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公先前为公子时,已娶过二妻。初娶徐嬴早卒。再娶宋女逼姞,生一子一女,子名欢,女名伯姬。逼姞亦薨于蒲城。晋文公出亡时,子女俱幼,弃之于蒲,亦 是头须收留,寄养于蒲民遂氏之家,岁给粟帛无缺。一日,头须乘间言于晋文公。晋文公大惊道:“寡人以为死于兵刃久矣,今犹在乎?何不早言?”头须奏道:“臣闻‘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君周游列国,所至送女生育已繁。子女虽在,未卜君意如何?是以不敢遽言。”晋文公道:“汝若不言,寡人几负不慈之名!”即命 头须往蒲,厚赐遂氏,迎其子女以归,使怀嬴母之。遂立欢为太子,以伯姬赐与赵衰为妻,谓之赵姬。
赵姬闻叔隗之归,亦劝其夫赵衰,迎接季隗母子。赵衰辞 道:“蒙主公赐婚,不敢复念狄女也!”赵姬道:“此世俗薄德之语,非妾所愿闻也。妾虽贵,然季隗先配,且有子矣,岂可怜新而弃旧?”赵衰口虽唯唯,意犹未 决。赵姬乃入宫奏于晋文公道:“妾夫不迎季隗,欲以不贤之名遗妾,望父侯作主!”晋文公乃使人至狄,迎季隗母子以归。赵姬以内子之位让季隗,赵衰又言不 可。赵姬道:“彼长而妾幼,彼先而妾后;长幼先后之序,不可乱也。且闻子盾,年齿已长,而又有才,自当立为嫡子。妾居偏房,理所当然。若必不从,妾惟有退 居宫中!”赵衰不得已,以赵姬言奏于晋文公。晋文公道:“吾女能推让如此,虽周太任莫能过也!”太任乃周文王之母,当初怀文王之时,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 声,口不出傲言,甚有贤德。晋文公遂宣季隗母子入朝,立季隗为内子,立赵盾为嫡子。季隗亦固辞,晋文公喻以赵姬之意,季隗乃拜受谢恩而出。赵盾时年十七 岁,生得气宇轩昂,举动有则,通诗书,精射御,赵衰甚爱之,后赵姬生三子:赵同,赵括,赵婴,其才皆不及赵盾。史官叙赵姬之贤德,赞道:
阴性好闭,不嫉则妒,惑夫逞骄,篡嫡敢怒。
褒进申黜,服欢臼怖,理显势穷,误人自误。
贵而自残,高而自卑,同括下盾,隗压于姬。
谦谦令德,君子所师,重耳之女,赵衰之妻。
褒进申黜:指褒姒进位为后,申后被废。服欢臼怖:指伯服高兴,宜臼害怕。同括下盾:指赵同、赵括、赵婴地位才智都低于赵盾。隗压于姬:指季隗地位低于赵姬。
怀嬴
太子圉闻梁被灭,叹道:“秦灭我外家,是轻我也!”遂有 怨秦之意。及闻晋惠公有疾,思想道:“自己只身在秦,外无哀怜之交,内无腹心之援。万一君父遭遇不测,诸大夫更立他公子,我终身客死于秦,与草木何异?不 如逃归侍疾,以安国人之心。”乃夜与其妻怀嬴,枕席之间,说明其事:“我如今欲不逃归,晋国非我所有。欲逃归,又割舍不得夫妇之情。你可与我同归晋国,公 私两尽。”怀嬴泣下,答道:“子一国太子,乃拘辱于此,其欲归不亦宜乎?寡君使婢子侍巾栉,欲以固子之心。今从子而归,背弃君命,妾罪大矣。子自择便,勿 与妾言。妾不敢从,亦不敢泄子之语于他人。”
秦穆公乃使公孙枝通语于重耳。重耳与子圉有伯侄之分,怀嬴是重耳嫡亲的侄儿媳妇,重耳恐碍于伦理,欲辞不受。赵衰进道:“吾闻怀嬴貌美而多才,又是秦君与夫 人之所爱。不纳秦女,无以结秦欢。臣闻之:‘欲人爱己,必先爱人;欲人从己,必先从人。’无以结秦欢,而欲用秦之力,必不可得。请公子勿辞!”重耳道:“同姓为婚,尚且避让。况为子侄?”胥臣进道:“古之同姓,为同德也,非谓族也。昔黄帝、炎帝,俱少典之子。黄帝生于姬水,炎帝生于姜水。二帝异德,故黄帝 为姬姓,炎帝为姜姓。姬、姜之族,世为婚姻。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得姓者十四人,惟姬、己各有二人,同德故也。德同姓同,族虽远,婚姻不通。德异姓异,族虽 近,男女不避。尧为黄帝五代之孙,舜为黄帝八代之孙,而尧以女妻舜,舜未尝辞。古人婚姻之道若此。以德言,子圉之德,岂同公子?以亲言,秦女之亲,不比尧 女。况收其所弃,非夺其所欢,有何伤哉?”重耳复谋于狐偃道:“舅以为可否?”狐偃问道:“公子今求入,欲事子圉?还是欲代子圉?”重耳不应。狐偃道:“晋之统系,将在子圉。如欲事之,是为国母。如欲代之,则仇雠之妻,又何问焉?”重耳犹有惭色。赵衰道:“将夺其国,何有于妻?成大事而惜小节,后悔何 及?”重耳意乃决。公孙枝复命于秦穆公。重耳择吉布币,就公馆中成婚。怀嬴之貌,更美于齐姜,秦穆公又妙选宗女四名为媵,俱有颜色。重耳喜出望处,遂不知有道路之苦矣。史官有诗论怀嬴之事道:
