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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安本紀等三种下

 永生道人 2012-06-02
 
龙的传人
聖安本紀等三种下
(2012-05-26 13:06:06)

聖安本紀等三种下

【清】顾炎武等撰

 

  ●聖安本紀卷之五昆山遺民寧人顧炎武著

  三月甲申朔,皇太子至自金華。

  北都失守,太子為逆闖所得,挾之往永平;及與吳三桂戰而敗,太子遂不知下落。相傳太監高起潛奔西山,太子自詣之,遂同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起潛知江南無善意,欲加害其族;南京鴻臚寺序班高夢箕云不可,挾之渡江。展轉蘇、杭間,不堪羈旅,漸露貴倨之色;於元夕觀燈浩歡,為路人所竊指。夢箕懼禍及己,遂密啟於士英以聞。時東宮舊奄李維周、楊進朝奉御議禮迎之;上命二奄覘之,二奄抱足大慟,見衣薄,各解衣。及復命,弗善也;後掠二奄俱死。最後,太監盧九德至,禮倨,少年呼名呵之;九德不覺叩首曰:「奴無禮』。少年曰:「汝隔幾時,何肥也』!九德復叩首曰:『請保重』!是日至,從右城門入,送止興善禪寺。都人初聞太子來京,踴躍趨謁,文武官投職名者絡繹;上尋傳文武官,不許私謁。中夜,移太子入大內。

  附錄

  許重熙「甲乙匯略」云:同高起潛而南。以予所聞,謂鴻臚寺少卿濬縣高夢箕舍人穆虎、高成道經山東,值少年,求附行;同途久之,云:『我東宮也』。入南京夢箕邸中,夢箕未之信;少年曰:『我往始冠,君不贊禮乎』?蓋夢箕先為此寺序班,遂伏地哭留。浹月懼露,移杭州。又久之,潛遣至閩、粵;以不自晦,上書明其事。夏五月,予從高相國弘圖宿西湖淨慈寺,舊奄蘇某四月出金陵云:『東宮甚真;其足骭骨左右各雙,誰能為之。特懾於積威,毋敢相剖耳』。

  雪欽定「逆案」問徒楊所修罪。

  禮部尚書錢謙益還部管事。

  升楊維垣左副都御史,協理都察院事。

  初三日(丙戌),下太子於中城獄及從行二人高成、穆虎。

  馬士英以疏請下獄也,夜更餘,肩輿送太子入獄;時已醉,獄中有大圈椅,坐其上即睡去。黎明,副兵馬侍側,太子問何人?以官對。太子曰:『汝去,吾睡未足』。良久,問兵馬曰:『汝何以不去』?兵馬曰:『應在此伺候』。又問:『此何地』?曰:『公所』。又問:『紛紛來去者何』?曰:『道路』。問曰:『何故皆籃褸』?兵馬未及答;太子日:『我知之』。兵馬以錢一串置几上,曰:『恐爺要用』。太子頷之,令撩之壁間;曰:『你自去』。頃之,校尉四人至,曰:『伏侍爺的』。太子指壁間錢曰:『持去買香燭,餘錢可四人分之』。香燭至,叩問南北向,再拜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復再叩首號呼數聲,拭淚就坐;滿獄為之淒然。

  附錄

  史可法疏:『泗州鎮將李世春廉而有威,一病遽亡;其弟遇春隊伍精嚴,地方相安,眷旨用代矣。黃得功堅逐浦口將張天福,部議改天福於泗州;高營各將以泗州為其分地,天福若來,恐難相安。比伊兄張天祿遷家屬至,總兵卜從善扼之於泊所,奪其馬騾,家眷驚惶,致墮水中。乞敕部仍用遇春,天福另用』。上從之。

  御史徐復陽訐奏文德翼、夏允彝匿喪升補;有旨切責。

  御史衰弘勳疏請起用罪廢諸臣;有旨:『史■〈范上土下〉、陳啟新、張文鬱不準』。復已故大學士溫體仁謚。

  先是,御史張孫振疏劾前任禮部倘書顧錫疇險邪,有玷秩宗;以其削體仁之謚而謚文震孟也。有旨:「顧錫疇著致仕;體仁,吏部確議』。至是,尚書張捷覆奏:『故輔溫體仁清執忠謹,當復「文忠」之謚;文震孟宜改謚』。有旨:『溫體仁準復原謚,文震孟免謚』。德清蔡奕琛所票也。

  初六日(己丑),命百官會審太子於大明門。

  先是,楊維垣揚言於眾曰:『駙馬王昺姪王之明,貌甚類太子』。給事中戴英即襲其語入奏,言之明假冒太子,請敕多官會審。是早,上先召中允劉正宗、李景濂入武英殿,諭曰:「太子若真,將何以處朕?卿等舊講官,宜細認的確』。正宗曰:『恐太子未能來此;臣當以事窮之、使無遁辭』。上悅。百官先後至讞所、太子東向踞坐,俱不敢以囚待之。一官置禁城圖於前,問之;曰:『此北京宮殿也』。指承華宮,曰:『此吾所居』。指坤寧宮,曰:『此吾娘娘所居』。一官前問:『公主今何在』?曰:『不知,想已死矣』!一官問:『公主同宮女早叩周國舅門』。太子曰:『同宮女叩國舅門者我也』!劉正宗前曰:『我是講官,汝識之否』?太子不應。問以講所;曰:『文華殿』。問仿書;曰:『詩句』。正宗更多其辭以折之;太子微笑曰:『汝以為偽,即偽可耳』!諸臣無可如何,仍以肩輿送入中城。正宗遂奏:『面目全不相似,所言講所、仿書悉誤』。給事中戴英疏:『王之明偽假太子,質以先帝曾攜之中左門而不答、問以嘉定伯姓名而不答,其偽可知。然稚年何能辦此,必有大奸挾為奇貨;務須根究到底,敕法司嚴鞫』。馬士英疏云:『臣病在寓,皇上令監臣以密疏示臣;臣細閱之,其言雖似而疑處尚多。既為東宮,幸脫虎口,不即到官說明,卻走紹興,一可疑也。東宮厚質凝重,此人機變百出,二可疑也。公主見養周奎家而云已死,三可疑也。左懋第在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書貽書蔡奕琛,令奕琛抄謄進覽;是太子不死於賊,即死於清矣。原舊講官方拱乾在南,容面諭至公堂辨之。如其假冒,即付法司,與軍民共見而棄之;如真東宮,祈取入深官,留養別院,不可分卦於外以啟奸人之心』。

  下鴻臚寺正卿高夢箕於獄。

  刑部嚴訊穆虎、高成,五毒備至,終不肯承;夢箕上疏自明,並逮治之,下錦衣衛獄。

  初八日(辛卯),百官再會審太子於午門o

  是早,張捷至刑部,尚書高倬以名帖邀方拱乾於獄;方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釋罪,且可以不次超擢;全在先生一言耳』!方唯唯。既至午門,百官齊集;各役喝太子跪,太子仍前面西向踞坐。眾簇拱乾至前,太子一見即曰:『方先生尚在』!乾不敢應,退入人後,亦不言真偽。最後,王鐸前曰:『千假萬假,總是一假;是我一人承認,不必再審』。次日,劉正宗、李景濂合疏:『太子的系假冒,乞敕閣臣加質問,使之供吐姓名』。疏具,邀方拱乾同奏;辭不預。南中謠曰:『若辨太子詐,射人先射馬(士英);若要太子強,擒賊須擒王(鐸)』。

  升朱之臣兵部左侍郎,添注;劉應賓通政使、吳希哲吏科都給事中、耿廷錞都右僉御史巡撫四川。

  予殉難修撰劉理順、郎中成德各廕一子入監。

  禮部請卹甲申殉難諸臣;有旨:『閣部大僚謀國無能,致滋顛覆;雖殉節堪憐,贈卹已渥。先帝斬焉不永,諸臣累世加恩,臣誼何安?通著另議。理順、成德,准各廕一子入監』。

  右僉都御史郭維經罷。

  特授馬士英子馬錫為總兵。

  阮大鋮疏錫有文武全才,題授總兵,仍蒞京營。

  發明

  楊維垣,阮大鋮輩書「特授」者,以其為逆黨中人,若真從囚伍中超拔者然。今錫系士英之子,亦以「特授」書何居?曰:士英首翻「逆案」,盡拔群奸,是心乎璫黨者也;名未列於「逆案」,而意則竊願附於「逆案」者也。故於子之授官如其意焉,而與大鋮、維垣輩同書「特授」;固「春秋」誅意之法也。

  十三日(丙申),下宮眷童氏於錦衣獄。

  或云死於獄中,或云在獄未死;南都亡,不知所之。初,上為郡王,娶妃黃氏,早逝。既為世子,繼妃李氏,洛陽之變又亡。童氏或云妃、或云司寢,曾與生一子,不育;及棄藩南奔,太妃與氏各依人自活。童氏南來,巡按陳潛夫奏聞,上弗召。至是,自詣越其傑所部;奉旨:『著令驅逐』。而必欲自請至京。及至,上大怒,下之獄。都督馮可宗言其病,命善視之。已拶指,氏因奏述:『往時某月日入宮,某月日始婚。某月日城陷,妾具饌奉帕裹上首,逾牆而逃;今遂忘吾乎』?並言『失身之婦,何敢復生非望,上侍聖躬;但一睹天顏訴述情事,歸死掖廷』。求可宗達上,上棄去弗視。可宗深悉其冤,辭不敢再讞;上令太監屈尚忠會同嚴審定奪。時中外論陳潛夫同氏臥起、可宗令蓐誣氏產女,俱汙褻失實,則馬士英順旨之罪也!

  發明

  童氏而果妃也,固無棄絕之理;即不然、而曾侍左右也者,亦無下獄之事。書曰「眷」,疑詞;其妃矣乎?否乎?末可知也。書「下獄」者,傷之也。婦人無刑,雖有刑不在朝市。先貧賤、今富貴之謂何?而顧桎梏之、桁楊之,慘刑為已甚矣!至貴陽(士英)寡昧,宣穢中外,令司隸校尉妄汙誣衊,罪可勝誅乎?

  起升原任廉吉士陳於鼎為正詹事,署掌翰林院事。

  於鼎,宜興人;戊辰館選。父一教、兄於泰,暴橫里中,民不堪其毒;癸酉民變,首遭焚掠。撫按具疏上聞,亂民正法,鼎與泰皆為民;時鼎尚未散館。至是,起擢掌院。

  升李希沆兵部左侍郎、黃斌廣西副總兵掛平蠻將軍印。

  諭刑部窮治穆虎等。

  諭云:『穆虎若非奸人,豈敢挾王之明冒認東宮?二月二日所成何局,往浙、往閩欲乾何事?豈高夢箕一人所辦!主使附逆,實繁有徒;法司窮治』。蓋馬、阮意在姜、黃輩。同文之獄,行將興矣;後以黃得功等先後疏爭,暫止。

  十五日(戊戍),命百官三會審太子於朝。

  審時,太子仍無一言。左都御史李沾呼王之明,不應;沾喝:『何不應』?太子曰:『何不云明之王』!李沾喝役動刑,即上拶;太子號呼皇天、上帝,聲徹於內,馬士英命釋之。沾又慰以好言;太子答曰:『既校尉囑我,彼自能言之,何必我也!前日追我何處,有追者在』。高倬見其言切,命退之。有舊伴讀太監邱致中持之,大慟;上聞,立下致中鎮撫司獄。太子有詩題於皇城云:『百神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復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關宗社,忠義何曾到鼎臺!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豈向棘園哀』。錦衣衛馮可宗嚴訊高夢箕,夢箕誓死不承假冒。給事中錢增疏言:『當立斬夢箕,速行定招』。可宗請歸併刑部獄。

  發明

  臣顧炎武曰:太子一事,朝廷之上皆曰偽,草野之間皆曰非偽;在內諸臣皆曰偽,在外諸臣皆曰非偽:其偽與否,不可以臆斷也。獨計太子而果真也,其舉止面目必有與人異者;迨後羈旅北營,跋涉長途,亦必有不可磨滅處。而今概未有聞焉,則其謂之偽也亦宜。然方拱乾固講官也,張捷當日之邀認已明告之矣,使出片語往證,即立釋纍囚而登上卿矣;何以不置可否而公疏亦辭不列名,則彼執為非偽者未可盡謂無據也。或曰:『移入大內者是真,百官會審者非真』。或曰:『是北朝之諜也,藉以搖惑人心,俾中朝自起爭端,同室互鬥,起承其弊;此卞莊子之勇也』。又按是年北都亦有稱太子者,指謝升為徵曰:「謝升!難道卿不認得孤」!升厲聲叱之o戶部主事錢鳳覽眾中面斥謝升,罪其不忠,不孝;以其欺先帝而賊太子也。已而,鳳覽同太子俱被害。未幾,升疽發頸,向空作乞命狀曰:『錢先生!幸寬我』!宛轉旬日而殂。於是人皆謂北之太子是真、南之太子是偽。姑存其事,以俟後之有確見者。

  附錄

  左懋第囚太醫院內,太子亦止太醫院旁;懋第使人詢守門滿卒,滿卒云:『此崇禎太子;言伯父在南京,欲往南去,故加防禦』。懋第因為書二通啟攝政王,一言當歸使臣、一言放皇太子至南辨驗;投院不報。

  靖南候黃得功疏言太子事。

  疏言:『東宮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辨明、何人定為奸偽?先帝之子即為皇上之子,未有不明不白混然雷同;將人臣之誼謂何?恐在廷諸臣諂諛者多、抗顏者少,即明白認識者,亦不敢出頭取禍矣』!有旨:『王之明假冒來歷系親口供,有何逢迎!不必懸揣過慮』。

  特贈成國公朱純臣為王。

  吏部尚書張捷請照張輔例贈王爵,許之。

  發明

  張輔三征交趾,著有勞績,故得贈王。純臣傳聞與陳演首詣逆闖勸進,雖未知果否?然逆闖因先帝有「夾輔東宮」之諭,疑而殺之;非殉節也。今捷乃援輔例為請,不知所援者何例乎?書曰「特贈」,蓋深罪之也。

  附錄脫簡一節

  按南渡列之正祀,言其觸死階前,爭三大事:葬帝後、護山陵、全太子二王。皆劉孔昭輩妄造,以護勳臣體面。國楨以大言欺先帝,提督京營,盡以兵權歸之奄人王承恩,其精銳皆為奄人選去。出城留守止老弱萬餘,以至於敗。賊入城,國楨解甲降賊帥張能,願輪萬金;而國楨第已為他賊所據,無所得。賊拷掠兩脛俱折,置之荊篚;國楨夜解所系綠絲絛自縊死。賊以柳棺盛之,血淋漓於地。

