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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在城市中的庭院 詹姗

 点雪 2012-06-13

消逝在城市中的庭院

自从父母相继去世,我就怯于回娘家,怕见厅堂中那把老旧的藤椅,怕见桌上的笔墨纸砚,怕看堂前阶下那熟稔的一花一木,怕触到人去楼空钩起伤痛的回忆。失去父母的女儿,虽然生活在复杂的世界里,却丧失了可依靠的背景,成了一朵无根的浮萍,在灵魂深处,她已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虽说哥嫂的家也是娘家,但此娘家非彼娘家,虽然兄弟富有爱心,嫂子也很善良,但终归不同父母,他们,只是手足。

城市改造的跫音杂沓而来,娘家的庭院也不能幸免。我虽支持旧城改造,却没有足够勇气,坦然面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院落被推土机无情的巨螯夷为地平。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不敢去想,更别说视探。我企图用逃避来抵御残酷的现实。心想的苦了,就该有个了结。当我忐忑不按地走进出出入入二十几年的熟悉又陌生的小巷,张望一家家熟悉的门楣,招呼着一张张老去的熟稔的脸孔,蓦然发现,一年多的逃避没有让我的心坚挺起来,反而更加怯弱无助。天空有暖阳高照,我的手脚却冰冷冰冷。

走完逼仄的小巷,巷子尽头就应该是娘家的后门。可是,娘家的老屋说没了就没了。古朴典雅的庭院不见了,一年四季飘着花香的花园不见了,溢满墨香的书房,挂着字画的客厅全消失了,只留下一抔黄土,一堆凌乱的废椽,以及几段断墙颓垣,三棵尚未伐去的树木在院子里寂寂地站着。娘家已被无情的肢解,被寸磔,被一片片的鳞批。站在废墟上,犹如一个孤儿被人遗弃在无边的旷野中,孤独无助和荒凉从头顶直麻到四肢、到十指。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枝桠和叶片唼谍着,像在对我说:你终于回来了,再不来就永远看不到我们了。太阳躲到云层后,忧郁的发不出光和热。

摇摇晃晃,我踏上五级台阶,目光寻找过往故事的痕迹。

天井里原来青香四溢的花草,有些被人搬走了,留下的还在努力绽放清香,曾经种着荷花的石臼孤零零地蹲在角落,客厅那堵父亲用来挂画的墙,那挂过墨荷的墙,挂过上百幅老鹰图的墙,挂过百雁图的墙,如今成了脚下的一丘毫无生气的废墟。

厨房靠墙的那扇麦色木门,是父亲亲手做的。父亲用他拿笔杆子的手,用一天的工夫做了这扇粗糙但结实的门。父亲将做好的门安装上,一边试着门扇开关的灵敏度,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下好了,你母亲早起做饭就不会着凉不会挨冻了。

煤炉旁躺着一只菜篮子,藤条编织的。母亲每天上班前总要提着它去市场采购。菜篮子里除了蔬菜瓜果小鱼小虾外,通常还会有半斤或几两上等的鱼或肉,那是母亲为体弱多病的父亲单独买的。母亲自己舍不得吃也不让我们伸箸。我不知道母亲这辈子提坏了多少只菜蓝,只知道我们在母亲不断更新的菜蓝子中长大。眼前这只蜷缩在地上的菜篮子,是母亲提过的最后一只菜篮。从蒙着厚厚的尘土中依稀可见厚重的桐油色彩。那年月,家家户户经济都不宽绰,置办家具和日常用品不象今天那么容易。母亲总是在每年秋季时,买上一斤桐油,找一个休息日,把家里所有的木质家具洗刷一遍,风干,再认认真真的刷一趟桐油。年复一年,家里的桌子、椅子、水桶、菜篮子,木质的、藤编的,越涂越厚重,越厚重越结实,当然,越结实耐用也越笨拙。如今,篮子上厚厚的灰尘模糊了老去的岁月,却模糊不了心头的记忆。流着泪,我拾起母亲的菜蓝,挂于父亲做的门扇扶手处,为他们留下一张照片。

厨房外的那棵柿树粗壮了许多。树木不知世事变迁的愁苦,又正值春季,枝桠上布满了嫩黄的新叶,树下杂草丛生。母亲在的时候,树下是绝不让长草的。小时侯,柿树开花的时节,我总爱在树下,捡一朵朵状如酒盅,白中透着淡黄的花儿,把花口对着额头轻轻一碰,“啪”的一声脆响,一串无忧无虑的笑声就回荡在庭院上空,这样的游戏把额头碰红了也不过瘾。剩下的用线一朵朵的穿起,挂在脖子上,是一挂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项链。那时候,竟一气挂上好几串,跑去向母亲炫耀,讨母亲的一声称赞。如今,纵有万贯银元也难买儿时脖上的一挂项链了。

也还记得,小时候穿着印着美丽花样的木屐,为了吃上奶奶买的零食去追赶兄弟姐妹,不顾一切达、达、达的奔跑,结果是零食没吃上,一个趔趄,把脚骨摔成两段。为了我受伤,那些漂亮的木屐被母亲统统扔进灶间,一把火给烧掉了。那么好看的小木屐啊,真可惜。

埕的右边有一口水井,滋润过三代人,也润泽过小巷许多户人家。在不知自来水为何物的年代,每逢大旱枯水季节,巷内巷外的人会半夜三更穿堂入舍来挑水。为了方便挑水的人,那段时间,我们家的大门是不关的。母亲无法早起,善良的邻里就为我们打好满满的一挑水置于檐下。

临行前,掬一捧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井水,和着泪水慢慢的咽下。水还是那么甘洌,注视着桶内摇晃的井水,我仿佛看到母亲款款地向我走来。母亲还是那样慈祥,容颜还是那样年轻,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一副清高不屑与俗子交往的模样。哽咽的叫一声:母亲!泪水滴落在水中,母亲的影子不见了,我看到的是自己的面容。井栏上的水一滴滴地落回井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那是母亲在呼唤女儿回归么?

斜阳余辉,回望堂前阶下,几茎青草在凉风中瑟瑟发抖,那一汪井水无语望苍天。别了!娘家的庭院!那雨天的墨荷,木屐声里的长巷,笑声四溅的井栏,龙眼树上的冷月。此番离去,这一切都只剩下一张张将慢慢泛黄的照片凝成一帘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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