一女如何有二天?况于伯侄分相悬。
只因要结秦欢好,不恤人言礼义愆。
母夫人嬴氏,乃秦穆公之女,昔日之怀嬴,今日之文嬴也, 因会葬亦在曲沃,已知三帅被擒之信,故意问晋襄公道:“闻我兵得胜,孟明视等俱被囚执,此社稷之福也。但不知已曾诛戮否?”晋襄公道:“尚未。”文嬴 道:“秦、晋世为婚姻,相与甚欢。孟明视等贪功起衅,妄动干戈,使两国恩变为怨。吾量秦君,必深恨此三人。我国杀之无益,不如纵之还秦,使其君自加诛戮, 以释二国之怨,岂不美哉?”晋襄公道:“三帅用事于秦,获而纵之,恐留祸患。”文嬴道:“‘兵败者死’,国有常刑。楚兵一败,得臣伏诛。岂秦国独无军法? 况当时晋惠公被执于秦,秦君且礼而归之,秦之有礼于我如此。区区败将,我若必欲行戮,显见我国无情也。”晋襄公初时不肯,闻说到放还晋惠公之事,悚然动 心。即时诏有司释三帅之囚,纵归秦国。
齐姜
公 子重耳溺爱齐姜,朝夕欢宴,不问外事。众豪杰伺候十日,尚不能见。魏犨怒道:“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留齐七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 吾等十日不能一见,似此如何能成大事?”狐偃道:“此非聚谈之处,诸君都随我来。”乃共出东门外里许,其地名桑阴。一望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色不至。赵 衰、狐毛、狐偃、胥臣、魏犨、颠颉、先轸、狐射姑、介子推共九位豪杰,打一圈儿席地而坐。赵衰道:“子犯计将安出?”狐偃道:“公子之行,在于我等。我等 商议停妥,预备行装,一等公子出来,只说邀他郊外打猎,出了齐城,大家一齐劫他上路便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国?”赵衰道:“宋方图霸,且其君好名之 人,何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适秦、楚,必有所遇。”狐偃道:“吾与宋司马公孙固有旧,且看如何?”众人商议许久方散。只说幽僻之处,无人知觉,却不道“若要人不闻,除非己莫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作。”刚好齐姜的婢妾十余人,正在树上采桑喂蚕。见众人环坐议事,停手而听,尽得其语,回宫时,如此恁般, 都述于齐姜知道。齐姜喝道:“哪有此话,不得乱言!”乃将此十余婢妾,幽于一室,至夜半尽杀之,以灭其口。又叫重耳起来,告之道:“从者将以公子更适他 国,有蚕妾闻其谋。吾恐泄漏其机,或有阻挡,今已除却矣。公子宜早定行计。”重耳道:“人生安乐,谁知其他。吾将老此,誓不他往。”齐姜道:“自公子出亡 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身辱。国人不悦,邻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公子也。公子此行,必得晋国,万勿迟疑!”重耳迷恋齐姜,犹不肯行。
