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中原（5）：天香丛中品国色
少时读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的《灌园叟晚逢仙女》，知道有牡丹被武则天从长安贬到洛阳之说，“洛阳牡丹冠天下”已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武则天的诗《腊日宣诏幸上苑》：“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是这故事的根据，这首诗确系武则天所作，被收录在《全唐诗》中。其实，此诗写于691年，已是武则天在洛阳建立“大周”的第二年，怎会有牡丹“贬于洛阳”之事？ 武则天写此诗也并非真要花开，而是借此事树其天子权威而已。宋代高承编撰的《事物纪原》中载：“武后诏游上苑，百花俱开，牡丹独迟，遂贬于洛阳。”只是一种杜撰，而明代的冯梦龙更把这一故事写得栩栩如生，使不少人把它当真。
经专家论证确定，洛阳邙山为我国野生牡丹最主要的发源地。“洛阳牡丹甲天下”，是由于洛阳气候温和。雨量适中，土地肥沃，加之历代园艺大师们巧植善种，培育出许多色，姿皆佳的珍品，使牡丹变异千种，名品日增，誉满于世。欧阳修在《洛阳牡丹图》诗中也道出了“洛阳牡丹甲天下”的原由：“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
自古洛阳人爱花成俗，北宋人邵雍的“洛阳人惯见奇葩，桃李开花未当花，须是牡丹花盛发，满城方始乐无涯”的名句，正是这种习俗的真实写照。如今，每年4月15日至25日，洛阳都要举办牡丹花会。选择在四月中旬到中原春游，其中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观赏洛阳的牡丹花会盛况。
4月里洛阳举办牡丹花会的地方不下十处，其他一些景点也有不少盛开的牡丹，此时的洛阳真可说是“随处见国色，满城飘天香”。选择到何处去观赏这花中之王？咨询在洛阳的朋友后，4 月7日上午9：00，来到邙山中沟西的《国家牡丹园》。自以为来得很早，进园一看，早有不少游人。被那些目不接暇的天香国色弄得眼花缭乱，立刻用相机不停地拍摄起来，沉醉在国色丛中。
洛阳牡丹始于隋，盛于唐，而“甲天下”于宋，至今已有
1500多年的历史。史书《海记》记载：“隋帝辟二百里为西苑，诏天下进花卉，易州进二十箱牡丹，有飞来红、一拂黄、延安黄......”据传隋炀帝见牡丹宛如美人，恨不得揽入怀中。 问花工：“此为何花？”答：“木芍药（当时牡丹名）。”隋炀帝怒曰：“俗！送给我就该姓隋，以后称之隋朝花！”所以牡丹又名隋朝花。
洛阳牡丹不仅以其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而美誉遐迩；以也其造化钟情，天下君临而总领群芳。洛阳也成为人们心目中牡丹之圣地。隋志·素问篇》中有“清明次五日，牡丹华”，以记载隋朝洛阳人赏牡丹花场面。
到了唐朝，作为陪都的洛阳，牡丹的种植更加广泛，洛阳牡丹品种更加丰富，并出现了从事牡丹专业人员。“洛人宋单父，善种牡丹，凡牡丹变异千种，红白斗色，人不能知其术。”当时牡丹至少有5种颜色：殷红、深紫、桃红、通白、黄色，同时出现了重瓣品种。五代十国的后唐庄宗(923-926)曾”在洛阳建临芳殿，殿前植牡丹千余本“，其规模不亚于长安唐宫。
唐人爱牡丹，流传下来众多吟咏牡丹的诗篇，从一些诗篇中可以看出当时观赏牡丹的盛况。刘禹锡的《赏牡丹》中写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静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酉阳杂俎》中记载：“穆宗皇帝殿前种千叶牡丹，花始开香气袭人，一朵千叶，大而且红。”牡丹便有了“国色天香”之美称。
《酉阳杂俎》中说：“兴唐寺有牡丹一窠，元和中着花一千二百朵，其色有正晕、倒晕、浅红、浅紫、紫白、白檀等，独无深红，又有花叶中无抹心者，重台花者，其花面七、八寸。”可见唐代的牡丹共不但有多种色彩，还出现了重瓣牡丹。
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等三首“清平调”就是歌咏几种不同颜色牡丹的。
公元960－1279年，牡丹的栽培中心，长安而转移到了洛阳，牡丹的品种更多，栽培技术更加系统、完善。并出现了一批理论专著，对牡丹的研究有了很大的提高。北宋时，洛阳牡丹规模为全国之冠。牡丹，“洛阳者，为天下第一也”。洛阳人对牡丹不呼其名，“直曰花。其宰谓天下真花独牡丹”。“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况为遨游。”可见，洛阳人养牡丹、赏牡丹已成为民风民俗。其时，牡丹的栽培技艺普遍提高，在播种繁殖的同时，用嫁接的方法固定变异，牡丹“不接则不佳”，使得新品种不断出现。当时，姚黄出自洛阳司马坡的姚氏家，魏花出自晋宰相魏仁溥家。北宋西京（洛阳）留守钱惟演赏之曰：“人谓牡丹花王，‘姚黄’真可谓王，而‘魏花’乃后也”。
这就是宋代被称为牡丹花王的“姚黄”。
司马光曾用诗将牡丹盛开时景象加以描写：“洛阳春日取繁荣，红绿丛中下万家，谁道群花如锦绣，人将锦绣学群花。”这些各色群花真如锦绣一般，其实，世间的锦绣倒是仿她们织成！