  附錄

  御史陳良弼疏:『愚民觀聽易惑,道路藉籍,皆以諸臣有意傾先帝之血胤』。有旨:『王之明好生護養,勿輕加刑以招民謗』。

  劉良佐報清南下;有旨:『黃得功著移鎮廬州,與良佐合剿』。

  御史郝錦疏:『各鎮分隊於村落打糧,劉澤清尤狠;掃掠民間幾盡』。

  御史黃耳鼎疏劾解學龍:『執法大臣受賄庇逆,如光時亨、項煜、周鐘、陳名夏、方允昌議贖議鍰,豈古者三宥八議之道!進於此者,張縉彥俯首賊廷、延喘偷生,皇上重畀以節鉞,優游數月,不能恢復寸土;高傑之變,單騎逃避。乞付法司,治以棄地誤國之罪。有旨:『不必苛求』。

  陞羅汝元刑部右侍郎、鄒之麟左僉都御史協理都察院事。

  封黃中鼎洛陽伯,授黃金鼎都督同知。

  清兵犯歸德,巡按御史凌駉死之。

  許定國前哨抵歸德,總兵王之綱退屯宿州,邀凌駉南下;駉不從。及豫王至,駉服毒不死,豫王禮遇之;未幾,自縊。

  二十二日(乙巳),祭興宗陵,惠宗及諸王祔。

  加朱大典兵部尚書,提督上江軍務。

  廣昌伯劉良佐疏言太子及童氏事。

  疏云:『王之明、童氏兩案未協輿情,懇求曲全兩朝彝倫,以息流言』。有旨:『童氏妖婦冒稱朕結髮,據供系守陵宮人;尚未悉真偽。王之明系駙馬王,昺之姪,避亂南奔,與高夢箕家人穆虎等沿途狎昵,冒認東宮,妄圖不軌;正在嚴究。朕於先帝素無嫌怨,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寄;豈有利天下之心,毒害其血胤!舉朝臣子誰非先帝舊臣、孰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法司官即將兩案刊布,以息群疑』。

  升錢繼登右僉都御史,總理兩淮監法。

  命太監高起潛安撫揚州。

  清兵入徐州,總兵鎮徐將軍李成棟南奔。

  先是,有胡蘄忠者,南中大無賴也;貧困無聊,以條陳乾史可法,留置幕下。高傑之變,徐、沛遂為畏途;胡挺身請往,史大喜,即委胡署徐州事。清將至,成棟登舟南遁。胡與劉姓渡河降清,請速渡黃河。豫王至河口見水光接天,波浪洶湧,大駭;疑二人為諜,欲殺之。二人叩頭,願身監營中,先以數十騎往,若徐州果有備禦,就僇未晚;豫王從其言。適是時風平浪靜,水波不興,萬騎遂瞬息而渡。

  清兵入潁州。

  寧南侯左良玉疏言太子事。

  良玉疏請保全太子,以安臣民之心;謂『太子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視為仇,明知窮究並無別情,必欲展轉誅求;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親親而仁民」,願皇上省之』!有旨:『東宮果真,當不失王封;但王之明穆虎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黨。其吳三桂、史可法等語,尤屬訛傳。著法司將審明略節,宣諭該藩』。

  給事中戴英疏為罪輔薛國觀訟冤。

  英訟國觀之冤,株累葉有聲、林棟隆諸人;下部議覆。

  發明

  國觀專權納賄,指不勝屈;只史■〈范上土下〉一事,已足抵罪。史■〈范上土下〉侵匿鹽課二十餘萬,事發提問;國觀為之謀主,竭力營救。家人之出首、錦衣之鞫訊、長班之口吐,彰明較著;以至上乾天怒,膺此重典,冤乎?葉有聲等曲法庇私,自應處分,何云誅累?然英仍書官者,非與之也;正以著其欺生誣死、黨邪害正,深負此官耳。

  附錄

  升陳燕翼禮科右給事中、楊兆升工科右給事中、蔣鳴玉刑科右給事中。

  劉澤清自陳棄家南奔;命授鴻臚寺少卿,添注。

  史可法奏王佐冒險來歸,請留營中以備咨謀。

  汝寧總兵劉洪起以缺餉,撤兵還楚。

  命給事中陳燕翼、行人韓元勳敕封琉球國王。

  劉良佐報荊州(?)失陷。

  安廬巡撫張亮報闖賊分隊南下,求賜罷斥。

  加鄭芝龍太子太保。

  加劉洪起太子少保。

  黔將包琳為下所殺。

  錢謙益請即家開局修史;不許。

  倉場賀世壽、詹曹勳回籍。

  殿工落成,史可法、馬士英、王鐸、高弘圖、姜曰廣、管紹寧、王之臣、程注、高倬、劉士楨、何應瑞、陳盟、曹勳、葛寅亮加恩有差,唯顧錫疇不許敘。又敘內臣功,太監韓贊周、盧九德、劉文忠、屈尚忠、張執中、田成、王肇基、高起潛、孫象吳、車天祥、喬尚、谷國楨、何志孔、趙興邦、李燦、蘇養性、孫珍、諸進朝賞賫有差。

  加李若星正二品服、李乾德加級、于元瑋等八人紀錄。

  給事中楊兆升疏:『江南有司既徵本色在倉,不肯還民;重新又徵漕折』。

  戶部尚書張有譽奏:『請於文武廩祿外,各加公費』。不許。又奏:『黔兵三千,先解五萬兩運至九江,交袁繼鹹轉解』。又奏:『浙江銀十二萬兩、福建八萬兩,解至高起潛軍前開銷』。

  錦衣衛馮可宗疏:『衛役詐偽盛行,百里內雞犬無有。且僉書官人人準狀民間細事,動至傾家』。

  馬士英奏:請蔭內官二人;各蔭錦衣千戶世襲。

  贈故輔李標少傅。

  張捷請為已故侍郎瞿景淳補蔭。

  劉孔昭請存問於任廉。

  原任河道總督黃希憲以擅棄封疆遣戍。

  四月癸丑朔,頒各衙門印信。

  先是,二月二十四日管紹寧私寓失去禮部印信,商於馬士英。二十九日,士英即具疏請更鑄各衙印,去「南京」二字,其舊印悉以繳進。至是,鑄成頒給。

  發明

  爾時正寢苫處戈之時也,使君臣能以恢復為念,則「南京」二字正為薪膽之助;而士英反欲去之何耶?至於徇紹寧之私情擅行鑄換,其罔上行私、目無三尺之罪,誠不可勝誅矣!

  附錄

  史可法北征疏:『臣受命督師,無日不以討賊為念;而人情難協、事局紛更,睢州大變之後,又有維揚之構。外侮未禦,內釁方深;擁節制之虛名、負封強之大罪,臣實竊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營將士洶洶,臣不得不安容之鎮靜。本月二十八日,臣議調兵北上,而李本身患廱未起;今不得已,先遣胡茂貞進發矣』。

  黔軍過徽州肆行劫殺,士人汪爵率眾禦之,殺其首惡數人;命擒爵抵罪。巡江黃耳鼎請赦,不許。川湖總督何騰蛟疏言太子事。

  疏言:『太子到南,何人物色?何人秦聞?取召南京,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昺之姪,何人舉發?內官勳戚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氾云自供?高夢箕前後二疏,何以不發傳抄?明旨愈宣,則臣下愈惑。此事關天下萬世是非』。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萬目昭然;不日即將口詞章疏刊行,何騰蛟不必滋疑』。

  江湖總督袁繼鹹疏言太子事。

  疏言:『太子真偽易明;居移氣、養移體,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假裝。王昺原系富族、高陽未聞屠僇,豈無父兄隨行,何自只身流轉南竄?既走紹興,於朝廷有何關係,遣人蹤跡召來?詐冒從何而起?望皇上勿信偏辭,使一人免向隅之泣,則宗廟享蕩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招,高夢箕、穆虎合口輸情,朕正期天下共見至公,不欲轉滋異議。諸臣無端過疑,何視朕太薄、視朝廷太淺?袁繼鹹身為大臣,不得過聽訛言,別生臆揣』。

  戶部侍郎何楷奏鎮疏東宮甚確等事;有旨:『此疏豈可流傳,必非鎮臣之意!著提塘官立行返毀。敢有鼓煽者,兵部立拿正法』。

  寧南候左良玉舉兵反。

  黃澍等日夜以大義說良玉。至是,良玉犯闕;突入總督何騰蛟衙門,告以故,且邀以共事。騰蛟堅拒不可,乃劫至舟中。騰蛟乘間赴水,溯江逆流而上;楚人驚異之,仍擁至武昌。良玉遂統兵東下,請除君側之惡;移檄遠近,略曰:『馬士英者,蠻獠無知,貪狠悖義。挾異人為奇貨,私嫪毒以種奸;欺蝦蟆之徒聞,恣鹿馬以任意。不難屠滅皇宗,遂致刑僇太子。效胡庸之名訪邋遢,不使其遁於荒野;踵錢寧之刑訊大千,又不容其斃於深宮。群小羅織,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視雀探而更慘。李沾喊拷,何如崔季舒拳毆;王鐸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謗。豈先帝不足復留種,既沈其弟,又滅其兄;將小朝別用一番人,既削其臣,並剪其主。嗟乎!安全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會成群,誰敢曰吾君之子!依違了事,鹹稱曰的系他人。臨江之為乳虎,是可忍也;子輿之遇毒蟒,尚何言哉!玉受恩故主,爵列通侯;雖無食蕊之思,詎忘結草之報!願同義士,共討天仇。嚴虎豹之亟驅,風雲氣憤;矢鷹鸇之必逐,日月光昭。郿塢豐盈,應有燃臍之患;漸臺高擁,難逃切舌之災』!檄下,遠近傳知,惟京師噤口。

  發明

  海內望是舉久矣,無不喜其來而悲其晚。此顧以「反」書,何也?曰:君雖不君,臣不可以不臣。晉趙鞅與荀寅士吉射相惡,治兵相攻,「春秋」直書曰「叛」;正為後世賊臣稱兵向闕,以「誅君側」為名而實欲脅君以取國者,著律令也。宗社雖丁板蕩之戚,而冠履決無倒置之理;此良玉書「反」之意也。故必通於「春秋」之義者,麟後可以權衡天下之事。

  特授欽定「逆案」劉廷元等官。

  張捷題覆:『楊維垣疏表章附鄭戚諸臣劉廷元、呂純如、黃克纘、王永光、楊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濟世各贈蔭祭葬,徐揚先、劉廷宣、姜麟、許鼎臣、岳駿聲、徐卿伯各贈官祭葬,王紹徽、徐兆奎、喬應甲、陸澄源各復原官』;奉有俞旨。

  發明

  廷元等之入「逆案」也,或以擁戴、或以諂附、或以贊導、或以頌美,皆從逆賢定罪,不關鄭也。至王永光以庇奸通賄罷位、許鼎臣以縱賊失事蒙譴、陸澄源以居官狼籍被察,與附鄭尤風馬不相涉。今捷徇維垣之請,盡給卹典,是直為逆賢鳴冤,斥先帝為失刑也;逆莫甚焉!且鄭氏,外戚也;當附乎?不當附乎?攀附外戚者,為君子乎?為小人乎?諸人之品行昭然矣,張捷之心事可知矣!直書於冊,所謂不待貶絕而罪惡自見者也。

  附錄

  史可法疏:『清兵分路南下,李成東棄徐南奔。鎮將平日擁眾縻餉,一遇警急,全不足恃』。

  王永吉疏:『棄徐萬分可惜,乞敕劉澤清固守淮安,勿託勤王移鎮』。

  劉洪起報:『清乘勢南下,諸將逃竄,無人敢遏,恐為南京之變』。

  給事中錢增疏:『警報日至,劉澤清、劉良佐退避郊外,平日養兵何用』?

  士兵王紹等疏:『北兵日逼,劉澤清退避南下,搶奪民間財物,異常慘酷』。

  衛允文以邊警求退。

  太監屈尚忠上童氏招,詞連史可法中軍孫秀及北歸庶吉士吳爾;命逮之。

  惠安伯張養志疏劾選郎陸康穆貪汙;有旨:『不必苛求』。

  劉澤清疏:『文武考察,舊例不許借題羅織,驅逐異己』。

  逮河南巡按陳潛夫。

  徐元爵襲封魏國公。

  方國安掛鎮南將軍印。

  劉呈瑞補御史。

  原任漕運總督路振飛自明守淮之功,有旨切責;朱國鼎復劾之,奉有嚴旨。

  御史畢十臣疏:『孟夏享太廟,文武陪祀者多不至』。著行申飭。

  升梁雲構、李喬俱兵部右侍郎。祁逢吉戶部右侍郎,總督倉場。王國賓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周宗文光祿寺少卿。

  改王永吉提督淮安廬鳳軍務,專理防河;錢繼登兼巡撫揚州。田仰撤回另用,衛允文事定再議。

  清兵入亳州。

  左良玉下九江、安慶。

  初九日(辛酉),誅從逆臣周鐘、武愫、光時亨於市。

  阮大鋮殺周鑣、雷縯祚於獄。

  前以馬士英疏,逮鑣與縯祚下獄。阮大鋮復出「不忠不孝大逆元凶疏」糾雷,略云:『崇禎乙亥之春,流賊犯太湖;縯祚與妻孥皆衣縕敝,而更其父以新好之衣,祚向賊指其父曰:「此我家主翁,有窖銀數萬,拷之可得也」。賊因舍祚而執其父,拷掠以死。尤有罪不容於誅者:初,傳聞國變之時,閣臣馬士英在江北與諸勳臣歃血定盟,擁立皇上。臣從山中貽書與之,謂「冊立大典,宜依倫序」;而閣臣先已得愚臣之心,整頓兵馬,聲言誅二心異議之奸,眾乃定。而實懷二心操異議者,姜曰廣、張慎言兩奸主張,而縯祚明佐之。更可詫者,縯祚被逮後,託其私黨向臣門生齊維藩、方啟曾轉語臣、令與救解,願以戎政尚書相送;臣甚駭之!夫戎政尚書,乃皇上高官榮爵,必群臣會推、眾議僉同而後定;何云舉以相送?只此一言,其平日依草附木、把持朝政,實自供自吐矣!如此凶逆,即寸磔不足暴罪;可令悠悠長系,正法無期哉』?至是獄上,雷縯祚與周鑣俱著勒令自盡。

