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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笔书法教学絮语
江一舟
1、书法练习，关键的是练点画，而不是主要写结构。结构是体势的问题，而点画是笔法表现的问题。不同体势的字，重在学习笔法及其表现。这样就不存在什么斜画紧结，平画宽结；内擫、外拓；颜、欧、褚、石门、龙门、龙藏等不同体势的字不能同时学的问题了。当年柳曾符老师说：“写点画，先写势（笔势），势（笔势）成形（体势），只须因力求势（笔势），求手准，老师（指沈尹默）写字快的原因就在于此。”又说：“由于写结构，易近于描，笔势即不易充分发挥。”
2、笔法是精神的，是字的魂魄，体现的是点画起笔的入笔点、方向、方圆尖，行笔的发力点、中侧、长短、快慢、厚薄、粗细，收笔的出（驻）笔点、方向、藏露、方圆等等这一切的过程。笔法的不同表现体现不同的线质、不同的线形，呈现出不同的点画面目，风格即由此产生。因此，点画就好比是人的脸，而笔法正是人的心，所谓“相由心生”，此是矣。字法即结构，是字的体势，是字的肉身及其表现。字法结构要系统，同一流派、同一体系的，便于相互参照、融合，创作时才能做到体式的统一。字法所表现的是字的高、矮、胖、瘦、或是站、蹲、躺、亦或是斜靠等等体与势的东西。章法更像是人体的服饰，墨法则好比是人体的肤色、发色。
3、书法的日常练习，主要是临帖。不同字帖是笔法的不同表现生发出的点画排列组合。临帖其实就是练习各种不同线质线形的点画，熟悉它们各种经典的排列组合。字体的创作就是在一个固定的体式上，对不同点画排列组合的重新解构。所以说，临帖要求先专心一帖，先求得一个相对固定的体式，初步掌握笔法一种表现生发出的所有点画及其排列组合。然后要求广泛体系的临不同帖，掌握笔法不同表现的原理，熟练各种帖的不同点画及其排列组合，且努力做到活学活用，万万不能抄帖。
4、屋漏痕就是毛而润，壁坼路就是涩而畅。印印泥、锥画沙说的是不同线质的中锋，表现出的不同凹凸效果，一个是苍茫的，一个是爽利的。折釵股是什么？就是君子藏器，内劲深厚，绵而劲。鹅转颈呢？捻转笔毫的锋变过程，讲的是转笔的两种方法：内擫法、外拓法。通俗的说，就是逆时针转法、顺时针转法。
5、从笔法的角度看：“右军如龙”是捻转为主的转折法，“北海如象”是翻折为主的翻折法。李邕的过人之处是在古法“捻转用笔”与唐法“提按用笔”的夹缝中，杀出了一条“翻折用笔”的路子，令人肃然起敬。现如今有孙伯翔独创，继而由李松完善发展的“切翻用笔”，亦令人敬仰佩服，了不起。
6、写字如做人，最忌放不开，小家子气。先从大处入手，以求气势弘大，气象堂正，立骨格，去浮滑，再于清雅古朴处下功夫，去浊去俗乃为正路。
7、抄手：无法无体，随意涂抹。
写手：有形病法，描头画足。
书手：有法病形，功夫不够。
书者：有形有法，初具规模。
书家：法神已俱，活学活用。
名家：博学诸体，有所专长。
大家：诸体皆能，专长创新。
大师：前瞻独创，开宗立派。
8、法国文学家布封说：“风格就是整个的人。”其实风格形成的源头，关键在临帖。临帖的关键在取舍。取舍的关键在人。人的关键是学问与修养。为此，必须内外双修，打造完整自己。这才是我们说的传统与传承，这、才、是、文化。
9、内擫与外拓合起来说的是两个问题：一是字法的，一是笔法的。
10、何绍基说：“掘多井不如掘一井。”说的是，专攻一路，主攻一帖，以得其体。断不可真正是单学一帖，还须参以多种他帖的笔法表现面目，方能成其自己。孔子云：“思之思之，鬼神通之。”沈尹默说：“思之思之，鬼神助之。”读书临帖，万不可就字释字，差误千里。