近代生物学先驱达尔文，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写的《动植物在家养情况下的变异》一书中说，牡丹在中国已经栽培了一千四百年。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推到一千四百年前，是公元五世纪，即南北朝初年，和中国牡丹的栽植历史大体相属。经过一千五百多年的培育，而今，洛阳牡丹的花色甚丰，有红、白、粉、黄、紫、蓝、绿、黑及复色等9大色系，五彩缤纷，万紫千红。品种的命名，或以姓氏，或以产地，或以花色，或以花形。以姓氏得名者如姚黄、魏紫、欧家碧；以产地得名者如洛阳春、潜溪绯、寿安红；以颜色取名者如鹤翎红、胭脂红。一些牡丹花，则冠以俊美的品名，如醉杨妃、玉天仙、二乔等。还有寓意深妙而又典雅的称呼，如璎珞宝珠、飞燕红妆、雪夫人、粉香奴等。每个品种差异分明，各具特色。
无论是什么颜色，什么品种的牡丹，都给人留下那种国色天香的韵味。这白牡丹正是“闺中莫妒新妆妇， 陌上面惭傅粉郎。昨夜月照深似水， 入门唯觉一庭香。”（唐·韦庄《白牡丹》）
宋·梅尧臣的《白牡丹》诗云：“白云堆里紫霞心，不与姚黄色斗新。闲伴春风有时歇，岂能长在玉阶阴。”其实，白牡丹的花心也多半为金黄色。
所以，这种白牡丹，取了“金玉良缘”这样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名字。
白牡丹不但有“色”还有香，这在花间辛勤采蜜的蜜蜂便是最好的明证。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诗人兼画家的王维在《红牡丹》一诗中，这样描绘着牡丹的国色。
白牡丹素雅，红牡丹艳丽，有的艳丽得使人顿生怜意。李白的《清平调》曰：“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官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红妆。”
我国自古以红为喜色、富贵色，中状元者所戴红花如此色，故此花被称为状元红。
白居易晚年在洛阳居住18年，与牡丹结下不解之缘，他有两首著名的咏牡丹的长诗：《牡丹》和《牡丹芳》。他在《牡丹芳》中这样吟咏牡丹的国色：“牡丹芳，牡丹芳，黄金蕊绽红玉房。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此花名为“晚玉霞”。
又云：“照地初开锦绣段，当风不结兰麝囊。仙人琪树白无色，王母桃花小不香。宿露轻盈泛紫艳，朝阳照耀生红光。红紫十色间深浅，向背万态随低昂。”
唐人皮日休在《牡丹》诗中说：“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比红色稍浅者为粉红，虽不及大红色者艳丽，但却更显妩媚。
宋·张至在《题姚氏三头牡丹》中说：“一抹胭脂匀作艳，千窠蜀锦合成团。”又说“好为太平图绝瑞，却愁难下彩毫端。”诗人认为这胭脂色的牡丹，美得来难以用笔描绘，这种粉红牡丹后世就取名为“胭脂图”。
紫色牡丹甚为名贵，宋人这样吟咏：“叶底风吹紫锦襄，宫炉应近更添香。试看沉色浓如泼，不愧逢君翰墨场。”
世界上花的颜色虽然很多，但黑色的花却十分稀少。这是由于黑色可以吸收各种频率的光波，黑色花在太阳光下升温快，花瓣组织容易受到灼伤，因此，黑花能自然保存下来的品种寥寥无几。人为地创造黑色品种的花十分困难，即使通过杂交，获得黑花的几率也极其微小。在万紫千红的花朵中，黑牡丹等花因为稀少而变得十分珍贵。
其实，世上没有纯粹的黑色牡丹，只要接近黑色了，就把它叫它“黑牡丹”。
黑牡丹花色紫黑，毫不鲜艳，其实也很好看。因为看惯了鲜艳明丽的花色，再看看黑牡丹，就对比出凝重深沉的韵味。据行家介绍：“赏花之诀窍，在于对比花色，区分品系，分析个性。”明·程先贞就有一首颂黑牡丹的诗：“春烟笼宝墨， 入夜看来难。 恐奏清平调， 杨妃砚滴干。”
古人不断培育牡丹的过程中，很注重牡丹花色的变化，北宋·文彦博写道：“姚黄左紫状元红，打剥栽培久用功。采折乍经徽雨后，缄封仍在小奁中。勤勤赏玩倾兰醑，漠漠馨香逐惠风。犹恐花心怀旧土，戴时频与望青嵩。”足见在培育各色牡丹过程的辛勤。北宋哲学家邵雍对牡丹颜色的变化的描述，非常富于哲理：“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期间更有王。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
一朵花上有几种颜色，煞是好看，真不愧“岛锦”之名。
这“岛锦”的花朵上，白、粉、红、黄、黑俱全，在绿叶的陪衬下，真美得令人叫绝！
唐·李商隐的《牡丹》写道：“绵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不知他那时可曾有“岛锦”？这诗简直就是为她们所作。
宋徽宗赵佶在《牡丹》诗前写道：“牡丹一本同干二花，其红深浅不同，名品实两种也，一曰叠罗红，一曰胜云红，艳丽尊荣，皆冠一时之妙……”，可见这“一本同干二花”的牡丹，早在宋时就有。这些不同色彩的牡丹开在一起，仿佛是在相互争奇斗艳。
宋徽宗在诗中这样歌颂：“异品殊葩共翠柯，嫩红拂拂醉金荷。春罗几叠敷丹陛，云缕重萦浴绛河。玉鉴和鸣鸾封午，宝枝连理锦成巣。东君造化胜前岁，吟绕清香故琢磨。”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李白《清平乐》）如今这富贵的牡丹，平常百姓也能欣赏到了，看见这些艳丽多彩的花，谁的脸上不会满带笑意？
写于 2011．7．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