  發明

  周鐘等三人從賊者也;肆之市朝與眾同棄,深得逃逆之義矣。若鑣與縯祚,非賊也;不過為大鋮修郄耳。夫擁戴逆賢者是賊,而得罪崔呈秀者非賊;叩首逆闖者是賊,而見忤阮大鋮者非賊。今從賊昭著之時敏、黃國琦皆優以原官,而周鐘胞兄周銓亦超然局外;何獨於鑣與縯祚是問乎!王紮子殺召伯、毛伯,『春秋』特目「王紮子」以討其罔上之罪。故今於二人變文曰「殺」而特目「大鋮」,以著其造惡之罪。

  臣顧炎武曰:縯祚陷父於賊及明佐姜、張與戎政尚書之語,不知有無;但現居殿閣之馮詮,大鋮不難誣之以合門殉難,則其言之不足憑可知矣。疏內云「士英與勳鎮歃血定盟,擁立皇上」,則其居為奇貨,兵勢相挾,直認不諱矣。又云「臣在山中貽書與之,謂冊立大典,宜依倫次」;夫立君,大事也,況當北都失守、群情震驚之際,自應內外協心、廣咨博詢,社稷為重、倫敘為輕。大鋮以「逆案」餘孽,敢從山中遙參其權;則其平時呼吸相通、當日合謀構局,尤彰彰矣。又云「戎政尚書乃高官榮爵,必廷臣會推、眾議僉同而後定」;盍思兵部侍郎非高官厚爵乎?何士英一手握定,不容廷臣推舉、不顧眾議異同!豈大鋮呈身士英之門,便可送、可受乎?只此數語,而大鋮之把持朝政,真自供自吐矣!特為拈出,以存千古公案。

  江湖總督袁繼咸疏請赦太子;不允。

  繼咸奏:『良玉舉兵東下,請赦太子以遏止之』。有旨:『王之明的系假冒;如果先帝遺體,朕豈無慈愛。人臣何即稱兵犯闕!繼咸身為大臣兼擁重兵,如何說不能堵禦』。

  督師大學士史可法疏請入朝;不允。

  可法疏請召見,面陳太子處分,以息群囂;有旨:『西警方急,卿專心料理,待奏凱後朝見』。

  從潞王常淓於湖州。

  王初至杭,適海寧,百姓群疏陳之遴於撫按。王得其揭,偶向布、按三司言之。之遴懼,反起浮詞。御史彭遇颺召對,力言『當日大臣意在潞王,幸馬士英違眾獨立。今杭城省會非所宜居,恐有他慮』。乃有湖州之命。

  附錄

  馬士英薦白次李毓新即補職方司主事。

  士英自出五千金委黃金鐘招募健卒,即補金鐘府同知。

  梁雲構請召黃得功、劉澤清統兵入衛。

  馬士英奏:『水陸諸軍必直抵湖口,與九江、安慶呼吸相通,乃知上游消息;乞敕阮大鋮、朱大典督諸軍前進,不得稽延』。

  黃得功提兵入援,命於荻港暫住,有警前進。

  太監高起潛奏:『左兵東下,闖賊尾後;我兵前擊,自當指日授首,不須過慮』。

  史可法三報邊警,命『上游急則走上游;清急則禦清;自是長策』。又疏:『今日江北有四藩、有督師、有撫按、有總督、有屯撫,官不為不多矣。清、寇並至,曾何益毫未哉!臣近至揚州,一時集於城內者有總督、有提學、有監科,酬應繁雜,府縣皆病。今又有鹽督;鹽督人人可以剝商,商本盡虧,課從何出?利歸豪猾,不足之害,朝廷實自受之』。

  馬士英奏上江大捷,賞阮大鋮、朱大典、黃得功、劉孔昭、黃斌卿、黃蜚、鄭鴻逵、鄭彩、方國安、趙民懷、卜從善、杜宏域、張鵬翼、楊振宗銀幣。

  命兵備副使馬鳴霆駐江陰、邱司奇駐鎮江、楊文驄監軍鎮江。凡逃兵南渡,用砲打回,不許過江一步。

  禮部奏選淑女,著於十五日進元輝殿。

  十一日(癸亥),貢院匯選淑女七十人中,選中阮姓一人。

  系阮大成之姪女。

  〔附錄〕

  太監田成,浙中選到五人,選中王姓一人,又周書辦女一人;俱送進皇城內。

  太監屈尚忠奏催大禮措辦銀兩;有旨:『著該部火速挪借』。

  馬士英疏請設洋稅事:開洋船,每只或三百兩、或二百兩,設太監給批放行。於崇明等縣起稅,如臨淮關例。

  戶部奏請徽、寧等府豫徵來年條銀。

  侍郎申紹芳往浙、直催餉。

  御史張兆熊奏:『王之明一案謗議沸騰』。有旨:『著法司即將口詞章疏連夜速刻印刷,務使逐郡宣佈』。

  桂王子安仁王(由櫻)、永明王(由榔,後為永曆)召居近京。

  太僕寺丞張如蕙丁艱還籍,著留行囊充餉。

  御史劉勷奏:『緝奸嚴密,下役四出擾害』。

  御史何□□疏:『請禁四六文章並坊刻社稿』。

  贈鄒逢蘭太僕寺卿。

  馬士英請令一榜廩生輸銀準貢。

  前山東提學副使翁鴻業子世維奏請追卹;奉旨:『果殉難濟南,何待六年始請?明系潛逃偷生、徐希掩飾;不允』(按鴻業逃為僧,是秋還家;踰年死)。

  起補王時敏太常寺少卿、范鳳翼光祿寺少卿。

  特授從逆臣黃國琦為兵部給事中。

  發明

  叩逆闖者,賊也;擁戴逆賢者,亦賊也。故國琦與楊維垣等同書「特授」。若曰是皆賊也,何嫌同辭!

  清兵入淮安,總兵東平伯劉澤清逃。

  澤清既請入衛,諭以防邊為急。及聞清至,遂大掠淮安,席捲輜重西奔;沿河竟無一人守禦。豫王從容渡河至淮安,稍休即拔營南下。

  發明

  澤清助馬、阮而攻去姜曰廣、劉宗周諸人;威力如此,宜其清兵渡河,上之奏順昌之奇捷,下之效襄陽之固守。不取法乎此,乃法童貫太原之逃乎!昔日之權燄,今安在哉?書官、書爵、書「逃」以絕之者至矣。

  下給事中吳適於獄。

  時左兵東下,士英盡撤江北勁兵,堵拒江上;且曰:『寧為清所殺,毋為左兵所辱』。而朝議俱以為清不足慮,甚有欲用清以破左者。方國安、牟文綬名為禦左,實避清而西。吳適疏劾二將逗遛;有旨:『左良玉稱兵犯順,連破九江、安慶。國安、文綬方在剿逆,吳適為逆臣出脫,是何肺腸?著革職提問』。先是,阮大鋮、張捷輩欲借太子起大獄,因逼外議不果;及得適疏,決意借叛逆為名,曲肆羅織。既而清兵南下,遂不及具獄。

  二十五日(丁丑),清兵入揚州,知府任明育、督輔大學士史可法等死之。

  史可法時退守揚州。清至淮,可法猶以好語慰士民,謂『清騎尚阻黃河,豈能絕流飛渡』!迨清兵直抵六合,可法急令開城門,聽士民出城遠避。清未至,高、劉二鎮之兵已肆其劫殺之矣。豫王入揚州,監軍兵部主事何剛投井死,庶吉士吳爾塤被創死,知府任明育冠服坐堂上罵而死,諸生高孝纘公服自經於府學之明倫堂。可法擁七十騎突圍而出,行至班竹園地方,清追及,盡殲之;史遂死於亂軍之中。有押住者夷人也,為史內丁;豫王下令募生得之。至則勸之仕,不可;曰:『我受史閣部厚恩,誓於此生,靡敢失節』!豫王不忍殺,羈留半月,終不屈;乃縱之歸。歸即覓史屍,已不可得矣。今之葬梅花嶺者,乃史公衣冠耳。事平後,押住賃居邗關前一室,磨麵自給;有叩以往事者,惟慟哭而已。

  附錄

  馬士英請召黔兵入衛,為走貴陽計;黔兵三千調至,令駐雞鳴山,踐蹈僧舍民房殆遍。每夜撥二百名守護私寓。

  二十七日(己卯),馬士英綑責報警。

  鎮江龍潭驛探馬報:『清編木為筏,乘風而下』。又一報:『至江中發一砲,鎮江城裂四垛』。最後楊文驄令箭至,云『江中有數筏,疑是清架砲城下,火從後炸,震倒頹城半垛。早放三砲,江筏紛碎矣』!士英將前報二人綑責,而重賞後使。自是探報寂然。

  二十八日(庚辰),召對百官於武英殿。

  自左兵報至,上日怨馬士英王之明事,謀所以自全。二十六日視朝畢,問群臣遷都之計,錢謙益力言不可;乃退。是日召對,上下寂然無一言。良久,上云『人皆傳朕欲出行』。王鐸云『此語從何得來』?上指一小奄;鐸正色語奄曰:『外邊話,不可亂說,煽惑上心』。鐸因請講期;上曰:『且過端午』。贊周時泣前曰:『大事去矣!奈何』?上笑曰:『天下有老馬在,何憂為』!


  ●聖安本紀卷之六昆山遺民寧人顧炎武著

  五月壬午朔,吏部尚書張捷率百官進表賀捷。

  時江北信絕,左兵與靖南相持不下,阮大鋮、劉孔昭虛報捷音;捷遂率百官表賀,以愚都人耳目。是早,有書聯於東、西長安門柱者云「福人沈醉未醒,全憑馬上胡謅;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院中曲變」。又云「福運告終,只看盧(太監盧九德)前、馬(馬士英)後;崇基盡毀,何勞東捷(張捷)、西沾(李沾)」。又云「二■〈鼠卯〉(闖、獻二賊)翻世界,七煞(劉孔昭、阮大鋮、李沾、張捷、楊維垣、趙之龍、朱國弼)卷地掃;東林一馬踏江南,四鎮擎天歸北漠」。

  發明

  張捷身為塚宰,不能進賢、退不肖,使半壁鞏於磐石;而黨邪害正、比周為惡,坐視國事決裂。至是尚恬不知恥,虛表賀捷,將以是盡統均之職乎?直書於冊,良可醜矣。

  初五日(丙戌),上不視朝。

  端陽節也,上以演劇,故不視朝。

  附錄

  黃得功與左良玉屢戰,身中三矢。捷聞,加太傅;遣太監王肇基勞之。並加阮大鋮、朱大典俱太子太保,總兵張武、鄭彩、黃蜚各加三級,副將以下各加一級。

  禮部題編修陳之遴給事中、戴英福建主考。

  初六日(丁亥),有一騎從金川門入馬士英寓。

  午後,士英入大內與盧九德、田成二奄商議;傳令各門下閘,辰開申閉。

  初七日(戊子),百官集清議堂會議,預坐者十六人。

  時馬士英、王鐸、蔡奕琛、張捷、張有譽、錢謙益、李沾、唐世濟、陳盟、李喬、楊維垣、陳于鼎、錢增、張孫振、秦鏞、趙之龍等十六人坐堂上,竊竊偶語;百官集者甚眾,皆不得預聞。臨散,唐世濟、李喬齊聲相和曰:『即降志辱身,亦甘之矣』!後有叩之大僚者,皆云『北信甚急,今已無妨』。蓋所會議者,藉之龍以款於清也。

  初八日(己丑),發黔兵六百人守孝陵。

  門禁甚嚴。

  清兵駐瓜州。

  列營北岸。

  鄭鴻逵、黃斌卿、黃蜚駐鎮江。

  列營南岸,相持者兩日。庚辰早,清開閘蔽江而下,三鎮各鎮兵東遁;江南諸師皆潰,諸將各卸甲鼠竄。蘇撫霍達尚未到任,聞變即易服潛入蘇州。鄭鴻逵路經丹陽,燒劫南奔;黔兵從楊文驄者止存五百人。傳言清已渡江,鎮江無備;南都大震。

  初十日(辛卯),傳三淑女在絲廠者放還母家,縉紳家眷不許出城。

  帝如太平,操江誠意伯劉孔昭不納,遂幸靖南侯黃得功營。

  是日,喚梨園子弟入大內演劇,上與盧九德、田成、屈尚忠等雜坐酣飲。二鼓後,上同太后、一妃與內奄多人跨馬從通濟門出。至太平府,孔昭閉門不納;徬徨江次,不得已就黃得功營。得功方出兵與左良玉戰,聞之即歸營;向上泣曰:『陛下死守京域,臣等猶可借勢作事。奈何聽奸人之言,倉卒行幸乎!今進退將何以處?陛下自誤,非臣等負陛下也。臣營單薄如此,其何以處陛下哉』!上俯首無語者久之,暫留營中。

  發明

  書「如太平,幸靖南營」者,為尊諱也;書官、書爵、書「不納」者,著跋扈也。孔昭前攻張慎言、援阮大鋮,不啻被髮纓冠之急矣。今君父有難,反欲作閉戶計乎!車駕不納,則君父之倫絕;祖母可弒,則父子之倫絕。比事以觀,孔昭大逆不道之罪難掩矣。

  十一日(壬辰),馬士英逃。

  錢謙益黎明肩輿過士英寓,門庭寂然;良久,士英出,箭衣小帽,向錢拱手云:『詫異!詫異!我有老母不能隨亡殉國矣』。即上馬去,後隨婦女多人皆馬上粧束,家丁百餘人擁出城。至孝陵,詭裝其母為太后;守陵黔兵自衛,趨廣德。過村落,劫掠一空。廣德閉門不納,士英怒,督兵攻破之,殺其知州趙景和。迂道至安吉,貽書知州黃翼聖曰:『廣德見拒,故爾從權用兵;首先倡義,當有不次之擢』。翼聖由是率士民肅迎道左,掃公署以停偽太后及士英家眷,其隨行者皆有酒肉之獻;士英大悅。浙撫張秉真下檄安吉問真偽,翼聖啟云:『閣部既真,恐太后亦非偽』。秉真遂備法駕迎入杭州,舍於公廨;士英屯兵於城南。時潞王寓杭州,參謁偽太后如常禮,偽太后辭之;已而王令妃具宴送入,偽太后復峻辭之:人始疑其偽。既而,人從南中來者云:『太后已乘驢隨弘光入天界寺矣』!而後知其果偽也。