次 早,赵衰、狐偃、胥臣、魏犨四人,立于宫门之外,传语“请公子郊外射猎!”重耳尚高卧未起,使宫人报道:“公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洗,不能往也。”齐姜闻 言,急使人单召狐偃入宫。齐姜屏去左右,问其来意。狐偃道:“公子向在狄国,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 他意。”齐姜微笑道:“此番出猎,非宋即秦、楚也?”狐偃大惊道:“一猎安得如此之远?”齐姜道:“汝等欲劫公子逃归,吾已尽知,不得讳也。吾夜来亦曾苦 劝公子,无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狐偃叩首道:“夫人割房闺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狐偃辞 出,与赵衰等说知其事。凡车马人众,鞭刀粮草之类,一一收拾完备,赵衰、狐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颠颉三人,将小车二乘,伏于宫门左右。专 等齐姜送信,即便行事。
是晚,齐姜置酒宫中,与重耳把盏。重耳道:“此酒为何而设?”齐姜道:“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以饯行。”重耳道:“人生如白驹过隙,苟可适志,何必他 求?”齐姜道:“纵欲怀安,非丈夫之事。从者乃忠谋,子必从之!”重耳勃然变色,搁杯不饮。齐姜道:“公子真不欲行乎?还是诳妾也?”重耳道:“吾不行。 谁诳汝!”齐姜带笑言道:“行者,公子之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为饯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愿与公子尽欢可乎?”重耳大喜,夫妇交杯,更使侍女歌舞进 觞。重耳已不胜饮,齐姜再四强之,不觉酪酊大醉,倒于席上。齐姜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重耳已醉,急引魏犨、颠颉二人入宫,和衾连席,抬出宫中。先 用重褥衬贴,安顿车上停当。狐偃拜辞齐姜,齐姜不觉泪流。有词为证: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穆姬
秦穆公夫人,乃晋世子申生之妹,是为穆夫人。自幼育于晋 献公次妃贾君之宫,甚有贤德。与夷吾有兄妹之谊。及闻公孙枝将纳夷吾于晋,遂为手书以嘱夷吾,言:“公子入为晋君,必厚视贾君。其群公子因乱出奔,皆无 罪。闻叶茂者本荣,必尽纳之,亦所以固我藩也。”夷吾恐失穆夫人之意,就以手书复之,一一如命。
穆夫人道:“上天降灾,使秦、晋两君,弃好即戎。晋君之获,亦婢子之羞也。若晋君朝入,则婢子朝死;夕入,则婢子夕死!今特使内侍以丧服迎君之师。若 赦晋侯,犹赦婢子,惟君裁之!”秦穆公大惊,问:“夫人在宫作何状?”内侍奏道:“夫人自闻晋君见获,便携太子服丧服,徒步出宫,至于后园崇台之上,立草 舍而居。台下俱积薪数十层,送餐的皆履薪上下。夫人又吩咐:‘只待晋君入城,便自杀于台上。纵火焚吾尸,以表兄妹之情。’”秦穆公叹道:“子桑劝我,勿杀 晋君。不然,几丧夫人之命!”于是使内侍去其丧服,以报穆夫人道:“寡人不日即归晋侯。”穆夫人方才回宫。内侍跪而问穆夫人道:“晋侯见利忘义,背吾君之 约,又负夫人之托,今日乃自取囚辱,夫人为何哀痛如此?”穆夫人道:“吾闻‘仁者虽怨不忘亲,虽怒不弃礼。’若晋侯遂死于秦,吾亦与有罪矣!”内侍无不诵 穆夫人之贤德。有诗为证:
夷吾背义陷秦囚,晋国山河一旦休。
夫人不行手足念,焉能脱厄复归侯。
秦穆公闻重耳来到,喜形于色,郊迎授馆,礼数极丰。穆夫 人亦敬爱重耳,而恨子圉,劝秦穆公以怀嬴妻重耳,结为姻好。秦穆公使夫人告于怀嬴。怀嬴道:“妾已失身公子圉,岂可再字?”穆夫人道:“子圉必不来矣!重 耳贤而多助,必得晋国。得晋国,必以汝为夫人,是秦、晋世为婚姻也。”怀嬴默然良久,道:“诚如此,妾何惜一身,不以成两国之好?”
