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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紫紫:你是否真有资格被叫做“父亲母亲”

 指间飞歌 2012-06-19
《世界的两极》 ——探访服刑人员子女帮扶中心笔记(3)

2012-06-17 04:24:26

 

  “莎莎,你的脸怎么了?”513日母亲节早晨,我返回帮扶中心时发现莎莎的额头上有很大一块淤青。

  “妈妈打的。”莎莎眨着她的大眼睛,“妈妈说晚上还来打我。”

   我抱起莎莎,捋顺她散乱的发髻,她轻轻闭上眼睛,睫毛纤长而美丽。

   傍晚时分,我见到了莎莎的母亲。当时我正给年龄稍大的孩子放宫崎骏的电影《大提琴手》,屏幕变化的光芒映入他们一眨不眨的眼睛,电影对梦想的诠释是孩子永恒的期许。

   偶然抬头看见窗外莎莎正被一个女人牵着站在冷清宁静的夜色里。气氛有些诡异,我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才明白这动作是在宣布要和黑夜另一端的幼儿部势不两立。

   突然想起幼儿部的保育老师多次跟我抱怨:莎莎的妈妈脾气暴躁,极不和善,丈夫是个外国人,三年前独自返回祖国后便杳无音讯,算是抛弃了妻女和家庭。

   当时保育老师用一句话概括整件事情——活该被抛弃,谁让她那么大脾气。

   “莎莎!你在干什么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房间睡觉?”,我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走近这对母女,听到我的声音后,莎莎急忙转过微胖的身体。

   “你是?”,女人四十岁左右,满面愁容,未消散的怒气萦绕着她棱角分明的身体。

   “您好,我是这里的志愿者,也是莎莎的好朋友”,说完这话后我对着莎莎做了个鬼脸,前几秒还被按在紧张情绪中的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保育老师那里碰壁的母亲,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开始向我输送情绪。一个细节不漏地说起丈夫是怎样被别的女人勾搭去,自己又是如何不容易,这帮扶中心又是怎样不符合她的心意,对待孩子是怎样的不仔细。

   夜色模糊了莎莎的表情,可我却无法忘记十七年前三姑六婆当着自己的面展开父母离异细节大讨论时,自己有多憎恶从她们嘴巴里蹦出的一字一句。那年我四岁,和莎莎一样的年纪。

  “莎莎,去姐姐房间拿糖吃好不好?”,我打断女人无止境的抱怨,将莎莎领进房间交给正在看电影的哥哥姐姐们,顺便拿出一包彩虹糖塞到她的小手里。

   原地等待几秒,确定莎莎已经逐渐进入五彩斑斓的动画世界里后,我带着女人来到活动客厅。女人依然喋喋不休,声音越来越尖利,掩盖不住的怒意。

   “可是,妈妈,这里全部是服刑人员子女,莎莎不是,她姐姐也不是。她们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这里不是幼儿园,而是类似孤儿院,不可能有太好的条件,你有责任和义务把她们留在你的身边而不是丢在这里,你,是母亲。”毫无疑问,我在逼视她,带着强烈的情绪,我无法容忍一个母亲这样有意无意地伤害自己的孩子,我甚至憎恶她的每一个动作带有的戾气。因为我知道,那负面的情绪和残忍的话语将转化为怎样细小而尖锐的痛楚扎根在莎莎的心底,然后在未来越来越冗长的岁月里幻化成母亲的定义。

  “我养不起她们,她们一个月怎么都得花五千块钱,而我,我被丈夫抛弃了,我没有这个能力…………”女人抬起头时,眼眶红肿,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想要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汇描绘自己的窘境,在冷漠而无底的生活里,女人此时此刻只想努力告诉我这个陌生人她并不是那么愿意和女儿分离。

   可最终她除了哽咽什么都说不出,干瘦枯黄的手臂就那样一直僵在半空中,无声又无息。我看着她昏暗无神的眼睛,心像是被刚刚扔进火炉的信,瞬间塌陷下去。

   我们陷入长久的沉默,一边,是若干年前因为父母各自组建新的家庭而被当做拖油瓶踢来踢去的孩子,一边,是正在以复杂的心情渐渐离弃孩子的母亲。

   夜色渐深,女人快要赶不到最后一班离开村镇的车,临走前拜托我多陪陪她的孩子,她说自己可能一个月后接走孩子,可能一年之后,可能……

   其实,我们都明白,这件事情有太多可能性。

   莎莎被我带回幼儿部宿舍的时候,问我,“豆豆阿姨,妈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她说了今天带我和姐姐走的啊。”