  發明

  運籌帷幄,輔臣職也;折衝萬里,樞臣任也。士英以一身兼之,而坐令國事至此;又不能死守,首行倡逃,惡莫大焉!特書其目、盡削其官,蓋始終絕之也。

  附錄

  城內柵們盤詰甚嚴,獲奸細及馬士英中軍共八人送戎政,趙之龍斬之。

  弘光既出,內外鼎沸,百姓亂擁入內宮搶掠,御用物件遺落滿街。文武一時隱匿,洗去寓所封示。男女出城者如蟻,有出而復返者。

  午刻,都人入獄擁太子入朝,登殿正位。

  百姓千餘人擒王鐸至中城獄,令認太子,即群毆之;鐸曰:『非干我事,皆馬士英所使』!百姓曰:『汝舌在士英口中耶』!復毆之,須髮俱盡;太子亟以諭止之。百姓隨擁太子上馬入西華門武英殿,又擁至西宮,取弘光所遺冠袍服之;即於武英殿登座,群呼萬歲。兩月以來天氣隱霾淒慘,是日天清日朗,眾心歡悅。各部寺署官見者俱行四拜禮,大僚亦間有至者。

  十二日(癸已),太子詔諭臣民。

  午後太子傳示,告示周朱標,坐日空字,黃紙書之。曰:『泣予先皇帝丕承大鼎,克壯前猷。凡茲臣庶同甘共苦,播著中外,罔不宣知。胡天不吊,慘罹奇禍;凡有血氣,裂眥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國;思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汗血非易,忍詬奔避,圖雪國恥。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實欲哭陳大義,身先士卒;不意巨奸蔽障,致攖桎梏。予雖幽囚城獄,每念先帝,無一日不三痛三絕也。如今者福王聞兵遠避,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寢、億萬蒼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將歷請勳舊文武諸先生,念予高皇帝三百年之鴻烈、先皇帝十七載之舊恩,助予振旅,扶此顛沛。何期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見宮殿披靡,踉蹌祖業,不勝悲涕!奈諸父老焉知予負重冤,豈稱尊面南之日乎?謹此佈告,在京文武勳舊諸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恭聽,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惜爾經綸之兆也!不念舊惡,垂諸訓典,非敢云赦;惟願即臨,匡予不逮!謹此』(此示從「江南聞見錄」增入)。

  附錄

  戎政趙之龍出示安民,有「大駕播遷,本府死守;此土已致大清帥,自有裁酌。爾民不必驚惶徙避」等語。張捷聞太子即位、王鐸下獄(時提督京營忻城伯趙之龍因民心恨鐸,故暫移鐸至中城獄),恐以次及己,微行至雞鳴寺,以僧幡帶自縊於僧舍。楊維垣亦懼以前罪見討,先勒二妾死,為買三棺,旁置二妾、中題「楊維垣之柩」,並埋中堂;身挈一僕,夜遁至土橋,為仇家所殺。數日,僕復跡之,屍為犬食其半。

  十三日(甲午),太子令釋王鐸於獄,仍命為大學士;又釋高夢箕於刑部獄,升禮部侍郎兼東閣大學士。二人出獄即逃。

  附錄

  趙之龍召勇衛營兵入城,城中乘間而出者甚眾;柵禁稍寬,店肆亦有開張者矣。時文武諸臣集中府會議,齒及太子,皆有難色曰:『前日幾番云云,恐有蹈呂、張之咎者;且弘光帝復來奈何』?趙之龍曰:『此中復有新主,款使北歸,其何詞以善後』!眾皆然之,遂散。各衙門出示安民,但言城守,並不及立新主事。

  馬士英寓在西華門,其子馬錫寓北門橋,都督公署在雞鵝巷;百姓焚燬一空。次掠阮大鋮、楊維垣家;大鋮最富,歌姬甚盛,一時星散。

  太子敕封中城獄神為王,差官捧敕,二人前導。至獄中,開讀敕文,稱「崇禎十八年」;兵馬司官素服迎之。

  監生徐瑜、蕭某謁趙之龍,勸早奉太子即位;之龍立叱斬之。差官自北京歸、之龍即入西宮,勸太子避位;尚書張有譽、高倬、侍郎陳盟、王心一等皆逃。

  十五日(丙申),清豫王至南京。

  戎政府、都察院各遣官二員遠迎,跪立道旁,高聲報名;將近豫王前,通事高聲喝起。文武百官隨即出城迎接;時正大雨淋漓,無一人敢稍後者。

  總督京營戎政少保兼太子太保忻城伯趙之龍、署掌都察院事兵部右侍郎李喬迎降,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蔡奕琛降,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士錢謙益迎降,太子太保左都御史李沾迎降,太子太保左都御史管右都御史唐世濟迎降,兵部左右侍郎朱之臣、梁雲構迎降,戶部右侍郎何楷迎降,右僉都御史鄒之麟迎降,翰林院掌院事正詹事陳于鼎迎降,左右諭德兼翰林院編修等官程正揆、李景濂、劉正宗、張居等迎降,給事中錢增、陸朗、丁允元、王之晉等降,御史張孫振、徐復陽、袁弘勳、王懩等迎降,魏國公徐元爵降,保國公朱國弼降,懷遠侯常延齡降,靈璧侯湯國祚降,安遠侯柳祚昌降,永康侯徐弘爵降,臨淮侯李述祖降,鎮遠侯顧鳴郊降,隆平侯張拱日降,懷寧侯孫維城降。寧遠侯鄧文鬱降,南和伯方一元降,博平伯鄧祚永降,寧東伯焦夢熊降,晉寧伯劉印吉降,惠安伯張承志降,大興伯鄒存義降,洛陽伯黃中鼎降,襄衛伯常應俊降(內勳戚中湯國祚是黨劉孔昭而訐舊塚宰張慎言者、柳祚昌特出「急用忠幹之臣疏」催用阮大鋮者、常延齡破例與一子文廕入監者、朱國弼以侯復晉封公者),掌宗人府事太子太保駙馬都尉齊贊元等迎降。

  豫王頓兵城外,駐紮天壇中。

  十六日(丁酉),大開洪武門,趙之龍、李喬率百官獻冊,行四拜禮;隨跪請豫王進城。

  豫王問太祖、成祖始未,之龍一一具答。豫王大喜,加封之龍為興國公,賜金鐙銀鞍、八寶滿帽,命軍中設牛酒席地而飲;又問『太子何在』?以王之明對。豫王曰:『既避難自宜更易姓氏,若云姓朱,不早死耶』?時在席坐朱國弼、顧鳴郊、齊贊元曰:『太子原不易名;易之者馬士英也』。豫王笑曰:『奸臣也』!晚間奉太子出城至營,豫王降席迎之,坐其右。王鐸至營投降,豫王以其弟王鑨在營中,優禮之。李喬進城,攜大清告示偏掛通衢,民心稍定。告示二道。大清國攝政叔父王令旨:『曉諭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知道:爾南方諸臣當明朝崇禎皇帝遭難、陵闕焚燬,國破家亡,不遣一兵、不發一矢,不見流賊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及我兵進剿,流賊西奔,爾南方尚未知京師確信,又無遺詔,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賊為爾大仇,不思征討,而諸將各自擁眾,擾害良民,自生反側,以啟兵端;其罪三也。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天命,爰整六師問罪征討。凡各處文武官員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順者,論功大小各升一級;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為俘。倘福王悔悟前非,自投軍前,當釋其前罪,與明朝諸王一體優待。其福主親信諸臣早知改過歸誠,亦論動次大小升用。檄到之處,民人毋得驚惶奔竄,農商照常安業,城市秋毫無犯,鄉村安堵如故。但所用糧料草束,俱須預備運送軍前。兵部作速發牌出令,各處官員軍民人等及早互相傳說,毋得遲延,致稽軍務。特茲曉諭,咸使聞知』。欽命定國大將軍豫王令旨:『諭南京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悉知:余奉聖旨,統領大兵,勘定禍亂;順者招撫,逆者剿除。大兵到處,兵不血刃;官員賫捧敕印來降,不次優擢者有之、照舊供職者有之。民間秋毫無犯,產業安堵如故。昨大兵至維揚,官員軍民攖城固守;予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將禍福諄諄曉諭。遲延數日,官員終於抗命;然後攻城屠戮,妻子為俘。是豈余之本懷,蓋不得已而行之。嗣後大兵到處,官員軍民抗拒不降,維揚可鑑。夫人皆天地所生,逆命之徒,欲死則宜自盡,何得貽累生靈!本朝承天之眷,遇戰必勝、攻城必克,諒爾等聞之熟矣。雖然耀德不觀兵,仁義招撫,天時人事洞然可鑑。今福王僭稱尊號,沉湎酒色、信任僉壬,民生日瘁。文臣弄權,只知作惡納賄;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生民塗炭極矣。予念至此,感嘆不已。故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合行曉諭」(此二示亦從「江南聞見錄」增入)。

  十七日(戊戌),文武百官朝豫王於行宮。

  豫王受文武百官朝賀於營,遞職名者如蝟。趙之龍令百姓設香案,每家各貼黃紙,書「大清國皇帝萬歲」。豫王命查百官不朝參者,妻子為俘;差假者,堂官報名注冊。每日點名,百官俱四鼓往、午後歸。

  光祿寺卿葛徵奇、給事中黃端伯、戶部員外郎劉光弼、吳佳胤、中書舍人龔廷祥死之。

  徵奇等俱自盡。端伯大書其門曰:「大明忠臣黃端伯之寓」。豫王召之,長揖不拜,與之言則罵;遂命殺之。臨刑,監斬官尚未至,適報恩寺僧一輪趨過,端伯呼一輪代書絕句云:『對面絕思量,獨露金剛王;若問安身處,刀兵是道場』。書畢,遇害。廷祥自投武定橋下死。

  發明

  食君之祿,不避其難;人臣之義也。書「死之」者,嘉其得授命之正也。張捷、揚維垣皆死難者。胡獨削而不書,則嘗考之「春秋」矣;齊崔杼弒其君,光賈舉、州綽等十人皆死之,「春秋」削而不書。胡康侯氏曰:『所謂死節者,以義事君,責難陳善,有所從逆而不苟者是也。今此十人者皆逢君之惡、從於昏亂,雖殺身不償責,安得以死節許之哉』?今捷與維垣之死,別自有因。即使果死,維垣已失身逆賢,不足置齒。若張捷者身為塚宰,統百官、均四海是其職也;當時政由馬氏、權歸內奄,不聞有所匡救。甚者表章附鄭諸臣,目中已無先帝;擅加成國王號,膽大□□□□:是其逢君之惡也。屈膝辱國之徒,咸行登用;賣官鬻爵之弊,置若罔聞:是其從於昏亂也。律以「春秋」之法,正所謂雖殺身不償責,安得以死節許之哉!削而不書,深得「春秋」之意也。

  附錄

  工部尚書何應瑞自縊不死,豫主命縛之;某官代為之請,仍準調理。

  十八日(己亥),禮部尚書錢謙益引清官二員、從五百騎入洪武門,索匙不得;乃引進東長安門,盤九庫現銀九萬兩,即著謙益駐皇城守之。文武官暨坊保進牲醴、米麵、熟食、茶果於營,絡繹塞路。趙之龍喚戲十五班進營,開宴逐出點演;正酣暢間,報各鎮兵至,之龍跪稟豫王。豫王殊不為意,又點演四、五出。方撤席,發兵迎敵,即刻就行。有頃,擒劉良佐,叩首請以擒弘光贖罪,王許之,隨發三百人同行。

  二十四日(巳己),劉良佐以帝至南京,靖南侯黃得功死之。

  良佐奉豫王令來追帝,且召得功。得功怒,不甲而出,隔河罵之;揮鞭自誓曰:『我黃將軍豈肯屈膝他人者哉』!有縱箭中其額者,黃抗立不屈。良佐即殺放箭者,持其首以勞之;黃終不應,請明日決一死戰。次日,結束將戰,麾下群進曰:『大事已去,徙取戮耳』!黃審視將卒皆無鬥志,乃擲刀於地,撫膺大慟;隨卸甲冑,服冠帶北向再拜,自刎。良佐即入其營,挾帝還南京。

  發明

  於良佐則削其官、書「以帝至」,以著其戕君之賊;於得功則書其爵、書「死之」,以著其得授命之正:而馬士英之黨奸誤國、劉孔昭之棄君誤國、左良玉之阻兵禍國、趙之龍等之賣君盜國,其罪不書而並見矣。

  附錄

  兵部左侍郎李喬獨先剃頭、胡服,豫王罵之。

  趙之龍同清官並騎入城,分通濟門起以大中橋北河為界,東為兵房、西為民舍;通濟、洪武、朝陽、太平、神策、金川六門皆讓以居北軍。自是東北居民日夜搬移,提男抱女,啼哭滿路;西南民房一椽值一金。

  豫王斬清兵搶物者八人;又示:『前日大內搶掠各物,自行交還江寧縣;藏匿者梟示』。

  內院大學士洪承疇牌諭:『翰林大小每日入內院辦事。仰掌院陳于鼎造冊送進,每日清晨點名』。

  大理寺丞劉光斗、鴻臚寺少卿黃家廸、御史王懩等安撫蘇松等處,即索取投順冊。時百官之投誠於清者有趙之龍、朱國弼、劉良佐、王鐸、蔡奕琛、錢謙益、李沾、唐世濟、李喬、朱之臣、梁雲構、鄒之麟等,為檄傳布省直,諭令降順;檄曰:『自遼、金、元以來,由沙漠入主中國者,雖以有道伐無道,靡不棄好而構釁、問罪以稱兵。曾有以討賊興師以救援,奮義逐我中國不共天之賊、報我先帝不瞑目之仇,雪恥除凶,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清理京闕、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慰臣子域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護持我累朝陵寢、修復我十廟宗祧,優卹其諸藩、安輯其殘黎、擢用其遺臣、舉行其舊政,恩深誼祟、仁至義盡如大清者乎?權奸當國,大柄旁落,初遣魏公翰而不奉詞、繼遣陳洪範而不報命,然後興師問罪,猶且頓兵不進,紆回淮、泗以待一介之來;自古未有以仁以禮、雍容揖讓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順,天與人歸。渡大江而風伯效靈,入金陵而天日開朗;千軍萬馬寂無人聲,白叟黃童聚觀朝市:三代之師,於斯見之。靖南覆沒,誰為一旅之師;故主挾歸,彌崇三恪之禮。凡我藩鎮督輔,誰非忠臣、誰非孝子?識天命之有歸、知大事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全億萬生靈,此仁人志士之所為,大丈夫以之自決也。幸三思之!幸早圖之!謂予不信,有如皦日。順治二年(乙酉)五月,南京文武諸臣趙之龍等謹白』。

  二十五日(丙午),劉良佐以弘光到,暫停天界寺;次日入城。

  良佐以帝至,宿天界寺。次日,帝坐小轎入城,首披包頭、身衣藍袍,以油扇掩面;太后及妃金氏乘驢隨後。夾路百姓唾罵,以信任馬、阮等而囚禁東宮也;甚有投瓦礫者。進南門,易轎而馬。至內守備府,見豫王叩首,豫王坐受之;命設宴於靈璧侯(湯國祚)府,坐帝於太子下,之龍等八人侍宴,樂戶二十八人侑酒。酒半酣,豫王問帝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不奉遺詔,擅自稱尊何居』?又曰:『汝既擅立,徒聽奸臣報復私怨,不遣一兵討逆,於心何安』?又曰:『先帝遺體,止有太子逃亂遠來;汝既不讓位·又輾轉磨滅之何為』?又曰:『吾兵尚在揚州,汝何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帝汗流沾背,終無一語。席散,令羈候於江寧縣署,與太后及妃金氏同一室。豫王令舊臣往視,惟安遠侯柳祚昌、侍郎何楷視之。帝嬉笑自如,但問『馬士英何在』?

