂生以靖亂之語詳見予所作董公幼安碑志中當時六狂生皆窶儒獨先生以貴公子毁家輸餉夫已氏尢欲殺之不料其計之不行也先生貽之以書曰昔德祐之季謝昌元贊趙孟傳誘殺袁進士以賣國執事之家風也今幸總戎不爲孟傳遂使執事不得收昌元効順之功以是知賣國之智亦不能保其萬全也夫己氏得書咋舌而已監國次於會稽授先生監紀同知俄進按察副使仍監軍時馬士英亦逃至越匿方國安軍中先生陳士英十大罪乞梟其首以謝江左同朝王詹事思任莊給事元辰皆助先生言不報黄侍御宗羲亦廷爭之卒格於國安而止先生歎曰卽此已不堪立國矣遽棄官歸而士英果挾國安以爭金華江上軍事爲之崩裂諸軍航海先生爲馮王二侍郎募兵於榆林已而皆破於是六狂生者相繼死其四而先生之志不灰翁洲之破也先生捐金與諜者令訪死事消息乃得聞張閣部之孫以俘至亟治槖饘入獄視之語其弟宇燝使爲脫繫董公幼安之喪在海上先生致而葬之已亥之役蒼水以孤軍入江北先生爲之飛書發使其家初亦不知但見其喜形於色私相語曰殆有好音聞其敗也當食失箸是時蒼水在海上遙仗先生爲內主壬寅降卒以先生之事告捕至錢唐先生已病用奇計出獄門抵館而卒嗚呼先生雖世臣子然自甲申以前未嘗一日有位於朝而必自外於維新之化濡首沒頂以從之亦可怪也先生諱宇{火鼎}字周明別署贛菴浙之鄞縣人贈太僕少卿大漳孫右都御史世科子生於萬歴戊申十月初二日卒於康熙癸卯四月十二日得年五十六歲弟宇燝爲上私諡曰節介娶周氏再娶崔氏子二經異經周女一適經師萬先生斯大祔葬於城西右都墓旁先生所唱酬者周順德囊雲王博士水功矢詩不多沈痛悲楚合爲一卷曰霜聲集先生旣以此落其家遺言諸子雖貧無得妄求宦達聞者哀之其銘曰
莫辭百鍊不磨者金莫畏九死不移者心又惡知夫西崦之日潮落淵深彼一腔血與之陸沈力竭氣索化於鄧林試遊墓道如聞杜宇之哀吟
◆楊職方塋域志
楊推官兄弟共七人而嫡出者五長推官次職方次文瑛早卒次御史次參軍皆以殉義死而職方最後其絕命詞曰憑誰瘞我孤山上魄是梅花鶴是魂故同難歸安韓炎士殯之湖南山寺旁韓卽求仲之子也又十二年石門曹給諫廣仗義葬推官父子兄弟十棺參軍死閩無骨可歸而於職方則爲之兆以待遷祔後三年同里林太常時對與先贈公復招魂以葬參軍因議歸職方之柩先贈公曰職方遺意不必歸也夫南屛數里張公蒼水之骨在焉而職方偕雪竇山人均以幕府賔客其死同葬之地又同又奚殊骨肉之相聚矣於是諸遺民與楊氏皆以爲然不果遷雍正甲辰予館湖上拜蒼水雪竇墓因訪職方殯得之灌莽中爲加封之職方本末已具予所作楊氏四忠雙烈合狀中同遊厲君樊榭以爲當更志之以備湖上掌故予乃略舉其槪以答之嗚呼推官兄弟其當甲申以前未嘗邀解巾釋褐之恩徒以文懿康簡而後世臣之誼不肯負國截江之舉欲聯閩中以助浙者御史最有勞已而事去其謀會同山海以復江東者推官之力居多禍作牽連御史參軍而職方獨得脫推官御史被難參軍逃之劉公中藻軍次年亦以守福安死假令職方柴門謝客自託於養父以終身有何不可而必不自晦奔走海上求遂其兄弟之志以相從於焦原則亦良可悲矣職方諱文琮字天璧鄞人故諸生監國授職方郞中娶李氏早卒其死也以海上將趙彪營中降卒來告捕至錢唐賦詩絕吭而卒於是其庶弟文珽文玠及諸從子皆遣戍斃於路其家再被籍一門無復遺者其銘曰
推官之弟御史之昆蒼水之客雪竇之倫南屛山色足慰精魂何必鏡川戀兹社枌
◆明晦溪汪參軍墓碣
丙戌之夏浙東之勢不支姚江督師孫公嘉績熊公汝霖皆不復能軍以其殘卒付之侍御黃公宗羲黃公因與同官王公正中合軍料簡士伍尚及三千欲渡海取鹽官駐兵潭山浙西烽火響應其時總統列將者吾鄕奉化汪涵叔度也叔度少學於侍御忼慨喜言兵法時中原鼎沸累欲棄諸生從戎至是遂參軍事已而歸安茅翰飛卿以浙西諸公之使來叔度與談兵大喜茅氏自鹿門止生以後皆好兵事飛卿甚侍御畱之使與叔度共事無何浙東失守監國由江門入海潭山之師踉蹌而歸沿途爲大兵及降卒所梗塞侍御乃諭軍士不願從者任所之尚得親兵五百叔度爲前導重趼閒行得達四明山中駐仗錫寺侍御再三申戒以山民皆貧不可就之求糧一日侍御偶出部下糧絕不得巳取之山民於是山民以語邏卒導之焚寨夜半火起寨中倉皇出鬥皆徒手死者十九叔度從烈焰中殺數人巳得出歎曰所圖不遂命也不死且自取辱還鬥而死飛卿亦歿於圍中是役也論者皆咎軍律之疏致崎嶇百死之義士盡爲國殤雖然當日之搶攘人力莫施豪傑之士不過存一穴胸斷脰之念以求不媿於君臣之大義而已不然遠揚而去又何不可而必以身殉之乎叔度居奉化之晦谿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子某其死也腰閒有軍符故其家得求其屍而合之予求甬上諸忠遺事於奉化祇得一叔度至是其家來求銘亟喜而爲之其誄曰
其事不成其死無名其志可矜其目未瞑其銘足徵其人如生
◆明施公子墓碣銘
思宗以文武大臣多不足用思得勛臣戚臣與同休戚嘗曰此究屬吾家世臣也甲申之變戚臣尚有劉新樂張惠安鞏都尉而勛臣無之李國楨降賊受拷死其家行賂於南都置之殉節之列恥矣南都則趙之龍劉孔昭朋附奸臣以亡其國之龍首迎附孔昭遁去自是而閩而浙而粤而滇祇沐黔公耳嗚呼明勛臣之無後也中山開平所爲飮泣於九原者也而吾於勛臣之微者乃得數人如寧武周都督遇吉揚州劉都督肇基皆以襲爵起家者然兩公已積功至大將其死宜也保定劉指揮忠嗣金山侯指揮承祖李指揮唐禧福州胡指揮上琛以末秩而死事難矣然諸公已列世爵者也吾鄕施公子邦玠則諸生耳是尢難矣公子字仲茂浙之鄞縣人施氏自明中予襲寧波衞指揮數傳至都督僉事翰總戎開府施氏始大卽公子之父也都督雖以甲胄起家而有儒將風詩筆書法皆絕工公子承家學文事武備兼習之旣補諸生思以科名自見故於應襲世爵懸而未赴當是時甬上世家極盛薦紳子弟迭相酬酢公子於其中所謂碧梧翠竹者也國難旣作思執干戈以衞社稷乃悔曰吾未襲爵無可以號召人者錢忠介公師起毁家輸餉忠介言之監國許以左班從優換授部曹以病未上而江上破益鬱鬱不得志會華職方夏謀引海上師取浙東公子知之謂王評事家勤曰吾招集城東豪傑幾三千人管江諸杜爲之魁其餉吾一人可任也以之輔職方可乎評事大喜乃共議以職方主中甄評事與公子主東甄慈谿馮氏主西甄先一日爲夫已氏所發城中大索公子時在管江評事來奔偵事者亦至公子梟其首以兵拒命管江彈丸地然山谷巖險遂得負嵎三日力竭公子拔先世所遺佩刀自刎曰吾不負此刀也公子死而無子都督遂絕慈谿鄭副使平子都督壻也密遣人取其尸葬之都督大墓旁命子孫世祀之副使之子高州太守梁太守子貢生性至今弗替予過鄭氏見壁上懸寶刀性曰此公子所殉也吾以百金從老兵贖之言未旣流涕汍瀾因乞予表其墓嗚呼國亡爵絕昌平之陵且不祀而公子有彌甥爲之主亦已幸矣銘曰
上公岀降徹侯內附廟社之羞不徒門戸峩峩公子攘臂求死一雪此恥總戎有子
◆明婁秀才窆石志
桑海之際吾鄕以書生見者最多奇節如所云六狂生五君子三義士皆布衣也當時多以嫌諱弗敢傳年來已再世遭逢天子寛大屢下明詔於是烈士之遺行稍稍得岀而予謬以文章推於鄕里諸公之碑表多以見屬吾友萬承勳一日以婁秀才事來乞銘謂於今將修府志須君表墓之文使秉筆者有所據予曷敢辭秀才世居海上江東之破也秀才正衣巾哭謝先聖廟及祖祠徧詣親知與訣家人環哭而止之不可則兀立海濵之沙上俄頃海潮大至浮之而去家人爲具棺衾議以大招之禮葬之越數日海濵漁者忽見一尸隨潮蕩漾而來視之卽秀才也顔色如生相與奔告舁歸殮之莫不驚以爲神張將軍名振守石浦聞之來臨哭焉嗚呼忠孝者天地之元氣旁魄而不朽者也白馬素車揚波重水葢千載如一日其長往也雖感之以女嬃宋玉之誠而不返其來歸也則亦不可度思斯其所以爲不測也不然然七尺之軀天吳之呵護未必如是其嚴也秀才少有大志文章遠岀流輩落落不羣或爲夸里中邵編修景堯及第之榮以祝之秀才笑曰千里生民之業而但爾乎於是其橫舍中師友聞之皆大驚憂時之亂慨然有請纓之志至是竟死秀才名文煥字長明浙之寧波府象山縣人曾祖某祖某父某妻某氏子某葬於某處更爲之詞以挽之其詞曰
痛星移而物換兮誓將從彭咸之所居彭咸勸予以首邱兮返碧血於故廬短碑三尺怒潮所噓我銘可傳何籍其餘
◆薛高士塚闕文
故國甬上巨室於定海首薛氏尚書恭敏文介二公以同產竝登一品時推名臣而恭敏公長子士珩最稱佳公子士珩字長璵別署白榆少負異才其爲諸生時文介公尚未第定海鄕校所推四雋其一卽文介後官禮部尚書其一文介族弟玉衡後官歸德知府其一謝渭後官四川按察司使其一爲先生獨累試不售以明經貢國子先生生而鼎食顧蕭然若儒素內行尢醇篤恭敏之卒聞訃勺水不舉哀毁骨立抵京扶櫬其在苫塊不入寢門祖母病中思朱櫻適非其時尋卒先生歿身見朱櫻不忍食以恭敏恩得任子讓之其弟葢其至性過人非徒勉強名義者同里邵尚書輔忠奄黨之魁也先生或與相見有問則答否則竟席無語論者以爲不惡而嚴生平動必以禮或以非道犯之怡然不校其人亦內媿終身不敢見國難旣作方嚴開薙之令不奉者加以嚴刑無賴之徒乘此告訐或始終崛強至以身殉而先生淳行內孚於里黨託疾不出無敢以此及之者應門之童長年謝客非至契者不得入見終歲以大布之巾蒙頭盛暑不去其園居卽在城北正未嘗入山入林以晦跡也嗚呼風塵澒洞冒龍門積石之險而不大聲色以過之先生於是乎獨絕也知定海縣朱懋華慕先生再三致意及門皆謝之一日攜具經入園中先生避之不及遂與飮極歡酒闌送之及屛而返握手謝曰恕不報謁縣令歎息而去是後再至則稱病甚不得入晩年點定經史以課子弟海上方多事先生爲世臣風波不及焉予考同時遺民之高節者宣城沈眉生長洲徐昭法嘉善巢端明錢唐汪魏美會稽余若水鄞周唯一六人足與先生合傳其餘雖完節要猶未能謝絕人事顧六人者皆得有力者之文以行世故世豓稱之而先生之在里中不過稱爲長者莫能言其大節先生固不求知於時然遺民如先生者有幾而聽其無傳耶先生世系詳見恭敏大墓碑中生於明萬歴某年月日卒於順治某年月日得年八十娶某氏葬某處子某所著有白榆集同志者爲上私諡曰孝定其銘曰
章服之命驅以刀鋸誰稱完節而無他虞斯爲至德冥然逃虛我觀明季遺民亦多苦心畸行或遭罔羅孰如先生保合太和
◆湖上社老曉山董先生墓版文
有明革命之後甬上蜚遯之士甲於天下皆以蕉萃枯槀之音追蹤月泉諸老而唱酬最著者有四社焉西湖入子爲一社故觀察贛菴陸先生宇{火鼎}故樞部象來毛先生聚奎故農部天鑑董先生德偁故侍御衷文紀先生五昌故樞部昭武李先生文纘韞公周先生昌時心石沈先生士穎而桐城方先生授以寓公豫焉其爲之職志者昭武也南湖九子爲一社故農部靑雷徐先生振奇故太常水功王先生玉書故舍人梅仙邱先生子章故評事荔堂林先生時躍故監軍霜臯徐先生鳳垣廢翁高先生斗權故徵士蟄菴錢先生光繡故武部隱學高先生宇泰杲堂李先生文胤其後復增以故評事端卿倪先生爰楷故徵士立之周先生元初其爲之職志者隱學也已而西湖七子又爲一社故徵士正菴宗先生誼香谷范先生兆芝披雲陸先生宇燝曉山董先生劍鍔天益葉先生謙雪樵陸先生崑而故錦衣靑神余先生楍以寓公豫焉其爲之職志者曉山也最後南湖五子又爲一社故太常林先生時對周先生立之高先生斗權朱先生釴與曉山也其餘社會尚多然要推此四集爲眉目云曉山先生字佩公一字孟威鄞人前翰林改官四川監司樾方曾孫諸生光臨之孫高士非能先生士相之子少而淸俊工爲詩古文詞非能先生自課之甲申之變非能先生尚茂齒憤甚謂先生曰兒曹無庸讀萬卷書且挽五石弓耳先生抱父而泣焚其衣巾自是父子互相鏃厲爲遺民當是時大學士錢忠介公故董氏壻尚書蒼水張公亦董氏壻故國世臣之感兼以姻眷所連倒庋傾筐以相從於焦原者董氏較諸故家獨多先生方館於族兄推官德欽家共參五君子之密謀嘗濳行至海上覘諸幕府已而煙沈潮息相繼淪喪通判光遠以自縊死推官以兵死農部德偁兄弟父子四人以悒悒死而先生力固首陽之節不妄交一人其所鬱結皆見之詩古文詞陸觀察宇{火鼎}竄取故督師王公之首藏於密室先生歲往哭之及葬於城北哭之終身杜秀才殉義先生課其子讀書撫之如子海寧查職方繼佐最持標格及遊粤中得交范先生兆芝因讀湖上七子集歎曰吾每飯不忘佩公與披雲也又曰佩公眞古人兄弟更番負米其事非能先生尢竭其力云生於天啓二年九月初三日卒於康熙四十二年四月初三日娶陳氏子允實允寶孫四葬於柳隘所著有墨陽內編外編閏編曉山遊草若干卷先生之弟徙山先生德鑣亦有高節不媿其兄年運而往文獻凋殘諸社老之姓名且有不傳者予友鈍軒董宖方輯董氏家乘請予爲曉山表墓之文予因牽連及之庶後之學者有所徵也夫其詞曰
南嶽之遺民西臺之故人試過湖上之詩竂猶令我黯然其消魂百年過者式此孤墳
◆陸佛民先生志
佛民先生姓陸氏諱觀字賔王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廣西布政使銓之四世孫少於書無不窺其學元元本本洞悉百氏之流別絕工詩古文詞而不自表見丙戌以後悵然棄其諸生其時族父觀察周明先生鞅掌戈甲閒田荆高宋之徒旁午於庭而先生與居相近深坐複閣中雖祖父忌日俱不出臨莫得見其面者獨周明至則納之語或移日而去乃知二人之跡不相肖而心相孚也周明嘗從容問先生曰今世之委身軍持者以開布薙之令也子之種種者固無恙而何以曰佛民先生笑曰非也吾所謂佛民者拂人也夫吾之冥然而不有其生也亦可哀矣而尚奄然而未抵於死拂孰甚焉拂人者佛民也周明曰甚矣夫予之昧於六書也先生前此授徒甚多至是皆莫得至牀下惟林都御史蠒菴偶一見之其複閣中詩文亦惟周明與蠒菴一見之已亥得年六十有七病卒周明枕之股而哭之曰吾家五世相韓之痛更誰與吾分此志者乎是日也諸子弟來會弔者始見其髪鬖鬖然未有損也皆爲流涕葬於某鄕之某原又四年周明竟以事死葢自國步改易抗開薙之命以殞生者大江南北所在多有其不然者或終身逃之島上獨吾鄕蛟川薛公白榆與先生偃然居城市中風波不及須鬢依然斯亦高蹈之一奇也然而柴門謝客甘心於死灰槀木以逃世網斯尢難矣今先生之後甚衰遺文散失殆盡漸無知者周明先生之子經異以其事請予揭諸墓予乃序以貽之
◆陸披雲先生阡表
吾鄕湖上前輩二陸最多奇節贛菴副使之墓志於姚江黃公其子經異以事不備重乞予爲之碑已而又以披雲先生阡表爲請因曰昔宋季桐廬二孫之志晉卿華川先後爭勝何如子之兼之也予文於昔人何能爲役而懼隱德之弗曜曷敢辭先生諱宇燝字春明別署披雲贛菴副使之第五弟也負才自喜俯視一切副使風格稜稜不可犯而先生稍濟之以和故世人親之以爲夏日冬日之分然其刻意厲行雖嚬笑皆歸名節則一也丙戌後棄諸生與喪職之徒遊荒亭木末時聞野哭同里杜秀才懋俊仗義物故先生藏其遺孤憲琦延師敎之長爲授室憲琦羸弱先生撫之如嬰皃苟見其色理不和輒有憂色華享張閣部孫茂滋囚鄞獄中先生百計岀之茂滋旣出而病幾死先生一茶一藥無不躬親葉布衣謙早夭先生養其母終身其後茂滋旋里甫舉一女而卒憲琦亦夭先生每與客言之未嘗不於邑淋漓廢餐竟日桐城方授亦遺民之好奇者避地來鄞先生館之湖樓中授遊象山而卒先生經紀其喪收拾其遺文以致其家靑神余楍來鄞亦館於先生以是盡喪其先世所遺之產而不顧也副使崎嶇島寨之閒踪跡臲卼已而終以降卒所牽逮入牢戸家門震動禍在不測先生上奉家廟下撫諸姪神色自如風波甫定而兄死矣先生只輪孤翼身益窮節益厲故太史葛公世振登啓事親從爭從臾岀山太史尚壯年先生以十斷句爲祖道祝之以危學士和州之役太史歎曰吾尚可以行乎力辭不赴嗚呼翹車弓乘古人所以致畏於友朋者至後世葢希聞矣先生以危行發爲危言故聞者足戒而太史累奉徵書卒保高蹈先生性嗜異書晩年家旣貧不能具寫官乃手鈔之瀕病不倦從子官山左令其訪東萊趙隱君士喆遺書垂歿尚以其書未至爲恨自棄諸生卽練衣蔬食叢林或以爲佞佛爭勸之披緇先生笑不答及遺命不作佛事衆始瞿然少時嘗買苕娘爲婢己乃知其爲宦家女遽還之不索其値國難而後傾家以贖子女之被掠者三黨或以急告雖出晨炊之米應之弗計也然以先生之大節言則此特其緒餘耳董處士劍鍔評其集曰先生峩冠正衿危坐一室焚香漑花意其人爲右丞蘇州一流乃唱歎之餘則爲羽徵變聲如風如雷不知者以爲詩殊其人其知者以爲人寄於詩也聞者以爲知言所著觀日堂集八卷藏於家先生生於萬歴己未十月二十六日卒於康熙甲子六月十四日得年六十六歲娶朱氏再娶沈氏葬城西李家橋之原其墓志乃自製者子經旦其銘曰
西湖之西喬木蒼蒼康僖而後三石爭光曁於右都不屈逆奄明之世臣吾鄕所瞻乃有高節國亡彌厲右都之子副使之弟
◆宗徵君墓幢銘