杜氏
百里奚之妻杜氏,自从其夫出游,纺绩度日。后遇饥荒,不能存活,携其子趁食他乡。辗转流离,遂入秦国,以浣衣为活。其子名视,字孟明,日与乡人打猎角艺,不 肯营生。杜氏屡劝不听。等到百里奚相秦,杜氏闻其姓名,曾于车中望见,不敢相认。因相府求浣衣妇,杜氏自愿入府浣衣,勤于捣濯,深得府中人喜爱,然而未得 见百里奚之面。一日,百里奚坐于堂上,乐工在庑下作乐。杜氏向府中人道:“老妾颇知音律,愿引至庑下,一听其声。”府中人引杜氏至庑下,言于乐工,乐工问 其所习。杜氏道:“能琴亦能歌。”乐工乃以琴授之。杜氏援琴而鼓,其声凄怨。乐工俱倾耳静听,自谓不及。再使之歌,杜氏道:“老妾自流离至此,未尝发声。 愿言于相君,请得升堂而歌。”乐工禀知百里奚,百里奚命之立于堂左。杜氏低眉敛袖,扬声而歌。歌道: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舂黄米,炊扊扅。嗟乎!今日富贵忘我未?
百里奚,五羊皮!父梁肉,子啼饥,夫文绣,妻浣衣。嗟乎!今日富贵忘我未?
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乎!今日富贵忘我未?
百 里奚闻歌大惊,召杜氏至跟前询问,正其妻也。二人相持大恸。良久,百里奚问:“儿子何在?”杜氏道:“在村中射猎。”百里奚忙使人召之。是日,夫妻父子, 再得完聚。秦穆公闻百里奚妻儿俱到,赐以粟千钟,金帛一车。次日,百里奚率其子孟明视朝见谢恩。秦穆公亦拜孟明视为大夫。
祭氏
一日,郑厉公游于后圃,只有大夫雍纠相从。郑厉公见白云在天,飞鸟翔鸣,不觉凄然长叹。雍纠进道:“当此春景融和,百鸟莫不得意。主公贵为诸侯,似有不乐之 色,何也?”郑厉公道:“百鸟飞鸣自由,全不受制于人。寡人反不如那飞鸟,是以不乐。”雍纠问道:“主公所虑,莫非秉钧之人?”郑厉公默然不应。雍纠又 道:“吾闻‘君犹父也,臣犹子也。’子不能为父分忧,即为不孝;臣不能为君排难,即为不忠。倘若主公不以纠为不肖,有事相委,臣不敢不尽死力!”郑厉公屏去左右,对 雍纠道:“卿非足之爱婿乎?” 雍纠道:“婿则有之,爱则未也。祭氏与臣为婚,实出宋君所迫,非祭足本心。 足每言及旧君,犹有依恋之心,但畏宋不敢改图耳。”郑厉公道:“卿能杀足,吾以卿代之,但不知计将安出?”雍纠道:“今东郊被宋兵残破,民居未复。主公明 日命司徒修整房舍,却叫祭足携粟帛往彼安抚居民,臣当于东郊设飨,以鸩酒毒之。”郑厉公道:“寡人委命于卿,卿当仔细。”
雍纠归家,见其妻祭氏,不觉有惊慌之色。祭氏心疑,问道:“朝中今日发生何事?”雍纠道:“无有。”祭氏道:“妾未察其言,先观其色;今日朝中,必无无事之理。夫妇同体,事无大小,妾当与知。”雍纠道:“君欲使汝父往东郊安抚居民,至期,吾当设飨于彼,与汝父称寿,别无他事。”祭氏道:“子欲飨吾父,何必郊外?”雍纠道:“此乃君命,汝不必多问。”祭氏愈疑。乃以酒醉雍纠,乘其昏睡,假意问道:“君命汝杀祭足,汝忘否?”纠梦中糊涂应道:“此事如何敢忘!”早起, 祭氏对雍纠道:“子欲杀吾父,吾已尽知矣。” 雍纠道:“没有此事。”祭氏道:“昨夜子醉后自言,不必隐瞒。”雍纠道:“若有此事,你将如何?”祭氏道:“既嫁从夫,又有何说?”雍纠乃尽以其谋告于祭氏。祭氏道:“吾父恐行止未定。至期,吾当先一日归宁,怂恿其行。”雍纠道:“此事若成,吾代其位,于你亦有荣耀,千万小心为是。”