  “妈妈还有事情,她说下次一定来把漂亮的莎莎接走……” 我仰头看满天繁星,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莎莎越来越沉默寡言,她经常使尽浑身解数引起保育老师的注意,却在老师过来时拒绝表明自己的意图,在老师越来越没有耐心的怒吼里,她终于声嘶力竭地哭泣。

   20112月在录制cctv的一档心理节目时,现场一名心理专家指出我选择使用身体这样极端的工具进行创作是在报复自己的父母。“你憎恨你父母抛弃你,忽略你,所以你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们看见你,并让他们后悔。”那专家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却差点笑岔了气。

   “我父母没有抛弃我,他们只是各自有自己的生活。那生活里没有我,仅此而已。”

   现在的现在,将来的将来我还是会这样回答,因为只有这样去思考,事情才能不那么令人窒息。

   莎莎,你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学会用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安慰自己?

   最后一次去太阳村跟莎莎做短暂的告别时她问我:“你要走了么?去哪里?”

  “莎莎小公主,豆豆阿姨要坐飞机去看自己的妈妈,然后再坐火车去看自己的爸爸,再然后就回来陪莎莎玩了。”

  “那我长大了也能坐飞机坐火车去看爸爸妈妈么?”

  “能啊,所以莎莎要快乐的长大,让爸爸妈妈知道莎莎很好……

   莎莎抱着我送她的芭比娃娃,似懂非懂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脸上挂着比芭比娃娃还要美丽单纯的表情。

   莎莎,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告诉你,其实父母不在身边是件十分正常万分平常的事情。也请原谅我无法告诉你,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会有更多的人和那个心理访谈中的专家一样,努力刺痛你的内心只为显示他们的专业性。

   去年年底,我跟着挚友一家三口在他们小区院子里散步,当时朋友的儿子正在滑板上玩的欢喜,没想到突然被另一个小孩将滑板抢去,我本能的以为孩子会和我小时候一样冲过去将抢自己玩具的人撞倒,然后抢回玩具,并也毫不犹豫地这样唆使他。

  可朋友的男孩却转过头对我说:“不行,我比他高。”

 “对啊,他比你矮,你打他很容易的。”

 “不行!!我比他高!比他高!”

  我比他高,所以我不能打他。不能。

  终于明白孩子意思的我,愣在原地,无地自容。

  朋友多次追问我选择这个帮扶中心的原因:“你这家伙绝对不可能只是想去看看孩子。”

  “当然,我想看的,仅仅是自己。”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家庭意味着打架、争吵和相互抛弃,而这里的孩子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家庭意味着破碎、肢解和任人品评。

   我对他们的每一次拥抱和亲吻,都是在淘洗那个因为伤痛而心怀伤人之意的卑鄙阴暗的自己。我甚至会躲在角落幻想,若当初自己难过失望心伤之时有人将我对莎莎说的每一句话重复,会不会,我就不必用那么长的时间洗去自己内心对父母的憎意,更不必用一辈子的时间强迫自己相信爱这件事情。

   近几年儿童类产品最流行的一句广告词当属“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可是不知那些殷切期盼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人上人成为天之骄子的父母是否能够明白:你们对孩子的责任和爱才是孩子的第一起跑线。

   无数的研究证明生活在父母双全的家庭里的孩子要比失去父亲的孩子在各个方面都优秀

   如果孩子输在责任和爱这条起跑线上,那么无论ta以后跑多远都会带着情感的缺陷。

   爸爸妈妈,你们的存在就像是孩子世界的两极,你们若是宁静、祥和、充满爱意,那么孩子便也不会落入黑暗的陷阱。 

   今天是父亲节,愿天下所有的父母在享受孩子的祝福之时都能铭记孩子需要你在将ta引入世界之后的爱的教育。也都能真正去思考:你是否真的有资格让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将你定义为“父亲”或是“母亲”。

  

                                                                          ——王嫣芸,2012年6月17日凌晨4点写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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