改玉之際吾鄕諸遺老社會極盛而湖上之七子苦節爲最七子之中以詩言正菴先生爲最正菴先生姓宗氏諱誼字在公原籍南直隸徽州府歙縣遷鄞曾祖某祖某父某徽俗以懋遷有無爲業起家至陶猗者不可指屈先生之父亦以此豪於貲而先生之性所好獨在詩繞狀阿堵絕口不道若窶儒然江東起事議以正兵食正餉義兵食義餉正兵者方王諸營是也義兵者孫熊錢沈諸營是也正餉之岀自田賦者旣盡隸方王而浙東數十州縣各有義兵但食其地勸輸之餉勢旣不給尚時時爲正兵所掠奪於是遂乏食鄞之義餉以故太僕富推之爲主其人已迎降江上爲諸公脅之以從則日輦兼金賂貴戚得入閣反乾沒里中所輸而出內於軍中甚吝先生慨然發其家得十萬金徑送錢督師營督師疏請奬之且言其才宜在館閣監國召詣都堂先生曰是將以卜式岀身也辭不赴江師航海資糧扉屨不能不仍仰之內地先生家已落猶貨其田園奴婢之未盡者以應之葢至是屛當一空遂無擔石之儲而先生怡然湖上之結社也陸披雲董曉山葉天益陸雪樵皆鄞產范香谷則定產而蜀人余生生以寓公亦預焉七子以扁舟共遊湖上或孺子泣或放歌相和或瞠目視岸上人多怪之先生之詩如怪峯奇瀾嵯峨淡冽不自人閒所著有南軒南樓二集湖上集蘿巖集西村集療飢集晩年合爲愚囊稾刪定得六卷然此皆其外集頗和平至內集則無見者先生性狷急嘗在先贈公座中擁爐圍火適有客至其人頗遊時貴之門將以淡巴菰引火先生拂然遽曰汙吾火矣晚年所居僅破屋時至絕粒哦詩不衰先生生於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夫人某氏葬某鄕某原其愚囊稾今藏董生秉純葢周卽墨證山所手書其銘曰
於國有益於家奚惜其命雖窮其詩則工荒江夕照靈禽所弔讀我銘文如見其人
◆范處士墳版文
范處士者諱兆芝字香谷浙之寧波府定海縣人工部員外郞我躬子也處士少不覊負才自異揮霍一切家漸困里人多笑而遠之其婦翁謝氏爲豪宗子弟裘馬炳赫處士視之若無有而諸謝亦以其落拓弗喜也獨其婦弟二人者嚴事之處士曰吾婦家祇此二人者稍可餘俱奴才耳時以比之趙岐同里華職方嘿農負風節處士宗之一步一趨皆以爲準職方鞅掌國難處士助焉戊子翻城之役亦牽連被囚將行刑矣謝徵君時符其婦叔也以奇計脫之遂挈家避地鄞之東偏處士自遊江上諸幕府以來家盡落連遭挫折不自得每酒闌日暮語及平生則怒髪裂冠彈指出血座上人咸惴惴惟恐其辭之未畢也好義日益甚華亭張茂滋被俘陸公子披雲岀之獄未能爲其歸計也處士曰在我而已爲之治行李設祭於閣部墓前送之歸華亭復爲之謀其家事方去已而窮甚乃訪故人於廣東甫至而病遂不起其從人爲旁皇作歸櫬計適有自慈溪至者過之泫然泣曰是嘗拯我於厄者殯當於我歸卽爲輿致其喪至家然其家終不知處士之於是人所拯何事也處士之岀遊也中途遇查職方方舟相得甚歡職方攜女妓一部於舟中日邀處士過船飮酒醉則相與臥妓側至其密語人莫得而聞也臨別與處士約以次年同歸湖上脩史而處士死處士生於天啓甲子某月日卒於順治戊戌某月日子一基宥女二其長者許陸經旦披雲子也未娶以哭父瞽范氏辭於陸請更娶陸氏不可而女竟以毁卒披雲痛之乃更娶基宥女配經旦子處士卒之十五年其孺人卒而謝氏二弟皆已貴爲之營護其家重以姻好焉處士所著復旦堂集及諸書皆散佚於廣東經旦以其殘稾歸予而請爲之墳記予不敢以蕪劣辭其銘曰
雖灰其心未瞑其睫嗤彼皮相目爲遊俠
◆葉處士志
葉處士謙字天益浙之寧波衞人也其始祖自濳山以功賜爵世襲百戸來寧波居北郭曾祖武畧將軍紳當嘉靖時海濵方有王直之亂寧波東隅日被兵城門晝閉浮梁中斷大吏僅保郭內武畧憤甚出家財募死士爲禦賊計一日傳賊至開門叱纜徑渡遇賊先鋒於七里墊直前揮殺賊大創而兵不繼賊踵至武畧與二子俱死之詔晉其所襲爵爲千戸時武畧年僅三十六相傳其人放誕好飮博市廛中一旦臨大節始服其義至處士乃以儒學起而亦以國亡爵絕處士爲人守規蹈矩跬步不妄工爲詩其嚴格律審流派亦如其人顧自謂忠節之後不肯屈身二姓嘗曰我家雖不敢與晉之陶氏比大然其爲世臣則一也聞者多笑之當是時甬句東遺民極盛而寓公亦多桐城方子畱成都余生生華亭宋菊齋皆重處士詩筒往來無日不相唱和顧蕉萃特甚嘗於夏日曝衣持武畧所遺緋袍泣曰此茜色者尚與當日沙場戰血相映紅也今孫輩之生存負乃祖矣所居不蔽風雨其徒或爲之謀徙宅則曰此所踐者先將軍賜第之土也弗敢易一時遺民共爲賦城北破廬詩周鄮山過之歎曰昔人之稱東發一餐竟日不願長生今於天益見之時處士母在堂束脩所入不足供甘旨則稍爲人應詩文之請以潤筆然非其人不許也尋病瘧不起訣其母曰兒所恨者以母在也不然兒死晩矣無子葬於城北武畧大墓旁嗚呼處士之齎志柴門其與武略之橫身馬革一也顧不得之軍師國邑之世臣而得之草野乃知忠孝之稟各有所鍾數十年以來耆老殆盡固無能知處士之大節者卽以其詩亦在湖上七子集中而今知者鮮矣予友董宖旣屬予撰曉山先生墓版文更爲處士請予乃爲之志以俟他日之錄遺民者
◆周徵君墓幢銘
鄮山先生周姓諱容字茂三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先生少卽工詩常熟錢侍郞牧齋稱之謂如獨鳥呼春九鐘鳴霜所見詩人無及之者錄其詩於吾炙集國難後棄諸生放浪湖山世多方之徐渭非其倫也先生以布衣詩人名顧其素心原不肯以山澤臞夸篇什者卽其捄徐御史心水一事要非東西京人物不尼語此先生未知名時首爲御史所識揄揚不啻口出海氛四起多掠資糧於內地御史一日遊山莊爲土兵突至縛之去窴平西將軍王朝先營索餉數萬不得囚水牢中親友莫敢赴先生故常來往海上諸營多相識者挺身往請之朝先握手道故遽釋御史歸而部下大譁謂是必周生受賕故來請或力而拘或蹔而免將軍乃爲秀才欺邪朝先故武人忽發怒下先生獄榜掠之先生不屈賴座客方君伯呂萬君旋吉百方營護而沈閣學彤菴亦以爲言伯呂等再請之得放還然先生足由是躄嘗自笑曰吾今且爲半人因別署甓翁嗚呼由其報知已者觀之而其君臣父子之閒可知也先生踪跡遍天下所至皆有詩於浙最厚查方舟於山右則申鳧盟傅靑主於江右則王於一於閩則許有介於山左則于公冶紀伯紫喪亂而後嘗盡薙其髪爲僧矣未幾以母在返初服晩年巳倦遊適有以非意干之者乃復出門時里中史侍郞立齋官於京招先生往巳而有博學鴻儒之辟朝臣爭欲薦之先生以死力辭次年卒於京邸生於明萬歴已未某月某日卒於康熙己未某月某日得年六十有一初娶金氏亦工詩乙酉之秋方產女七日喧傳土寇入城先生欲奉親岀避而堂上徘徊不前孺人知之曰以吾故使舅姑瀕於危不可然吾亦豈可辱乃爲素羅之歌引羅自經婢急解之雖未絕然已困不能起時人歎其義烈再娶梁氏合葬於某村子宛春先生所著有春酒堂詩集十卷文集四卷詩話一卷乃其手定之稾其生平祕惜之作多付之火囚鹿島時著滃志一卷以紀時事今亦不傳先生有一僕甚義先生卒時或欲以兼金賄僕取其集以去僕固執不可先生最工書亦喜畫飮酒數斗不亂詼諧閒作輒傾一座丁亥游閩有以千金屬一事者揮去弗顧太原閻徵君百詩嘗曰鄮山吾家白耷山人之儔而詩過之雍正癸丑宛春寄予書京師以餘杭孫海門所作傳乞予表阡忽忽六年未及掇稾予罷官歸宛春來請益力且言海門之文不工然予文豈敢謂其必傳耶其讚曰先生之節不愧遺民浮海急難幾困波臣岀其餘事乃作詩人我銘其阡以慰後昆
◆耕巖沈先生續志
少讀南雷前輩所撰沈徵君志愛其文顧不知其有志而未葬也蹉跎至今六十七年猶未葬徵君之孫兆符以賣畫遊江湖閒語及之卽流涕嘗曰先公生平重至性每展轉以應朋友之急其在甲申以前不可勝紀甲申以後尚多有之崑銅先生殉節暴骨雨花臺後適有石埭令姚六康介人求見先公曰若能爲我瘞崑銅殊勝於見我也六康亟召崑銅弟予以葬資而其弟中飽其金先公復貽六康書卒葬之蘭谿令李滄葦餉百金先公故不受達官一絲粟時適欲葬故人乃以其半爲葬費而以其半坎而埋之先公之於朋友如此而今何如矣猶憶二十年前吾友長興王豫者志節士也曾聞而悲之爲書以吿浙中好事之士謀裒金以成此事而不克今王豫亦死予官京師有以寧國守來見者予將屬之及見其人則俗吏也恐言之亦無補乃止及歸而予連遭先人之變不暇念及此去年之江都聞臨川李閣學持節試白下予渡江訪之欲今檄下有司爲助而臨川病甚弗能及因歎麥舟高誼如斯之難吾輩徒手之苦賦詩一章志慨迨返棹江都朱上舍重慶見予詩而歎曰曾有如耕巖先生者而忍聽其一棺淺土耶吾力雖薄當爲任之予狂喜亟下拜時已歲暮予歸浙東今年重慶以書來促予束裝共赴宣城而兆符館於桐鄕予乃使人邀之同行顧重慶亦貧其里人馬曰璐聞之致金爲助而仁和趙昱故前此王豫所致書屬之者也亦以書來且助金遂以某月某日卜葬於某原勒南雷之文於石納諸壙中而予續紀其葬之歲月於後兆符曰予年十八以先公志石乞銘南雷拜謁牀下猶憶南雷深衣幅巾須眉龐古流涕哭於寢門之外南雷之文行天下且三易棗棃矣而先公至今始克歸黃土悲夫

鮚埼亭集外編卷七 鄞全祖望紹衣
碑銘(四)
◆翰林院編修初白查先生墓表
初白先生之墓方侍郞靈臯爲之志其彌甥沈生廷芳復請表於予猶憶初應鄕舉時謁先生於湖上時方學爲古文先生見之喜謂萬丈九沙曰此劉原父之詞也年來學殖荒落慙負先生期許之意然而知巳之感又曷敢辭先生名嗣璉字夏重別署查田改名愼行字悔餘別署初白浙江杭州府海寧縣人明順天府尹某之五世孫贈兵部主事某之曾孫兵部主事某之孫贈翰林院編修某之子先生少受業於姚江黃氏與講會然所長最在詩浙之詩人首朱先生竹垞其嗣音者先生曁湯先生西厓實鼎足至今浙中詩派不出此三家自先生未通籍詩名聞於禁中顧垂老不第康熙壬午聖祖東巡守以澤州陳公薦驛召至行在賦詩隨入京詔直南書房明年特賜進士出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時公族子昇以宮坊久侍直宮監無以別之呼先生曰老查南書房於侍從爲最親望之者如峩眉天半顧其積習以附樞要爲窟穴以深交中貴人探索消息爲聲氣以忮忌互相排擠爲幹力書卷文字反束之高閣苟非其人卽不能容而先生疏落一往辰入酉出岸然冷然或應制有所撰述立卽呈稾先生非有意先人顧不能委曲周旋同事於是忌者思去之乃以武英殿書局需人薦充校勘官稍外之也聖祖故眷先生諭書成仍侍直在局二年而竣再入直不數月忽有特旨免侍直歸院先生遂以病乞假院長揆公畱之遷延一年先生請益力竟歸先生長子克建成進士最早後三年先生次弟嗣瑮繼之爲翰林又三年先生入館又三年嗣廷繼之克建亦入爲刑部其時查氏庭前有連桂之瑞門戸鼎盛而先生片帆歸里蕭然如老諸生角巾野褐徜徉湖山當事希得一見田父遇之時相爾汝克建卒官先生益無意人世巳而大難作闔門就逮先生怡然抵京自陳實不知本末諸大臣共訊亦喟然曰彼固敝屣一官者也其弟仕京相隔遼濶寧復知之倘以此株連不亦枉乎乃共以其情上聞世宗亦雅悉先生高節特令釋之幷其子嗟乎先生之掉首於要津者乃其所以脫身於奇禍也詩人云乎哉先生所注蘇文忠公詩五十二卷搜羅甚富施王二家不足述也敬業堂集四十八卷已行於世晩年所作者不預焉乃爲之詩以勒之詩曰
世皆集菀吾獨集枯靑山獨往保兹故吾人亦有言何不競進豈知明哲置身安隱
◆杭州府錢塘縣敎諭左丈江樵墓幢銘
江樵先生姓左氏諱臣黃字紀雲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國初吾鄕諸老先生以古文有盛名於天下者莫如姜編修湛園次之爲萬五河管村而先生古文更出其上忽而精悍勁峭如孫可之忽而回翔紆餘如曾空靑樓大防忽而生澁如吳淵穎從心變化不名一家顧湛園管村皆遊京洛京洛之元老輸心推挹以是得出入承明未央之庭竝參明史館務而先生落落穆穆不求人知其氣力無由達於廟宁亦遂無有物色之者先生口吃其爲人疏散任本色威儀率畧最重名節雖先輩不肯少寛假嘗以周徵君鄮山未謝酬應累諷之一日諧之曰商容易代受寧王表閭之寵赴謝鎬京道逢伯夷勸其改姓信有之乎徵君笑而謝之然不以爲忤也其後徵君之子宛春乞予銘徵君之阡深以先生此言爲憾予謂徵君大節終不媿於遺民而先生不失爲諍友竝可傳也累試布政司老而得薦北應計車仇侍郞滄柱在館中自度是年必入春闈親過之屛左右問所欲言先生嘿不答次日侍郞赴鎖廳猶畱關節一紙戒家人待左相公至密與之先生聞之卒不往侍郎在闈搜索先生文甚苦及拆卷乃知先生文固在本房然已置下選矣歎曰平生浪說古戰場此之謂耶先生晩以選人之籍司敎錢塘寒氊索莫不改其樂弟峴任廣西學使有貲甚哆先生不肯一分潤也所著有江樵集藏於家先生之子如晦嘗乞予銘予未及銘而如晦死後十年始銘之其詞曰
不逢楊意肯學王維老我布褐潔我儒衣試看墓下帶草離離
◆順天府丞提督學政鹿亭胡公神道碑銘
故京兆鹿亭胡公諱德邁字卓人由康熙丁巳舉人選中書科舍人掌科事遷江南道御史歴掌山東山西陜西河南諸道管理登聞鼓院稽察錢局巡視南北二城丁內艱再補浙江道御史掌河南道遷順天府丞署尹事以康熙五十四年九月十一日卒於位公故徽人也自其曾大父始爲鄞人隱約者再世至中憲大夫文學始以甲科起家用御史巡淮鹺內升超六階巳推太僕寺少卿未上以疾動乞假去公父也胡氏仍世爲臺臣竝有聲然皆未展其用論者惜之公之少也承先世膏粱之蔭顧十三歲而孤遂遭家難先是公之嫡母邱太恭人無子早卒繼室以汪氏亦無子公生母洪太恭人之來歸也稍後於汪氏而汪氏以其有子忌之太僕下世宗親中有無賴者導汪氏以一飯之先自尊而別立後且謀害公舉家大譁汪氏以多金重寶賂諸無賴欲籍官司之力把持其事官司中有不謹者亦從而鼓之然卒不得直汪氏訟雖負而其所以蕩胡氏之資者且數十萬及公長舉家爲汪氏危之公念其爲先人簪劍之遺仍以諸母之禮事之兼珍之養歲時行慶上壽之禮亞洪太恭人一等而未嘗少有愆忘汪氏內媿而巳及公卒而汪氏尚存哭公大慟曰吾悔當日之爲人所賣也嗚呼世敎衰薄有以前母之子陵其後母者有以爲人後之子但知其本生父母而不知所後父母者有以嫡母之子置羣母於婢列者不必其有怨與否也又其甚者明張太后之於世宗手挈神器以付之大禮之爭於太后無豫也而世宗妄遷怒焉百種摧折以終其身其於人道幾不可問汪氏於公其義絕矣公之坦然相忘而寧過於厚葢懼傷太僕重泉之志可不謂之孝歟公之爲臺臣也所上奏疏皆有關於國計民生而最有關係者兩事其一以丙子夏江南督臣題畱知府在任守制公言聖世首崇孝治不應違例妄題仰懇天語申飭以維人道之大經其一以丁丑春言聖主求賢若渴臺省風聞之禁宜加寛宥以作敢言之氣時以爲有古諫臣之風他如請發積貯以卹民隱加矜愼以平刑禁計典大吏之歛索皆名言也豪民有強據人妻者公痛懲之八旗人有強勒人歸戸者刑曹朦混不得其情公訊釋之精明強固莫之能撓又嘗有蓆商逼殞平民以重賂求免死薦紳亦多爲之請公卒不可然公之接物煦煦如冬日望之不知其風槪若此也公於童時已工詩父友李隱君杲堂器之甫冠卽追隨黃都御史菉園方外嘯堂之徒爲西園之集及丁洪太恭人艱服除徜徉林下若不欲岀山者太僕有小築在所居之西曰適可軒曰岸上船曰隱心書屋公於其中更增廓之曰寶墨齋曰野意亭曰涉趣園曰延月廊曰含綠窻曰書畫船曰悠然閣曰天香逕其巖岫日雲壑曰雙虬峽曰飛鷲曰靑芙蓉日與賓從唱酬其中湖曲風流於斯爲盛取黃山松液製墨博采方程故物舂以爲胎故所作甲於江左於是張大尹萼山杲堂之子東門董太學可亭皆仿其法製墨巳而部檄敦促入臺副京兆治三輔睠懷里社未嘗一日忘命諸子更闢所居之東欲別有所營而公卒矣義襟敦篤里黨之中蒙其惠者不可指屈風趣眞率家居靑鞵布襪不知爲貴人也書法大肖趙董二文敏公云生於順治十七年九月二十二日享年五十六歲葬於城東紀家山之陽有適可軒集娶張氏封恭人亦工詩其與洪太恭人以姑婦相唱和有世德堂集簉周氏子四銘彝銘常俱貢生銘嶧舉人知南充縣銘鑑監生女二孫七人曾孫五人公之卒三十年而銘嶧偕塚孫鼎台以神道之文爲屬乃爲之銘曰
天都之望集於我邦世襲繡衣兼有文章蔚爲淸門世德克昌佳城鬱鬱表兹鄞江
◆署湖北承宣布政司使武威孫公誄
雍正十有一年天子特命江西提刑按察司使孫公前往署理湖北承宣布政司使未及離任卒於南昌之邸其門下士全祖望聞訃於京旣巳爲位而哭因念使君之歴任外臺曁榷使也爲名憲臣其任牧守也爲循吏是皆班班在人耳目國史家傳當自能詳其顚末卽以使君之莅吾鄕而言遺愛所存亦更僕不能悉指也獨有一事實剏行於吾鄕而其功遂流布於浙河東西然莫知其出於使君者斯予不能不於哀誄之中仿柳子厚狀段太尉例表而出之先是浙中以大逆累出天子爲世道人心慮欲加警飭於是詔罷浙江春秋貢士設觀風整俗使以訓之時奉簡命持節至者爲大宗丞奉天王公旣宣揚國家所以激厲風俗之意人人當知大義甚諄且備未幾卽與總督宮保尚書彭城李公學使翰長交河王公先後上言浙人感當宁敎育之恩洗心滌慮痛自湔除而復科一事尚未得閒以請使君之以太守至也嘗言諸生以立品奉公爲尚而有倚託靑衿不急國課作四民倡其罪尢甚是在平時業有嚴律今約於試士時先使有司覈報茍有此輩卽令停試俟其旣完方得從有司具狀補錄倘能久而成風則士以逋糧爲恥相率奉公民風亦歸厚矣時里社不肖驟聞其事不能無怨使君弗爲動也已而學使行部至寧聞使君之所行善之卽令行之通省是歲浙人之課爲天下最是時天子巳嘉浙人自新之速有意施予恩澤及聞此事大喜卽降兪旨准令復開科試且以學使訓迪有方勅所部議敘前此浙人惕息震雷之下深以舍生負氣忽見屛於聖明之世高天厚地俯仰無措至是觀光有路歡聲雷動而不知實自使君成之猶憶戊申之夏予適以事在杭時學使方膺寵命予往賀之學使笑曰孫使君之功也然而使君未嘗與人言故人鮮知之居嘗竊讀邸鈔窺見聖天子愛民如子之意如江蘇積歲浮糧一時蠲貸山左折畱漕米以至直省少有水旱卽令停征催科之不急三代以後實所未有然而夏稅秋糧則內外官寮祿廩以至邊海軍需一切祭祀賜予之用皆所取給使長吏務爲姑息之政釀成罷民將恃學校爲狡窟馮巾褐爲護符愚者効之相習莫療及其決裂而莫止勢必復出於鞭箠敲朴是適所以罔之也使君之爲此所謂本雎麟之精意以岀之者不學之徒寧足以見其意哉使君之初下車訪士於萬先輩九沙始知有予姓氏其後顧予最厚然予未嘗以非公一至使君之室而使君之重予者更甚夫上以爲天下慟而下以哭其私固人之所不能自已而不得拘之以少長貴賤之分者也爰拜手而爲之誄詞曰