  二十六日(丁未),豫王禁臣民辮髮。

  豫王出示各城門云:『剃頭一事,本國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爾民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無恥官員先剃求見,本國已經唾罵。特示』。時下令髡髮,戎政趙之龍、文官李喬、姚孫棐先剃,餘魏國公徐元爵、安遠侯柳祚昌、永康侯徐弘爵、靈璧侯湯國祚、臨淮侯李述祖、駙馬齊贊元等以次剃訖云。

  安撫黃家廸至蘇州。

  錢謙益既叛降於清,以招降江南為己任;致書督輔及鄉紳輩勸降,有「名正言順,天與人歸」等語。門下客周荃同家廸安撫來蘇,時官府皆遁,家廸等入城,民皆執香以迎;城中大姓,亦有設香案於外者。

  巡撫霍達、巡按周元泰、知府陳師泰、同知文王輔、推官萬適、長洲知縣李實、吳縣知縣吳夢白等皆逃。

  霍達於北兵渡江後到任,泊舟河干,不入城;令大開各門,縱婦女出避。

  上江提督朱大典歸於金華,劉孔昭、阮大鋮、劉澤清詣營投降。

  鎮江監軍副使楊文驄殺安撫黃家廸。

  文驄率黔兵五百自鎮江南奔過蘇,適太監李國輔亦至;乘不意,猝入城,執家,數其罪殺之。周荃聞風先遁,文驄遂自行巡撫事。

  豫王調兵八萬下蘇、杭。

  清兵入蘇州,監軍副使楊文驄逃。

  清入蘇,一從虎邱黃花涇、一從楓橋出潢涇、一從高板橋出桐涇。清帥貝勒(博洛)駐師閶門外白雲庵,令士紳朝見皆行四拜禮。遂統兵入杭;命侍郎李延齡同降將王國寶鎮蘇州,授原任通判徐樹藩署太倉知州事,舉人王節、李楷等署嘉定、武進等縣知縣。

  長洲諸生顧所受死之。

  顧所受者,長洲老儒人,稱東吳先生。聞變,賦詩云:『身是明朝老布衣,眼看世界不勝悲;從容死向宮牆地,免使忠魂棄濁渠』。又自書几上云:『非自同於匹夫匹婦之諒,實不忍為被髮左衽之人』。遂往學宮自縊,為役所覺;乃赴水死。

  六月□日,清入杭州。時立潞王(常淓)監國,僅三日出降;馬士英逃。

  潞王率浙江巡撫張秉真、左布政司莫儼■〈范上土下〉、督糧道副使王敬錫、杭嚴兵備副使吳簡思、水利道副使錢思騶等迎降。馬士英至杭,擬復奉立潞王,王堅拒不可。及貝勒至,以書遣陳洪範招王,王度力不能抗,遂身詣其營,請勿殺害百姓士紳;貝勒許之,按兵不動,市不易肆。

  清使至紹興,在籍左都御史劉宗周、右僉都御史祁彪佳皆死之。

  清帥傳檄至紹興,遣人招降。彪佳知事不可為,投河死。宗周則絕粒死;其言日:『非難自刎、投淵也,但此身不得全而歸之,不可以見我父母耳』!宗周將死,有諸生王玄趾者貽書相勸勉,甚激烈。又有潘集者尚未入泮,亦隨宗周殉難死。

  時杭城已降,鄭鴻逵遂奉唐王(聿鍵)入閩,以閏六月初七日(丁亥)監國。

  鴻逵請早正尊位以系人心,鄭芝龍意有所待;群臣多言『監國名正,宜早出關號召天下;俟有收復功,建號未晚』。不報。隨於二十七日(丁末)卯刻,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於福州南郊,以本年七月初一日以後為隆武元年(弘光登極,盡赦諸罪宗在高牆者,唐王因得出,旅泊京口;清渡江,鴻逵擁之而南,遂邀訂張肯堂、鄭芝龍等備法駕迎唐王即位,改稱隆武元年;遙尊弘光為聖安皇帝)。以布政司署為行宮,居之。大赦;論功行賞,芝龍、鴻逵俱晉封為公,超擢張肯堂為吏部尚書、吳春枝為兵部右侍郎,召大學士蔣德璟、黃景昉於家,加太子太保入直辦事。三司道府文武等官,優升、加級有差。以芝龍子成功為左都督,賜國姓;提督御營軍務。以原任知府吳震交為戶部右侍郎,總理軍餉;以陳謙為總兵官,鎮守衢州。命御史陸清源安撫江、浙二省。升知縣趙玉成等為吏部司官、行人王景亮等為御史;命景亮巡按浙東、軍前監紀。授錢邦芑等給事中,遣官安撫兩廣、雲、貴等處。建立大小九卿等衙門,選補各官供事。

  初九日(己丑),鄭遵謙斬北使於江上;奉魯王(以海)為監國,迎入紹興居之。

  鄭遵謙者,大同兵備鄭之尹子也;與給事中熊汝霖、江西僉事孫嘉績同起義於餘姚,率眾至臺州迎魯王。臺州鄉紳陳函輝、柯夏卿共集眾擁送魯王至紹興,奉為監國;斬北使,取其血祭旗。上江總督朱大典亦起義於金華,遣其孫珏上表勸進;張國維亦起義於東陽,遙為聲援。起原任大學士方逢年行宮辦事,調方國安守嚴州,隨調兵復富陽縣。徽州原任御史金聲同武進士黃荃集兵得萬餘人,分守顯陵等處,險阻自固。

  十一日(辛卯),剃髮令下;〔明日〕(壬辰),在籍少詹事徐汧死之。

  先是,汧致書親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決於左舍,為奴所覺,志不能遂。今紳士欲郊迎貝勒,乃弟臨大節之時也;存此不屈膝、不被髮之身以見先帝、先人於地下。其在後之人,則三位長兄與以發朱表兄善視之』(以發名集璜,昆山人;城破,亦殉難)。至是,聞薙髮之令已行,貽書友人云:『先有數行呈諸兄,其時以郊迎為不可也。今貝勒未至,而薙髮之令已行;嗟乎!屈膝不可也,被髮其可乎?江萬里;吾師也;特予不及城,雖有園亭山水而不能不死於路耳,惟諸同志為弟明此志焉』。是日從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獨飲;飲畢,從容赴水死。諸生殷獻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髮者,見之號慟三日,不食死。中書文震亨時寓陽城,聞令自投於河;家人救之,絕粒六日而死,遺筆僅有「保一髮以見祖宗於地下」之句。

  馬士英伏誅。

  士英渡江後,黔兵逃散,乃潛居天臺寺中。其家丁某縛之以獻貝勒,貝勒數其罪惡誅之;剝其皮,實之以草,用快眾憤。時人有以周、馬作對者:『周延儒字玉繩,先賜玉、後賜繩,繩系延儒之頸,宛同狐狗之屍;馬士英號瑤草,家藏瑤、腹藏草,草裹士英之皮,遂作犬羊之鞹』。

  發明

  士英至是一再逃矣,彼既以逃為上計,恃宇宙之大,何地不可逃;而孰知擒之以獻者,即其自衛之家丁也。前再書「逃」、此書『伏誅」,以見包藏禍心之賊,天人之所必誅,斷無有幸免者;可以為後世永鑑矣。

  長洲諸生陸世鑰首倡集議於陳湖。

  世鑰字兆魚,世居陳湖以富稱。先是有十將官者聚千餘人屯陳湖中,兆魚慮其為亂,亦屯聚千餘人;名為犄角,實為防遏。下令髡髮,鄉民驚惶殊甚;十將官因以言煽誘之,鄉民益懼。適府縣差催馬草者挾以兵勢,需索倍於往昔,鄉民皆洶洶思亂。十將官因民之洶洶也,遂殺其人而焚其舟,揭竿稱變;邀陸與同事。時城中富室大家皆避兵水鄉,為人朵頤久矣;於是聚義者四起,咸以劫掠財物為事。惟兆魚則盡毀其家,以集眾數十萬金之產,捐以供餉;又嚴禁部下不得擄人家一錢一縷,犯者必殺無赦。時同舉義者兵部主事吳易、諸生戴之偏等;後或投誠授職,或流而為盜。兆魚見大事已去,竟飄然長往,棄妻子不顧云。

  太湖義兵起,以黃蜚為主。

  蜚,故水軍總兵也。

  十三日(癸巳),城中義兵起。

  時陳湖所部有被獲下獄者,伏力士劫之,以城樓舉火為號;於是城中爭奮起,相與焚北察院及巡撫公署。李延齡、王國寶俱歛兵屯於南園,城中大姓各設酒食以犒義兵;然義兵皆徒手未經戰陣,又無火器。原任守備魯之璵、蔣若來咸集眾湖中,約期克復;若來不應,之璵獨率千餘人入城,與北兵戰於南園,眾潰不能支,死於葑門廟側,陳湖勇士韋志斌亦死焉。

  松江、嘉興、常熟、昆山、嘉定、江陰俱集義城守。

  松江,先有指揮常某者集義殺安撫吳衷垣、顧乃猷而遍括郡人金錢助餉,郡人苦之;乃共敦請原任兩廣總督沈猶龍為主。嘉興,則推吏部尚書徐石麒、編修屠象美為主;新任兵備吳簡思聞變,從水關出。常熟,先推原任知州嚴栻為主,既而總兵何沂擁宗室某至,執栻欲誅之,僅而得免;嗣後何沂為主。昆山,則推前任知縣楊永言為主。嘉定,則推在籍右通政侯峒曾為主。江陰,則諸生許用及典史陳明遇為主:各集眾城守,豎「大明」旗號。

  徽州、紹興、金華等處各舉兵城守。

  十六日(丙申),城中義師潰。

  時舊總兵吳志葵屯營黃天蕩,郡人張劭勸之入城救援,不應;於是諸師作鳥獸散。有頂缸僧戰甚力,手殺清兵數十人。當十六夜月食,李延齡令兵潛出齊門,從蠡口繞出望亭,奪糧船據之,縱掠滸墅至楓橋;而北兵在城中者亦焚殺。胥門一帶,計城內外死者幾及萬人,河水經旬猶不可食。潭東李伯含素以武事見推,及是率眾至盤門,遽墮水死,人咸惜之。有朱旦者,祖為朱鷺,人稱白民先生;著有「建文書法疑」一種,極意表揚遜國諸臣。至是聞變,笑曰:『當時我祖作書,忠於建文帝;今我舉義,忠於先帝,雖死猶生也』。遂拜母訣別而出。往太湖說黃蜚諸師,皆不應;復貽書促吳志葵,亦不應。乃同西山徐雲龍薄胥門,北兵衝突而前,徐雲龍卸甲走,其弟君達、僧景賢皆戰死,旦亦遇害。

  清兵入常熟,諸生徐守質等死之。

  降將洪某率兵攻常熟,何沂先期潛逃;諸生中尚有躬冒矢石力戰於華蕩者,勢不能支,遂各散去。徐守質母病不能遷,兵至,母與妻俱投井死,守質與兵格鬥死。徐市、徐鐸開城破,嘆曰:『我家世科,竟無一義士耶』!遍別親族,題壁云:『不敢立名垂後代,但求殉節答先朝』。夜半自縊。項志寧方食餅,聞城破,墮餅於地,扼吭不食死。諸生蕭某妻許氏為兵所掠,痛罵不受汙;兵怒,縛之桅,支解之。

  清圍昆山,徐開禧開城放百姓;在籍編修朱天麟走雲南,諸生朱集璜等死之。

  昆山巨族甚多,皆輸餉願死守。諸生朱集璜等助守甚力,共推老將王南揚主戰事;南揚勇悍不減少年。至是,清來攻城,被圍數日;徐開禧開門放百姓,全活頗眾。未幾,南揚力戰死。天麟見城破,踉蹌走江西;後間關隨永曆以終。諸生集璜等俱死亂軍中。諸生陶琰募死士三百人赴援,中途聞城破,自刎死。鄉紳士民男女死者,城內外以數萬計。舊令楊永言潛匿民間得免;後為僧,復至昆山。

  清圍嘉定,七月初四日(癸丑)破之,在籍右通政侯峒曾、進士黃淳耀等死之。

  峒曾等倡義守城,清初來攻,峒曾令焚其舟。既又來攻,預斷一石橋而支之,不即斷;清兵過橋,橋傾壓死者十餘人。有蔡遊擊者,侯、黃二公敦請以訓鄉兵;其人勇悍善鬥,手揮鐵簡前後擊殺數十人後,中矢如蝟毛以遁。七月初三,降將李成棟復糾太倉兵來攻東、西兩門,火砲擊城中無虛刻。薄暮,忽大雨如注,怪風暴起,城中遂不能張燈;成棟令兵丁潛伏城下,穴城而進,守者不覺。初四黎明,成棟置砲於地穴中,砲發震城,城一隅崩;鐵騎直擁而上,鄉兵不能禦,城遂陷。峒曾急歸拜家廟,赴池水死;成東撈其屍,斬首以徇眾。長子元演被數十刀以死,次子元潔亦被殺。有朱長祚者悉出家財佐軍;城破,誘家人盡登一舟,自沉。孝廉龔用圓與兄諸生用廣、孝廉張錫眉與妾皆赴水死,諸生夏雲蛟、唐昌全等皆死之。淳耀與其弟淵耀赴僧舍,題殉節詞於壁;弟曰:『阿兄,此其時矣』!遂同縊,越數日,親友收其屍,面如生。其痛罵而死及殉難者甚多,惜未能盡詳其姓氏。

