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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西医生的中医跟诊日记

 清茶清清 2012-06-14

四月二十九日,小雨。

经过二十小时的火车,从浙江终于到湖北十堰了。

十堰市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发展为县级市,再升级为地级市,可见其不一般。

这个地方是神州的腹地,东南西北的要冲。丹江口水库在这,武当山也在这里,让人浮想联翩。

拖着行李,沿着创涛、培杰他们所走过的路线,直接就到了二堰小学,再往前走就是二堰桥,在桥边就看到任之堂大药房了。

旁边是车行天下,汽车美容的,而传说中的任之堂主人,就在这里医行天下。

当我迫不及待走进药房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多,病人还是满满的。

中间那位正在双手切脉的,大概就是堂主了。他时而断病人疾患,交待医嘱,时而念方药。看他忙,我就在旁边的凳子上先坐会。

这大药房中太极鱼格外显眼,让人顿生神圣敬畏感。

旁边抄方的小伙子,还穿着大毛衣,他们是春夏养阳吗?

十二点半过后,病人终于看完了。

我急忙上前说明来由。

老师问:“你是学中医专业的吗?”

“不是的,我是搞西医临床的,只是对中医感兴趣,自学了几本。”

老师又问:“这次来,你想学什么?”

“能有收获就行了。”

老师随后问一下,说:“那你讲一下麻黄汤的组成吧!”

我说:“麻黄、桂枝、白芍、甘草。”

事后,才惭愧啊!不是白芍,而是杏仁。

老师说:“大厦要稳固,基础很重要,先过来认识一下大家。”

有骨骼精奇的王蒋,风风火火的周师傅,巾帼不让的吉铃,精干的创涛,厚实的培杰。

老师说:“你既然是搞康复的,就利用这短暂的一周,看看这拍打,学学原始点按摩这些手法吧,可以跟跟创涛,想到药房抓药识药,就去跟周师傅。”

中午,我就到桥对面的车厢宾馆,先安顿下来,宾馆老板娘,虽入中年,仍肌肤细腻,保养有方。且为人和颜悦色,很是亲切,令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为何老板娘保养得那么好?

后来,听创涛、培杰他们说,老板娘吃饭时细嚼慢咽的,他们说见过很多人吃饭,都很少见过像老板娘那么细致有耐心的。

细嚼慢咽者,多皮肤细嫩。

狼吞虎咽者,多皮肤粗糙。

好!又学到一招,美容不用花本钱的!

没想到,宾馆也这么多人,都快爆满了,原来绝大多数外地来看病的病人,都住在这里。

这边跟任之堂只是一桥之隔,隔江相望。

下午三点,老师去爬山,带了一群病人,好不壮观。我暗自庆幸,一来就赶上了上山采药的机会。

大家坐二十九路公交车,直接到达牛头山脚下的滟湖公园。

老师在四方山采有穿破石作为“竹杖”,他穿着一双布鞋,衣着朴素,爬起山来,如履平地,真是:

“竹杖草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山上刚下过雨,草木青翠,钟灵毓秀,药草飘香。一路上,老师所过之处,学生和病人们想要了解的药草,老师信口指点。

有祛风通络的威灵仙,长得轻灵飘逸;有两边长刺的两面针,骨感多姿。

还有花开得像紫葡萄那样的葛花,更有那见血止血且疗虚损的仙鹤草,迎风招展,如鹤舞九天。

山风拂面,令人清爽无比,大家都期待着去看穿破石……

当天晚上,就一起围桌夜话,药房又多了一个超凡脱俗,气质不凡的华姐,据说她善舞。

这时,正是大家学习交流的好机会。

我赶忙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问老师少年白发是怎么回事?我两个兄弟都少年白头发,甚至以前我头发也白过,后来靠吃中药吃好了,所以对中医深信不疑。

老师说:“白头发,病因不同,治法不同。有思虑过度,劳伤心脾引起的,就是想太多了,这种病人,要少想事儿。有房劳过度、手淫砍伐太过引起的,这种病人节淫欲胜于服药......”

老师发现我搓药丸的手心出了很多汗,便叫我先别做药丸,以免病人像乌鸡国王吃孙悟空身上搓揉下来的灵丹妙药。

老师说我心太急了,太紧张了。

确实,这汗证一直与我相伴,我容易出汗,该怎么办呢?

老师说:“手心为劳宫穴所在,汗为心之液,你是心包经有热,加上小肠经不通,所以吃饭要清淡些,心要放宽些。”

怎么放宽呢?