西涼之域茂陵所開晉十六國繼翦蒿萊歴唐宋元頗稱乏才運際中天乃起其衰峩峩使君破荒而出如鍊石手以補天闕花磚綾被三館矜式洊歴方面樹藩秉臬彼名與位有如飄蓬惟兹令聞可以無窮吾家枌社桐鄕之東甘棠蔽芾我思召公
◆馮文南耕墓碣
棃洲黃公之學吾浙東英俊多岀其門下而最先推挹之者慈水馮氏也當是時津撫畱仙先生兄弟首傾倒其學躋仲侍郞以文章風節相顏行嘗有冒棃洲名致箋鄴仙者躋仲舉其中誤字以爲疑鄴仙曰太冲多學當有所岀時人傳以爲雅語畱仙兄弟旣逝芾皇道濟皆嚴事焉而馮氏後起之秀乃有崛強特出則爲南耕茂才南畊嘗聞棃洲之論又讀其所著書不盡以爲然嗚呼以歐陽兖公之學而原父介卿皆不甚服之古人正不以苟同爲是也南耕之學未必皆足以匹棃洲要其所以角逐於膏盲墨守之閒自有不可泯沒者而惜其阨窮以死世遂無知之者嗚呼可悲也夫初吾鄕前輩有講經史之會棃洲歿後萬入徵君石園實主之南耕閒從講會諸公得其所記錄以爲未盡核多所彈駁石園於書無所不讀然南耕所攷據證佐嶽嶽莫能難也嘗謂學人言胡梅礀通鑑注地理之誤隨口舉示如河決下流而東注則近來釋地諸儒如顧亭林胡朏明顧景范閻百詩莫能過也顧南耕長於持辨而嬾於著書旣不遇頗怏怏得酒卽喜劇飮頽然有問所疑者隨口答之雖甚醉井井如故而或勸以筆記之則曰汝曹識之可耳何以記爲或言其於春秋傳地理有成書而總未嘗出以示人學者固請之則曰吾尚有所待也乃未幾而不戒於火晚年益自放日穿穴於佛經決隄倒瀾若有所悟然南耕故儒者其忽逃而之禪葢有所不自得於中而自其春秋被煯遂卒無一編半冊傳於後者可悲也夫予嘗與萬丈九沙偶舉通鑑胡注之誤者數條九沙歎曰南耕嘗言之矣顧予及冠出遊家居時甚少未及一見而叩其所學爲可恨也南耕諱某字茗園生某年卒某年年若干晩年一貧如洗好事者或載酒餉之則庋佛經於閣相對極歡陶然而醉客去不知眞古之狂也
◆張丈韞山墓表銘
張先生諱錫璁字德符別署韞山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張氏舊以多財雄於甬上至進士雪汀先生士塤始受業姚江黃先生之門稱高弟是爲先生之父進士之長公漁溪錫璜亦舉於鄕是爲先生之兄先生讀書承其家學鄭高州寒邨范延平筆山萬徵君石園皆契之其賦性醇厚而和平聖門之所謂善人也其造詣不言而躬行漢世之所稱長者也其爲詩古文詞溫乎如玉莫非有德之言東野所云賢人之心氣者也顧先生所難及者尢在處兄弟之閒方張氏之隆長公委家政於先生租賦貨賄無不出內其手所以應阿兄之需者惟恐不至旣而家中落勢不支從子輩請析居肥瘠之閒淡然弗問也葢其兄弟閒畢生有姜肱之好集枯集菀皆能以舂容之元氣消其城府斯其所養可知巳豪於飮其觴政亦風流縕籍意味深長與老友胡京兆鹿亭萬編修九沙張大令萼山李東門柴漁山鄭南谿每歲爲消暑消寒之會唱酬無虛日晩年遂成窶人又得足疾終日兀坐三餘草堂之西樓童僕逬散四壁蕭然不改其樂也先生於通家子弟最愛予謂他年可以與斯文者先舅蓼厓先生嘗有不怏於予偶及之先生笑曰天下豈有以舅氏而與外甥爭名者耶通席爲之軒渠是日先君亦在座歸而詈予曰汝無以張丈之言妄自怙也先生之善解人頤類如此生於康熙壬寅月日卒於雍正辛亥月日得年七十娶胡氏子五孫七葬於城南之虎狼潭所著有韞山集先是觀風整俗使宗人府丞左吾王公至鄞聞先生之懿行表其閭云卒之後十年其孫炳來問業請予表先生之墓予始爲之表而系以銘銘曰
是爲有道張公之塋勒我斯銘以當易名
◆柴丈漁山墓表銘
漢時於學校中必有高材生之選以是知瑰偉軼羣之士古亦難其人也吾鄕自國初諸老先生逝後陳先生宗獻爲古學同時和之者爲董先生次歐陳先生魯水柴先生漁山而漁山之材最高其爲文浩浩落落不依傍人門戸如河決下流而東注也如登高山而小一切也如庖丁迎刃解牛而磅礡自如也充其所至歐陽兖公蘇學士晁詹事之流詩則渭南一派於是前輩鄭高州寒邨一見驚倒許其以詩古文詞名世前此先生不甚愛惜所作及聞寒邨之言始稍稍收拾之題其集曰鄭存草然先生筆力殊絕於人而讀書畧見自許以故少深造精進之功生平嚴事惟宗獻相見多鏃厲甚至垂涕泣道之及宗獻歿而先生漸浮沈於唱酬燕集之閒鳴呼有高材而不得竟其所至中道而畫良可惜也且益以見師友之助爲人生所不可少巳爲人伉爽負奇氣篤於古道撫宗獻之遺孤二十年如一日予聞宋魏文節公罷相家居善引掖後進張武子王季彝之徒日相唱酬有柴張甫者俠士也下筆千言文節尢喜之然卒不達而死漁山之才頗類張甫豈其苗裔耶文節愛張甫而不克援高州愛漁山而亦未展其量悲夫先生諱梓庭字上林別署漁山出爲浙之鄞縣人曾祖某祖某父某生某年卒某年得年若干娶范氏子二葬於某鄕之某原先生歿二十年予求其遺文欲爲論定而所謂鄭存草者以予少時所見已不能得其什一矣嗚呼以先生之性禀生前旣未能盡其材卽其所小就者亦失亡於身後不且將泯乎無傳耶乃爲之銘其詞曰
掞天之才而僅止於斯將無造物之忌人有以敗之我銘其幽亦無愧詞
◆墨雲董丈墓志銘
予少時過鏡川見棃洲黃聘君所撰蓬廬董贈公之墓表摩挲石碣愛其文贈公者墨雲先生之考也又三十年而墨雲之子又衡任以墨雲墓志請予文不足爲棃洲役顧先生之淳行則善繼其家聲者也按狀先生諱允霨字參雲一字墨雲贈朝議大夫應遵之孫蓬廬先生德巍之子蓬廬子四長國子學正允雯次永昌知府雱次膳部主事允霖皆沈太恭人出副室王孺人舉先生家世膏梁甲於甬上天性孝友接物以寛應事以愼喜怒不形於色補太學生或勸其從事於科舉則喟然曰三兄俱在仕路如偕出孰與事親者奉沈太恭人左右無方曲體意趣雖與三兄析居而田園賦稅一切皆掌於先生之手三兄板輿迎養旁午交錯太恭人以先生之善養不忍舍之而去遂不復行巳而長公逝世次公遠去滇中太恭人哀樂遞傷幸先生在膝下委婉承順晨羞夕膳得以加餐從子宖先自楚歸先生與共讀書爲之授室於已之居然而門戸日闢婚嫁日繁先生以一身任之雖資斧不繼拮据從事未嘗使太恭人與兄知之也太恭人患足疾臥牀數載先生晝不解衣帶終夜不敢熟睡其逝也哀毁骨立嗚呼世敎衰薄大倫乖刺有以前母之子而凌其後母者有以後母之子而摧挫前母所生者履霜之痛蘆花之悲聖賢尚遭此厄至於嫡庶之閒尢所不免而先生之於沈太恭人較之所生有過之無不及可謂孝矣永昌之貳守於東萊也招先生爲左海之行先生赴之遂得遍覧大澤天柱諸山洞竹林寺三山島蓬萊閣諸故蹟謁東海神廟有吳道子畫歸而摹之府署之壁因謂兄曰坡公彭城風雨之夕諒與吾兄弟對牀一致耳秋深取道金山虎邱一帶縱遊而歸城東之獨山舊有莊其後傾圯先生重葺之題曰愛廬時王孺人尚在堂取愛日之義也九宗七族之中貧而無告者竭力周之顧以享年不永未及四十而卒君子惜之生於康熙某年月日卒於康熙某年月日春秋三十有九娶黃氏予中表姑也子任太學生女二葬於梅湖栗樹塘之尹嶴銘曰
宗族稱孝鄕黨稱弟聖門論士得此非易而況生於素封之家長於貴介之地純心篤行舂容無際曾斯人也而不壽吾不知大造之何意千年馬鬛葱蘢佳氣寒山片石永言弗徶
◆學正董筆雲先生墓表
六朝重世家誠以宿德耆老必於是乎出其爲風俗所關不少後世日凌日替新秦之門戸狼犺無狀矣其猶有六朝之遺者吾甬上爲最甬上世家近亦就衰其能力持高曾之規矩者董氏爲最董氏之宿德耆老以予所見蓼存先生其最也先生自其王父以來累世擅膏粱之望而好禮樂善亦累世不怠吾甬上世家之勤施流澤莫之或先也及先生之從兄弟或官六曹或守方面或佐成均相繼翺翔天路而先生高文積學累試不售遂以明經上舍需次儒官顧澹於宦情終身不出至其孝友睦婣任卹之行盎然爲先人培元氣則孔子所云是亦爲政奚其爲爲政者矣先生之扶藉族黨者事不勝書書其大者自王父剏立先廟先生又建崇本書院於廟旁置田以充膏火之需董氏子姓皆得肄業葺修始祖埏道以及列祖丙舍大會宗人椎牛上冢重纂族譜又編遠祖純德徵君廟志每歲靑黃不接出倉庾所貯以賑諸宗歲杪又贈以銀物太孺人張氏早卒繼太孺人亦張氏渭陽寒泉之慕其於二家舅氏一體同功不分厚薄外舅范君夫婦未葬葬之妻弟無子買妾贈之禮部侍郞甡中史公先生僚壻也未遇時寠甚先生周之無算女兄弟三人或不永天年或孀居撫其諸甥使得有成有先業在鄒溪溪上興築若塘若堰若橋不惜多金歲租所入不以輸家卽存之溪上次年平糶以拯疲民嘗有盜夜竊先生所糶金而去者先生榜之於門曰吾之出內於此畧有古人社倉之意以爲汝鄕緩急今盜吾金是互鄕也汝其能無媿乎盜於是夜復還所竊金次日謝過感泣葢先生之古誼出於天性初非慕義強仁者流故其心城血路至於穿窬之輩俱爲悔悟嗚呼漢人引鄭長者之語曰三世富貴知飮食五世富貴知宮室予嘗以爲鄙言夫累世富貴而惟飮食宮室之是曉賢者損其智愚者益其過耳若先生之深醇豈弟鄕井稱爲有道士林推爲君子豈非克世其家而不媿於宿德耆老者歟先生諱允霦字筆雲一字蓼存廩貢生侯補州學正曾王父光永南京北城兵馬司副指揮王父應遵諸生以孫永昌知府雱貤贈萊州府同知父德嵩諸生孺人范氏生子元裕元毅李氏之簉生子元敬敏政胡氏之簉生子元敍女四孫十一孫女七曾孫五曾孫女六元孫女一生於順治某年月日卒於雍正某年月日享年七十有七葬於桃源鄕之姚王塔又八年而第四子敏乞表墓之文於予惟敏也恂恂有篤行能嗣先生之風予益樂爲之銘其詞曰
周官六行備厥躬九宗七屬慈惠鴻世家喬木增穹窿墓田高敞足有容萬家他日壯崇封
◆范培園墓志銘
城南老友范君培園精於岐黃之學其所造葢高鼓峯之流也其人之仗義好古亦高鼓峯之流也培園九歲喪父十有四歲喪母零丁孤苦家無一壠之植顧於殯葬大事能要於誠信雖成人有弗逮識者以爲有道之器補國子生工於所業可以進取於功名之路而以貧故隱於醫其治病巧發奇中自當路及薦紳士大夫以至下戸無不延之終日肩輿不得少憩猶苦未遍然培園寧先下戸而謝豪門或終日無所得弗以爲恨以是雖負盛名而其家一貧如洗里中耆宿與培園同甲子者前翰林蓼厓蔣先生陳丈南臯前磁州牧萬君西郭皆與培園厚歲在已未予爲蓼厓先生稱七十慶約同人集紫淸觀下看荷時西郭已逝培園遊山左南臯在昌國蓼厓先生於席中睠懷齊年正屈指興存歿之感忽有一舟自塘外過遙睇之則培園之歸棹也予急呼之畱與共飮培園忘其自遠道來者畱連竟日其諸子聞之絡繹而至培園麾之使去其雅懷若此宗人有爲兩淮運使及鄢陵令者培園貽之書但以祖祠祭田爲言不及其私培園嘗過予歎曰以子之才蕉萃菰蘆中惜予之力不足以振之予曰子自謀之不暇而皇皇爲予謀宜乎其貧不可療也培園爲之軒渠每賦詩必與予商榷頻年神力漸衰吟咏少減去秋出其東隣陳氏夜飮作云愛客陳郞累投轄畏寒范叔早添裘中唐人風調也今春社後予與南臯冒雨訪之値其郊行未還諸子治具畱客以待飮罷而培園歸爲之狂喜是夕止宿和予詩云龐公夫婦忘機甚肯敎嵇生題字歸葢實錄也相約叢桂旣開當謀再敍而培園死矣培園病前一日猶爲予婦視疾及病篤口語期期其所念者則予婦之病也嗚呼其亦可感也夫培園生於康熙庚戌某月日卒於乾隆癸亥五月二十一日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子八人女一葬於某鄕之某陽其銘曰
善人之資俠士之骨宛其死矣賫志勃菀故人有銘千秋不沒
◆葉徵士桐君哀詞
同年宜興儲君寛夫來京亟爲予言其鄕葉生桐君之材桐君故寛夫世父六雅編修弟子因從之至太原纂修山西通志撫軍石君奇其才延之使課子踰年桐君來太學將應順天鄕試然愿甚不識九衢南北欲與諸名輩還往不可得其尤欲見者莫如臨川先生而無從訪其邸第日倀倀然最後始得見萬孺廬編修問之編修笑曰此吾東隣也以君之才正先生所願見者於是偕之登先生之堂而予時方假館先生邸中桐君向日從寛夫聞予名幷求見予是日桐君以所著史論來先生與予挑燈讀之其攷索尢詳於唐以後六史其議論尢悉於西北諸陲先生歎曰此近日史學所希也秋試不售復赴太原而詔求大科之選撫軍心知君之才顧以在已幕中爲嫌遲回久之臨川先生聞而笑曰豈有人才如葉生者而乃以嫌爲言乃使人展轉致意撫軍卒薦之桐君再入京予巳從臨川邸遷於街西南然相去不遠也桐君覓予之寓復不能得而予適以俗務未遑過之乃未幾而聞其病病不數日遂死其去臨軒策試僅一月耳嗚呼天旣予人以瓌異之才而復困之短折之命使其秀而不實誠不解其何心也如桐君者卽令以靑衫終老要其著述亦當有以自表暴於世而顧厄之一至於此桐君之貌甚蒼其爲人絕無少年才士習氣萬編修嘗曰是人他日必成令器豈料其究竟乃爾耶桐君諱翥鳳字鳴周江南常州府宜興縣人以諸生人監得年三十有三歸安沈徴君東甫在太原嘗見桐君之文而心折之其抵京則桐君歿逾月矣謂予曰子當思所以傳之予乃爲之哀辭使其家鑱諸墓而選其文之尢有關於舊史者入詞科摭言中摭言所載之文莫有多於桐君者痛其死也其詞曰
以君之學足以追夾漈跂深寧而未見其止以君之遇亦幾幾乎入未央登承明而遽促之死彼世之牆其面而錐其指者方且童其顏而兒其齒彼蒼者天曷以有此
◆汪孝子墓志銘
汪君萃宗請予志其尊人孝子之墓予以方丈朴山張君南漪之傳已足盡其生平詞難更設遲遲未及答也萃宗請愈力會予有度嶺之行萃宗遣人隨予舟中必得文而始返有是哉表揚先德之殷而媿吾文之不足慰其望也孝子諱之麟字天石一字怡菴世爲徽之某縣人今爲杭之仁和縣人汪氏世爲天都甲族孝子曾祖某祖某父仕周母丁氏孝子至性過人九歲失父擗踊哭泣變除之節罔不中度其檢點附身附棺之物有如成人旣長自以養不逮父所以事丁孺人者竭誠盡愼日食飮必偕婦侍於旁撫摩哽噎審其嗜好而進之呼其所愛子女而使共之以承色笑中羣廁牏身自浣濯盛暑嚴寒扶掖不離葢丁孺人春秋八十六孝子不脫冠帶而養者五十年其寢門詳悉不可殫述而精誠所至通於神明者有二方丁孺人初嫠居傷逝致疾昕夕涕泗目爲之成障醫治不效孝子以舌舐之一夕頓返光明及年逾七十復病泄瀉甚篤孝子與孺人唐氏焚香吿天願減算以延母壽疾爲之瘳予嘗謂忠孝人之大倫無可軒輊然而節烈之事每以激昂忼慨震蕩耳目易於流傳而家庭庸行反多忽之若孝子之醇德深情天地爲之感動況其餘乎晚年嘗患足瘍痕深寸許撫髀悼念恐負全歸巳而平復古傳所稱樂正子春之事何以加諸乾隆改元之歲以其父諱日展墓悲號泣血遂以不起年六十六娶唐氏少房虞氏子四萃宗厚宗鴻業鴻涵皆克家而萃宗鴻業與予善孫九葬於某鄕某原於是浙中大吏採鄕論下有司覈實僉曰應旌乃得請於天子勅賜坊以表之更爲之銘其詞曰
墓闕峩峩慈烏哺之墓田畦畦孝筍護之本支百世天其祚之
◆龔丈省齋壙志銘
錢唐龔鑑朋輩中之方聞者也方其未通籍時家貧甚顧予過之見其難黍之養不匱於堂上猶能以餘力爲吾曹蔥湯麥飯之驩因叩其所由來則曰非我叔父之力曷至此叔父七歲而孤吳回爲虐蕩吾家世父與吾父皆出遊以希一遇叔父始棄書卷習計然策牽車奉母稍足自給而吳回又困之顧叔父才敏幹不數年復振會世父薄宦資其行李吾父困於久客情其逋葢叔父自六十以前幾三致千金陶朱公不足多也世父卒於官家早罄叔父任其入口之事吾父病臛不肖依賴者益多惟叔父所以敎吾兄弟者非徒推肥就瘠衣食之惠而時時以立身行已先正格言諄諄三致意焉是尤世俗中所未有又曰叔父所見卓然如堪輿家鬼蔭之說世爭信之而叔父唾之每言吾父子兄弟生爲一氣死當一邱斯古人族葬之說所以不可易也遂買地南高峰下傍大父母墓約他日左昭右穆兄弟則同昭穆之位以次竝列子孫輩無違也不肖以拔萃上成均叔父謂曰行矣報國以光大其家不必以老親甘旨爲念也當是時鑑爲予言感慨於邑至淚下是年先生七十因乞予文爲先生壽鑑尋知江南之甘泉六年以丁艱歸不名一錢先生喜曰是吾家兒也未幾鑑卒子少無以爲喪先生經紀而撫綏之然先生之勤施正不止期功以內平生麥舟之惠多至三十餘家未嘗挂諸齒頰有王之元者里人也作客久矣忽得一官過家以重幣致先生旦以書謝平生所受之恩而先生茫然曰吾疇曩與之交亦無甚施惠也葢其不責報如此人或挾詐以來先生知而待之以誠其人遂化爲善士少年嘗客吳門拒奔女然終不自言每逢忌日雖年篤老必屛酒肉孺慕之感如一日謂諸子曰財能益人亦能害人汝曹勿羨多金惟讀書敦行爲可久耳嗚呼如先生者可不謂之獨行傳中人物歟世道澆漓斯人日自戕其元氣如啖徑尺之野葛而自謂足以長生何其謬也聞此風者其亦可以瞿然矣先生諱茂城字汝璞一字省齋先世由餘姚遷錢唐曾大父某大父某父某母某氏苦節敎先生以有立者也生於康熙某年月日卒於乾隆某年月日年八十九娶某氏少房嵇氏艱於得子撫從子鐸爲子已而得斌皆諸生學行不下於鑑女一適項根孫六鐸斌乞予銘銘曰