  十一日(庚申),太湖義兵潰。

  黃蜚雖擁益藩樂安王屯聚湖中,然無遠圖,惟搜捕剃髮人正法及沿村打糧而已;民甚苦之。〔前一日〕(己末),清數百騎由吳山趨堯峰,黃兵方集木瀆,聞風俱遁;黃蜚遂入泖河。庚申清復至,鄉民被殺者數百人。清將李成棟襲吳志葵、黃蜚於泖河,俱擒之以歸。

  發明(此節本在清圍嘉定之後,今補之)。

  氣數已終,雖有忠肝義膽之士,亦不能保全。

  清兵入松江,在籍兵部左侍郎沈猶龍、原任吏部主事夏允彝死之。清兵入金山衛,指揮候懷玉父子死之。

  猶龍既從事,即斥逐常指揮,聚鄉紳士民為城守之計。舊總兵吳志葵率水師於泖河中,與金山衛指揮侯懷玉皆至。議事,懷玉與志葵不合,志葵故設端以難之;懷玉憤然起曰:『府城憑大總戎總督;金山衛吾當死守,誓不使北兵得近衛城一步』。懷玉遂往金山,志葵仍歸泖河。李延齡將襲松,令北兵潛匿舟中,命中書董廷對為閒,假以探沈為名,實納清也;眾知其謀,追斬廷對於清浦(廷對,尚書其昌孫也)。適謝某者製造軍器,往城中交納,沈令開南門納;軍器舟入,忽報黃蜚兵至,皆以紅布羅首,內一兵紅布散脫,辮髮儼然,眾喧『清入城矣』!沈遂東走,北兵尾之而行;甫出東門,沈左肩中一箭,遂死於濠下。松江既破,延齡令小將金某攻金山衛,侯固守不動。有北將緣城而上,侯立手刃之;如此數人乃止。後李成棟復以大軍攻之,侯竭力死守相持者三日;及破,侯猶巷戰,至死罵不絕口。其長子被擄,極力詬罵;北將怒甚,即殺於中途。時延齡下令勒諸紳進謁,夏允彝拒不往見;其兄逼之,終不可。其兄曰:『汝以為不可者,惟有死耳』!允彝乃自投於池中。

  清兵圍江陰歷閏六月至八月,破之;典史陳明遇、前任典史閻應元、諸生許用及訓導馮厚惇、中書戚紳等死之(戚紳一作戚勳)。

  六月,新任江陰縣知縣至,下髡髮之令。閏六月一日,諸生許用倡言於明倫堂曰:『頭可斷,髮不可剃』。未幾,鄉兵奮起;先拘知縣於一室,四城內外應者萬人。求發舊藏火藥、器械,典史陳明遇開庫給之。隨執守備陳瑞之,搜緝在城奸細,以徽商邵康公嫻事,共推轂為將;邵亦招兵自衛。舊都司周瑞鑨帥水師駐江口,約邵兵出東門,周從西門協剿;既而敗績。時清兵日熾,各鄉兵盡力攻殺,每獻一級,城上立給銀五兩。徽商程璧入城,盡傾所有與明遇充餉,而自往黃蜚、吳志葵求援;黃、吳不應,程遂祝髮為僧。是時叛僕四起,大家咸救死不暇。清兵首掠西城,旋至南關;邵康公往禦之,不克。清兵焚東城,大劫城外富室;康公帥鄉兵與戰,殺清將一人。鄉兵高瑞為清兵所獲,不屈死;周瑞鑨掠舟而逃,康公不知下落。明遇乃迎舊典史閻應元為將,帥鄉兵擁之入城。清兵四散焚劫,鄉兵遠竄,無復來援者;清兵始得一意攻城。城中竭力備禦;清兵箭射如雨,城內取鑊蓋為蔽,以手接取,日可得箭三、四百枝。一將架雲梯獨上,城內用長槍刺之,將心口納槍,奮身直躍;一童子以刀刺其喉殺之,屍墮城下。又一將周身束以利刃,以大釘插城牆,緣而上;城內用大槌擊殺之。清兵日增,依君山為營,下瞰城中;城中連砲擊之,清兵乃移營去。居民黃雲江素善弩,發弩中人面目立死;陳瑞之之子出己意制木銃,從賊頭擲下火發,銃裂觸人即死。應元複製鐵槌,能於城外取人,百不失一,又制火球、火箭之類;清兵畏之。降將劉良佐統兵來助,設牛皮帳自衛;城中索巨石投下,數百人皆死。良佐移營十方庵,令庵僧陳說利害,城中不為動;良佐策馬自臨城曉諭,應元罵曰:『我一典史,卑官耳;死何足惜!汝受朝廷封爵,不能以死報國,今日有何面目見此方父老』!言末畢,良佐急掩耳而走。明遇日坐臥城上,與民同甘苦;咸願為死無悔。時松江新破,李成棟等盡帥所部至江陰。清兵縛黃蜚、吳志葵於十方庵,令作書招降;蜚曰:『吾與城中無一相識,何書為』?清兵驅之臨城下,蜚無言;志葵勸眾早降,應元曰:『汝不能斬將殺敵,為人所縛,自應速死;何用多言』!時清兵輦砲絡繹而至;發砲無虛刻,彈飛如電。一人立城上,頭隨彈去,而僵立不僕;又一人背胸洞徹,而直立如故。有一清將坐於十方庵後,城上發砲中之,立斃。八月之望,應元以中秋節,令守城者輪流賞月;而自攜酒登城隅,四望嘯歌。許用作五更曲,令諸善謳者高聲齊唱;城下聞之,悲怒者各相半,亦有激烈慷慨者。二十一日午刻,祥符寺後城傾,清兵從煙雨溷雜中潛逾入城,開門納師;民猶巷戰。有韓姓一人徒手格殺三人,始自刎死。男婦死者城中井皆滿,泮池及孫郎中池疊屍數重。陳明遇闔門投火死;閻應元投水被執,大罵不屈死;訓導馮厚敦冠帶縊於明倫堂。有中書戚紳者,家於青陽,入城協守;城破,大書於壁曰:『戚紳死此,紳之妻若女、子若媳亦死此』。與許用俱合室自焚。黃雲江素善弦歌,城破後,獨攜一胡琴以出入,莫知其弩師也。

  清兵下陳湖,陸世鑰奔湖州。

  蘇州提督吳勝兆甫履任,即統兵下陳湖;世鑰走湖州山中,戴之俊等皆降。

  清兵入嘉興,原任吏部尚書徐石麒、兵部主事錢牒死之。

  石麒等既集義城守,迎鎮將陳梧為帥,軍聲頗振。清兵來攻,梧率眾禦之三塔,大敗;精銳俱盡。石麒知事不可為,自縊於書室中。其僕祖敏、徐錦等俱從死。錢牒投河死。清兵至,屠戮一空,雞犬無遺;編修屠象美為亂民所殺。

  洞庭西山民兵潰。

  黃營散後,餘眾聚西山,擁楚藩通城王朱盛澂行大將軍事;而山中無糧,軍政不立,僅恃一徐雲龍,而氣已衰矣。城中聲言大兵將下西山,遂縛同事蔡象坤以獻巡撫王國寶,殺之。吳勝兆統兵至西山,受徐雲龍等降,安撫而還。

  豫王班師,以弘光及潞王、太子北行;前使臣兵部右侍郎左懋第等死之。

  正月,劉英及曹遜、金鑣入訊,逾垣得見;懋第發疏,令金鑣偕都司楊文泰赴南都奏之。及至,而南都已失守矣。其在太醫院也,內院洪承疇謁之;懋第曰:『鬼也!承疇松、杏陣亡·先帝賜祭、加醮九壇,賜蔭、予謚久矣。今日安得更生』。李建泰亦來謁;懋第曰:『汝受先帝寵餞,不能殉國,降賊又降清;又何面目見我耶』?漢臣投謁者,皆受罵而去;漢臣亦憚見之。江南陷信至,懋第題詩云:『峽坼巢傾歸路回,片雲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至是,以江、浙平,再下令剃髮。副將艾大選首髡如令,懋第立杖殺之;捕下刑部獄。懋第曰:『我自行我法殺我人,與若何豫!可來速殺我』!次日,鐵騎擁入內朝,懋第南向坐於庭下;攝政王問在廷漢臣云何?吏部陳名夏曰:『為弘光來,不可饒』!懋第曰:『若非中先帝會元榜眼者?今日有何面目坐』!侍郎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興廢』?懋第曰:『汝何不知廉恥?我今日只有一死,何必多言』!攝政王揮出斬之。趙開心將為之請,同坐者掣其裾而止。懋第至宣武門外,神氣自若,南面四拜,端坐受戮;劊子楊某涕泣,叩首而後行刑。開心始行啟王,王將從而已報死矣。馬紹愉率所隨將士悉髡髮降;參謀陳用極及武弁王一斌、劉統、王廷佐、張良佐俱不屈,同日遇害。

  發明

  懋第拘囚太醫院,與文信國小樓何異?其與洪、李二人相詰問者,與失信國責備范文煥何異?其與剛、榜二人抗拒不屈,與先信國見博羅長揖不屈何異?其卻金侍郎興廢之說而端坐受戮,與先信國卻張宏範仕元之說而從容柴市何異?已就刑而攝政王即傅令免刑不及,與先信國之已赴義而元世祖諭赦不及何異?既死矣,而王一斌等皆同殉難,與先信國諸客鄒鳳、劉子俊等倡義追隨、鼎鑊不避何異?是故系上於北行之下者,見其心乎本朝也;車駕一日未死,懋第本朝上心一日未斷也。詳書其官仍正其名曰「使臣」者,嘉其不負此行也;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如懋第者稱其選也。曰「死之」者,著其節也:君存與存、君亡與亡,舍生取義,其生平素所自矢也。若懋第者,於為人臣之道盡矣;詳其事,賢懋第也。

  附錄

  弘光帝之北也,內奄皆隨行。韓贊周自樓墮下,折足不死;北軍舁之以北,中途不食死。

  時帝、太子、潞王凶問至南;十二月,監國魯王遙上帝謚曰「聖安皇帝」、太子謚曰「悼皇帝」,潞王謚曰「潞閔王」。


  ●後敘

  嗚呼!人之所以為人者,以其有君臣、父子之大常也。是故物我交引、隨世遷謝者其幻,而幾希獨存、亙古不磨者其常;大官大邑印纍纍、綬若若者其幻,而窮理盡性、慊屋漏而質鬼神者其常。甚者喝叱風雲、威福任意、喜加膝而怒加淵,孔光之徒望塵遙拜、思邀餘盼以示榮寵者其幻,而剛大之氣塞乎兩間,直可薄日月而參天地者其常;又甚如操之詐、懿之奸、檜之狠、似道之賊、華歆之徒稱功頌德代掃除而效功者其幻,而惟是澹洎明志、士卒忠孝義盡而仁至者其常。逐於幻則愈趨愈下,勢不至冠履倒置、人禽易位不止;守其常則心得其正,心得其正將是非明而好惡審、廉恥重而禮義興,邪慝其少衰乎!此紫陽嗣康侯而作「綱目」也,嗚呼!其亦有不得已焉者矣。


  ●後跋

  右按弘光帝即位僅及一載而其局三變。其始也,雖未見馬革裹屍之實而時申桑土綢繆之訓:此一局也。既而貴陽之禍水延入,貂孽之蔓草叢生:又一局也。最後,則馬、阮之奸憤盈眾口,而晉陽之甲氣奮同仇;其局愈變,其事亦愈逆。所以然者,則以安樂雖武侯不能輔而衛瓘之撫床真可惜也。竊不自揣,纂述之外,僭用發明;而或者謂是非雖存,空言何補?是又不然。昔春秋之世,亂臣賊子遍於天下,幾不知君臣、父子為何事;孔子取「魯史」而筆削之,奸國者有罪、篡弒者有誅。孟子推尊其功,以周之東遷為一亂、以春秋之作為一治,直舉以與禹、周公並列,即以己之正人心,距楊、墨。繼其後,胡康侯氏表章「春秋」,復推盂子之功,謂不在禹下。空言之所系,固若是其重哉!


  ●隆武遺事

  乙酉五月,南都失守。總兵官鄭鴻逵、鄭彩退師回閩,會唐王從河南來,奉之至福州;與巡撫張肯堂、巡按吳春枝、原任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等,共議唐王監國。王太祖後,封南陽。初失愛於祖父,兩叔謀奪嫡,未得請名;及祖端王薨,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之柱為之請,得嗣。後以統兵勤王,擅離南陽,錮高牆;會赦,出。性率直;喜詩書,手草傳檄,灑灑數千言。鴻逵請正位以饜眾心,芝龍意別有在,固爭以為不可。諸大臣皆言監國名正,俟出關尺寸,建號未遲。而李長倩亦疏言急出關、緩正位,示監國無富天下之心;不報。擁戴臣貪定策功,不數日,即位於福州;改元隆武,大赦。時閏六月十五日也。是日,郊天。大風拔木揚沙,駕回宮,尚寶司卿坐馬忽驚躍,玉璽墮地,損一角;人咸異之。改福州為天興府,以布政司為大內。封鄭芝龍平虜侯、鄭鴻逵定虜伯、鄭芝豹澄濟伯、鄭彩永勝伯。設六部九卿,以張肯堂為吏部尚書、李長倩為戶部尚書、曹學佺為禮部尚書、吳春枝為兵部尚書、周應祥為刑部尚書、鄭瑄為工部尚書、馬思禮為通政司使、鄭廣英為錦衣衛都督。以天興、建寧、延平、興化四府為上游,汀州、邵武、漳州、泉州四府為下游,各設撫按。起蔣德璟、黃道周、黃景昉、蘇觀生、何楷、陳洪謐、林欲楫、朱繼祚、黃鳴俊為大學士。改庶吉士為庶萃士;命蘇觀生主之,以招選賢才。又起曾櫻、何吾騶、郭維經、葉廷柱入閣辦事。閣臣至二十餘員;其遠不能至者,尚有王應熊、楊廷麟等,僅列其名。其有票旨,隆武帝手為之;閣臣閒居而已。德璟、景昉、欲楫力疏辭;行人以死請,乃至。德璟陛見,首請親屯、練軍。集廷臣議戰守,兵定二十萬:自仙霞關而外宜守者一百七十處,計十萬;其十萬,今冬精練、明春出關,一出浙東、一出江西。統二十萬之兵,合八閩、兩浙、兩粵之餉計之,尚不給;然竟成築舍。

