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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那梦在灯火阑珊处
这个冬季阴雨绵绵，久违了窗外的迟迟日，更是慵懒了一身筋骨。眼见着春风绿了江南岸，燕子飞回于堂前衔泥筑窝，它的勤快反衬我的懒惰，甚是汗颜。不敢再理直气壮地懈怠下去，遂挽起衣袖清理我的宅子，第一站便是书房。 一直酷爱读书，敬羡仰慕知识的富翁，不愿自己穷得只剩下铜板，卧室简陋无所谓，但书架必须琳琅。一书在手，墨香萦绕，神思在字里行间遨游的趣味，但凡爱书者无不意会，心照不宣。正所谓“爱屋及乌”，因了喜欢，整理书籍这项工程也变得别有情致起来——把契柯夫安排到鲁迅身边，让吴承恩认识小仲马，愿《红楼梦》告别《百年孤独》，使《高老头》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正乐在其中的时候，一页泛黄的纸张飘落下来——它应该是栖身于某部名著中，因我的惊扰而露面。轻轻拾起细看，上面的字娟秀小巧，用蓝色的圆珠笔写就，或许是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有些模糊，隐隐泛出一圈淡墨轮廓，但我对它并不陌生，因为它出自我手，于二十岁那年。 少女情怀总是诗。若说十六七岁是花季，十八九岁是雨季，那么双十年华便是梦季了。青葱岁月，风雨飘摇中的苦辣酸甜还未遍尝，犹自停靠在亲人的关爱里编织着梦，用文字承载心中的揣想，关于理想，关于知己，关于爱情—— 大大的一个“梦”字，卧在纸张上端的正中，用粗粗的美工笔描了又描，起承转合处锋芒小露，有点铁画银钩的意味，还颇费心思地添上碎花点缀，以示美观。正文极其简单，只有三句，言简意赅，而意无穷。 隔行，空两格，第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絮语：这是李商隐的《无题》中的名句，原本抒发对所爱之人思恋不尽、至死方休的缠绵，后来借以表示对自己所热爱事业的执著追求以及为之献身的精神。我的家庭并不富裕，母亲早逝，父亲是个乡村教师，为了养家糊口，他在教书育人的空暇打煤球，卖给附近的居民赚点蝇头小利……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俩拉扯大，其中的辛酸数也数不清。当时国家对师范的正取生予以经济资助，每个月都下发奖学金、助学金以及生活补贴，毕业后还分配工作，这些政策对农家来说无疑有着天大的诱惑。所以中考填志愿时，尽管师范录取分数线要比重点高中高出一大截，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师范”二字，一是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二是父亲的榜样力量。三年过后，当别人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里接受高等教育的时候，我已经执起教鞭，对我的学生们开始传经授业解惑。从教两年有余，深深爱上了这行，没有什么比看着纯真可爱的孩子们在自己的引导下进步更让人欣慰的了。所以，我愿是春蚕，吐尽最后一根丝，我愿是蜡炬，流尽最后一滴泪，“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对我而言不是空口号，而是脚踏实地做自己，做好自己，梦想着岁月荏苒，当我头顶千山暮雪，脸刻万瓣菊花的时候，桃李树下，笑容仍然可以那么优雅而轻浅。】 隔行，空两格，第二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絮语：我有一个好姐妹叫做清芬，“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名如其人，她的清新雅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我们的同窗缘、知己份从小学一直延续到了中专，毕业之后又成了同事，一路的结伴前行，我们见证了彼此所有的成长，参与了彼此所有的故事。粉红的快乐，淡蓝的忧郁，浅灰的遗憾，明黄的期待……青春的调色板上五彩斑斓，我们一笔一画地涂抹着属于彼此的回忆，那么认真，那么诚挚。我本以为我们的美好时光是无限的，将来，将来的将来，我们还是会在一起，惟独忘了那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仅此一句，引来惆怅无数。命运的手只是小小地颤了一颤，一切就都改变了，无以抗拒。她的弟弟在一次意外中出了车祸，生活不能自理，肇事者逃逸，无处觅踪迹。父母急得一夜白了头，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清芬一个人的肩上，以她当教师的微薄工资，是断难挑起这个家的。无奈之下只好辞职南下，到大城市里打工。临走的前晚，我在她的小房间里泣不成声，她的眼里也泪光闪闪，她语气坚定地对我说：“娟，我不会死打工的，我要一边积累经验一边攒钱，将来回来开店办厂，我就不信，闯不出自己的天地来！”……火车缓缓启动，越来越快，带走了她，也带走了我的思念。总相信，有一种感情，它不因地域时空的转变而转变，纵天各一方，依然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隔行，空两格，第三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絮语：邂逅一句好诗，犹如在春之暮野，邂逅一个人，眼波流转，微笑蔓延，怦然心动。遇上他，我心田里的荒芜被春风犁遍，清晰地听到了心底花开的声音。是的，我确定，我爱他。爱了，人海茫茫他是翘楚，我流连的目光只追随一个人的身影，缱绻成风景，因他的喜而喜，因他的悲而悲。各国语言的“我爱你”发音语法不尽相同，而唯有中文才最是深沉缱绻，美到极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阅尽千古誓言，才觉得，一个男子能够给予女子最深情的爱其实很简单——相濡以沫，共对斜阳。爱，不必天崩地裂，只要执手偕老，即便粗茶淡饭，亦是幸绵长，福无边。】 一纸素笺，寥寥数语，轻轻开启记忆之门，那些尘封的往事渐次浮现，恍若黑白电影的重新回放，一幕幕倏然惊现，鲜活如昨。十年的沧桑隔开了时光，却隔不断前尘—— 二十岁时，我热爱我的工作，三十岁，我依然热爱我的工作，这个梦，我圆得从容； 二十岁时，我珍惜我的朋友，三十岁，我依然珍惜我的朋友，这个梦，我圆得坦然； 二十岁时，我坚定我的爱情，三十岁，我依然坚定我的爱情，这个梦，我圆得欢喜。 不禁感叹，十载悠悠岁月，终载不走许多梦。其实想想，人生如梦，我们兜兜转转，无不是在造梦，而时光在生命中沉淀下的每一抹痕迹，就是我们圆梦的过程。 “喂，都一个早上了，还没整理好啊！大宝贝肚子饿了，该做饭啦！”一声轻唤把我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我抬起头，对上的是熟悉的眉眼，那人正倚着门框朝我微笑，七分促狭，三分宠溺。 “好，就来就来。”口里应着，随手抽出鲁迅的《朝花夕拾》，把手上的这张纸夹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的第二层，便跟了他离开了书房，走到门口，转身回眸我井然有序的书房，心头跳出一句—— 蓦然回首，那梦，却在灯火阑珊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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