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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远去的楚吾尔

 悟玄道场 2012-06-03

远去的楚吾尔
        董雪丹     
       没到喀纳斯,便诱惑于它远离尘嚣的纯净的美丽,诱惑于它有关湖怪的神秘的传说;去年八月,我终于来到这个位于北疆阿尔泰深山密林中的世外桃源。随着时间的脚步,那泓深不可测的湖水不仅在空间上距我越来越远,在我的记忆中也变得渐行渐远。但有一种飘散在喀纳斯湖畔的声音,虽然在时空中渐渐远去,却在我的耳边常常弥漫,在我的心中时时萦绕。这是一种比传说更为神秘的声音,这种声音发自中国古代乐器“胡笳”的一种——楚吾尔——一种幽咽地低鸣了千年,被称为“中国音乐的活化石”的古乐。
       走近楚吾尔,是当时的心境使然。那是在喀纳斯的晚上,在图瓦人的小木屋前,导游说可以去参加盛大的篝火晚会,也可以随他去“家访”。当时我并不知道“家访”会遇到中国传统民间音乐的瑰宝——楚吾尔,遇到目前惟一能够演奏楚吾尔的68岁的叶尔德什老人,只是不想走近晚会的喧闹,只是想感受一下“桃源”人家的宁静生活。

       去“家访”的,加上导游只有四个人。当时虽是夏季,我穿着棉衣还是感到有一种浓浓的凉意。行走在这样远离家乡的夜晚,行走在这样的空阔中,行走在这样的晚风里,有一种在寂寞与孤独中行走,并在行走中体味寂寞与孤独的感觉。我极力排遣着人在旅途的凄清之感,却是怎样都无法驱散。
       走着走着,一幢木屋前一幅很大的图画映入眼帘,画上是一位穿着蓝色长袍,戴着黑色礼帽,闭着眼睛拿着一个长管状乐器在吹奏的老人。导游说,到了。这时,两位穿着长裙的女子迎了出来。我们脱了鞋,踏上红色的毯子走进屋子,坐在摆满了奶酪、酥油奶茶、马奶子酒等自制食品的小桌前。这时,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唱起了《敬酒歌》,大家端起酒碗,感受着她们的热情与好客。同来的一位男士与红衣女子共歌了一曲《敖包相会》之后,蓝衣女子介绍说:“‘楚吾尔’是蒙古语,是‘吹’的意思,用一种只在喀纳斯湖区生长的加拉特草制作而成。楚吾尔长60多公分,中间是空的,只有三个音孔,但能吹出五、六个音,吹奏时需要很大的肺活量,学起来很难,需要经过长期的训练。叶尔德什老人今年68岁,从13岁开始学习楚吾尔,是家族的第五代了。随着湖区一些老人的去世,现在能够自己制作楚吾尔,自己吹奏楚吾尔,并且自己创作楚吾尔曲谱的,也就他一个人了。对因为气候关系,平均寿命只有56岁的图瓦人来说,叶尔德什老人已是高寿了!为了不使这种古老的音乐失传,现在老人的二儿子正在学习。下面,由老人为大家表演他自己创作的曲子《奔腾的黑骏马》。”
       话音刚落,画中那位瘦削的老人走了进来,一身画中的装束。他面对着我们坐下,用暴着青筋的枯手缓缓拿起那个在他手中化作楚吾尔的草茎,轻轻置于上唇左侧,只见他双唇微微颤动,一种雄浑而低沉、绵长而悠远、沧桑而旷达的声音便在小屋中缭绕。那声音很神奇,牵引着人的想像,让思想驰骋于辽阔的草原之上。随着老人嘴唇的颤动,我感觉到一会儿是群马的奔腾,一会儿是蹄声远去的余音……
       神思飞扬间,蓝衣女子再次介绍说:“老人为大家演奏的第二支曲子是《美丽的喀纳斯湖》。”仿佛是水波的荡漾,曲声从老人手中的草茎中发出,在屋子里向四面八方漾开。这曲声把我的心牵扯得很远很远,望着木屋四壁上展示的野兽皮和捕猎工具,想到每个木屋里都悬挂的成吉思汗像,我不能不想到这个生活在喀纳斯湖周边,不到两千人的神秘民族——图瓦族。当成吉思汗西征的铁骑在滚滚烟尘中远去之后,驻留下来的兵将的后裔依山傍水,垒木为室,形成了这个把历史书写在植物茎杆上的民族。我想,以放牧为生,一直生活在深山湖泊旁的叶尔德什,他吹奏的楚吾尔应该是吹给湖水听的,吹给蓝天听的,吹给自己听的……不,也许还有林间的野兽、枝头的小鸟会驻足倾听。
       听着听着,我仿佛听出了曲中有一种留恋,也有一种幽怨。我在揣想,从面对自然到面对游客,从面对宁静到面对熙攘,老人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态?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初到此地的心情:站在喀纳斯湖边,方知水之纯、天之蓝、云之白,方知草之绿、花之艳、山之美。在我的心里,喀纳斯是藏在深闺的少女,那向她延伸的公路与丛生的宾馆是对她的侵犯,游人的慕名而来仿佛也是对她的一种亵渎。我甚至在想,那如织的行人会让她不堪重负吗?那如流的车辆会让她疲惫不堪吗?爱到极致的东西总让人珍爱到不知如何去爱,珍爱到不忍相见,我在内心对自己惊扰了她而深深抱歉,她原本就应该属于清幽,属于静谧,属于纯净呀!如果说面对喧嚣时,会让人生出“现代文明走得越近,自然却走得越远”的感叹;那么感受着楚吾尔的空灵时,则让人意会到这种古老的文化是这样地融于自然,不,它本就是一种天籁之音呀!那么,老人的儿子在学习楚吾尔的过程中,面对滚滚而来的商业大潮,还能找到那种清远宁静的心境吗?还能找到那种投入自然的感觉吗?当楚吾尔离自然越来越远时,是不是也离心灵越来越远?
       凝望老人,只见他双目紧闭,神情专注。此时此刻,老人神思是不是正与大自然同在?楚吾尔的声音仿佛化作喀纳斯湖上的一缕清风,吹皱了那池幽深的湖水。随着曲声,我仿佛又一次漫步湖畔,感受被绿色包围的惬意。湖水是一种撼人的绿:清清的、浅浅的、幽幽的、柔柔的,我竟找不出一个词能够准确地形容它;近处湖边的树是浅淡的、鲜嫩的绿;远处山上的树是深深的、幽远的绿……我在那份天然的绿中陶醉,不,我是在楚吾尔的奏鸣中陶醉,是在楚吾尔与自然的交融中陶醉。醉了,便不再有行走中的孤独与寂寞;醉了,便不再有人在旅途的凄清与悲凉;醉了,便觉得自己的灵魂随着曲声自由自在地飘摇;醉了,便觉得自己已化作湖中的一滴水、湖畔的一株草,化作空中的一朵云、山间的一缕风……
       遗憾的是,在梦中不管多么陶醉,都必须醒来,都必须面对现实的曲终人散,必须面对在时间里的渐行渐远。除了在心底深处珍藏,我别无选择。远去了,圣洁的喀纳斯!远去了,不知何日再能谋面的叶尔德什老人!远去了,诉说着一个民族悲欢情怀的楚吾尔!
                                                ( 200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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