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阴晴多变,天气消息主要来自新进山的采药人和小慧师兄的一台破收音机。天快黑的时候,小慧师兄把房子前的桌椅全收进屋内,她嘟噜一句:“我们每次回到山里,半夜一定下雨。”
猫咪草上飞在房前屋后的山林溪涧边巡查了半天,重新了解半年来八卦顶老家的变化后,在天黑时也回来了。她就快要下仔,小慧师兄说明天要帮她造一个够好几只小猫咪住的窝。
半夜真的雨来了,气温骤然降低,我、一刀、艾医生两口各自一顶帐篷,估计大家和我一样都在睡袋里蜷成一团了吧。自从05年之后,我的大部分精力都在航海上,少有机会在山里游荡,这次使用的派格登山包已经尘封多年开始老化,背起来轿子样吱呀作响。山、海,有时候我都说不清我更爱哪一个了。
采药的山民五点就起床了,像集体公社一样分工砍柴、烧水、做饭,说说笑笑很开心的样子。天气预报说还会下两天的雨,所以他们中间有很大一部分人准备趁着雨小往山下回。下山的路这时候一定很湿滑,不过对这些山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小慧师兄说这些采药的人很快会走光的,因为呆在屋里没电视看他们会受不了。
时间在山里停下来了,没有手机信号没有电脑电视没有交通工具,我们排成一排站在屋檐下看着山里云来雾往,细数阶前的雨滴响,然后任思绪随风飘荡。房前种着十来株松、柏树,都是老道长和小慧师兄从山里移植过来的,他们还曾经种过两株栗子树,可惜没活下来。我们面前这几十平米的操场,也是老道长师徒俩花了整整两个月平整出来。还有那块打坐用的大石头,几位工人师傅怎么也搬不动,还是老道长想出了用木棍放在石头下滚动的办法推过来的。这深山里的一草一木一石,都是心血所聚来之不易。
下雨天,最好的闲聊天,大家围坐在老道长身边像是享受一团炉火的温暖。
“我没有朋友,是个孤独人,修道的人不需要朋友,但是我有道友。”张至顺老道长说,“当今社会有吃有喝有权有势的人朋友多得很,等你一不当官,一困难了,那再看看有没有朋友?老话说穷站大街没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还说酒肉的朋友,米面的夫妻,都是实在话。”我坏笑地冲着艾医生夫妇说赶紧多准备点米面啊。
认识老道长半年来,我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什么夸奖人的话,“老修行,您怎么都不夸奖后辈几句呢?”
“我是个直人,不喜欢说好听话,那些说好听话的人多半是有目的的,一个人要是连续跟你说了三遍好话,你要小心了。这几十年我在外落了一个什么话——张道好骗。其实我知道三个多两个少,下了雪我也知道快点往回跑,我不是个傻子。不过是能不计较我就不计较,有些人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但是我答应你了我也做到,你可以骗我一回两回,不过第三回我们就不往来了。”
“现在修道的人比以前历朝历代的都多,妖魔鬼怪也都出来了,鱼龙混杂,人心乱了,有时候把道给你们明说了你们也不注意。很多拜到我的门下的,就是有些好奇。过去的人为了学道在外面一访道几十年,现在你们才爬了个八卦顶的坡吗,爬这个坡都不容易,你说往天上去能容易吗?有谁可以一点功夫不下一点苦力不吃就能爬到天上去?”
打坐,安安然然清清静静做就行了。《清静经》说“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人只要能安安静静坐在那,天地的能量才能够回来。“打坐干什么?修神仙?一身的杂物你心里乱巴巴的堆积的东西跟这个屋子一样满满的,你身上的主人被这些东西压得都没去处,消耗得力量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打坐的力量?这不是笑话嘛。”
“人要吃五谷养身体,那个神他也要吃东西”,他吃的东西是什么?老道长回答:“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
“你要是不能得到做神仙,你的命就由不得你。你命里注定死在哪你挪不动。你怎么死,在坑里死在洼里死冻死饿死都是一定的。你的寿数可以增可以减,你做了好事增寿,你做了坏事减寿,不管你增减多少年,你死的地方还要回到注定的地方。南斗主生,北斗主死......”这样?这话传出去保险公司是不是又要修改它们的条款啦?
望着门外纷纷扬扬落个不停的雨,老道长又想起那年为了救妹妹离开道观赶回家的那段伤心往事,“我一路要饭往回赶,有一天人家给了我一碗猫吃剩下的饭,加上一点面汤,我用棍子一挑碗里的东西,黏答答老长,我是学医的,明知道吃了一定生病中毒,可是当时出家不久年轻执着,想当年吕祖师爷连马粪都吃下去了,于是一咬牙把猫饭喝了下去......一小时后肚子疼得不行,跑啊跑终于跑到一家道观,敲开门就昏过去了,这一昏就是47天......”等他终于赶到老家,妹妹已经被迫嫁出十天...... 也许,这都是定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