鬼蔭之說大儒惑焉孝友之至悟彼妄言南高先墓昭穆訢然
◆桐鄕朱母錢孺人祔葬志
吾友桐鄕程君尚賢篤行人也亟爲予道其祖母家錢孺人之賢孺人者朱君靑崖之姬也靑崖娶魏孺人生子豫而卒繼萬孺人病不任事於是孺人歸焉孺人性貞淑尢善治家萬孺人遂盡以家政委之曰吾得養病必不咎汝專也然孺人無小大必禀而後行歸二年舉子上錫又踰年靑崖病孺人甫孕扶侍湯藥盡瘁靑崖病卒不起又二月復舉子上鈖孺人當大故搶攘之際支離牀蓐加以悲恫而附身附棺巨細井井有度萬孺人仗之如左右手垂涕語其二弟令以姊事之孺人謝不敢數年二子稍長就塾而長子豫病豫之婦甫舉次子又病塾師亦病孺人以一身枝柱其閒藥餌茗粥無事不經其手豫之次子以母病亦賴孺人撫之先是靑崖臨終分其田宅爲二以授豫兄弟然意猶躊躇孺人曰君殆爲腹中兒懸懸也庶子豈得視適子幸而生男分上錫所有予之可矣豫雖分產同居如故一切皆令孺人掌之至是以病益仗其力塾師卒無子孺人令棺衾必如禮七七之中皆上奠護喪歸其家乃止未幾豫卒數年萬孺人亦卒葢自靑崖之逝十有九年養生送死皆孺人力任之孺人督其家以勤治之以儉九宗三黨之事無失禮而加之以婣睦敎其子以立身行巳故其子皆競競以墮其母敎爲懼雍正十有一年秋八月以疾卒生於康熙八年夏六月得年六十有五上錫上鈖皆太學生孫四上錫將以今年十月祔葬孺人於先墓而介尚賢以乞銘於予予因以平日所聞於尚賢者書以答之銘曰
錢氏之簉應女星兮月則幾望人不驚兮其君之袂亦退聽兮亦有冡嗣視之若所生兮慰我夫子於九京兮宜其身後梧竹馨兮百世而後視我銘兮
◆朱孺人李氏志
予遊江都於朱上舍自天爲最契征車南北弭節之辰未有不聯牀作十日話而自天之孺人李氏甚賢而能予以邱嫂事之自天館予於齋中寒暑飢渴孺人能從壼內揣度無不中乃知龐馬漢陰過從泊然兩忘於主客固其交道之深要必其內助之賢足相副焉自天每以幹濟才自負不徒伊吾雕蟲之技顧孺人之擘畫每爲自天所不逮自天性疏宕一往不覊孺人每引而納之矩矱以予所見閨閣之秀大都才德不能兼備獨於孺人以爲無憾故自天不獨倡和之雅也而兼以師資之敬然自予累館其家見孺人於家事上自王舅姑君舅姑旁及先後娣姒下逮子姓賤而奴婢外則親黨應酬內則米鹽瑣屑無一不勞其神竊爲憂其不給嗟夫綺羅膏沐笙管鶯花江都之積習也孺人反是而行之無亦違時風衆勢而過自苦乎而況百感萬勞旁午交錯苟非金石豈有不蕉萃而待盡者乃未幾而孺人果卒其卒也遺言片紙了然於生死之際而目猶強視口不受含可傷也說者以自天之才尚未得泥金之報以慰孺人其耿然者殆出於是然此猶其淺者葢孺人門戸所寄一旦忽焉老親惻惻稚子呱呱長逝者有知何能自巳自天以所作孺人傳來乞銘予曷敢辭孺人姓李氏世籍鎭江之丹徒今居江都康熙癸巳舉人某之女生於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得年三十有八子一嘉穀葬於某鄕某原凡孺人之生平其見於自天傳中者不復備

鮚埼亭集外編卷八 鄞全祖望紹衣
碑銘(五)
◆非堂全先生墓碣銘
非堂先生姓全氏初名大霦字懋韜後名大震字二何先宮詹公次子也宮詹長子舍人才筆華綺而先生更橫厲宮詹晚年嘗撫先生嘆曰此奇兒也吾家文章之寄其在斯乎壻於陽羨吳氏故巨富資妝數萬金隨手而盡放浪湖海不可一世遂成窶人所至有殘杯冷炙之嘆卒以客死苕中其所著東皇集散佚不傳李杲堂輯其詩僅得數十首先公復加捜訪始得四卷而古文無存矣顧杲堂所作先生傳則於其大節有未及者先生初八京其上世門舊尚多顧心非韓退之上書求售不肯自通長安米貴始大困吳尚書生白李尚書稽仲江翰林柱北皆力吹嘘之於是施相國存梅招之東閣是時奄人方盛相國依阿奉命而已先生乃謂之曰閣下當有以制權璫而顧爲權璫制乎卽令如茶陵之於逆瑾已不能使天下後世白其心跡況未能耶竊爲閣下危之相國以是不喜待之驟衰先生謝曰一介書生閣下即麾而去之非所怨也遂不復往周御史昌晉陳御史朝輔皆待先生厚然先生以其附奄也累斥之於是連試順天皆不得售已而朝政一新先生大喜有極陳時政疏將投匭會亦有不慊於中者嘆曰尚非其時也拂衣南歸自是不復入京關西許次龍者亦豪士贈先生詩有曰橫犀貫玉高車馬不見厰臣並陛下如今天子忽異常開日要進虞與唐聞君萬言書滿紙草成不上果何以抱瑾荆山毎見擯折弩千鈞羞再進紀其事也嗚呼先生所自立如此而杲堂僅以詩人目之是豈知先生者哉先生生於萬歴某年月日卒於崇禎某年月日以宮詹任子恩入太學葬於贈宮詹公墓旁子一美閑先生最工書兼喜畫醉後掃雪呵雹隨意揮灑老筆頽唐至今戚黨中尚多有之其銘曰
有才掞天如同甫詈曾詆龍亦其伍不屑大魁節更高布衣何妨獨千古孤墳四尺東湖東夜有精光降白虹
◆先曾王父先王父神道闕銘
吾鄞之全氏自宋太平興國中侍御府君由錢塘來卜居城南之桓谿十六傳而遷城中檢討府君始以篤學懿行稱人師侍郞府君以碩德大節在永陵講筵直道不容外遷陪都和州府君以慈惠之政歴守南畿爲循吏應山府君文學淵奥牽絲作吏未展其用祖望之高王父也應山府君伯子諱大和字介石別號他山國子監生叔子諱大程字襄孫別號式公府學生他山府君無子以式公府君子爲之後祖望之王父也諱吾騏字聿青別號北空他山府君兄弟當明之季用錢忠介公薦一以大理寺左評事徵一以太常寺博士徵見江上事不可爲俱不受丙戌以後甬勾東之人遠在天末尚煩多士多方之訓成化最晚其在世祿家子弟尢爲甚焉而吾全氏一日棄諸生籍者二十四人他山府君議以東錢湖之東最稱荒僻而吾家有田十畝在童嶴又爲東湖萬山之中人跡罕至欲避地焉王父時年十六他山府君問曰汝能絕意人世乎王父曰謹受命卽披野服隨二父入山一門共修汐社力耕之餘淸吟而已高先生隱學嘗嘆曰謝臯羽棄其子行遯終身不相聞問鄭所南則無子未若全氏之駢聚也而家業自是蕩然城中里第爲營將所踞圖書法物無一存者所有春雲軒池沼廢爲馬廐乃自以爲入山已深而杜嶴起兵管江搆禍山中犬牙交錯血瀑腥嵐風鶴之警日至雞犬俱遭物色寨長土團雜沓來過雖邀天幸卒得免禍而危機已遍歴矣辛卯以後始得稍靜而他山府君曁孺人李式公府君曁孺人翁相繼逝世又喪吾前王母再娶始得舉先君子兄弟而王母又逝先君子兄弟皆王父所親字也其茶苦益不堪而怡然不改其樂先君子旣長始返城居得一椽於宮詹府君第中湖上有不波航者陸氏之詩樓也王父與李先生昭武輩遊其上日唱酬焉望見之者皆知爲咸淳以上人也得年六十有八而卒生於崇禎辛未十月二十四日卒於康熙丁丑五月初二日子二先君曁仲父也乾隆丁已三月以不肖祖望邀恩命貤贈翰林院庶吉士王母潘氏董氏俱贈孺人贈公性方嚴跬步不苟而忠孝之行根於天性和州府君之祭田幾爲羣從所廢贈公以死爭之得止他山府君仲弟亦無後其繼子不肖奉養有闕贈公月致餼以饋之羣從輩或加橫逆勿校也所著有梓里諸忠傳略二卷聽濤樓詩二卷葬於城南和州府君墓旁先君子欲爲贈公作志而未就也凡不肖之所述皆先君子口授之而次之以爲銘銘曰
肥遯之節固窮之操其身則厄其道則高作詩貞石垂之罔極
◆穆翁全先生墓志
族祖穆翁先生諱美樟字木千晚年別署穆翁先宮詹公之孫而舍人公之次子也先宮詹公家貧甚舍人之殁棺衾俱竭力而後備故先生雖世胄蕭然如儒素獨與兄弟講求佐王之學尢以名節自厲熟於史三漢南北朝兩唐紀傳背誦如流王節愍公令鄞深器之張督師蒼水爲諸生放誕不覊呼盧狂聚窮晝極暮自其父兄以至師友皆拒之獨先生一見曰斯異人也乃盡賣负郭田三百金爲償其负而勸以折節改行督師於儕輩不肯受一語惟見先生稍歛其芒角以女妻先生仲子已而江上大亂先生驅馳其閒事旣不克幅巾歸里而督師以蒼頭異軍累蹶累起崛強山海遂爲大朝所指目先生買屋於黃巖將以密置督師之家未發而其眷屬已被錄乃遣仲子挈婦往避地焉先生自是遂爲目盲一無所見掩關靜坐如袁閎之居土室如范粲之乘柴車言笑俱絕侍者但聞其中夜必有嘆聲於時督師戚里株連者多先生門外邏舟之過不絕顧風波不及焉臨終書末命曰吾未得爲蒼水延一綫汝曹當世奉其祀嗚呼太白之識汾陽其與先生之識督師皆出於風塵物色之外一則爲中興之元老一則爲窮岛之孤臣成敗不同而其無愧爲天地閒偉人一也生於萬歴某年月日卒於康熙某年月日娶周氏江上授禮部主事子三其仲爲督師壻者遂居黃巖葬於東錢湖祖墓旁所著有崧窻集風格亦九靈山人一輩也
◆族祖葦翁先生墓志
葦翁先生諱美閑字吾衞先宗伯公之孫二何先生子也二何先生雄於詩其草書尢偉先生詩有父傳而畫馬極似松雪宗伯故淸貧二何先生更視財如土隨手而盡至先生遂窶甚同里陸大行文虎與二何先生善重之婚姻故先生爲陸氏壻大行最持標格羣從子弟少可者獨奇先生曰此郞他日不僅以風雅稱也國難後自以明室世臣不仕異姓集親表巨室子弟爲棄繻社於是願入社者楊氏則文懿公裔孫文琦文瓚屠氏則侍郞大山孫獻宸董氏則侍郞光宏孫德欽翰林樾曾孫劒鍔周氏則尚書應賓孫御天陸氏則都御史世科子宇{火鼎}宇燝李氏則尚書康先孫振璣振玘徐氏則大理卿時進子鳳垣施氏則都督僉事翰子邦玠高氏則都御史斗樞子宇泰吾家則族祖木千先生曁先曾王父兄弟皆豫焉而武進王忠烈公子之栻以忠烈曾知鄞故來僑寓亦願入社謝昌元聞而惡之曰此輩不復求死所耶順治丙戌之栻以部曹爲金華朱閣部所招守義烏死戊子二楊兄弟獻宸德欽邦玠五人謀以城應海上不克俱死宇泰牽連入獄幸免先生不以懼禍自降其節巳丑監國至翁洲先生爲之治其屝屨則貨宗伯遺居應之自是祇老屋兩閒有時晨炊不給先生畫馬自若監國召之爲樞曹未赴翁洲破而止二陸之居與先生隔一垣姚江王侍郞枭首城上宇{火鼎}竄取以歸藏書庫中毎年寒食密邀先生出其首以一巵祭之雖其家人有不知也壬寅振璣以降人所告入獄癸卯先生與宇{火鼎}俱逮至杭嘆曰吾不可辱一夕暴卒明年張尚書難作木于先生以其姻亦幾不免葢二十年來社中人物或死或生要皆以完節終六朝最重門第自唐以後始衰今以先生社事觀之乃知故國喬木不可不亟爲封殖而成周分殷民於諸國漢人徙齊楚諸族於茂陵興王之慮所必及也先生被難詩稿散無存者子二宗然宗岐俱國子生而無嗣從孫國泰爲之後雍正甲辰始葬於宗伯墓旁先贈公嘗欲作先生傳而不果予爲此志亦猶先贈公之意也
◆先公墓石葢文
乾隆三年臘月二十六日先公吟園府君卒於正寢距生之歲康熙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得春秋七十有六其時不肖孤祖望方摧毀苦塊不能親楮墨故乞表墓於李宮詹穆堂志墓於謝觀察石林皆本之萬編修九沙之狀歲月匆匆忽至卒哭卜葬旣有期爲念僇民之恫末由抒寫輒沥血濡毫用訴茶苦并取其與表志足參稽者嗚呼先公之舉不肖最晩而不肖少多羸疾先公憂之嘗與吾母太孺人挑燈相對舉柳河東與許孟容書謂行年四十有奇春秋祭祀隻影煢煢懼此藐孤弗克成立未嘗不澘然淚下也不肖年四歲先公親課之粗解章句先是有兄祖謙最慧甫就塾卽遍通諸經大旨親表中有聖童之目六歲而殤先公哭之幾成心疾至是嘆曰是子雖不逮其兄然亦可兒也而一歲中多在牀蓐先公竭束脩所入拮据參苓家日益困不肖年八歲先公於治經外授以通鑑通攷諸書講畢撫摩而時其寒热呼太孺人賚果餌焉嗚呼先公之於不肖字之艱而敎之瘁如此巳而不肖稍長薄有時名緣家之貧不能不衣食奔走旣不克親陔南朝夕之養而期功強近無一足恃望雲之淚與嗟子之夢無日不交馳也先公深以不肖疏率憂其挫折毎一貽書三致意焉不肖卒未能折節跋前疐後所至輒困先公之懸懸者十年如一日也雍正壬子不肖流滯計車而有婦張氏之喪上累尊章所生一女又殤倚門一慟老淚爲枯嗚呼不肖之於先公其罪不祇在失養也先公性忼直不設城府與人言洞示肝膈胸中有不可輒面折之雖素憎其人有善弗掩也尢以尊祖敬宗爲急羣姓中或廢棄先人之遺業必力爭之敗壞先人之遺敎必痛責之不改則疾之若讐幾不欲與相見不肖自京師歸先公方作族祖義田宗老六公傳六公者前宋遺民叔和先生曁其子鼎孫謙孫晉孫頤孫鼎孫子耆也實置義田以贍吾宗三世而始備謂不肖曰先世之厚如此子孫弗克守也今以汝之力固有所未逮惟是始祖侍御公墓道荒蕪三春寒食麥飯闕然吾負郭之田十畝欲捐之以供祀事汝其行之卽他日東西南北侍御公無匱祀矣不肖幸得遭逢大禮貤封兩世焚黃之日先公曰非總憲以上不得封曾祖卽欲貤封者亦必登三品吾非敢無厭也然安得再展一世恩命乎先公之不忘其祖如此不肖之續娶於京也本謀迎養而不果旣歸婦曹氏以新産女畱京先公故望抱孫聞其爲女不懌又思見婦日惘惘焉會得疾不肖私念八秩老人不可以豫凶事爲忌乃竊爲之治諸壽器而諱之先公聞而笑曰是謂我不達也行年至此其又何求顧念汝鮮兄弟支左詘右故戚戚耳已而太孺人大病入冬未愈先公亦疾動臨殁之日坐牀簀閒猶諄諄以力不給爲虞嗚呼不肖所以嬰先公垂殁之念者一至於此罔極之痛豈凡爲人子者所得同乎吾全氏自宋侍御公遷鄞二十三傳而至先公五世祖諱元立明掌翰林院學士工部侍郞高祖諱少微和州同知曾祖諱天授知應山縣祖諱大和國子監生本生祖諱大程以諸生徵父諱吾騏以布衣徵今贈翰林院庶吉士世德淸白爲句餘望先公諱書娶吾母蔣氏其年少九歲木阜山之原墓道也先公平日不輕著述比其晚歲始多作詩至其攷證吾家文獻則所學之精可槪見焉舊譜謂北史商洛諸泉乃平東將軍全懌入魏其子暉食邑白水故改爲泉先公曰未敢以爲然也全氏之先出於泉非由全而改也平東之後居商洛則誠有之然唐末雄武節度使師朗王蜀之勛臣也其後有金川防禦使師郁孟蜀之藩將也世爲商洛豪宗不聞其改姓也安得指北史諸泉以爲平東之後乎舊譜又稱始祖侍御公之父仕周世宗朝官中書令先公曰殆吳越宰相耶十國板蕩中朝阻隔鮮有越國而仕者又稱侍御公出青州爲同知先公曰宋無同知州事之官葢知州也司空公有女葬其封公墓旁卽荆公女墓故址先公曰此謝臯羽題詩處也不肖又嘗問明南都無詹事而宗伯公自少詹改南都應補何官先公曰應借一級補祭酒先公之攷證葢亦劉道原之流亞而耿介之性復相近焉是爲銘銘曰
在昔柳州志其先人有文炳炳萬年之邨嗟予小子望之報然聊以吿哀敢謂可傳
〇先府君石槨銘
乾隆已未三月甬句東全祖望令匠氏爲先府君作石槨吿成將以結壙因援漢景君宋歐公之例而系以詞詞曰
死欲速朽有爲而言人子之心豈曰其然木峰之南卜云其吉白石不爛斯文不滅
◆先仲父博士府君權厝志
嗚呼先仲父客於外者五十年而卒於京師從子祖望力未能歸其殯也權厝於宣武門之南丁巳祖望將歸省覲而尚未能以殯行乃爲之志先仲父諱馥字子修浙之寧波府鄞縣人生於康熙丁未六月十三日卒於雍正甲寅八月十八日得年六十有八先世系譜之詳以權厝也故弗備嗚呼吾家自遭兵火家業蕩然仲父少於吾父五歲生未幾時而王母逝其零丁孤苦吾父時時述之仲父年十八卽遊京師借硯田以餬口然其爲人豁達大度雖在貧困中於錢幣視之不甚經意其與人交務歸於厚而每失之過同里先輩官於京者如屠尚書芝巖仇侍郞滄柱陳大理心齋胡府丞鹿亭萬編修九沙皆重之橐中游資亦稍裕顧謂黃金身外之物散盡可復來耳同里親舊至京者即館之爲之謀其所往不得則衣食之疾病則扶持之急難則調護之死喪則殯殮之雖百施無一報不恤也葢仲父雖與吾父同産而所見不同吾父嘗述魯齋之言謂爲學亦當治生所云治生者非孶孶爲利之謂葢量入爲出之謂也故吾父介於取亦介於與毎遺書必三致意而仲父弗甚省吾父以其久客於京乃資送仲母入京食指愈重客愈多掌司天監者以仲父通星歴薦授博士受任歲餘不自得引疾罷已而仲母連舉二弟吾父遺書促歸曰遊興亦當闌矣仲父亦竟弗歸葢其生平之志過侈欲以有得而後歸不知其遇之蹇也已而仲母以病卒又喪季弟哀樂遞傷始漸困仲父故嗜酒以此得疾久而愈困意氣因日落然偶得數金見以急相吿者即解槖與之未肯以力屈而阻也雍正庚戌祖望入京仲父見之喜甚急呼酒飲之巳而泣曰汝父累書遺吾吾豈不願歸顧當日之遠志爲何如而今日尚小草乎其待汝成進士吾偕子而歸耳癸丑長弟及殤仲父益忽忽甲寅五月方遊潞河及歸聞仲父病遣人迎之旣至醫治小瘳忽復沈篤嘆曰汝之成進士必也而吾不及見矣遂絕嗚呼仲父之生平不無過於疏落然而其意則歸於厚者也以近日世風之偷如仲父者可多得乎而究竟如此天也仲母董氏亦有賢行其在家也撫視祖望如子吾母毎言之未嘗不流涕也嗚呼祖望不肖使仲父之殯尚畱滯於此誠罪愆也抑尚未有子未能爲仲父置後稍待之將卜地而謀歸葬焉謹志
◆張孺人神誥