11、笔法宜丰，用笔求精，结体勿怪，于平淡隐约中表现传统，视为高。笔法单一，用笔粗率，结体尚怪追奇，哗众取宠，此末流，不足贵。
12、创作时，招式表现要自然合理，不要为了显摆过于表现，搞得十八般武艺一齐上阵，象烂糊杂烩汤似的。
13、写字亦如打靶，心态宜稳，看得要准，功夫当下得狠，至于结果，可以期待。人生亦然。
14、书法的四层境界：（说个故事吧）一日，艮堂练字至夜深，恍惚间书案现一大洞，甚奇，探身而入，浑浑然入一高堂大屋，四壁皆历代法书，光灿灿极耀目。有一白发老人与一红衣小童席地面坐，相视而语。童问：“师傅，书法的四层境界，何如？”老人曰：“第一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何谓也？”“当年贫师还未得道时，常常练字至夜深，写颜是颜，写欧是欧，写什么是什么。此是矣。”“那第二层呢？”“贫师尤爱颜体，敬其为人。后来，苦练王羲之，可怎么写，总让人感觉是颜真卿写的王羲之，不似真的王羲之。这就是第二层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那再后来呢？”“再后来，我写着写着，再没有人说我是颜真卿写王羲之了，已经是我自己在写王羲之了。就像是欧阳询写兰亭，褚遂良写兰亭，各人似各人了。我也写出了我的兰亭。此为第三层：看山似山，不是山；看水似水，不是水。”童面喜于色，急言：“师傅，第四层我亦明矣。”“说说看？”“师傅现在就是：既不似颜，也不似王，不似任何一家了，写的全是师傅自己，但处处又是他们。”“然，第四层就是看山没有山，山在；看水没有水，水在。”哈哈哈。。。二人忽皆不见，惊，梦醒。
15、风格的形成关键在临帖，记忆的形成靠的是读字典。
16、写颜真卿把握的是气度，不必苛求于细节的描摹；写王羲之亦如写魏碑楷体，恰恰重在细节，体现的是趣味与变化。钟繇呢？要的是古人的那股子味道：古雅拙朴。
17、一幅作品的创作如同写文章，同样是起、承、转、合的过程。起得要稳，要沉静；承接得要顺畅，不突兀；转入高潮阶段要精彩；收尾就算是戛然而止，亦须自然合理。艺术中的表现没有必然，就算偶然，仍须自然。
18、一幅作品要有几个层次几个段落，算好呢？正文是篆书，落款用行草，一正一草，挺好；加上个小楷注释，算是三个层次了，丰富了，更好；再设计2、3个块面段落，岂不是好上加好？可是，这不能生搬硬套。颜真卿“麻姑仙坛记”洋洋洒洒一大篇，除了疑是段落的松紧及跳格，就一个层次，如何？堂正得很，好啊！试问：姑娘单纯，不好吗？娼妓复杂，好吗？反问：大丈夫沧桑，不好吗？书呆子执念，好吗？艺术不讲复杂单调，要的是合理，表现要自然，就是好。所以说，若是几种书体都写的神鬼莫测，那多几个层次固然好；若只是为形式而形式，纯粹是堆砌不入流的功夫，还是简单点好。
19、什么是书法？书法是以中国阴阳互补、刚柔调和的传统理念为灵魂，通过毛笔不同用笔表现的点画，形成汉字的不同排列组合，从而呈现出具有不同审美图式效果的造型艺术。为什么是点画，而不是线条呢？点画是由用笔的起、行、收三个过程来完成的，每个过程都有不同的表现形态。严格的说，线条只是笔画中的一个过程，对于起收笔的藏露、方圆、入笔点、出笔点、发力点及块面的表现，无法具体说明。概括不够完整，且不够全面。