  時內外文武濟濟,然兵餉、戰守悉委之芝龍。芝龍,泉州人;城南三十里安平鎮,其故府在焉。芝龍從幼在海為盜,凡海盜皆其故盟、或其門下。自就撫後,海舟非鄭氏旗號不能往來;每舟例入三千金,歲入以千萬計,富擬於國。自築城安平,海梢直逼,臥內可逕達海。守城兵餉皆自給,不取於官;旗幟鮮明,戈甲堅利。盜有遁入海者,檄付芝龍,取之如寄。弟芝虎,勇冠三軍;昔征劉香老,歿於海。次鴻逵、次芝豹:一門聲勢赫奕東南。芝龍開府城南,坐見九卿,入不揖、出不送。其貴倨如此。

  粵西靖江王某,於八月亦稱監國,不奉詔;舉兵將東,廣西巡撫瞿式耜移書丁魁楚為備,又檄思恩參將陳邦傅防梧。靖江王遣桂平道井濟促式耜入見,式耜不往。末幾,靖江王提兵至梧,命式耜易朝服朝,式耜不從;以兵脅之,卒不奪。靖江王旋為魁楚所敗,返桂林。時粵西總兵楊國威亦從靖江王,式耜授計於焦璉(國威旗鼓),而邦傅亦應檄至,遂擒靖江王及國威並吏科給事顧奕等;械至,斬之。封魁楚伯爵,式耜進兵部侍郎。

  時浙東亦奉魯王監國。先最,清兵入杭州,潞王以城降,原任巡撫祁彪佳赴水死。左都御史劉宗周不食死;有絕命詞云:『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濟意;決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與從容,何難亦何易』!又示婿秦示瞻詩云:『信國不可為,偷生豈能久!止水與疊山,只爭死先後;若云袁夏甫,時地皆非偶。得正而弊矣,庶幾全所受』。門人會稽諸生王毓蓍聞變,即遺書先生云:『願先生早自決,毋為王炎午所吊』!即投泖橋而死。儒士潘集奔東渡橋,袖石自沉死。周卜年赴海死。大學士高弘圖流寓紹興城外,至野寺不食死。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子遵謙殺浙江招撫使某於江上,遂同張國維、方逢年、柯夏卿、宋之普、陳函輝、陳汝霖、孫嘉績等迎立魯王於臺。會朱大典於金華亦遣唐珏上表勸進,王遂監國於紹興。以國維、逢年、之普為大學士。國維督師江上,賜上方劍行事;其子世鳳為將軍。封方國安荊國公,守嚴州;張鵬翼永豐伯,守衢州;鄭遵謙義興伯、王之仁武安伯。補陳潛夫原任御史,加太僕寺少卿,監各藩鎮兵馬。七月,復富陽;八月,復於潛。時兵馬雖集,各不相統,部曲騷然。國維疏請『克期會戰,則彼此迭入,我有番休之逸;而攻堅搗虛,敵無應接之暇。且必聯諸帥之心化為一心,然後可使人人之功罪化為一人之功罪』。馬士英奉弘光帝太妃至紹興,人士猶未知弘光所在。國維首疏參馬士英誤國十大罪;土英懼,不敢入朝。原任禮部□□王思任疏請斬士英以謝天下;王疏云:『戰鬥之氣,必發於忠憤之心;忠憤之心,又發於廉恥之念。事至今日,人人無恥、在在不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來,從不曾真真實實講求報雪也。主上寬仁有餘而剛斷不足,心惑奸相馬士英援立之功,將天下大計盡行交付。而士英公竊太阿,肆無忌憚;窺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飲,則進■〈酉靈〉醁;上悅色,則獻妖淫;上喜音,則貢優鮑;上好玩,則奉古董。以為君逸臣勞,而以疆場擔子一肩推與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決不照應之。每一出朝,招集無賴賣官鬻爵,攫盡金珠;而四方狐狗輩願出其門下者,得一望見費至百金、得一登簿費至千金。以至文選、職方乘機打劫,巡撫、總督見兌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者,不在話下矣。所以然者,士英獨掌朝綱、手握樞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篤信之以至於此也!茲事急矣,政本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聖駕獨不當護耶?一味欺蒙、滿口謊說,英雄所以解體、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酒絕色、臥薪嘗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詔,以昭悔悟;則四方之人心、士氣猶可復振,而戰鼓可厲、苞桑可固也』。乙酉五月,又上揭土英云:『為一人定國,可以因敗為功;千載留名,可以去邪從正事。閣下文采風流、才情義俠,職所素欣者慕者。

  即當國破眾疑之際,援立今上,毅然主之,以定時局;豈不中外悅服,以為古之郭汾陽、今之于少保也,何快何幸!然而一立之後,閣下氣驕腹滿,政本自由、兵權獨握,從不讓戰守之事,只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君、門牆固黨,以致人心解體、士氣不揚,叛兵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以走。致令乘輿播遷、社稷邱墟;高皇帝鼎鍾之華闕,麏聚腥羶。閣下謀國至此,即喙長三尺,亦何以自解也!憤極神人、懼兼夷夏,恐閣下展轉清夜,夢寐亦不得安!略計將來,良心亦不盡死。以職上計,莫若明水一孟,自刎以謝天下:則忠憤節義之士,尚爾相亮無他;閣下妻孥子孫,庶幾可留苗裔。若但求全首領,亦當立解樞權,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號召英雄、豪傑,呼號惕厲,猶可幸望中興;所謂一人定國者也。如或逍遙湖上、潦倒煙霞,仍效賈似道之故轍,則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汙之區也!職當先越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上干洪怒,死不贖辜。閣下以國法處之,則當束身以候緹騎;以私法處之,則當引領以待鋤麑。言粗意妄,不勝皇恧』!第二揭云:『為明主宜明、正人宜正,懇乞亟請皇上當陽以還剝復事。某伏處林泉,耄病無識。然聞道路悲啼,仳離逃竄,岌乎殆哉,朝不保夕矣!輒歡國家之事,遂至於此!詢問乘輿,俱云不知去向。堂堂天子,可以喝招乎?可以寄放乎?可以藏匿乎?閣下自許,豈不附於正臣;然皇上乃大明之主也,當曉然與眾共知。啟蹕何日?駐蹕何方?經過行在,委曲圖存。自當一一大書,佈告中外。而今閣下以揆首樞元拋撇主人,擁兵自衛,託言護太后駕來,亦如虜中事,謂之「攝政」;豈不羞須眉而喪衣冠之氣耳?閣下身為大臣,又為親臣、愛臣,形影相依、呼吸相屬,豈有不知今上所在者!而詭秘若此,無非慮虜之追上,而且自為逃也。正乎?不正乎?皇上何以待閣下,而閣下設心至此,天容之否!且某聞之:君猶日也;日有晦、有蝕,而天上斷無二日之理。天上不可一日無日,則天下不可一日無君。今帝座虛十幾日矣,有何妙用、有何奇謀?某以為光明正大,仍是我朝君相之事;若再欺蒙苟且、不明不白則中□□□□□閣下主何意矣!近聞黃靖南戰勝,虜遁。閣下即當從皇上所在,立請復至留都;如皇上駕在浙境,亦當請至會城,定位以安天下,庶為正理,閣下仍猶不失為正臣。嗟乎!閣下果肯盡忠如靖南之戰,皇上既已親征,正是祈父戮力之時;而閣下星夜走避,帶此十萬兵至浙何為?閣下勿謂天下人盡無手眼;考終命三字不易,子孫三族所系也,閣下試低頭思之』!十月,清兵至□□,方國安嚴陣禦之;國維率王國斌、趙天祥策應,追戰於草橋門。會天大風雨,砲石俱不得發,遂各斂兵;清兵營木城於沿江。閩中詔至,諸求富貴者爭應之;監國遂下令返臺,士民復皇皇。國維馳至紹興,上疏隆武帝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帝子孫,當同心戮力,興復大業。俟成功之後,入關者王之;監國退居藩服,禮誼昭然。若以倫敘叔姪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國當人心奔散之日,鳩集為勞;一旦南拜正朔,鞭長不及遙制,唇亡齒寒。猝然有變,悔何可追!臣,老臣也;豈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疏入,議始定,而浙、閩已成水火矣。

  閩餉不足,芝龍遣給事中梁應奇入粵督餉。應奇往,參遲誤者數十人;命提問,亦莫應。潮州知府楊球遂止越界,不敢入。芝龍又命撫按以下,皆捐俸助餉。官助之外,有紳助;紳助之外,有大戶助。又借徵次年錢糧;又察括府縣庫積年存銀未解者,釐毫皆解。又大鬻官爵,部司價銀三百兩,後減至百兩;武劄僅數十兩,或數兩。於是倡優廝隸,盡列冠裳;然無俸、無衙,空名而已。其黠者,倩軒蓋、顧僕役,拜謁官府、鞭撻里鄰。晉江令金允治蒞訟,兩造稱職官,則立而語,互毆於庭不可制;受害者延頸。然猶苦餉不足,所招關門兵不過疲癃數百人耳。時廷臣請出關者章滿公車,隆武亦欲躬履行間,而芝龍以缺餉為辭;十月,會后至,乃暫止。

  初,隆武帝孑身南來,鴻逵以所掠美人十二獻。及后至,乃大興將作,擴構宮殿;卮匜之器,悉用黃金。開織造府,造龍袍;后服下體,皆織龍鳳形。后性警敏,頗知書,有賢能聲。每召對奏事,后於屏後共決進止;隆武帝頗嚴憚之。而尚未有嗣,芝龍乃令子森入,賜國姓,改名成功。每伺隆武帝意所向,輒先告芝龍;由是,廷臣無敢異同者,宰相半出其門下。何楷與芝龍爭朝班不合,乞歸;中途被盜截其耳,詔求賊不得。給事中劉中藻亦以忤鄭氏去。或密以鄭氏攬權告隆武帝,帝切實芝龍。芝龍怒,佯謝事;帝隨固留曰:『此非朕意,乃某人言也』。芝龍潛中傷之。於是,左右無一同心者矣。南來無賴之徒,爭上疏談兵,即得召對;片言合旨,賚寶錠、賜官爵。久之漸多,部曹幾及千人;所賞,芝龍亦不應。隆武心知芝龍不可恃,卒無以制之。芝龍亦以不出關無以饜眾心,乃分兵為二,聲言萬人,實不滿千人;以鄭鴻逵為大元帥出浙東、鄭彩為副元帥出江西。隆武倣淮陰故事,築壇於郊,拜而送之。既出關,疏稱候餉,駐不行。月餘,內催二將檄如雨,而切責鄭彩『畏縮不前,自有國法在』!不得已,逾關行四、五百里而還;仍疏言餉絕,留如故。

  於是黃道周以師相請募兵江西。江西多其子弟,願俱效死軍前;芝龍不與一錢,隆武給空劄百函為行資而已。道周以劄號召門下,得百人;居吉安,與楊廷麟、萬元吉為呼應。出兵徽州,被擒;械送江寧。道周絕粒不食,十四日不死。內院洪承疇疏救,言『道周清節夙學,負有重望。今罪在不赦,而臣察江南人情無不憐憫痛惜道周者,伏望皇上赦其重罪,待以不死』。上不允。尋同中書賴雍、蔡繼謹等死於西市。

  吏部尚書張肯堂與郎中趙玉成疏言:『臣等生長海濱,請以水師千人由海道直抵金山,襲取金陵,以迎陛下』。隆武帝大喜,促芝龍造舟,芝龍笑諾。會有言水師諸臣宜留其眷屬以防潛逸者,帝遂止。

  丙戌春,以足板(?)擲蔣德璟,幾傷。隆武帝決意親征;二月,駐建寧。楚撫何騰蛟、江右楊廷麟皆具疏迎請,隆武帝欲往江右,意未決;而芝龍固請回閩,閩人數萬呼擁,因駐蹕劍津。而以兵部尚書吳春枝留守,晉大學士;辭不受,留駐浦城。蔣德璟自請行關,相機督戰;隆武許之。比至,則疲兵弱卒、朽甲鈍戈,無一可為;德璟告病去。而戶部尚書李長倩以餉不繼,憂死;提學御史毛協恭亦憤卒。六月,吳炳自江右單騎入關,命以布政提調棘闈;而用編修劉以修為主試官,取中舉子葉瓚等百餘人。一時(?)皇子誕生,群臣表賀,有「日月為明、止戈為武」語;隆武嗟賞。大赦,覃恩。凡鄭氏廝養,俱得三代對誥;撰敕織軸者,日不暇給。時兵弱餉匱,當事無談及者;舉朝如醉如夢,不待識者而知其敗矣。

  時清遣大學士洪承疇經略江南、御史黃熙胤招撫福建,皆晉江人,與芝龍同里,芝龍密遣人通款;而隆武帝日與魯監〔國〕相仇。監國遣都督陳謙、行人林垐奉使,趑趄未敢入關;芝龍以書招之,乃入。陛見,啟函稱皇叔父,而不稱陛下;隆武帝大怒,下二人獄。芝龍疏救,不聽。陳謙者,武進人;乙酉春,齎弘光詔封芝龍為南安伯。比啟讀,券乃誤書「安南」;謙謂芝龍曰:『安南則兼兩廣,南安僅一邑耳。請留券而易詔,更進伯為侯』。芝龍大喜,厚贈而別,及半途而南京變;芝龍素德謙。有鎮江錢邦芑者,本出芝龍門下;以召對稱旨,擢為御史,為隆武信任。密啟曰:『陳謙為魯心腹,且與鄭至交;不急除,恐有內變』!或以告芝龍;芝龍謂刑所必經其門,臨期救之未晚。至夜半,內傳片楮,別移謙斬之。芝龍聞,伏屍哭極哀,以千金、百布葬謙;為文以祭,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語。遂疏稱『海寇狎至,今三關餉取之臣,臣取之海;無海則無家,非遄征不可』。拜表即行。中使手敕云:『先生稍遲,朕與先生同行』!及之河,則飛帆已過延平矣。芝龍既去,守關將施福聲言缺餉,盡撤兵還安平;蓋微聞錢塘信也。