嗚呼是爲亡婦張孺人之壙孺人世居鄞江城北曾祖某祖某父某世以儒業其家孺人之姑氏與吾太孺人家有連故孺人歸於我孺人及笄多病尢不善飯太孺人聞而憂之其于歸也予以衣食奔走一歲中在里門不及數旬孺人力疾爲堂上視菽水家君子性嚴重雖子弟不輕假詞色獨見孺人輒一霽顔孺人嘗以予性地忼直恐不容於時多因事相規切戊申之夏予患齒痛甚劇孺人笑曰是非雌黃人物之報耶予賦長句一章解嘲孺人和之今其詩附載予集中予自山左還孺人爲予鈔紀遊詩二卷壬子之春孺人臥病牀第閒而家君子以闈期近促予北行孺人愀然曰吾不幸病甚然君舍朝夕之養以遊京師將以有得爲親榮詎可以兒女子嬰情也行矣無多言已而孺人病少瘳予遂束裝北上孺人送予及屏而返其所屬者則秋閒吾外舅六十壽言也予應曰諾嗚呼詎知吾外舅稱壽後數日卽孺人屬纊之辰也哀哉當是時家君子以予方及春試家書秘其事隔歲而始知之而太孺人視婦如所生撫棺一慟絶而復蘇者再嗚呼予之負疚者何如哉孺人自以年已三十予又獨子累舉息而不育心爲憂之身後止一女未幾亦殤嗟乎予何罪而至斯也孺人之殁十年矣毎逢齒痛追憶疇曩之言不禁腸斷孺人生於康熙壬午三月朔日卒於雍正壬子八月二十二日得年三十有一乾隆戊午始克葬於城南和州公大冢之旁予去年幸邀大禮孺人例得贈典而以貤封不克及焚黃之日不覺歉然嗚呼俸錢十萬營奠營齋此鄙言耳固非所加於吾孺人也
◆殤兄壙銘
殤兄名祖謙小字學郎生而慧甚四歲入塾一年卽能略通諸經章句舅氏蔣先生蓼厓嘆曰是聖童也家君收稅於郷兄隨吾母往省舅忽於案上大題鯉也死三字而破之曰聖人之不得有其子聖人之不幸也是日戲以小刀翦紙傷其指感風三日而篤臨危猶張目曰阿爺來否家君聞兄病馳歸巳死及過案上見其題字大驚時年六歲家君自是幾成心疾而吾母亦大病者歲餘兄之死十年而予始生予少時頗自負藐視羣兒家君叱曰汝兄如虎使汝遇之走且僵耳是爲志銘曰吾聞諸圭齋之銘曹生也麟之不角麛不如殰鷗之不翰鷇不如毈嗚呼造化亦何心哉(殰音獨未生而胎敗毈音段卵不孚也)
◆殤女埋銘
嗚呼吾妻張孺人之死也生是女甫七日是女字於吾母是時予方試於禮部及被放而有徵書又將試於吏部於是吾家秘吾婦之死不以告予但於家訊中夸是女之慧及予歸而女死矣予負吾妻亦并負是女也旣作張孺人壙志并書磚以納於女墓
◆先眞志府君墓石葢文
先眞志府君不肖祖望十四世族祖也其墓在小白山中結眞志菴以守墓明嘉靖中先侍郞府君遊小白嘗題詩曰眞志先塋三百年至今坏土尚依然是也不知其墓志何以出於人閒而又仍歸於吾家先穆翁府君藏焉亦異事也穆翁之孫出以示予予乃補記其石葢而令菴僧爲之修墓仍納其中志文出於府君弟頤孫之筆简質不甚詳但言其以趙宋之故闔門耕讀而巳府君偕叔弟本心並修慈湖之學吾家之言學統者當自府君始又增置其先人所刱義田葢儒苑中躬行君子也府君子鼐工於詩詳見家乘而志中皆略之嗚呼府君兄弟不言躬行殆有漢萬石君之風卽此文可見今府君之後遠居翁洲而墓以菴故得無恙然而志之出巳久矣柳州之於其姊以其志未備而記其葢猶之碑陰之例此同時也府君之石出於四百餘年之後而不肖得重取而記之則又碑版文字中所未有也
志文稱大宋不稱大元雖書泰定四年而較之但記甲子者其倔強不異矣

鮚埼亭集外編卷九 鄞全祖望紹衣
行狀(一)
◆明禮部尚書仍兼通政使武進吳公事狀
公諱鍾巒字峻伯別字稚山學者稱爲霞舟先生南直隸常州武進人也弱冠讀王文成公傳習錄悅之繼遊於釋氏又習養生家言皆悅之已聞顧端文公講學東林書院執經從焉遂盡棄所學一意濂洛之旨又遊高忠憲公之門而所宗主者爲孫文介公之困思鈔是時公年尚未三十已嶽嶽稱人師門下江陰李忠毅公其最著也公累應科舉不售而忠毅以進士入臺忤逆奄緹騎逮入京自江陰過武進公出逆之畱歸其家飲餞忠毅歎曰此後莫令吾兒讀書公曰弗爲眞讀書人已耳稍讀之庸何傷忠毅笑曰然則莫令從眞先生讀書因相與訂婚姻而去以明經授河南光州學正遂舉光州籍成崇禎甲戌進士年五十有八矣知長興縣時與諸生講學從之者如雲顧以旱潦相仍催科甚拙已卯奄人崔璘以巡視鹽糧至張甚守令見之蒲伏如撫按公獨不往及以公事見長揖不屈璘怒而太守亦怒中以蜚語削籍襥被登舟長興之人送之公曰吾宧於此有三樂其一爲蕺山先生來弔丁君長孺得與證明所學其一爲重九日登烏瞻山其一則丙子校士得錢生肅樂也公性恬淡旣罷官卽有投老之意宜興再相頗以延攬淸流爲事遣所知道意許登啓事公笑曰公爲山巨源請容我爲嵇叔夜公爲富彦國請容我爲邵堯夫宜興不樂公泊如也辛巳湔除左降諸官補紹興府照磨陞桂林府推官甲申六月聞國難絕而復醒曰吾友馬素修必死矣已而果然南中授禮部主事未上國亡是年公叔子福之以起兵死閩中以原官召之遷員外郞上書言事權貴不喜公曰今日何日尚欲拒人言耶唐王將爲贛州之行公曰閩海雖非立國之區然今日所急者選鋒銳進克復南昌聯絡吳楚以得長江或可自固若舍此他圖關門一有騷動全閩震驚矣唐王不能用出爲廣東副使未行閩中又亡遁跡海濱公憤士大夫多失節乃作十願齋說其一曰吾願子孫世爲儒不願其登科第其二曰吾願其讀聖賢書不願其乞靈於西竺之三車其終曰吾願其見危授命不願其偷生事仇又集累朝革命之際上自夷齊下至遜國諸忠爲歲寒松柏集而從客問以寄其詞曰客有問曰諸君子之死節誠忠矣然無救於國之亡也子何述焉應之曰子不云乎歲寒知松柏歎知之晚也夫諸君子皆公忠直亮之臣較然不欺其志者也臨難而能勵其操必授命而能盡其職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爲宰執則如中國相司馬而遼邊息警用爲諫議則如漢廷有汲黯而淮南寢謀用爲鎭帥則如軍中有范韓而西賊破膽又安得有亡國事乎惟不知而不用卽用之而不柄用漸且憚其方正而疏之惑於讒佞而斥之甚且錮其黨而并其同道之朋一空之於是高爵厚祿徒以豢養庸碌貪鄙之輩相與招權納賄阻塞賢路天下之事日就敗壞而不爲補救及其亡也奉身鼠竄反顔事仇嗟嗟烈女不更二夫況薦枕席於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輩之肉尚足食耶易曰小人勿用必亂邦也吾將以告後世人主之誤於小人而後知君子者又烏容以無述客又問曰諸君子之抗節者誠淸矣曷不死之應之曰記云君子謀人之國國亡則死之謀人之軍軍敗則死之諸君子皆不柄用未嘗與謀軍國事易曰介於石不終日儉德避難夫安得死之守吾義焉耳曰然則恢復可乎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焉耳志在恢復環堵之中不汙異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復也此身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復也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終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老終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於牧野之倒戈而亡於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於臯亭之出璽而亡於柴市之臨刑國以一人存此之謂也曰其人亡則如之何曰子不見朱子綱目之書法乎書曰晉處士陶濳卒在宋元嘉四年是靖節千古存而晉未始亡也故商亡而首陽采薇之歌不亡則商亦不亡漢亡而武侯出師之表不亡則漢亦不亡宋亡而零丁正氣諸篇什不亡則宋亦不亡子謂空言無補將謂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乎客慨然而退時有以公流離海外勸之歸者公作止歸說謝之丁亥冬監國至閩閩中士大夫皆觀望不出公曰出固無益也雖然不出則人心遂渙以死繼之耳乃入朝拜通政使至則申明職掌言今者遠近章奏武臣則自稱將軍都督文臣則自稱都御史侍郞三品以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湖者則又假造僞印販鬻官爵僵臥邱園而曰聯師齊楚保守僕御而曰聚兵十萬以此聲聞徒致亂階臣請自後嚴加覈實集兵則稽其軍籍職兵則攷其敕符王是其言陞禮部尚書原官如故兼督學政從王幸浙所至錄其士之秀者入見於王僕僕拜起人笑其迂公曰濟濟多士維周之楨可以亂世而失敎士耶時朝政盡歸武臣公卿不得有所可否公歎曰當此之時惟見危授命是天下第一等事不死以圗恢復成敗尚聽諸天非立命之學也當此之時惟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徼幸以就功名禍福全聽諸人非保身之學也姚江黃都御史宗羲招公居四明洞天公答之曰故人有母固應言歸老生從王所在待盡而已遂退居補陀舟山師潰公曰昔者吾師高忠憲公與吾弟子李仲達死奄難吾爲詩哭之吾友馬君常死國難吾爲詩哭之吾門生錢希聲從亡而死吾爲詩哭之吾子福之倡義而死吾爲詩哭之吾老矣不及此時尋一塊乾浮土卽一旦疾病死其何以見先帝謝諸君於地下哉乃復渡海入城九月初二日與張閣部肯堂訣曰吾以前途待公至文廟右廡設高座積薪其下捧先師神位舉火自焚賦絕命詞曰只爲同志催程急故遣臨行火浣衣時年七十有五僕徐甲負骨以歸夫人劉氏福之字公介公第三子少聰穎年十五能文侍父之任光州集光庠諸名士較藝福之卽與對壘尋循例應州試卽成州諸生尋歸應本邑童子試即成邑諸生從諸生應歲試卽成廩膳生從諸廩生應貢試卽成選貢生故自成童以至弱冠無不以科名期福之者福之亦雅自負落筆不作凡近語奥思怪字初閱之不可句讀徐解之法脈并然非以艱深文淺易也讀書該博無所不窺而尢畱心經濟感時事亟嘗上箋其父曰天下事無非兵理處今亂世非將畧兵法無以處事馭人杜牧注孫子云得其一二者爲小吏盡得其道則可爲大吏也今見當事統數百兵卽譁矣大吏見數十亂民卽倉皇矣有地方之責者凡其地弁將營卒縉紳耆老吏胥役隸以及盜賊土豪無不畱心著眼以法詰糾部勒之密密有心腹爪牙之用則卒有事變可以制置公深異其言乙酉常州城破職方吳易起兵太湖福之應之兵敗死焉吳氏之先本無錫人其遠祖有以革除去御史之官歸隱者三遷至武進之横林卒而葬焉遂家於此公所著有周易卦說大學衍注霞舟樵卷語錄藏於家海外有稚山集在吾鄞至今長興人有霞舟書院
◆明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侍郎上海朱公事狀
公諱永祐字爰啓別號聞玄南直隸松江府上海人也崇禎甲戌進士釋褐刑部主事調選部爲人忼爽英駿篤於朋友之誼而中無城府凡交際者皆竭力奬借之顧大節所在則持之甚固莫能奪也乙酉南中大亂預於松江夏陳諸公之師事去棄家航海唐王進郞中改戸兵二科都給事中遷太常寺卿兼原官總制尚書張公肯堂公同鄕也力薦公請以爲北征監軍詔公監平彞侯周鶴芝營而鄭芝龍密約降諸將之兵不得發鶴芝以軍入海相機進止屯於鷺門芝龍之降也棄福州入東石東石與鷺門近公偕鶴芝流涕諫之不能得乃謀遣刺客殺之常熟趙牧者勇士也素常謁公幕下公召語之曰足下往見芝龍詭稱欲降北自効者芝龍必相親遂擊殺之以成千古之名牧欣然請行芝龍方匆匆牧累晉謁不得通遂止於是公以鶴芝之軍移海壇是時鄭成功雖起兵而未集鄭彩自浙東來亦未至而公收拾已散之人心以扶大義海上翕然明年正月復海口鶴芝之故里也卽以林學舞與牧守之四月大兵攻海口牧出戰累勝而大兵日益城破學舞牧俱死之魯王再出師加公刑部侍郎監軍如故丁亥公浮舟與張公肯堂徐公孚遠至翁洲海上之局皆諸帥枋之更勝迭負强者當國互相魚肉鄭彩始與鄭遵謙稱爲兄弟已而殺之又與周瑞爲父子不久卽交惡鶴芝亦嘗稱門生於彩已而交鬬而鄭成功深不喜彩鶴芝與瑞乃兄弟相疾如仇此閩中諸帥之畧也黃斌卿尢猜忌連殺荆本徹賀君堯雖與張名振爲親家思并其軍又欲殺王朝先名振部將阮進歸斌卿已而又與斌卿交惡復與名振合名振又枉殺朝先此浙中諸帥之畧也其中文臣左右其閒動卽獲咎如熊公汝霖錢公肅樂沈公宸荃皆以此死姚江黃都御史爲作海上慟哭記述之而獨公回翔海上徧得諸帥心鶴芝尢敬公即斌卿亦與公最相得莫知其所以然也王至台加公吏部侍郞翁洲建國以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事公令鶴芝兄弟以軍屯溫之三盤爲犄角焉公素未講學至是與吳公鍾巒講顧氏東林之學或笑之曰有是哉公之迂也公曰然則厓山陸丞相非耶翁洲破公病甚大帥執公呵之使跪公衣冠挺立不屈大兵斫其脅大罵而死大帥幕中有時甲者舊嘗受恩於公者也懼大帥且枭公首以金賂守者竊其尸與公僕負出城血涔涔流不止其僕哭曰公生前好潔雖盛夏不肯使汗沾衣今乃爾耶其血應聲止時城中鼎沸無所得棺火葬於螺頭門外公家婦女亦多死者不能得其詳也
◆明兵部尚書兼掌都察院事鍾祥李公事狀
公名向中字豹韋號立齋湖廣鍾祥縣人也崇禎庚辰進士知長興縣以能調知秀水浙右素稱難治豪紳比戸把持長吏而是時以軍興重賦役吳民狡施飛灑詭寄之術奸胥上下其手逋賦以巨萬公下令按産均徭貲算不與匿田不自占及攬他人田爲已産者論如律圖其阡陌原隰於冊而實以人戸奸吏無所舞文豪紳之奴橫甚公執法治之不少貸民始而怨繼而服時時爲民講禮不使僭踰左光先以廵按至屬吏多所餽遺公以泉水雙罌上之光先歎公之廉内遷車駕主事甫至淮上而國亡南中晉職方郞中巡視浙西嘉湖兵備尋調蘇松甫至而南中又亡公與沈公猶龍夏公允彞等起兵不克走入浙東公以浙中之厄於方王也棄之入閩而閩中亦厄於鄭氏加公尚寶司卿未幾浙閩相繼亡公時奉其父母以行避兵碓城山中丁亥諸軍次於長垣福安劉公中藻起兵招公同朝於王所卽拜公兵部侍郞巡撫福寧兼監福安軍劉公開府福安公分軍扼沙埕劉公善治兵能以一旅之卒激發忠義累戰累勝顧其部下頗多不戢海上居民謡曰長髯總兵黔面御史銳頭中軍有如封豕我父我兒交臂且死公語劉公曰是非所以成大事也劉公曰是監軍之任公何嫌焉公乃持節召其中軍將欲斬之中軍將訴於劉公劉公曰汝今日乃遇段太尉也自是劉公軍士始整肅公在行閒衣短後衣縛袴褶遍歴諸舶慰勞之鮫人蜑戸勉以故國之誼使量力輸助而無所掠福寧一帶依公如父已而大兵攻福安公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伯涂覺突圍以所部出勷武伯章義舊與覺以福寧來歸者也方共守沙埕而覺至公以二將之師護監國入浙次於三盤巳而與定西侯張名振取健跳諸所大兵圍之蕩吳伯阮進來援再戰皆捷遂奉王都翁洲晉尚書兼掌都察院公見事不可爲而悍帥迭起歎曰此所謂是何天子是何節度使者也嘗問左右曰絕粒幾日可死曰七日公曰何緩也然是時風帆浪楫從亡諸臣多蕉萃無顔色而公丰采隱然白晳如故庚寅冬父卒監國令墨衰視事翁洲破歎曰先帝以治行拔向中不得死難華亭之役不與沈夏諸公俱死福寧之役不與劉公俱死偷生七載亦希得一當以報先帝今巳矣先大夫在殯老母在堂向中不可死然不死則辱不如一決之愈也我死幸投我海中以志恨大兵召之不至捕之衰絰入見大帥問曰召君不來捕君始來何也公曰召則恐諭降也捕則謹就戮耳翔武而出次日行刑者乃其舊部遂投公於海長子善毓從死而太夫人傅氏夫人蔣氏及次子善騭有義士匿之或以告之提督田雄亦服公義弗究也其後歸鍾祥公之死也得年四十有一予讀杭人吳農祥所作公傳謂公與劉公以治兵故有曠林之爭互殺其中軍將以相攻劉公夫人勸之而止此妄言也劉公於公始終無閒農祥所記明末事半出無稽不特公傳也
翁洲之難死者甚多而左班則以閣部張公尚書吳公朱公李公吾郷兵科董公右班則安洋將軍劉公最烈時稱六大忠臣浙中修通志予謂纂修諸君當別立傳諸君因令予具藍本張公劉公董公予巳有碑志乃作三尚書狀并碑志移之然卒未立傳也
◆明文華殿大學士兵部尚書督師金華朱公事狀