祭氏果然先一日回至娘家,问其母道:“父亲与丈夫二者孰亲?”其母道:“皆亲。”祭氏又问道:“二者亲情孰甚?”其母道:“父亲甚于丈夫。”祭氏道:“为 何?”其母道:“未嫁之女,丈夫未定而父亲已定;已嫁之女,有再嫁而无再生。丈夫配合于人,父亲配合于天;丈夫如何比得上父亲!”其母虽是无心之言,却点 醒了祭氏有心之听。遂双眼流泪道:“吾今日为了父亲,不能再顾丈夫矣!”遂以雍纠之谋,密告其母。其母大惊,转告于祭足。祭足道:“汝等勿言,临时吾自能 处分。”至期,祭足使心腹强鉏,带勇士十余人,暗藏利刃跟随。再命公子阏率家甲百余,郊外接应防变。祭足行至东郊,雍纠半路迎接,设飨甚丰。祭足道:“国 事奔走,礼之当然,何劳大飨。”雍纠道:“郊外春色可娱,聊具一酌以驱疲劳。”言毕,满斟大杯,跪于祭足之前,满脸笑容,口称百寿。祭足假意相谗,先将右 手握纠之臂,左手接杯浇地,火光迸起。祭足遂大喝道:“匹夫怎敢害我!”叱左右:“为我动手。”强鉏与众勇士一拥而上,擒雍纠缚而斩之,以其尸弃于周池。 郑厉公伏有甲士在于郊外,欲帮助雍纠做事。早被公子阏搜着,杀得七零八落。郑厉公闻之,大惊道:“祭足必不容吾!”乃出奔蔡国。正是:一心想当冲天鸟,谁 知又成出亡人。事后有人言及雍纠通知祭氏,以致祭足预作准备。郑厉公乃叹道:“国家大事,谋及妇人,不死何为!” 有诗为证:
都说男子本刚强,谋及妇人遂不藏。
雍纠碌碌难料此,致使事败与身亡。孟姜女
范杞梁之妻孟姜,来迎夫尸。齐庄公停车,使人吊之。孟姜对使者再拜道:“梁若有罪,敢辱君吊?若其无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郊非吊所,下妾敢辞!”齐庄公大惭 道:“寡人之过也!”乃为位于杞梁之家而吊焉。孟姜奉夫棺,将落葬于城外。乃露宿三日,抚棺大恸,涕泪俱尽,继之以血。齐城忽然崩陷数尺。由哀恸迫切,精诚之所感也。后世传秦人范杞梁差筑长城而死,其妻孟姜女送寒衣至城下,闻夫死痛哭,城为之崩。盖即齐将杞梁之事,而误传之耳。华周归齐,伤重,未几亦死。 其妻哀恸,倍于常人。按《孟子》称:“杞梁、华周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正谓此也。史臣有诗道:
忠勇千秋想杞梁,颓城悲恸亦非常。
至今齐国成风俗,寡妇哀哀学孟姜。
贾举称临淄人杞梁、华周之勇,齐庄公即使人召之。杞梁、 华周二人来见,齐庄公赐以一车,使之同乘,随军立功。华周退而不食,对杞梁道:“君之立‘五乘之宾’,以勇故也。君之召我二人,亦以勇故也。彼一人而五 乘,我二人而一乘,此非用我,乃辱我耳!何不辞之他往?”杞梁道:“吾家有老母,当禀命而行之。”杞梁归告其母。其母道:“若生而无义,死而无名,虽在‘五乘之宾’,人孰不笑汝!汝勉之,君命不可逃也。”杞梁以母之语述于华周。华周道:“妇人不忘君命,吾岂敢忘?”遂与杞梁共车,侍于齐庄公。
杞梁、华周自请为前队。齐庄公问道:“汝用甲乘几何?”杞梁道:“臣等二人,只身谒君,亦愿只身前往。君所赐一车,已足吾乘矣。”齐庄公欲试其勇,笑而许之。二人临行道:“若更得一人,可当一队矣。”有小卒挺 身出道:“小人愿随二位将军一行,不知肯提挈否?”华周道:“汝何姓名?”小卒答道:“某乃本国人隰侯重。慕二位将军义勇,是以乐从。”杞 梁、华周瞋目大呼道:“我二人,乃齐将也,谁敢与我决斗?”黎比公吃了一惊,察其单车无继,使甲士重重围之。杞梁、华周对隰侯重道:“汝为我击鼓勿休!”乃各挺长戟,跳下车来,左右冲突,遇者辄死。三百甲士,被杀伤了一半。黎比公道:“寡人已知二将军之勇矣!不须死战,愿分莒国与将军共之!”杞梁大声答 道:“去国归敌,非忠也;受命而弃,非信也。深入多杀者,为将之事,若莒国之利,非臣所知!”言毕,奋戟复战。黎比公不能挡,大败而走。齐庄公大队已到, 闻知二将独战得胜,使人召之还,道:“寡人已知二将军之勇矣!不必更战,愿分齐国,与将军共之!”二人同声答道:“君立‘五乘之宾’,而吾不与焉,是轻视吾勇也。又以利啖我,是污吾行也。深入多杀者,为将之事,若齐国之利,非臣所知!”乃揖去使者,弃车步行,直逼且于门。那里路狭如隧,莒人因势筑塞,故称 之为且于门。