  錢塘自正月至三月,各營皆西望心裂;王之仁疏言:『始事之日,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乃一敗之後,遂欲以錢搪為鴻溝。天下事何忍言!臣今惟有前死一策,以所隸舟師決戰。今日欲死,猶戰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戰也』!三月朔,清兵開堰驅舟入江。國維命之仁統舟師江心接戰;值東南風作,之仁揚帆奮擊,國維督諸軍渡江。會隆武帝命陸清源變詔至江犒師,馬士英嗾方國安斬之;且出檄數隆武帝過。國維曰:『禍在此矣』!四月,清兵守杭州;監國議抽兵命國維西征,而以禮部尚書余煌兼兵部事,督師江上。時清貝勒王屯兵北岸,江涸可試馬;用砲擊南營,碎國安廚鍋。國安曰:『天奪吾食也』!因念隆武帝曾以手敕相招,往必大用;否亦可入滇、黔。遂於五月二十七夜拔營走紹興,劫監國南行。次日,江上諸師聞之,俱潰;鄭遵謙移貲入海中。二十九日,王之仁兵尚在,亦將入海;國維議抽其兵五千分守各營,之仁泣曰:『壞天下事者,方國安也。今清兵數萬倏渡南岸,孤軍何以迎敵?之仁有舟可入海;公並無舟,何以為計』?國維乃追扈監國行。尚書余煌盡啟九門,令民出走;既畢,整衣冠赴水死。六月朔,清兵過錢塘,國維行次黃石巖。方、阮、馬三家兵斷所過橋,橋下刻大字兩行云:『方馬至此止』。國安、士英定謀,出獻監國,遣人入守。值守者病,監國脫登海舟;傳諭國維退保四邑,遂過東陽:六月十八日也。二十八日,清兵破義烏。有勸國維入山者;國維曰:『誤天下者,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次日,清兵至七里寺。國維作絕命詩三章;詩一章「自述」曰:『艱難百戰戴吾君,拒敵辭唐氣厲雲;時去仍為朱氏鬼,精靈當傍孝陵墳』!詩二章「念母」曰:『一瞑纖塵不掛胸,惟哀耋母暮途窮;仁人錫類能無意,存歿啣恩結草同』。詩三章「訓子」曰:『夙訓詩書暫鼓鉦,而今絕口莫談兵!蒼蒼若肯施存卹,秉耒全身答所生』!具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從容赴園池死。興國公王之仁載其妻妾並兩子婦、幼女、諸孫盡沉於蛟門下,捧所封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水。獨至南京,峨冠登陸,百姓駭愕聚觀;之仁從容入,見內院洪承疇,自稱『仁系前朝大帥,不肯身氾波濤;願來投見,死於明處』。承疇優接以禮,命剃髮,不從;八月二十四日,就戮西市。兵部侍郎陳函輝哭入雲峰寺,作絕命詞八首。詞云:『生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雲深處,簫然一無所累』。『子房始終為韓,木叔生死為魯;赤松千古成名,黃蘗寸心獨苦』。『父母恩無可報,妻兒面不能親;落日樵夫湖上,應憐故國孤臣』!『臣年五十有七,回頭萬事已畢;徒慚赤手擎天,惟見白虹貫日』。『去夏六月廿七,虛度一生世法;但嚴心內「春秋」,莫問人間花甲』!『斬盡一生情種,獨留性地靈光;古衲共參文佛,麻衣泣拜高皇』。『手著遺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學焚書亦出,所南「心史」難刪』。『慧業降生文人,此去不留隻字;惟將子孝臣忠,貽與世間同志』。又作「自祭文」、「埋骨文」,從容自經死。禮部侍郎王思任不食死。太僕少卿陳潛夫偕妻孟氏、妾孟氏,夫妻、姊妹聯臂共沉河死。兵部主事葉汝■〈艹恆〉同妻王氏溺死。兵部主事高岱絕食死;子朗為諸生,亦赴水死。通政司使吳從魯不薙髮死。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沉水死。其諸生死者,諸暨方炯、山陰朱煒赴水死,蕭山楊雲門(一作雪門)自縊死。醫生倪舜生(一作年)正襟危坐磁缸內,命人掩覆,朗聲誦佛死。清兵至金華,大學士朱大典固守;攻月餘,不下。以紅衣砲攻之,城陷;大典縱火自焚死。其子師鄭邠,武進人;亦死之。張鵬翼守衢州,標將秦應科等為內應,城陷;鵬翼及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皆被殺。督學御史王景亮被執不屈,遇害。阮大鋮、馬士英輩猶擁殘兵數請入關,隆武帝以其罪大,不許;士英遁至臺州山寺為僧,旋為清兵搜獲。大鋮投降,貝勒令辦事內院;方逢年、方國安及尚書蘇杜等俱投順。

  時舊撫田兵及方氏、鄭氏兵,號三家兵;或離、或合,透迤而南,所在劫掠。或挾婦女坐山頭,呼盧浮白,漫衍嶺界四、五日;關門無一守兵。又數日,清騎數十從容過嶺。然入閩者,或由建、或由汀、或由福寧,俱從山谷間道出不意;不必由仙霞也。潰兵先過者,焚掠求食。至建寧。科臣黃大鵬、按臣鄭為虹發倉廩犒之,皆歡呼去;一郡獨全。八月十七日,清兵至浦城,百姓請降;為虹不可。及兵入,擁為虹見貝勒;迫之跪,為虹不屈。貝勒嘉之,勸以薙髮;為虹曰:『負國不忠、辱先不孝;忠孝俱虧,生亦何為,寧死不從也』!明日,復召見,責以輸餉;為虹持不可,噴血大罵。貝勒下令斬之;為虹奮躍奪刀,自刺其胸不死,遂見殺。義僕陳龍、標下游擊原某、千戶張萬明及子都司張翹鸞、都督洪祖烈俱從死。大鵬亦同日殉難:浦民立祠焉。

  隆武帝自芝龍既去,定計幸贛。八月二十一日始行,猶載書十車以從。二十四日,至順昌。聞清兵已及劍津,且踵至;倉皇騎奔,從者止何吾騶、郭維經、朱繼祚、黃鳴俊數人。既而,吾騶、維經亦散去。清兵至順昌,搜龍槓,得士英、大鋮、國安於既降後有「請駕出關為內應疏」;追之,大鋮方遊山,投崖而死,仍戮屍。士英等四人駢斬延平城下,家眷百數口盡給賜兵丁。清兵過延平而東,獨陳謙之子某帥數騎追駕,欲為父報仇,及於贛州。時隆武帝將入廣,因停一日曝龍鳳衣;遂為所及,並擒曾后及朱繼祚、黃鳴俊。械至福州,隆武帝與曾后皆遇害。繼祚勒致仕,旋為亂兵所殺;鳴俊許授五品官,以老疾辭,免。禮部尚書曹學佺、通政使馬思理俱自縊死。別遣固山韓某、李成棟略興、泉、汀、漳等處;九月八日入泉州,德化知縣陳元青迎降,大學士蔣德璟絕食死。十五日,至汀州。十月十九日,入漳州。守道傳從龍、知府金麗澤降,皆仍舊職;不數日,鄉兵起義,被殺。

  初,清兵未至泉州,鄭芝豹先至,閉城門;大索餉,皆計鄉紳家財勒取。不應,皆即梟首,至縛親家母於庭;抵暮得數萬。又其火手五百將盡焚城中宮室;以餉未足,遲至明日。俄報固山兵將至,乃奔安平。芝龍保安平,軍容烜赫、戰艦齊備,砲聲不絕震天地。以前遣洪、黃之信未通,猶豫未敢迎師。又自恃先撤關兵,無一矢相加,有大功;而兩廣素屬部下,若招兩廣以自效,閩廣總督可得,猶南面王也。貝勒令泉紳郭必昌與芝龍最厚者招之;芝龍曰:『吾非不忠於清,恐以立王為罪耳』。會固山兵逼安平,芝龍怒曰:『既招吾,何相逼也』!貝勒聞,乃切責固山,令離安平三十里,勿駐軍。而遣內院二人持書至安平;書略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盡不勝天,則投明而事,乘時而建不世之功,此豪傑事也。若將軍不輔立,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總督」印以相待。吾所以欲將軍來見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大悅。其子弟皆勸芝龍入海:『魚不可脫於淵』;不願降。而芝龍田園偏閩、廣,秉政以來增置莊倉五百餘所;駑馬戀棧,遂進降表。過泉州,大張佈告,誇投誠之勳;猶持貝勒書招搖,得官者就議價。十一月十五日,至福州,朝見貝勒;握手甚歡,折箭為誓。遂命酒痛飲,飲三日。夜半,忽拔營起,遂挾之而北矣。從者五百人皆別營不得見,亦不許通家信;芝龍對面作家書數封,皆囑無忘清朝大恩語。而謂貝勒曰:『北上面君,乃龍本願。但子弟多不肖,今擁兵海上,倘有不測,奈何』?貝勒曰:『此與爾無與,亦非吾所慮也』。

  芝龍既行,鄭彩、鄭鴻逵、鄭成功皆率所部入海;張肯堂往舟山,依魯監國。芝豹獨奉母居安平。芝龍至京陛見,奉朝請。

  丁亥秋,鄭彩、鄭成功殺掠漳、泉諸郡,皆破之,汀、邵並亂;遂據建寧。戊子夏,清兵再入閩;破建寧,屠之,直抵泉州;鄭氏兵復遁入海。

  附記

  初,福建既陷,惟曾慶據平樂、劉中藻據福寧。己丑冬,清分兵攻之,慶既降,被殺;中藻勢窮、自縊。而延、漳、汀三州界連江右,延平所屬又處萬山中,乘清兵既回,復擁立德化王慈燁,取大田、復龍溪。十一月中,清復遣靖南王耿□□來攻;尚書羅南生出降,王被獲。

  癸巳,清兵克舟山;魯監國□□□張肯堂死之。

  已亥夏六月,鄭氏復率舟師大學北伐,人心震動。師次京口,進攻江寧;軍行不戒,為梁化鳳乘間襲殺,大敗而去,海氛遂靖。至庚戌,鄭氏有投誠之志。朝廷遣大學士吳□□、吏部侍郎蔡毓榮、學士明珠經理其事,遂命興化知府慕天顏往復臺灣,業有成局;而三藩不欲,事遂寢。又十餘年,三桂就滅,諸藩盡芟,至癸亥、甲子,鄭成功之子□□偕故明之後□□歸降。時天下大定,法網久寬,遂受之,而處之齊,魯之間;海波由是永息矣。

  隆武皇帝親答監國魯主御書

  王邇來無恙!謝來使齎到書啟、禮物,披閱再四,嘆王意之殷厚、媿朕躬之無似也。

  吾太祖夜不解甲、日不去戈,十四年而成一統洪業,封諸藩以周天下。仰窺聖意,一日千秋;或亦曰年谷歲豐、四海咸寧,天子萬年、本支百世而已。朕與姪王同分高廟,喪亂之後,存吾二人。但使稍明理道,何忍一線嫌疑,即是自亡高廟!若求無嫌無疑,惟各善體祖意。有唐蹀血,萬世唾焉;靖難云云,痛祖斯甚!使朕處之,蓋必有道;既見令人笑往,斷不令後人笑今。此實朕志,王勿氾觀也。

  朕性至淡,遇每違心。家難垂三十年,荷吾威宗,幸不墜祀。七載奉藩,日以圭紱為桎梏,辭爵雪父,蒙難八年。昨春寇變,初夏時鳳鎮牟文綬三請進營,願躬擁戴;朕志守節,以死自甘。今其人固在,不可欺也。聖安恩宥,溯流遇變;抵嘉興,擁勸頗眾,朕復以死自誓,出揭首奉潞王。臨安再覆,黃道周、鄭鴻逵翼戴於前,鄭芝龍、浙閩臣奉迎於後,朕猶出揭讓賢;如姪王者,亦在此「讓揭」之內。其時虜勢如傾、人心如沸,瑞、桂、惠王近枝既邈不可問,但有朱家一庶宗,能發憤而纘鴻名,使我祖祀不斷,朕實甘心北面;惜不見此!乃為文武所逼,以巢、由之身被堯、禹之服;一毫利此,則天地、祖宗誅之殛之,四方萬世誅之殛之!蓋朕雖才非光武,而志願頗效周文。秦、漢以後,帝制太濃,使篡弒接踵;傷哉此位,至苦至危!故祖制所以有「親王樂過天子」之教也。閏六月七日監國,二十七日登極,誓以身殉祖廟;御詔求助萬方,猶曰『始借大號以復舊疆,終必訪道而全高尚』。然今半年,名曰天子,依然長素布砲,宛一疇昔故我;所增者,三鼓批覽不休、黎明寒暑先起。見一好臣,如得性命;聞一警信,似痞埋胸。焦兵勞民、憂文悼武,多少傾不盡苦。朕年近知命,未耀前星;疲面癯形,或亦殉祖之實狀也。王以七月十七日監國於臺,八月十六日迎至於紹;朕方喜有分勞,而盧開歧視。日盼王之善音,如冀衣食寒暖。陳曜之回,詞愈於理,音得而未善也;今柯、曹二臣至,音善而猶未盡也。蓋「膝下」之稱,以父待予,是王之過厚;而猶曰啟、曰書,則似婉示朕不足纘鴻名而雪高廟也,朕實虛心自慚。

  焦勞六月,各路之師未至、江上寸土未復;親征遲緩,累吾姪王枕戈,臨戎忍痛,然亦非無自也。姪王雖值虜衝,然所當西興一帶數百里,稍易為力。朕自頒詔四方,雲、貴、兩廣、楚、豫、江、川奏賀畢至;虜寇交訌,錢糧一分末至。而數千里安危仰成於朕,致朕左支右吾。拮據六月,幸賴祖靈,闖逆授首於楚省、靖江底定於粵東,江右境土漸復、三吳臣民踵至。痛念□戰六月,杭虜猶抗、徽逆尚梗,師未奏功。是用今臘六月,朕已親自臨戎,直趨江干督戰;先衢暫住,俟王回音。或諸臣不信朕之坦懷,各恐失其佐命;王或不答,或再復以責備,朕一定怡然自咎。惟期奮力江干,贖朕無能之過。或又不爾,則實不敢舍溫、衢,自絕八閩咽喉;躬率兵將於建、撫,為上游瞻仰孝陵之計。王勉事武林,期與姪王共至金陵。以情不忍將秦比祖、以地不得不借成說,聊以自明。蓋如所謂「先入關者王」,當關舊京、不當關一杭。咸陽之定,原有成法;是諸臣之小誤當政,勿令義帝笑人。萬一姪王排紛紛之群議,不以列國自待,而負一統高皇;朕之處王止有一讓,王之處朕豈恁恝然!監國既奉欽命,何難一表明尊;此實高廟之靈,非朕福德所至!然存亡關頭,實在於此。朕有言曰:『今而後,斷與王以玉帛見,斷不與王以弓矢見』。王未帝則無不盡其挽、王稱尊則無不盡其讓;朕志決矣,願王首善為高廟計、次善為朕與王計也。

  總之,雖變遇萬籌,朕第有朴誠自待。信筆無文,惟貴達意。王雖自有其曆,朕曆亦不忍遍頒四方而獨遺王姪不贈也。朕心切盡,置用惟王!

  十一月二十日,冊封親、郡十王,令徽遼再續,功繼崇陽,以上答我高廟。王或不厭所聞,故於書尾併及。冬寒珍重,惟監國姪王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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