公名大典字延之一字未孩浙之金華人也世農家子至其祖多坐毆死族人論罪抵償公父鳳救之遂傾身事吏吏左右之得脫公父乃終身事吏襲其業公少補諸生奇窮不以屑意時時爲里中鳴不平事與諸長吏相搘拄長吏恨之中以所行不端幾斥知蘭谿縣劉宇烈獨知之曰此郞嶽嶽非池中物力調護之得免成萬歴丙辰進士知章邱縣治最天啓壬戌入爲兵科給事中轉工科又轉兵科逆奄用事出爲福建副使轉參議以病去官崇禎三年起山東參政備兵天津公身幹魁傑視瞻不常習騎射喜談兵山東適有登萊之難遂晉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舊撫累以招賊被辱公至排羣議用勦集步騎徑前賊衆走公言賊勢窮必入海當伏兵海道以邀之朝議未許而賊巳揚帆去晉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蔭一子八年流賊焚中都陵寢被禍思宗哭於二祖列宗之廟遣官祭慰詔公以漕督兼淮撫公撫東時募得健卒千人馬一千五百爲麾下親軍至是許將之至廬鳳脩復園陵以總兵楊御蕃隸焉七月賊十三營至靈寶中州危急上以淮北爲憂詔公以兵二千三百御蕃兵千五百扼南畿要害護祖陵賊由上蔡入江北之太和公與御史張任學居守而遣列將朱子鳳援太和楊振宗援蒙城劉良佐援懷遠振宗良佐竟卻賊而子鳳戰死殺傷相當九年正月總理盧公象昇大攻賊於滁州公以其兵會之賊破走趨壽州公以良佐等戰於蒙城卻之是年冬賊大舉入江陪京纂嚴詔公與總理王家楨合擊次年正月公遣良佐一戰於大安集再戰於廬州三戰於六安之茅墩又遣監紀楊正苾等一戰於陶城鎭再戰於沙河四月賊窺桐城桐城非公分地公以事急遣良佐與協守總兵牟文綬救之賊敗走移兵援舒城而分兵戍桐當是時制府殺賊者分三道總理當一面秦督當一面總漕兼淮撫以護陵通運當一面其餘撫臣各守所轄往來策應其始也總理爲盧公秦督爲洪承疇皆稱善殺賊然二家部將如曹文詔曹變蛟祖大樂祖寛皆健斗所向有功而公軍惟劉良佐稍著勞績其視曹祖亦遠遜公獨以身枝梧其閒指示方畧終其任賊不再入中都則其功也其後盧公以勤王入洪督與秦撫孫公傅庭繼之皆忤樞府楊嗣昌遭排笮公則否論者頗以此疑公會公以淮北五縣失事臺臣爭請易置嗣昌曰誰可代者卒難其人而止嗣昌自出督師詔公以諸軍爲應兵而公自行軍以來頗不持小節於公私囊橐無所戒雖其後額餉多不至賴前所入以給親軍然謗大起御史姜埰等言之下法司勘問公本用世才自以功過不相掩一旦對刀筆吏簿錄且不保乃請以家財募兵勦寇自効當事亦多惜之者請還其麾下親軍使益治兵以收後效許之公遂以麾下居京口大集奇才劍客軍器一切自具治西洋火藥幾三百餘筩公子萬化亦任俠召募東陽義烏材武之士以益公軍方具疏待命而許都之變作公從京口馳歸則都已破東陽義烏浦江三縣進圍府治時浙撫新任未至巡按左光先在江上推公主兵公治兵於江干鞭十人貫三人耳禡祭卽行光先犒之進擊走都紹興推官陳公子龍在軍因舊識都遂招降之然使非公一創之力則亦未肯遽就撫也公未至時萬化已以家丁禦賊有功而同里給事中姜應甲素不喜公知東陽縣徐調元亦挾舊隙反誣萬化以交通有狀於是公以縱子通賊再被劾有詔逮治議籍公家以助軍會國變而止論者以爲公先在行閒雖不能無過顧棄瑕補垢尚應在所洗拭至於枌社急難挺身赴斗而反因睚眦之隙誣以逆黨是則立功之士皆不能不解體者矣南中建國吏部尚書徐公石麒再疏薦不許已而竟起爲兵部尚書御史鄭瑜劾公猶以前事故也時阮大鋮掌戎政公不能有所展尋以左良玉至出督靖南兵禦之大鋮亦繼至而南中亡公方與靖南議奉弘光入浙靖南死部將降公遂以親軍歸議與江上諸公奉迎監國時則張公國維與公主金華孫熊兩公主紹興錢公肅樂主寧波浙東之兵首推此三府監國以張公輔政而公以閣銜建行臺督師公欲以東師由江上取杭西師由常山通廣信而閩中詔至張公與熊公議弗受詔公與錢公謂宜受之兩議各有所執主弗受者謂監國本非有爭名號之心然一返初服則以藩王上表勢多牽制而閩師亦未必能協力主受者謂不宜先立異同以啓爭端其後卒主張公議隆武聞亦授公閣銜公表謝張公與公分地治兵公轄金華蘭谿湯谿浦江張轄東陽義烏武康永康而方國安等以潰兵列江上縱暴無狀馬士英入其軍人心岌岌以故公之兵卒未嘗過嚴州一步國安以諸軍中公最強又聞公家尚多財謀襲取之以兵至近郊大掠遂攻金華聲言索餉四萬以報士英之起公爲尚書其悖如此公力禦之監國以令旨召國安再四始解去公以江上事勢且不測謀修宋公署爲行宫迎監國駐其地或曰江上一危婺中得安枕耶乃止而公亦祗嚴兵自守不能復預進取計矣國安卒首潰欲執監國以降監國航海遂引王師攻金華公殺招撫使監守三月外無蚍蜉蟻子之援而部下士卒無叛心御史傅巖公姻家也家在義烏爲強宗請盡以子弟赴援公泣而許之夜縋而出部將吳邦璿者兵部尚書兌孫也雄健有智畧公初罷淮撫歸嘗以萬金託邦璿至京有所營甫入京而國難作邦璿以金歸除行李所需外無缺者公益重之至是挈其家與城守公倚之如左右手有何武者亦部將出戰最力於是國安以大礟攻城城中亦以火藥禦之煙焰大起聲如雷大兵雖失利然日夜濟師而城中人漸疲紛投坑塹城遂陷公麾其愛妾幼女及萬化妻章氏投井死而急過邦璿邦璿方與武語公曰二將軍何語邦璿曰下官等皆應從明公死然城中火藥尚多不可資人不如焚之以爲吾輩死所公出袖中火繩示之曰此固吾意乃共入庫中環坐賓客僕從願從者皆從焉公子萬化尚巷戰力盡見執有告者曰公子死矣公卽命從者舉火頃刻藥大發如地震王師反走辟易多蹂踐死火止大索公不得乃知在灰燼中而傅巖亦死於義烏邦璿妻傅氏亦死公孫都督鈺以奉表入閩亦死浦城金華城中之民死者亦十九而國安亦卒爲本朝所誅公開府十餘年前則有阿附武陵之嫌後則有由貴陽進用之誚及其孤城抗命闔門自盡天下疑者始大白
野史流傳所記公事多謬吳農祥爲公傳亦然如云公以四萬金與貴陽及專奉閩是也農祥於公有戚屬尚不可據予故作事狀以正之
◆前侍郞達州李公硏齋行狀
硏齋李公天問閣集四卷皆丙戌以後之作也杭人張君南漪得之吳估書肆侍郎於文不稱作家然而舊聞軼事有足疏證史案者此桑海諸公集所以可貴也侍郎通籍甫一歲而國亡顧自其爲孝廉捍禦里社以至轉徙鮫宮蠣屋之閒側身軍旅者十七年明史旣不爲立传而世亦莫知其本末苕人溫睿臨雖嘗爲立傳然寥寥不詳予家浙東乃侍郎從亡地先太常公一門皆嘗共事故頗悉之及鈔斯集益得以舊所聞互相攷見乃爲之狀使異日補注明史者有所徵焉
按侍郎諱長祥字硏齋四川夔州府達州人也諸生素之曾孫永昌通判璧之孫諸生爲梅之子生而神采英毅喜言兵是時獻賊從橫蜀中侍郞練郷勇躬擐甲胄以助城守自癸酉至壬午賊中皆知有侍郞名癸未選庶常時沈自彰任吏部方蒙上眷薦之謂當援劉之綸之例破格不次用之使備督師之選或問之曰天子若果用公督師計將安出侍郎歎曰不見孫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請便宜行事屏邸鈔不寓目卽有金牌亦不受進止待平賊後囚首闕下以受斧鉞耳聞者吐舌而同里井硏方爲首輔欲引之爲私人侍郞不可故不得召見賊且日偪侍郞上疏請急調寧遠鎭臣吳三桂以兵拒戰都城下有新進士袁噩者具將才可令輔之而令密雲鎭臣唐通與臣從太行入太原歴寧武雁門攻其後首尾夾擊賊可擒也思宗下其議未定密雲帥已至詭請守居庸關則放賊直抵昌平侍郞上疏請急令大臣輔太子出鎭津門以提調勤王兵皆不果行而京師潰侍郞爲賊所縛遭搒掠乘閒南奔方改監察御史巡浙鹽而南中又潰因起兵浙東監國加右僉都御史督師西行而七條沙之師又潰王浮海侍郞以餘衆結寨上虞之東山時浙東諸寨林立顧無所得餉四出募輸居民苦之獨侍郞與張翰林煌言王職方翊且屯且耕井邑不擾監軍華夏者鄞人爲侍郞聯絡布置請引翁洲之兵連大蘭諸寨以定鄞慈五縣因下姚江会師曹娥合偁山諸寨以下西陵僉議奉侍郞爲盟主刻期將集鄞之謝三賓告之大兵急攻東山前軍章有功者故会稽農也驍銳敢戰所將五百人皆具兼人勇累勝大兵以全力壓之不支被擒拉脅决齒垂斃猶大罵而死時有百夫長十二人故嘗受大兵指爲閒至是中軍汪彙與十二人期以次日縛侍郞入獻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話柰何殺忠臣折矢扣刃誓而偕遁汪彚追之不及於是浙東沿村接落奉檄有得侍郞者受上賞侍郞匿丐人舟中入紹興城居數日事益急遁至寧之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蜀人華夏曾爲侍郞通好訂昏姻焉得其資糧屝屨之助復合衆於夏葢山一日泊舟山下有龍挾雷電將上天蕩舟士卒皆懼侍郞令發大礟擊之雷電愈甚水起立侍郞神色自如俄而晴霽由健跳移翁洲則入朝加兵部左侍郞兼官如故侍郞言於王請合朝先之衆聯絡沿海以爲翁洲衞張名振不喜襲殺朝先侍郞慬而免辛卯翁洲又潰亡命江淮閒總督陳公錦得之京口都統金礪巡道沈潤力主殺之陳獨不可釋之乃居山陰涧谷中尋遊錢唐然大吏以爲終不可測更安置江寧初侍郞之在寨中也寄孥上虞之趙氏及寨潰相傳侍郞已殪其夫人黃氏聚其家人謀共死有僕婦曰文鶯夫人婢也曰夫人當爲公子計以延李氏香火惡可死曰然則柰何曰婢子死罪願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於此而夫人速以公子去夫人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曰小不忍最害事速驅之而山中有羅吉甫者時時遊侍郎門下至是奔至曰夫人公子我則任之雖以是死甘心焉於是夫人抱其子畝拜吉甫且拜文鶯文鶯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甫出門捕者至以文鶯去有徐昭如者亦義士不知夫人之脫約死士謀要之旣乃微聞其非眞也遂止吉甫旣匿夫人知朝先之於侍郎姻也乃以夫人母子往則侍郞已先在焉相見慟哭爲言文鶯一木訥女子今若此而文鶯被逮居然以命婦自重雖見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爲眞夫人也時例應徙遼左按察使劉公自宏者淮人一日五鼓傳令啓城門命吏以文鶯就道不得少待或曰劉葢憐侍郞之忠亦壯文鶯密取歸養於家而以囚中他婦代之云而侍郞之自翁洲亡命也又與夫人失及居山陰則夫人又自海上至得再聚侍郞旣覊江寧夫人已卒總督馬公陽禮之而終疑之曰是孑然者誰保之侍郞微聞之時江寧有閨秀曰鍾山秀才者善墨竹容色絕世乃娶之朝夕甚昵馬督私謂人曰李公有所戀矣未幾侍郞乘守者之怠竟去由吳門渡秦郵走河北遍歴宜府大同復南下百粤與屈大均處者久之天下大定始居毘陵築讀易臺以老焉予過毘陵累訪其子孫無知者
侍郎行狀如右吾讀天問閣集頗疑侍郎蜀人而其論楊武陵多恕詞甚至比之孫白谷而委過於撫臣邵捷春何其與衆論不同歟又論周陽羨忌陳新甲而殺之以新甲爲枉死恐亦未必然要之大節如侍郎不免以愛憎之偏持論證史之所以難哉

鮚埼亭集外編卷十 鄞全祖望紹衣
行狀(二)
◆華氏忠烈合狀
在昔文章家無合狀之體惟葉水心集嘗爲陳同甫王道甫作合志葢出於史之合傳予因援其例於狀但古人於夫婦之閒未有不以婦統於夫者今雙舉之何也曰華夫人之烈非凡爲婦者所可同也作華氏忠烈合狀
檢討華公諱夏字吉甫別字嘿農浙之寧波府定海縣人也其後遷鄞少與同里王公家勤齊名同受業於始寧倪文正公已又同學於漳浦黃忠烈公已又同參蕺山之席已而同受知於新城黃公端伯華亭陳公子龍浙東社盟所稱華王二子者也是時檢討雖諸生而諤諤有范滂陳東之風浙東資其清議以爲月旦以恩貢入太學乙酉六月浙東兵起首與董公志寧倡大議預於六狂生之目其奉錢忠介公書入定海說王之仁使返斾幾陷虎穴夫已氏欲殺之而不克詳見予所作忠介神道碑已而論倡義功授兵部司務尋晉職方主事皆不受請以布衣從軍悍帥枋成諸經畧皆不用然猶與陳太僕濳夫出戰牛頭灣彈從頭上過如雨不退檢討雅素勁挺忠介亦不能盡與之合遂謝去是爲乙酉之仲冬又七月而江上潰是時浙東未下者祇翁洲彈丸地顧浙東之學士大夫以至軍民尚惓惓故國山寨四起皆以恢復爲辭檢討謂人心未去也而錢忠介公航海入閩連下三十餘城閩人告急於浙浙抽兵應之浙之守備稍虚檢討曰此可乘之會矣謀之益急丁亥乞師翁洲翁之故總兵黃斌卿無遠畧猶豫不應檢討憤責而歸未逾時慈之大俠以馮侍御京第海上往復書洩牽連檢討捕之入獄或曰亦夫巳氏所爲也囚中作生謝死謝罹械破械等詩家勤與董公德欽悉力營救出之檢討不以爲懲謁李侍御長祥於東山侍御曰吾於會稽諸城邑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師以鼓動聲勢檢討曰海師不足用也公何不竟以中土之師速舉侍御曰此閒人頗以海師爲望因其勢而用之耳檢討曰愚以爲海師必不可恃侍御曰子其強爲我行乃再乞師翁洲時馮侍御京第方在翁洲力勸斌卿斌卿曰我軍弱中土之助我者可得幾何檢討曰布置巳定發不待時將軍何庸以寡助爲憂將軍之師入蛟關范公子兆芝當以徐給事孚遠柴樓之師會可得六百人將軍之師至鄞江楊推官文琦當以王職方翊大蘭之師會可得千人王評事家勤當以施公子邦炌管江之師會可得三千人張屯田夢錫當以大皎之師會可得四百人而屠駕部獻宸當以城中海道麾下陳天寵仲謨二營之師爲内應可得千人將軍之師至慈馮職方家楨當以其子弟親兵會可得五百人將軍之師至姚李侍御長祥當巳下紹興以遲將軍其東山之寨當有使者來除道以俟而張都御史煌言當以平岡之師會可得三百人將軍之師渡曹江章都督欽臣以偁山之師會可得二千人將軍之師急移小亹合李侍御軍西渡蕭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得千人將軍以此衆長驅入杭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爲憂斌卿猶不信檢討益恨而激之斌卿大怒奮拳擊之曰吾今聽子言倘侍御爽約吾且取子肝以餉軍然斌卿特強許終無出師意檢討歸乃復令楊公文琦往馮侍御等益勸斌卿楊公曰累失期事且壞今十一月四日直指使者之天台監司而下皆送於南渡可乘虚至也我當約諸道畢集以侍將軍之樓船東山之兵亦以是日入越斌卿曰諾自檢討偕楊王諸公經營恢復事東西聯絡飛書發使口無寧晷嘔出心血數石至是以爲功有緒矣而夫己氏乂告變夫已氏之欲殺六狂生以阻軍也自度不爲淸議所容及再降於新朝益決裂刋揭自言其前此歸命之早而爲王之仁所脅今幸得反正見天有日然卒不見用乃益思所以徼功者廣行賄賂遂得反閒之力中途賺取檢討所貽大蘭帛書盡得其詳由分守道陳謨以吿之直指秦世楨直指乃詭期不出而密調慈水之兵以襲大蘭定海之兵以勦管江姚江之兵以搗東山三道之兵皆潰急捕檢討得之届期翁洲兵入關直抵鄞城東之三江口諸道兵無一至者海道孫枝秀嚴警陳仲二將軍不敢發斌卿知有備亦不敢攻而去直指乃令知府大陳刑具訊檢討究其黨與檢討乃慷慨獨承曰心腹腎腸肝膽吾同謀也及問帛書所載楊王屠董諸人皆言其不預知府再拷之檢討大呼曰太祖高皇帝造謀烈皇帝主兵安皇帝司餉其餘甲申乙酉殉節諸忠范公景文史公可法而下皆同謀也知府三拷之終不屈而是日也謝昌元亦爲人所告下獄初謝氏欲害五君子以求用於新朝不料枝秀之豔其富也欲并殺之而取其室乃使人上書告之又使人密語檢討曰謝氏汝冤家可力引之當爲汝報仇及共訊檢討曰咄嗟此乃反面易行首先送款之人也而謂其不忘故國吾死不瞑矣謝跪旁搏顙謝曰長者長者檢討在獄中鼓琴賦詩如平日自稱過宜居士或問之曰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何有於某戊子五月初二日行刑直指謂曰非不欲生汝柰國法何檢討曰事成吾不汝置事敗汝亦不吾置也絕命有白光一縷沖天而去監國還軍翁洲贈檢討門人私諡曰毅烈生平著述最多亂後散佚僅存過宜言八卷其獄中所訂操縵安絃譜泗水鼎樂府對簿錄藏於高武部隱學家今惟對簿錄尚有存者
檢討夫人陸氏有雋才而性貞且孝檢討被難夫人絕粒七日不死或曰有姑在何可死也乃日進一餐檢討正命夫人親詣市紉其首於屍負以歸旣殮復絕粒其姑垂淚勸之復日進一餐已而有令徙諸家妻子於燕檢討之友高文學斗魁急過語曰夫人當自爲計夫人曰諾願得襃衣以見先夫子於地下斗魁卽以其妻所有予之次晨起對鏡歎曰天乎吾不得終孝養矣視其盎中尚有米親掃臼舂之舂畢跪於姑前曰婦不隨郞去恐終不得事姑也姑其強飯自愛以保天年語畢其姑哭夫人亦哭隣里聞者聚觀如堵牆皆失聲哭夫人徐起投繯堂中旣上而絕者再時方盛暑汗涔涔下隣人或以楊梅一盂進曰願夫人嘗此而後死夫人亦渴甚啖之盡以巾拭汗復易繯而絕而檢討次子凛咫夫人於前數日密託檢討之友林評事時躍竊出匿之但以瘽兒聞其家莫有知者夫人之慷慨從容旣克從死又克保孤時人以爲巾幗中奇男子云其後凛咫竟育於林氏年二十始復姓詳見予所作評事阡表有謝寅生者亦義士也素與檢討不相還往至是忽訊之獄中曰吾願以女配公子檢討許之寅生乃分以田宅而成立之謝氏之爲枝秀所陷也亟行賂於直指發其貪墨事枝秀遂罷官謝亦多方下石以報之而刋揭自暴其前此告變之功并爲枝秀所陷之屈然卒不見用嗚呼皇朝應天順人同軌畢附檢討欲以精衞之力塡閼海波亦何可得卽令是時所圖得遂浙河如破竹亦豈足延西崦之祚乃一擲不中至再至三卒以喪元可謂愚矣又況重瞳受病一往疏防不密失身宵人抵隙竟漏多魚之師坐而受縛同盟駢首仇讐快心言之可爲浩歎者也然而欲存君臣之義於天地之閒則小腆雖頑終賢於筐篚壺漿之輩至於身經百錬終不爲繞指之柔皇朝殺其身未嘗不諒其心矣若乃夫人之凜然大節故國故家均爲有光而臨終妙用才反出檢討之上又一奇也彼反覆如夫巳氏到今亦安在哉
◆楊氏四忠雙烈合狀
