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带您一起走[原创][推荐] 
曾经小猪 发表在 荷韵轻香|散文 华声论坛 http://bbs.voc.com.cn/forum-5-1.html
去到现场时候，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上百名村民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一个不足两米宽的生了锈的铁门围得水泄不通。好在有警察开道，我们挤进了屋子里。屋子还算宽敞，三室一厨，只是屋内摆设寒酸了些。屋子很整洁，想是有人精心收拾过。正屋的炕上，51岁的李秀梅和她婆婆两人并排平躺着，李秀梅的一只手紧紧抓着老人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抓着盖在身上的薄被，被子稍稍皱起，一个空了的敌敌畏农药瓶倒在她手边。很显然，是自杀。想必临死前是经历了一段痛苦挣扎吧。屋内的地桌上有一张纸条，用笔压着，上面的字迹并不美观，但很工整：房子如果谁能帮忙买了，还东村张家3000块钱，剩下的就算答谢帮忙的人了。
在地柜上寥寥几样摆设中，我一眼便看到了一盒“红豆杉”。那是用来治疗癌症的中草药。
我曾做过记者，凡事好奇心重，总是认为每一件反常事情背后都必定有巨大的隐情。而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
自杀的老人生前已瘫痪在床十几年，吃饭需要有人喂食，排便就在炕上解决，常常把粪便排在裤子里，都是儿媳妇李秀梅给洗干净。
听周围的邻居说，老人原本有两个儿子，长得都还不错，尤其是二儿子，特别勤劳。大约是十五年前，老人的大儿子因为赌博，被人骗了，输光了家里的积蓄不说，还欠了四十多万元外债。于是，他在亲戚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从亲戚手里借了一万多块钱，然后逃去了外地，再没了消息。
一家人四处打听，半年多时间，却始终没有老人大儿子哪怕一丁点消息。而追债的人也是频频上门讨债，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威胁恐吓。而被骗的亲戚说出的话最难听，讨债也最积极。李秀梅的公公一时火气攻心，病倒不过三日，就离世了。婆婆也随后没几天，得了中风。
李秀梅的丈夫咬着牙担下了所有债务，并向所有债主写下了保证书，承诺一定会还清所有债务。因为不少债主不信任，李秀梅的丈夫用自家的菜刀剁下了自己左手的小指发誓。这样，债主们才怯怯的各自回了家。
因为怕妻子跟着自己受苦，丈夫提出要跟李秀梅离婚，劝她改嫁个好人家。李秀梅狠狠的打了丈夫一个嘴巴，说就是死，也要死在这个家里。
此后，除了侍弄好自家的几垧旱田外，丈夫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到处打零工，甚至常常接手一些加工的活儿带回家里，一干就是到夜里一两点钟，然后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就又出门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李秀梅也不闲着，除了每天给瘫痪的婆婆擦屎擦尿、捶腿揉肩以外，屋前院后建了两栋大棚，种些反季蔬菜，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晚上的时候，就在家里帮工艺品厂编制些工艺品，每晚工作四五个小时。因为手法好，一晚上能赚二十多块钱。
李秀梅每年都会在自家院子里养一百多只鸭，但只在端午、中秋和春节时候，邻居才会看到李秀梅宰杀一只鸭子，然后捡好肉给婆婆和丈夫，自己多是吃些鸭排或者土豆。其它的鸭子就都卖了还债用。
有人去李秀梅家串门，曾亲眼见到正在婆婆身边吃饭的李秀梅突然好像发觉了什么，放下碗筷，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大半卷卫生纸，揭开盖在老人身上的被子，将老人的双腿扶起，泛黄的大便夹杂着浓浓的臭味直令人作呕。李秀梅仔细帮老人擦净，将卫生纸扔掉，就又一边吃着饭，一边笑着打趣老人。那场面让人感觉更像是一位母亲在照顾自己的新生儿。
就这样，一边照顾老人，一边努力挣钱还债。五年里，夫妻俩偿还了将近二十五万。这对于一对农村小夫妻来说，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天，丈夫下工回家，买了半斤猪肉，打算回家和妻子、母亲一起庆贺一番，毕竟还债的路终于有了盼头。然而，那一晚，李秀梅直等到天亮，也没能把丈夫盼回家。第二天，村里人跑来告诉她，她丈夫在回家路上，被车撞倒，轧得几乎看不出模样。
丈夫突然过世，肇事者不知去向，甚至不知道肇事的是谁。婆婆又瘫痪，且小脑萎缩日益严重，再加上还有十五万元的债要背负，这对于一个农村无业妇女来说，无疑是不可能跨越的坎儿。李秀梅的娘家人几次劝她改嫁，李秀梅为此与娘家人吵了很多次，最后娘家人一气之下，不再与她来往。
李秀梅读书不到三年，不懂得什么大的道理，但她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懂得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尽力去做到。她答应过死去的丈夫，会照顾好婆婆，会与丈夫一同肩负还债的担子。丈夫虽然没了，还债的担子还在，承诺还在。在为失去丈夫而难过了一个月后，李秀梅又踏上了她一个人的还债旅途。
婆婆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有时候清醒过来，还能很贴心的和李秀梅拉拉家常，说说心底话。但绝大多数时间里，婆婆都是处在糊涂状态，虽然说话不清楚，但还是可以隐约听出是在骂人，无端的骂李秀梅。即便如此，李秀梅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边悉心照料老人，一边侍弄大棚，做手工艺品。
去年初，李秀梅突然感觉胸口疼得厉害，差一点晕倒。那已经是第十几次胸口疼了，只是一次比一次疼得厉害。她托邻居帮忙照料老人，自己去了医院做检查，是肝癌。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当时的李秀梅在那一瞬间在想什么，或者是怎样的感受。只是后来她若无其事的回了家，把买了的药放好，便去给婆婆做饭了。
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李秀梅就那样带着病继续努力兑现她未完全兑现的承诺。
李秀梅也曾找过婆婆的弟弟，希望他们一家能帮忙照看老人。结果被婆婆的弟媳妇一盆凉水泼了出来。想着把老人送去敬老院，这样，如果哪天自己没了，婆婆也好有人照料。但没有哪一家敬老院肯收留这样的老人。
就这样，在李秀梅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一年多时间之后，她握着婆婆的手，与婆婆一同离开了人世。那时候，她家就只欠东村张家外债3000元了。
这该是怎样的一段历程啊！这是人生的一种灾难，也是心灵的一种劫数。我想，李秀梅必定是深感自己时日不多，又不想留下婆婆孤苦无依的在人世苦苦等待死亡，便最终选择了带婆婆一起离开。而就在她离开前，还不忘把最后一笔欠款偿还。
李秀梅这一生是来还债的。她终于还净了所有的债，虽然她杀害了自己的婆婆，但这样的杀害足以让所有人动容与致敬。李秀梅走了，她却留给了这世界一个巨大的精神宝藏以及一个深不见底的思考，所有人都逃不过。（作者：修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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