老师就拿了本《清静经》给我,说:“既然来了这里,就要有收获而归,花点时间,把这几百字的《清静经》背背吧,背后能心肾相交,对你身体有好处。”

然后又谈到汗证的治疗,有好多方法,比如用枯矾打粉外洗也有效,特别是足底出汗。

老师还说了一组药对,牡蛎加灯芯草,专治疗心经发热,汗水上泛外冒的。

老师说:“灯芯草清心热,牡蛎把上泛外冒的汗水往下收。”

像不到中医可以这么形象地解释这些药对,出自老师的口,进入我们的耳朵,一下子就难以忘记了。

四月三十日,阴转晴。

早上赶过去时,八点多,发现老师已看了四五个病人。

病人有的在里面坐着等,有的在外面站着聊天,秩序井然。

我就上去跟病人聊起来,这些病人来自四面八方,有青岛、上海,也有广东、福建,还有四川、广西,有的一家四口过来,有的是小两口一起过来。他们还问跟诊日记怎么还没有出来啊,他们都很期待看下去。还有些带了老师写的书过来,请老师签名的。

在这里,看不到像医院那里紧张的医患关系,非常和谐,整个药房,都在不紧不慢中运作着。

我先到药房抓药的地方,吉铃师姐马上叫我剪猪鞭去,让我感兴趣的是这猪鞭、猪甲是什么呢?

原来是猪的生殖器、猪的指甲,这两味药我以前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对它们的功用就有些迷惑了。

吉铃姐就跟我说:“猪甲治肠浊,猪鞭治腰痛。猪甲在猪圈里,处于最污浊的地方之下,却不会腐烂变坏,它排浊气厉害。猪鞭长长的,就像坐骨神经一样,能营养神经,从腰一直通达到脚部。”

吉铃姐顿悟之性,不可思议!

于是我对剪猪鞭乐此不疲,情有独钟。

老师那边叫我给一个肩痹的病人拍打,于是创涛就先叫我一些基本的手势,先拍足三里,再拍手部三阳经三阴经,然后叫病人出到药房外面跺脚甩手。

创涛示范了一遍,我仔细地旁观,病人拍完后,当即就舒服了好多,肩本来不太利索的,居然变得灵活起来了。

创涛又跟我说:“拍病人前后你把脉就知道了,完全不同,拍完后,脉道流利通达多了,这就是疗效。”

这样我就开始边把把脉,边拍打病人,一个上午,连拍了三个病人,拍得我大汗淋漓,双手红肿发烫。

老师看了过来跟我说:“拍时心要静,让他们教你念《金刚经》那四句偈语......”

今天下午,天气转好。

老师又带我们到附近的山上去,看看种的天南星长得怎样了。

一路上,见到了治眼睛的千里光,止血的大小蓟,治咽喉炎的射干,还有泽漆这味药。

老师对泽漆很感兴趣,它一条茎上来,分了五支,类似人的五脏,每一支又再分为三小支,类似天地人三才。

老师说:“这泽漆可治疗癌肿。”

并拗断一条,有白色乳汁流出来,还能带补,所以利水而不伤阴。

老师又讲到药物一般含有三五七叶的都不简单,比如三七、五加皮、五指毛桃、扣子七、七叶一枝花……

老师说:“上山采药,要有恭敬之心,没有恭敬之心,好的草药会远离你而去。良药是天地精华所聚,静待有缘人。”

五月一日,大雨天。

今早一醒来,我就把《清静经》基本背了一遍,虽然个别字有些拗口,但整体读起来,还是非常顺畅的。

“恬淡虚无,真气从之。”在这心浮气躁的社会中,读《清静经》,领略的就是这份恬淡虚无。

早上有几个病人,很特殊,比如四川的中年女性,西医诊断为皮肤干燥综合征,双说皮肤龟裂。

老师说她关脉郁,于是用了木香、香附、穿破石、连翘、芦根,打通关脉,一切都凭脉用药。

然后,老师又开了个外洗方,有白鲜皮、蝉蜕、生麻黄,这样汤药内服,汤水外洗,内外兼治,这让我看到了中医的优势所在。

又有一个斑秃的女性患者,双手关尺部脉迟,血气不能上养头面,老师便采用了秦伯未先生的神应养真丹。

有羌活、天麻,载药上行头面以祛风。

又有枇杷叶、泽泻,加入原方中,以降浊气。

这难道就是老师升清降浊的思路?