鄞鏡川之楊以文懿公大其弟康簡公冢宰碧川先生竝起五世中有四開府三翰林兩臺諫四監司而守牧以下無論也時人爲之歌曰半壁宮花春讌罷滿牀牙笏早朝歸以榮之又六世而四忠雙烈出焉遂以收三百年世臣之局跡其一門被殲不可謂不慘然而爲故國增重矣
四忠者長監紀推官贈兵科都給事中文琦字瑶仲號楚石次職方郞中文琮字天璧其第三弟文瑛早卒次監察御史贈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文瓚字贊玉號圓石次都督府都事文球字天琅太僕卿美益之玄孫澤州通判承龍之曽孫諸生德邁之孫監紀推官秉鼐之子秉鼐字公鼎能守文懿之敎以名節勖諸子里中以楊太公稱之推官尢喜交當世豪傑以引進其諸弟然家貧甚推官娶沈氏御史以舉崇禎已卯科始娶於杭之張氏而以其婦裝爲職方娶李氏截江之役太公親帥諸子從軍御史初入臺力言浙閩宜合不宜分卽使主上屈節於天興將來無損於配天之業時方爭開讀禮多不以爲然而同里張公蒼水尢出揭力排之御史乃入閩思文召對又力言當聯絡閩浙以爲同仇不當啓爭端閩強而浙弱莫若輸閩餉以助浙自足以服其心思文然之即賜食撤御前燈送至邸丙戌春以溫陵饑按視疏發帑金三千賑給歸而陳四難十失諸奏疏皆名言也思文特用爲雲南巡撫力辭請如前旨得領餉入浙中以圖會師鄭氏尼之不果乃命以掌貴州道扼防建延三關便宜行事召募義勇而浙東亡仙霞告急思文出走方思文命御史之溫陵問知其有兄臨軒試之對言今日宜作馬上天子未可狃承平積習思文奇之以明經上等即授惠安訓導尋加監紀推官視惠安諸軍至是來就御史商所向而太公挈家至初張夫人尚居杭已而道斷夫人最多智略歎曰干戈載道吾當從夫以死耳其家力阻之不得濳自小亹渡江時兩軍列戍夾岸鉦鼓朝夕震中流交鬥毎日數合飛鳥不得過而夫人忽脫兔至皆以爲從天而下也會江干事已不支乃謀奉太公入閩畱職方居守以都事從甫至推官御史適他出亂兵突過之夫人走伏草閒賊執太公以去索萬金不則烹都事散髪狂號於路路人憐其孝不數日得金數千緡齎入砦賊以數不足欲殺之都事對父長慟賊亦感動令奉太公以歸俄而推官兄弟返避地於泰順之竹園欲求思文消息以謀扈從卒不得乃返甬上時浙地止翁洲未下而寧紹台山寨大起遥相首尾於是有五君子之難推官與大蘭寨主王翊最善故在五君子中獨主西南一道張夫人謂御史曰翁洲黃將軍未可信宜愼之御史亦以爲然不意翁洲未嘗愆約而華公過宜所致大蘭帛書中途爲人所得密揭告變竝列推官御史名旁及都事而獨遺職方時推官兄弟四人方謀於野聞變或勸之逃推官曰吾以義動而臨難不赴且將陷父於辟安用義爲然偕死亦無益吾獨承之因遣御史都事入閩御史不肯乃獨遣都事變服走推官就訊忼慨無巵詞但言御史不預謀請釋之以養父而自請速死華公時已先在囚中聞之淚涔涔下而太公因橐饘傳語謂一日未死當一日讀書推官以詩答父聞者益歎太公之賢御史亦與同難李公昭武唱和不輟初華公已獨承帛書中事欲盡脫諸同難以故同難亦多不承者而推官獨不可於是當事議坐推官而釋御史推官遂與華公同死旣殯張夫人謂御史曰難猶未止可速去職方亦曰弟但去有我在御史猶豫未決夫已氏復以賄請於當事必殺之乃復逮之御史太呼高皇帝不絕以死夫已氏嘗與太公同學少相好長相密也及其反覆兩朝之閒推官兄弟不復以父友事之故禍最烈張夫人負御史尸紉其首吮其血哭盡哀忽曰楊郞死忠分也何以哭爲因治棺衾皆雙具召畫師至寫雙影語家人曰吾死矣然吾宗刺史文人也乞之爲楊郞兄弟作傳吾死瞑矣刺史者前高唐牧德周也年老畏禍逡巡不敢執筆夫人乃書遺戒曰楊郞無媿於天地無媿於國家偷生一載有爲而然妾今從之亦可無媿於楊郞所遺二女楊郞在囚中巳爲擇壻矣聞者皆哭夫人拜謝於太公之前投繯被救不死怒曰將隳我節耶楊郞遲我久矣乃飲藥少選毒不卽發復投繯而絕夫人之父季初故孝子夫人少時亦嘗割臂療父病夫人之母亦烈婦也其淵源有自云沈夫人噭然而哭曰吾姒烈矣吾後之哉或勸之歎曰昔陳同甫之傳烈女其姊不屈而死其妹畏死卒受辱諸君將陷我爲畏死之妹耶亦自經監國還軍翁洲皆贈官而都事之入閩也錢忠介公已卒乃謁劉閣部中藻於福寧閣部曰祝君爲王元德之弟仲德則老夫幸甚令參幕府軍事時都事尚未娶閣部欲婚之曰謝三賓讐首未縣未可也閣部益重之次年福寧不守都事死之初張公蒼水以爭閩事不喜御史至是自海上貽書謂楊氏一門忠節如此當日悔其參辰并以詩弔之職方乃閒行謁張公把臂痛哭託以聯絡中土事自是職方毎歲往來海上不絕太公亦弗以前禍爲戒勉以善成家風而海上之局日削職方悲憤益甚癸卯太公卒是年有降卒自海上言職方將引海上將趙彪爲患逮至錢唐歎曰吾父以天年終吾可死矣且吾固雁行中漏網也賦絕命詞扼吭而卒李夫人先卒楊氏自戊子以來家經再籍寸絲粒粟無復存者庶弟文珽文玠曁諸姪皆以職方故遣戍斃於道一門遂盡職方之死葬於杭西湖之南屏其遺意也又十二年而御史之同年前太僕石門曹廣葬推官父子兄弟十棺於鏡川惟都事無骨可歸招魂以附之詳見予所序楊氏葬錄推官兄弟俱有集御史尢多其奏稿鳥史蟲史俱不傳詩稿惟落花吟一卷猶存推官獄中詩職方絕命詞皆僅存者
◆屠董二君子合狀
嗚呼古今殉國之士至於唐睢陽之六忠烈矣然觀張公所以語南八者惟恐同事諸君之死之不決而許公死於偃師稍晚遂起張公之疑向非後死者力爲表之將竟不免於議論矣惟段公倒用大司農印如岐如劉如何各不相引而卒之各相報以死偉哉殘明吾鄉戊子之難過宜華公爲之魁顧華公所紀對簿錄頗若不滿於屠董二君子而獨推楚石楊公之慷慨予詳攷之華楊之抗詞不屈良不愧張公而屠董之心亦未嘗有媿於許公特其形迹之閒有須暴白者遂不得比於段岐一輩爲可惜也予旣爲華公夫婦合狀又爲楊公兄弟娣姒合狀偶繙對簿錄懼屠董大節之有晦也乃更作二君子合狀世有韓退之或採予文以當于嵩之攷證未可知也
駕部屠公獻宸字天生鄞人兵部侍郞大山之曾孫推官董公德欽字若思鄞人兵部侍郞光宏之孫二家竝以甲第雄於甬上稱世臣天生與若思皆負高才講氣節江南之亡也若思納衣巾於文廟慟哭時鄞之義師尚未動天生西向蕭山探行省消息聞潞王降而歸道出姚江則孫熊二公已舉兵天生杖策謁軍門二公奇之畱參其軍事次日過宜華公等亦與若思擁錢忠介公起兵於鄞會師江上忠介執天生手慰勞之曰君可謂先平陰之役而鳴者也天生募義從爲小營軍於瓜瀝之龍王堂前尋授車駕主事若思亦以招軍輸餉功在六狂生之亞授監紀推官不受已而江上事壞竝角巾歸里先是故尚書慈水馮公鄴仙兄弟門下多奇士至是多在大帥幕中天生欲因其力以有所圖客頗許之天生之居故侍郞第也北來諸將奪其半以爲署有海道中營遊擊將軍陳天寵仲謨者北人也馮氏諸客瞰知其有異微說之二人乃親詣天生密室屏左右言曰吾二人故史閣部麾下也當江都失守閣部垂死遺言屬我輩必無負明室吾二人敢忘之哉將有所待而爲之以報閣部也吾觀公非凡人且一切來往蹤跡吾亦稍覺之公若弗疑願効死力天生聞之大喜天寵等卽從衣領中出史閣部牒示之曰倘城下有警吾縛備兵使者以予公矣於是過宜頻乞師於翁洲内外合約以復浙東用少牢祀史閣部於天生家陳仲二將軍預其盟會過宜以慈水大俠牽連被逮入獄若思與王評事石雁悉力營救出之已而翁洲許過宜以師期遂欲合諸道之師大舉而天生以二將軍之師爲内應若思曰諸軍旣入城吾請任其餉乃盡斥賣其家貲以待先期而夫已氏吿變諸道兵皆爲大軍所截不得進祇翁洲師次城下陳仲二將軍秣馬猶思應之海道孫某登陴以望駭曰敵兵翹首望城上而不發矢望内應也即調城守營兵分鎭諸門居民敢有出衢巷瞻眺者即擊殺之陳仲二將軍不敢發翁洲知有備次日遽去而城中亦莫敢有追之者懼内變也天生與若思走天台初五君子之聚謀也過宜忼爽而疏天生與若思皆戒之曰同里中有外託氣節之名内實陰賊不可信者宜防之過宜不甚用其言至是洩之夫已氏者果其人也海道遣人大索追及天生等於天台執之過宜之入獄也已獨承其事謂天生等皆不與謀及大訊甬之諸義士聚議亦以過宜爲戎首必不得活而天生等皆尚可免況過宜旣獨承則天生等不妨養身有爲乃私爲之行賂於直指而密以書吿天生等令弗爲過激之語天生與若思諾之獨楚石楊公不可於是直指坐華楊以死亦欲免屠董而爲夫已氏所持不克天生坐獄中謂若思曰過宜不用僖負覊之言以至此也若思最與過宜厚至是亦頗咎之過宜雖巽詞以謝而不能無拂於中故述二君子對簿之語稍稍以畏死誚之於是高公宇泰遣人謂過宜曰過宜極欲同志得全卒成王事今何其不廣乎過宜謝之嗚呼天生若思不過明經茂材耳非有析圭裂土之寵於前代必當濡首没趾以相報於焦原者也可以不爲而爲之則其判一死亦可知矣其時之不欲遽死者不過欲圖後効以萬一得當上以爲故國下卽以慰死友非貪生也今但取過宜對簿錄中語誠足見楚石之壯而不諒天生若思之心長逝者之屈其有窮乎予詳過宜前後之言而暴白之亦猶李翰之例也天生等旣不得免卒與過宜同日死臨刑過宜欣然謂曰吾與二兄當共成長虹矣而陳仲二將軍周旋天生於難中甚力論者賢之監國還軍翁洲贈天生大理寺丞若思兵部郞中天生夫人朱氏賢而文其姥恐其殉也守之夫人好言如平日而濳賦絕命詞伺姥之歸自經以從
◆王評事狀
戊子五君子之禍,同日死於鄞者四,而王評事石雁死於杭。其爲夫已氏所中尢甚焉。評事諱家勤,字卣一,別字石雁,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雅持風格,博通四部,稜稜不可一世。其師友淵源,皆與過宜華公同。其子卽華公壻也。黎學使博菴曰:華文蒼邃,王文簡淨;華靜穆而色宏肆,王博奧而格莊坦;華重錘鍊,王尚冲夷。至崇經酌史,不眩於諸子,則朴學均也。華如泰山千仞,壁立嶔崎;王如崑岡之玉,溫潤縝栗。至悃愊無文,恂恂不能語,則濳養均也。馮尚書鄴仙之主中樞也,延評事在幕中,奏疏筆札盡出其手,報王稱制,以選貢入太學。乙酉六月,擁錢刑部共起兵,預於六狂生之目。江上召爲大理,居官甫期年而喪職。於是諸遺臣義士日夜謀所以復故國者,而職志所歸,呼吸傳致,則惟華王二家。時議分道集兵,華氏主中甄,而屠駕部以内應之兵佐之;馮氏主西甄,而李侍御以東山之寨相援;楊氏兄弟主西南甄,則大蘭之師也。評事曰:吾願主東南甄。乃踰姜山至管江,管江之豪施邦炌、杜懋俊等招姜山之死士,得三千人,資糧屝屨無不畢具。評事屠牛釃酒,刺血誓師,約以翁洲水師入關,則由陸路自城下會之。諸道所集兵,未有若評事之盛者。已而夫已氏告變,直指遣諜者入管江,評事曰:耳目有異。捜諜者,得其檄,遂斬之。鳴鼓會衆將,由大嵩以入海。定海大將軍常得功已遣水師扼其入海之路,而以輕兵掩管江。施杜請據險格鬬,別令死士護評事趨翁洲,中道被執。評事之自管江出也,有顧氏子者隨之行,亦被執。其人葢狂且也,夫已氏舊識其人,密以賂入,令顧氏子進之評事,勸其多引薦紳人望以自免。評事斥之,顧氏子乃私塡一紙,如高都御史父子、馮職方家楨、李儀部棡、范公子兆芝等,以與獄吏,而衣冠之禍大作。外人皆傳以爲出自評事,華公聞而驚曰:石雁寧有此。訊之,乃知顧氏子所爲也。夫已氏私謂人曰:王卣一沈靜淵默,猝不能窺其際,是非華子之疏衷者比也,必不可活。未幾直指移評事之囚於錢唐,或以爲有生望矣。評事曰:吾亦何望爲覆巢之完卵哉,華楊施杜不可負也。及累訊,瞠目不復一語。遂以六月二十日死焉。門人私諡忠潔。嗚呼,忠義之名之難居也,以同心一德如五君子,累蹶累起,履虎尾而不顧,白首同歸,乃屠董稍與華公隙末,評事亦幾遭不白之誣。彼其播弄,皆出於反側小人之手,百世而下,猶令人欲食其肉。然而忠義之人,皇天后土鑒其心曲,所謂畱吾血三年而化爲碧者,海枯石爛不可磨滅。予作五君子狀,發明沈屈,其庶足慰重泉之恨也夫。評事著書滿家,尢長於經,諸經皆有說,不肯苟同前人,頗過於好奇。今散佚殆盡,惟周禮解予曾見之。其靜遠閣集亦無存者。
是役也,謝氏第一揭帖爲董公志寧、董公德欽、王公家勤、楊公文琦兄弟、屠公獻宸;第二揭帖爲華公及慈谿馮公家楨、馮公蕘、李公文纘;第三揭帖爲高公斗樞父子、李公棡父子、定海范公兆芝。董公志寧與楊公文球,急逃得免。二馮以其子弟行賂得免。李公文纘以過宜力辨其不預得免。而第三揭帖中人皆免。董公志寧、李公文纘、范公兆芝,予皆嘗表其墓。合觀之,則戊子之難本末了然(陸夫人諱玉辰,張夫人諱玉如)。

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一 鄞全祖望紹衣
行狀(三)
◆明故都督張公行狀
都督張公諱廷綬字雲衢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都督少時喜讀兵法時天下多事益思以功名自見又善挽強弓舞大刀兼喜壬遯之術故其補諸生也在武學中錢思介公起兵以驍勇署總統會於越中方議所立聞台州已有監國遣都督迎奉從之江上時台州之起兵者陳公函輝及義兵諸營分汛江上而陳公以會推畱中調度其兵莫屬陳公訪於錢公曰麾下有將材乎錢公曰前日以迎奉來者其人可使也陳公奏授都督僉事統所部還鎭台之海門江上諸營束手不思有所經畫但爭分地爭分餉日無寧晷海門稍遠得不預然台軍遥受陳公節度而都督爲錢公將幸兩家皆忠悃無嫌忌都督時時以餘餉饟錢軍或曰幸無若田弘正之結怨於鎭人也而都督未嘗有所強取於軍故陳公聞而彌善之浙東八府方氏之軍最橫王氏次之兩家老營一在嚴陵一在寧波居民爲之罷困其以客軍駐台者爲谷文元宗室嘗淁李礎暴橫頗學兩家而竭力支拄籠絡使不至大逞者都督之力爲多巳而閩中大將李公唐禧至監國以其宿將使共治軍於台唐禧故金山衞官起兵不克入閩由閩入浙都督讓之凡署銜列座必使居巳上而唐禧自以客將每事皆咨都督而行兩人和衷共濟日練兵以輸江上大兵入台唐禧謂都督曰公當俟陳公消息然兵巳逼不如偕我早死徒殺士卒無爲也都督曰諾各道其麾下袍笏兀坐營門大兵過都督營諭降不屈殺之唐禧亦被殺而都督眷屬之從軍者皆死無一存嗚呼乙酉而後吾浙東諸公葢亦厓山三丞相之流如都督者則蘓劉義一輩人物也先曾王父兄弟在江上嘗爲方國安部將所恨幾致不測都督救之得免故先贈公嘗欲爲都督作傳而未就也高兵部雪交亭集載其名未詳其事今已百年杞宋之文獻日不足徵而都督家門巳絕莫可捜索恐遂無知者聊據所聞以述之使因國之史有參攷焉謹狀
◆明兵科都給事中前知慈溪縣江都王公事畧
王公諱玉藻字螺山南直隸揚州府江都縣人也司勳郞納諫之子崇禎癸未進士釋褐知浙之慈谿縣事子良和平民不擾而事集未期年北都亡殉難翰林檢討汪公偉前慈令也公帥官吏士民哭臨畢(哭臨謂哭崇禎也)爲位哭之三日已而故少詹項煜以從逆亡命來慈之馮公元飂與公皆出其門馮氏匿之夾田橋之別業公雖致之餼顧甚非及慈之義民不容撲而淹之橋下公不問明人最重闈誼或以公爲過公曰吾不能爲向雄之待鍾會哉顧懼負前日大臨一哭耳夫君臣之與師友果孰重聞者聳然乙酉夏大江以南盡附浙中百城守令或棄官去否則降而公與沈公宸荃起兵晉御史仍知縣事公募義勇請赴江上自効乃解縣事以兵科都給事中往軍前公任事邁往壯氣勃勃而江上諸帥惡之先不予以餉公曰是將剚刃於我也乃力請還朝其在垣中雅持正議又不爲諸臣所喜乃力求罷莊太常元辰畱之丙戌夏浙東再破公黃冠行遯於剡溪不肯歸久而資糧俱盡慈民及浙東之義士時時周之妻收遺秉子拾墮樵不以爲苦壯心至老不衰毎臨流讀所作詩激厲慷慨仰天起舞庚寅先大父嘗訪之相與語島上事公曰今日當猶在靖康建炎之際耳君以祥興擬之下矣葢其崛強如此辛卯以後始歸故鄕卒以窮死嗚呼明末吾郷多賢吏而其後以死報國者九人前寧波府推官則儀部黃公端伯駕部林公之蕃知鄞縣則尚書沈公猶龍侍郞張公伯鯨御史王公章知慈溪縣則巡道陳公璸檢討汪公偉知奉化縣則給事胡公夢泰其以乙酉受鄞縣之命不久卽去卒死國者駕部王公之栻(卽王公章子)而公以首陽之節參之其耿耿之心未嘗於諸公有媿也乃文獻淪胥問之揚人無知公者問之寧人亦無知公者悲夫前此寧之父老其於王汪二公葢嘗爲之祀今亦廢矣予思於寧之湖上築祠合祀黃公以下而以公終焉是亦扶忠義以勖長吏之一助也乃序公之事而表之
◆李杲堂先生軼事狀