20、什么是习气？习气就是对某种用笔手法、某种结字方法，乃至于某种结构章法，甚至是墨法等等方面的表现固化，从而形成了书写的惯性及思维的惯性，导致书写结壳。取巧的改变方法是改变纸张（常用毛边纸的改用宣纸、新闻纸，甚至牛皮纸）；改变毛笔（常用兼毫的改用狼毫或羊毫，短锋的改长锋）；改变用墨（常用浓墨的改用淡墨、宿墨亦或破墨）等等，通过外部条件的改变，试图打破惯常的图式，以达到一种不期而至的伪技术效果。我们说：若仅仅是这样，只是小聪明。真正智慧的做法是当我们发现自己有了某种惯性做法的时候，通过换帖临习（问什么时候换帖？这就是换帖的最佳时机。），从根本上改变用笔手法表现的惯性，从细节入手，从点画的起、行、收入手，找到不同的表现手法，从而达到对不同表现笔画的重新组合平衡。单单从这个纯粹技术的层面，所谓名家、大家、大师的区别就已经出来了。单单就这个层面，王羲之的高度就已经令人跪拜，仰视。齐玉新说：“其实书法就那么点事儿”。说白了，没有太多的玄妙。关键是“知易行难”。打一比方说，我们用50遍写习惯了颜体的塌肩折，形成了惯性、习气。道理很明白，得改啊。书写时也想来个欧体的提肩折，或魏碑的切刀折什么的，可是真正书写的时候，做、不、到（不能自然书写的做到）。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50遍提肩折的惯性，也没有50遍切刀折的惯性呀。说白了，不熟练，熟练了才能有惯性，才能形成自然书写。有人说，那我们做50遍，不就行了吗！关键是动作的惯性有了，我们要有思维的惯性，乃至于这种惯性与另一种惯性的自然转换，这需要把这个提肩折放到整个字，整行字，甚至整本帖里面练习，才能形成自然思维的情境。这时候，我们会感叹：这得有多大的工作量啊！所以说，王羲之练得“池水尽墨”，鹅池变墨池了。什么是绝顶高手？绝顶高手是自然书写的非惯性表现。非惯性是书写同一个笔画、字或段落时，有若干个惯性的表现手法及组合，最终形成了一个自然的非惯性的整体。所以说，没有量的积累，就没有质的飞跃。按作家刘震云的说法，“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大智慧，就像世界上本不存在才华这个词。重复的事情不停地做，你就是专家；做重复的事特别专注，你就是大家。”所以吗，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21、古人书论中所谓“惊沙坐飞、将奔未驰”，讲的都是字的势。何为势？我们组几个词就明白了，比如：临军对垒，势触即发；兵临城下，形势紧迫；权倾朝野，仗势欺人；洪水猛兽，来势汹汹。这里说的都是势。所谓“势来不可挡，势去不可抑”者，如刘翔备跑，蓄势待发，讲的是未发生而将要发生的状况。书法中讲笔势、体势，好的作品，譬如用笔、结字，总不是四平八稳，状如算子的，总有来势去势，点画与点画之间的或字与字之间的，引着这个势，御正于奇，御奇乃正，方为高手所为。所谓“书写性”，即御笔势而书。所以说好的字法，不光是单体的静态呈现，更是笔势的动态表现，合二为一，体势也，即体式加笔势。
22、初学书法者，总以为黑的才是字。其实，书法是个黑白的世界。就单个字来说，黑的点画就好比是房子的墙体，白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个空着的房间。一般来说，房间肯定是方整、通透、宽敞的好。所以，字内的空间处理最好也是这样，不能太零碎。就整幅作品来说，单个的字就是一栋栋房子，字距就是小街小巷，行距就是主干道，或者反之，亦然。穿插其中的印章就是路口红绿灯了。这个就是章法。就个人喜欢来说，既然有人喜欢条块分明的新城，那么就肯定有喜欢乱石铺街的老街窄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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