在治疗常见的脱发中,也体现着老师升降的理法,这让我印象特深刻。

晚上,王蒋在宿舍请我一起过去吃饭,我以前也自诩是斋戒之人,饮食够清淡了,但没想到他们的素菜更为彻底。

他们笑着说:“人生有很多酸甜苦辣,都要用淡泊去化,那些常吃香辣肥甘厚腻的人,生活肯定很多挫折波折,而饮食清淡素雅的人,人生就比较平顺。”

这论调又让我耳目一新。

虽然说素淡的饮食,未必一定能减少人生的波折,但起码能带来心灵的清净安定,所以我以后决定吃得更清淡一些。

王蒋他们知道我是搞康复的,于是介绍了好几本好书给我,比如周尔晋先生的《人体X线理论》,萧宏慈先生讲拍打的《医行天下》,张钊汉先生的《原始点按摩法》,甚至还有《朱良春医案》、《中医经典要文便读》等等,我一一都记了下来。

五月二日,阴。

上午,开始进入状态,有时去看看王蒋熬药,有时跟创涛学学拍打,有时还问问培杰药方。

我这次上来,主要是为学脉而来。

老师就叫我随意去体会每个病人的脉象,刚开始我特别在意每个脉象。

老师说:“你要放开来,把脉先把脉势,脉法只是四诊中之一,脱离不了整体,学把脉不一定非得握着病人的手,你把一位老人家扶到这诊台前,也是一种诊断,老人家的气脉如何,你一下就有个整体感,还有打坐、诵经这些都可以提高脉感。”

这样,一下子我学脉的视野就开阔多了,原来摸脉并不是指专在病人手上摸,在身上帮他扶一把,在口上跟他谈一下,这都浸润着脉学。

我对药物还很感兴趣,老师说:“山上的药草如果还满足不了你,你还可以去湖北医药学院的百草园看看,那里离任之堂大药房不过十分钟步行。”

这样,我特兴奋,就去了百草园,看看那上百种中草药。

五月三日,晴。

一晃就快过去五天了,七天时限很快结束。

本来有些安稳的心,不禁仓促起来,自己来这里就抱着那颗心,要像老师那样切脉就知道些五脏六腑的虚实寒热,可这么多天下来,虽然有些提高,对脉诊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踪。

老师问我:“找到脉感了没有?”

我说:“还没有,但这几天的收获还是挺多的。”

老师就叫我抛掉所学,忘记书上说的二十八中脉象,放松地去感悟脉势。

我今天又去了趟太和医院对面的医学书店,在知粥味过一点,也是十分钟的步行。

老师叫我最好去看看《难经》,里面脉法说得比较好,于是我就在书店里买了一本《难经》。

书店里的古籍还是挺多了,可我想要找的《医林改错》却卖完了。

书店里,冷冷清清,较之旁边街边小食,热热闹闹的氛围,不禁显得孤寂。

看来这个社会,人们还是看重物质食粮,多于精神食粮,我不禁为书店老板的坚持执着,心存佩服。

五月四日,晴。

车厢宾馆的病源很多,所以昨天晚上,我都为了那些病人把了脉,做了记录,今天就拿来跟老师印证一下,是否相符。

我说:“这个病人左关肝脉郁,右关胃脉郁,两尺部沉迟。”

老师点了点头说:“病人是左关郁,尺沉迟,你摸到了些门路了。”

我不禁感觉良好起来,切了这么多病人的脉,才有点体会,才抓住了点郁脉来。

脉象之首脉为郁脉,我对这句话更有感觉了。

老师也说我今天临走之前,才算真正进入学医的状态。

这有点像临考前的备战状态,为何人在将要离开的时候,才更会珍惜这学习时间的宝贵呢?

本来我打算去武当山的,现在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晚上,吉铃姐备了晚宴,算是为我饯行,师姐真好,做了八个素菜,八个人吃到清盘底,没有剩余,没有浪费。

饭后,大家闲聊,王蒋插科打诨,创涛老成持重,培杰质朴随和,吉铃端庄贤惠变了性格,周师傅乡音太重,不好理解,但开口都是谈笑,一听就开心,而华姐形同黛玉,她生气时翻白眼的样子,很是惹人疼爱,可惜身子骨弱,何以美人总多瘦弱病苦呢?

他们都是正气之人,友直,友谅,友多闻,此益者三友也!好高兴,此行不妄,能跟他们认识,此生不憾也!

 

学生吕永峰

写于十堰任之堂

2012年5月5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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