棃洲黃公所作杲堂先生墓志於其大節卓行畧有表見而事不備去今七十年知者鮮矣先生仲孫世法以爲未慊予少得之先大父贈公所述者葢稍足具十之三四乃詮次而復之先生以戊子正月預於五君子之禍甫得脫而尊人儀部公之喪自杭歸殯畢是年七月再下府獄葢夫已氏餘患未巳也聞者以爲必死而先生在囚中其所居卽華公嘿農楊公楚石故地方作招魂之詞以酹之已而終得不死自先生蒙難後蓬藋滿三徑又時時善病或疑其壯心已盡不知其逐日焦原左執太行之獶右搏雕虎葢如故也而不大聲色以泯其相庚寅馮侍郎躋仲之難其監軍爲姚江黃宗炎刑有日矣時傾家救之者爲馮公子道濟奔走其閒者爲董農部次公天鑑卒成其事者爲萬農部履安而先生之力亞於道濟遂出之劍鋩之中癸巳黃岡萬僉事允康來吾鄕及別去先生餞之座客爲僉事筮易得暌之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皆大駴先生因固請僉事且濳身甬上僉事不可行至吳中楊崑之變作先生終身痛之甲辰南屏之難大帥搜得其所與中土薦紳往還筆札欲按籍殺之先生以奇計使中止其所保護尢多其餘葢不能以畢傳嘗有客以故宮什器求售者先生一見其題識流涕汍瀾不能自勝其人亦泫然而去燕人梁職方公狄嘗曰鄴嗣將無使勾甬一片地盡化爲碧血蒼燐大是可畏康熙戊午浙之大吏皆欲以先生應詞科之薦以死力辭巳而萬徵君季野亦有史館之招先生送之歎曰嗟乎鄭次都能招郅君章同隱戈陽山中不能禁其喟然而別從此出處之事且有操之者徵君以是終不受館職幕府以重幣乞先生課其子爲詩謝遣之以予竊窺先生之才甚長故能側身憂患之中九死不死其所以不死者葢欲畱身有待而卒不克故其詩曰采薇硜硜是爲末節臣靡猶在復興夏室是則先生之志也所圖莫遂故垂死而喟然以不得從五君子爲恨是非先生之志也然則此九死不死者已足扶九鼎之一絲矣嘗謂先生一身流離國難則宋之謝翶鄭思肖委蛇家禍則晉之王裒唐之甄逢周旋思義之閒則漢之云敞閭子直前此先生遺文未敢盡出或有弗能知其詳者今世法旣悉表而出之讀其書得其行矣先生私淑蕺山之學於棃洲私淑漳浦之學於大滌山人何羲兆呂漢{常心}顧終身未嘗開講然其忠孝自持則所謂眞學者其人也
◆錢蟄菴徵君述
六世祖奐進士以侍郞管江西布政司使
五世祖瓚進士廣西按察司副使
祖若賡進士江西臨江府知府
父敬忠進士直隸寧國府知府
本貫浙江寧波府鄞縣芍藥沚人
公諱光繡字聖月晩號蟄菴錢氏世有名德詳見明史及諸前輩集中碑志不具述先生少負異才隨侍其父僑居硤石因盡交浙西諸名士已而隨侍遊吳中宛中南中因盡交江左諸名士是時社會方殷四方豪傑俱遊江浙閒因盡交天下諸名士先生年甫及冠也而宿老俱重之硤中則有澹鳴社萍社彞社吳中有遥通社杭之湖上有介社海昌有觀社禾中有廣敬社語溪有澄社龍山有經社先生皆預焉又雅好釋氏故其講學則師漳浦談禪則師木叔海岸論文則師牧齋友朋所嚴事者夏瑗公楊維斗姜如農陳臥子林茂之薛更生所契好者陳玄倩陸鯤庭翁坦人黃九煙萬允康祝月隱徐闇公麻孟璿沈景山耕巖吳次尾沈崑銅沈君牧顧子方顧星源孫克咸錢開少張沁水李叔則陳定生閻古古查方舟巢端明金道隱張仁菴徐蘭生談仲木徐元歎余澹心周子佩方爾止陸冰修皆魁傑不羣之選方外則參禮密雲雪嶠葢其師友之梗槩也先生本用世才寧國分符出守不甚諳吏事簿書山積一出先生之手老胥無所用其奸硤中土豪吳中彦凶暴絕倫先生廣爲布置卒令有司擒而戮之常勸漳浦以爲太剛不如用晦以參之漳浦感其言贈以法廬二銘法廬先生硤中齋名也流寇逼京師上書南樞史公請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師之困而先以飛騎追還漕艘弗齎盜糧史公答以具曉忠懷卽圖進發赧王稱制先生累言於當道深以立馬量江爲憂玄倩方按河南乃檄先生知舞陽以親老辭之而力經營周仲馭於獄中俄而南都又破從兄忠介公方舉兵江上先生居硤中隔一水耳亦不赴硤中舉兵以應吳中先生亦不預葢先生雖爲故國抱杞人之憂而逆知時事之難以犯手故置身局外卒無不如其所料者丙戌以後頽然自放生平師友大半死劍鋩所之有山陽之痛不堪回首遂以佞佛之癖決波倒瀾儼然宗門人物矣其別署曰寒灰道人先生居吳中久因習吳中況味談諧四出必有名理一茗一粥非其手製無可意者故不輕過人食雖皈依釋氏而旦旦啖黿羹作牛心炙飮醇酒不置以是知先生之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觸於時之所激故未嘗不呈露本色棃洲黃氏申明蕺山之學先生與談儒釋異同兩不相下歸而爲諸子作復性之會汎濫西竺娓娓不倦然其與浮屠法幢論素位以爲必如蘓武洪皓方爲素乎夷狄而行竝非隨波逐流之謂此則儒門之偉論也先生於出處之際最嚴沈宮坊延嘉被薦先生貽之書曰聞之梵語修羅毎膳必嘗千種兼珍末後一口化爲青泥玉堂淸夢非復昔日兼珍青泥滋味恐所不免吾兄其愼之宮坊故不肯出山得先生書謝爲益友葛學士世振被薦得辭先生踵門以詩賀之招撫嚴我公招先生時忠介家方被籍先生欲紓錢氏家難往見之及欲授以贊畫固辭得免又有薦修玉牒者亦拒之幾社雲閒宋徵輿故人也以中書舍人隨大將軍宜爾德幕欲與先生一見託疾不往崑山朱應鯤亦故人也及宰上虞頗魚肉故國遺民先生面斥之或爲新通守樹碑列先生名亟往削去之忠介之殉也諸弟遠出未歸先生修其祭祀祝版之詞悽愴感動行路又訪其弟婦鮑安人之爲尼於吳者毎歲三月十九日祭王忠烈公父子於天封塔寺九月初七祭張尚書於城西從兄江寧推官肅凱與先生始睦終疏及其罹刑懼家門不保以幼子爲託先生力任之故人吳余常有難力救之其自硤中返甬上也搆莖虀菴闢裓園築歸來閣與董戸部守諭德偁王太常玉書高武部宇泰輩往還酬和晩年與宇泰爲耆社愼選遺民九人而已其後又增其二山王之徒不得與也吳越諸野老多以不仕養高而牧守干謁仍不廢先生長謡曰昔日夷齊以餓死今日夷齊以飽死只有吾郷夷齊猶昔日何怪枵腹死今日聞者惕然先生平日風流自喜藴籍得之性成雖遭厄運不爲少減然感懷家國漸以蕉萃遂成心疾竟以憤懣失意自裁戊午四月十二日也生於萬歴甲寅五月初七日孺人曹氏副室鮑氏子璜恭葬於臯前山之陽先生自十六歲有詩集其後或隔年一付梓人或毎年有之曰告情草潄玉集香醉軒集澹鳴集述祖德詩秋雨刪萍社詩選停雲草水鹽集獨寐寤歌白門詩蓂草三十歲始重定之曰刪後詩以後曰紀年集曰有聲淚曰歸來吟其文曰學古集其談禪曰耳耳目目集五十一歲又合定之曰從慕堂詩文内集則乙酉以前外集則乙酉以後也忠介子濬恭以先生集來予又爲沙汰其繁存其精者得十六卷濬恭因請爲之狀予乃述其大畧如右
◆江陰楊文定公行述
司馬溫公居洛十九年田父野老皆知其爲司馬相公而眉山之稱之曰誠曰一吾嘗歎其善言溫公之德行卽孟子所云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者也其在今日江陰楊文定公庶其人耶而所遭遇亦畧同溫公在神宗時已至樞府旋復退閒楊公官制閫其所設施更視温公有成規矣忽遭吏議温公判畱臺神宗改官制則曰御史大夫非光不可特未召耳楊公在滇世宗亦欲召之而不果溫公登相位不竟其施楊公賜環今上以皇子曁胄監之任倚之葢欲公追后夔之盛半載遽逝所不同者溫公當日身雖退未有風波之厄而幸楊公所際時會非宋中葉比要其得君任事而卒不得大有所展以爲天下惜者則同公諱名時字賓實學者稱爲凝齋先生江南江陰縣人也世爲儒素自少卽畱心性命之學所樂玩者通書東西銘正蒙諸書旁推交通則程張朱呂諸集與近思錄成康熙辛未進士座主安溪李文貞公方以正學倡一時闈中得公文異之及相見與語聖學宗傳津津然忘其爲師弟不覺其席之移而前也公旣喜得師以爲依歸而文貞亦深相倚嘗自言初讀書時喜其難者如樂書歴書而讀之卽周易亦祇求其圖畫之變化巧合覺朱子之言平平耳其後漸返求諸理直至賓實長史二子來從往復疑問皆從大原探討因此見地日出再取朱子書讀之精采大出(長史張公昺也)又曰賓實讀書一切歴算音韻皆不甚畱心惟經書中性命之理講切思索直似夙世有因者方外所云法嗣吾儒所云種子也又曰長史最高明然不若賓實之沈濳也是年改庶吉士甲戌授檢討召對稱旨充講官公在館中蕭然如諸生緩步六街衣履古拙同館肩輿雜沓衝突而過公弗知也辛巳聖祖問文貞朝臣操守有如張鵬翮趙申喬者乎將使之任提學文貞以公對曰操守似二人學則過之公聞亟向文貞辭曰學且未成敢爲人師逾年卒有命提學直隸直隸學臣非坊局以上弗預公由特簡而出所至卽與諸生講明正學以振飭人心爲務其初稍嚴文貞遣人致語曰聞諸生之陋者君直以不通詈之恐宜少婉使人爲可受也公瞿然遂濟以和自是雖諸生之未見錄者皆心悅聖祖聞之於行幸畿輔時面予獎勸遷侍講旣畢事詔以原官宣力河防翰詹諸臣宿以資望自矜不喜出外任劇公獨以得就近迎養爲喜丁亥丁外艱庚寅丁内艱居喪如禮壬辰仍赴河工明年召入直南書房校審周易折中性理精義諸書故事翰詹諸臣自外來皆先赴吏部投帖部臣爲之列名候員出補之公至京未嘗赴部逕入直是秋吏部開主試諸臣無公名上問之則曰未補官也上特遣公主陜試試還仍不赴部逕入直吏部乃反以帖諮公謂當補官請登啓事而公昕夕修書無暇及之於是吏部笑以爲迂而公竟三年不補官丁酉始特授直隸巡道直隸無提刑巡道卽提刑也刑淸訟簡奸宄不興已亥遷貴州布政司使明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雲南時西陲用兵滿洲兵進藏路由滇中長途甚憊滇民懼其至或有所擾皇皇如也公令沿途皆整空屋數百閒以侍旣至治牛酒犒之令休息長吏整其屝屨而使標下將巡視周邏無得軼出驚居民居民不知有大師聲息獨貿易者日持米鹽醪糒之屬前往交易好語相慰藉而退毫髮無動已而師還公曰諸軍憊益甚矣待之當加厚大師至如歸家并爲奏免其馬匹倒斃之賠補者大師由滇入京望公之署稽首泣下如雨爲穹碑樹之署側雍正三年晉兵部尚書總督雲貴二省仍兼雲撫明年晉吏部尚書京察自陳奉溫旨有和平安靜端莊廉潔之譽公之在南也以忠信篤敬率其下熙然爲國家養元氣土司洞主皆曰楊公吾父也而是時直省督撫中有爲武健嚴酷之政以爲能者公曰是所謂訐以爲直徼以爲知不孫以爲勇者也聞之者恨公公時時於奏中爲世宗言存誠主敬之學以證明聖德之法天不息者世宗手批答之以爲吾君臣萬里談道不亦樂乎於是忌者益甚有屬吏者才而佻其於吏務誠有過人而不學無術多自用公諄諄敎之屬吏以公爲老儒迂其言公惜其才言之不已屬吏反憾適其入覲言公姑息以要名且耄百務俱弛世宗不能無動然猶以公年高或不任封疆事將召入朝大用之乃於乙巳解吏部尚書專任巡撫而新督西林鄂公力言公之老成和厚實可置黼座左右乃不一年竟罷官刑部侍郞黃炳與新撫朱綱至將有所羅織無可坐幾欲加刑訊鄂公力持不可而滇民且萬人至訊所洶洶謂楊公仁者何至此乃摭他事以代賠分賠之贜加公至數萬世宗知非公所坐然欲薄有所懲令公以三千金輸之藩司滇民展轉相告各以所有輸之官一日中數已滿而公先取邸中物并脫夫人之簪珥以充數佑直不滿二百金也自是遂居滇中講學不輟初公開府時故空空無所有至是益貧滇民時以斗米隻雞至諸苗亦有來爲公餽物者公量而後受亦未嘗敢濫也而公之望愈重中朝人於自滇來者必問楊公安否今上嗣位追承先意宣召入京進見賜坐以禮部尚書管祭酒又令課皇子直南書房公之來也自以老不願仕欲陳情及聞祭酒之命則喜上亦深以造就人才期之古稱國子原自天子之元子遞及國胄以至民閒之俊秀至後世而其意亡有國子之名耳天子遠觀三古之意而以名世大儒如公者主之此自漢唐以來所未有尋命敎習庶常賜邸第又以公老得於禁城中騎馬出入公每日入皇子書舍問所業而身居監中以便退食時與諸生講習五日一升堂爲大講其赴庶常館亦諄諄勉以正學而館課特餘事也自兩召獨對及所上章疏率多正心誠意之言而最大者翰林於持服中供職一事先是皇上巳停止長吏之奪情者其後以翰林居憂在館中修書不預朝賀似無害於是召梁學士詩正入南書房而余編修棟日侍皇子講讀者也至是丁艱上援前例畱之詔命巳出公力言其不可次日上收還成命而止尋充三禮館總裁未及赴館蒙召對入奏逾時時大暑公年高頗弗勝及退從者請公少休而公見諸生尚未散又與佇立詳問學業語畢又往後堂問諸經雕本之就緒與否公雖不自知倦而病已中之是日遂寢疾然不廢觀書或問修禮之要歎曰三千三百無一事之非仁也故夫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今皇上躬至仁之德及値百年興禮樂之期恐我不及見耳綿延至二十餘日而卒猶惓惓於皇子之學業與監中諸生日課焉上聞震悼優予恩卹加贈太子太傅賜諡文定公無子以從子名應詢爲後年七十八公生平論學本於坤之二曰敬曰義誠則敬之至明則義之精中庸一部盡於此矣而予觀公於此二者葢由誠而生明其容止端一望而知爲朴實頭地人也坐立屹然無横肱交股急趨窘步之習談言坦白與共事者必和衷非其意而強之雖百折不變漳浦蔡文勤公謂人曰今世而時時有堯舜君民之念者江陰一人而已禮部侍郞桐城方公過語移時歎曰公眞爲天地立心爲斯人立命者也長洲何編修焯博學傲物於人無推讓聞公至吳令其諸生來聽講予嘗侍坐於館中公曰子之於書可謂博矣但當爲有用之學予皇恐曰何敢言博然東萊止齋之學朱子尚議之況於愚乎公曰但見及此則已進矣所著有經書學言指要一卷凝齋集若干卷公之卒也應詢已爲之狀然寥略之甚予續爲此述於公之事亦未能備而大略得之謹述
◆先太孺人行述
先太孺人姓蔣氏係出北宋給事中邦彦之後自諸曁遷鄞世居城中西湖之曲外曾大父諱維衡外大父諱芬俱諸生贈翰林院庶吉士蔣氏在鄞稱詩禮世家顧弗甚達舅氏蓼厓先生生四歲而孤同産惟太孺人祇二歲外大母陳夫人寡居貧甚以紡織支門戸上奉君舅嘗撫二孤而泣曰是藐然者能驟及婚嫁之日以見其成耶會有婦人善相者過之則曰夫人一子一女俱鍾淸氣異日當爲夫人苦節之光抑又皆貴稍長外大母自課之太孺人肩隨舅氏讀書一燈相對熒熒讀畢舅氏習算太孺人習女紅年十九歸於先公予家自喪亂以來久巳消落大父贈公老而多病又喪大母性素峻不輕言笑子姓見之多匿影不敢前而太孺人以婉娩善承之溫涼飢飽以及藥茗之屬無失時者一夜或四五起未嘗敢熟睡贈公歎曰新婦賢孝天必昌汝後以爲報從大父老而窶太孺人推贈公友愛之誼苟有酒肉必分貽之以不逮事先姑推其誼於從太母贈公喜曰此眞養志也而閫政甚肅古人所謂不識廳屏不聞笑語者葢允蹈之乃自贈公殁又喪長兄祖謙而太孺人始大病長兄之生也慧甚又加以端慤四歲而諸經畧能上口六歲而徧習之脫口皆成文采里黨中遂有聖童之目以爲先司空宗伯而後當重大其門者也一日誤以小刀削牘傷其將指中風而殤太孺人素淸弱旣以侍養贈公積勞之後居喪哀毁已不能支至是愛子夭折朝夕涕洟遂成心疾久而日不能食夜不能寢外大母輿致其家親視之奄奄日甚或曰是非大下以紫團參不足振其神氣之涸先公從之盡一斤而疾退然心疾如故又十年始痊可乃舉不肖太孺人之舉不肖也外大母疾已亟日夕侍側臨産始歸産之十有三日而外大母逝先公與蓼厓先生祕之不以吿旣逾月始知之驚慟絕而甦者七於是復大病治之一年而愈自是連舉弟妹皆不育而不肖又孱甚無歲不以疾聞瀕於殆者不一而足先公研田之入祇足供不肖醫祝之需而太孺人以蕉萃之身重受累於不肖每逢危急呼禱於影堂占卜於龜人瓦人之從違驚皇於中夜之噩夢蓬首跣足其辛劬不可以口舌傳也不肖雖多病而稍閒則先公課之甚嚴爲講漢唐諸箋疏以及通鑑通攷諸書太孺人輒以栗果賚其乏先君有事則太孺人攝講席焉不肖補諸生一紀而以學使者交河王公之薦應赴都下自以終鮮兄弟力辭得請次年以拔萃貢成均再辭不許太孺人曰歐陽詹求有得而歸以爲親榮夫但云有得尚不過世俗之榮倘能有得而又有聞焉是則吾所望於汝也其行矣不肖以庚戌春勉治裝北上時新例許赴選人之籍入對闕下不肖投牒成均遽歸壬子太孺人復令不肖北試京闈而媍張氏卒又上累太孺人癸丑被放以詞科之薦爲吏部所覊未及試期不肖成進士選庶常得預今上覃恩加封太孺人已而左遷外補不肖方切於晨昏之戀幸得自便南還抵家先公方得足疾治之而愈次年秋太孺人亦得足疾已而又得心疾未幾又得脾腎竝洩之疾不肖倉皇失措百方治之稍痊而先公逝太孺人哀悼慘怛於是疾遂不可爲然太孺人雖沈綿乎而見不肖經營喪葬之事未有不再三撫慰也自城南閱墓工歸未有不呼婢子輩進飲食時寒暑也時問及近狀未有不憐支應之拮据也於是臥病復一年以乾隆四年十二月初三日卒得年六十有八嗚呼乳哺之恩率以三年太孺人之勞慈祜於不肖者至於十有餘年而後息肩而此十有餘年之慈祜乃世閒爲人母者所未嘗之境則太孺人之聖善豈凡爲人母者所可同而不肖十年京洛其失養之罪又非凡爲人子者所可同矣太孺人雅工詩顧未嘗輒形之紙筆不肖所見惟送嬸氏董孺人北行嘗有長句二首或問之則曰此非閨閣之急務也性不佞佛比邱無敢過吾門者嘗曰我身後必不許作佛事九宗七族之中亦有強悍不可使令者獨至太孺人之前無不俯首媿屈曰此善人也喜怒不形於色雖僮僕未嘗加以呵斥治家綜理有法故以十畝之田充祭祀燕享之需而沛然未嘗有所詘於是萬學使九沙偕諸親表公議上諡曰慈懿紀其實也合葬於先公木阜峰阡不肖伏攷古婦人之有行狀始於六朝之江淹任昉宋儒王柏譏之以爲非其非之良是也然誠有聖善如吾太孺人而又出不肖之自敘則固不同於一切碑版假諛墓之金以欺人者謹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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