黎比公令人于狭道掘沟炙炭,炭火腾焰,不能进步。隰侯重道:“吾闻古之士,能立名于后世者,惟捐生也。吾能使子逾沟。”乃仗盾自伏于炭上,令二将乘之而 进。杞梁、华周既逾沟,回顾隰侯重,已焦灼矣。乃向之而号。杞梁收泪,华周哭犹未止。杞梁道:“汝畏死也?何哭之久也?”华周道:“我岂怕死者哉?此人之 勇,与我同也,乃能先我而死,是以哀之!”黎比公见二将已越火沟,急召善射者百人,伏于门之左右,待其近前,即攒射之。杞梁、华周直前夺门,百矢俱发,二 将冒矢突战,复杀二十七人。守城军士,环立城上,皆注矢下射。杞梁重伤先死。华周身中数十箭,力尽被执。气犹未绝,黎比公载归城中。有诗为证:
争羡赳赳五乘宾,形如熊虎力千钧。
谁知陷阵捐躯者,却是单车殉义人!
晏蛾儿
齐桓公伏于床上,起身不得。呼唤左右,不听得一人答应。光着两眼,呆呆而看。忽听“扑蹋”一声,似有人自上而坠下,须臾那人推窗入来。齐桓公睁目视之,乃贱 妾晏蛾儿也。齐桓公道:“我腹中觉饿,正思粥饮,为我取之!”晏蛾儿答道:“无处觅粥饮。”齐桓公道:“得热水亦可救渴。”晏蛾儿答道:“热水亦不可得。”齐桓公惊问道:“是何缘故?”晏蛾儿答道:“易牙与竖刁作乱,守禁宫门,筑起三丈高墙,隔绝内外,不许人通,饮食从何处而来?”齐桓公道:“汝如何得至 于此?”晏蛾儿答道:“妾曾受主公一幸之恩,是以不顾性命,逾墙而至,欲以视君之暝。”齐桓公道:“太子昭何在?”晏蛾儿答道:“被二人阻挡在外,不得入 宫。”齐桓公叹道:“仲父不亦圣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寡人不明,宜有今日。”乃奋气大呼道:“天乎,天乎!小白乃如此终乎?”连叫数声,吐血数口。对 晏蛾儿道:“我有宠妾六人,子十余人,无一人在目前。单只你一人送终,深愧平日未曾厚汝。”晏蛾儿答道:“主公请自保重。万一不幸,妾情愿以死送君!”齐 桓公叹道:“我死若无知则已,若有知,何面目见仲父于地下?”乃以衣袂自掩其面,连叹数声而绝。计齐桓公即位于公元前685年,周庄王十二年之夏五月,死于公元前643年,周襄王九年之冬十月,在位共四十三年,寿七十三岁。后人谓齐桓公贵而下贱,拔宁戚于村牧;宽而置怨,纳管仲于俘囚。不念旧恶,知人善任,正而不谲,以德绥服,故能不动兵车,列国影从,仗义尊王,免民水火。实五霸之首也。潜渊先生有诗单赞齐桓公好处:
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
南征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
立卫存邢仁德著,定储明禁义声扬。
正而不谲《春秋》许,五霸之中业最强。
后人有诗道 :
虽说春秋无义战,善于此者有齐桓。
扶倾济弱尊王室,免使民生涂炭间。
髯仙又有一绝,叹齐桓公一生英雄,到头没些结果。诗道:
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西抑雄无敌。
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
晏 蛾儿见齐桓公命绝,痛哭一场。欲待叫唤外人,无奈墙高声不得达。欲待逾墙而出,无奈墙内没有衬脚之物。左思右想,叹口气道:“吾曾有言:‘以死送君’。若 殡殓之事,非妇人所知也!”乃解衣以覆齐桓公之尸,复肩负窗槅二扇以盖之,权当掩覆之意。向床下叩头道:“君魂且勿远去,待妾相随!”遂以头触柱,脑裂而 死。贤哉此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