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髯论词绝句

前言

予年三十，谒朱强村先生于上海。先生见予论辛词“青兕词坛一老兵”绝句，问：“何不多为之？”中心藏之，因循未能着笔。六十余岁，禁足居西湖，乃陆续积稿得数十首，亦仓促未写定。一九七三年春，无闻检箧得之，取以相玩，谓稍加理董，或可承教通学。爰以暇日，同斟酌疏释。近三年来，以宿疾来京治疗，出版单位诸同志时来督勉，乃随改随增，至一九七八年初春脱稿，共得八十馀首。上距初谒强村先生时，将五十年矣。回溯初着笔时，予客钱塘江上之月轮楼，方在壮年。今蒇事于北京之天风阁，则垂垂老矣。并世方家，倘蒙指教，片辞之锡，拱璧承之。夏承焘一九七九年春书，时年八十。

唐教坊曲

乐府谁能作补亡，纷纷绮语学高唐。
民间哀怨敦煌曲，一脉真传出教坊。

填词

腕底银河落九天，文章放笔肯言填！
楼台七宝拳椎碎，谁是词家李谪仙。

李白

北里才人记曲名，边关闾巷泪纵横。
青莲妍唱清平调，懊恼宫莺第一声。

张志和

羊裘老子不能诗，苕霅风谣和竹枝。
谁唱箫韶横海去，扶桑千载一竿丝。

李珣1

波斯估客醉巫山，一棹悠然泊水湾。
唱到玄真渔夫曲，数声清越出花间。

李珣2

李家兄妹锦城中，小阕宫词并比工。
待唤周韩商画境，淡眉骑象上屏风。

李煜1

泪泉洗面枉生才，再世重瞳遇可哀。
唤起温韦看境界，风花挥手大江来。

李煜2

樱桃落尽破重城，挥泪宫娥去国行。
千古真情一锺隐，肯抛心力写词经。

北宋词风

九重心事共谁论，酒畔兵权语吐吞。
说与玉田能信否？陈桥驿下有词源。

林逋

巢居阁下采莲乡，学结同心藕腕香。
谁与老逋和妍唱，南邻忍笑水仙王。

范仲淹

罗胸兵革酒难温，未勒燕然梦叩阍。
莫怪人嗤穷塞主，歌围舞阵正勾魂。

欧阳修、柳永

风庭泪眼乱红时，井水传歌到四陲。
坛坫从他笑欧柳，风花中有大家词。

苏轼1

猎余豪气勒燕然，月下悼亡忆弟篇。
一扫风花出肝肺，密州三曲月经天。

苏轼2

黄州未赦逐臣回，赤壁箫传窈窕哀。
揽辔排闾随梦去，清江白月放船来。

苏轼3

落手扁舟兴浩然，柏台不死乞谁怜。
黄州学问我能说，狮吼声边猪肉禅。

苏轼4

雪堂绕枕大江声，入梦蛟龙气未平。
千载才流学豪放，心头庄释笔风霆。

苏轼5

兹游奇绝负南迁，尚欠龙神词几篇。
万斛莫夸泉涌地，么弦难谱浪粘天。

苏轼、蔡松年

坡翁家集过燕山，垂老声名满世间。
并世能为苏属国，后身却有蔡萧闲。

秦观

秦郎淮海领宗风，小阕苏门亦代雄。
等是百身难赎语，郴江北去大江东。

贺铸

铁面刚棱古侠俦，肯拈梅子说春愁？
燕山胡角樊楼酒，临逝同谁拍六州！

周邦彦1

崇宁残局闹笙歌，亡国哀音论不苛。
气短大江东去后，秋娘庭院望斜河。

周邦彦2

崇宁礼乐比伊周，江水难湔七字羞。
归魄梵村应有愧，钱塘长绕月轮流。

万俟雅言

字字宫商费苦辛，一篇春草变荆榛。
笳铙声里调脂粉，气短朝堂顾曲人。

张元干

格天阁子比天高，万阕投门悯彼曹。
一任纤儿开笑口，堂堂晚盖一人豪。

赵佶

燕山兵火照关红，歌酒樊楼夜正中。
边塞征夫莫遥怨，天街马滑又霜浓。

李清照1

目空欧晏几宗工，身后流言亦意中。
放汝倚声逃伏斧，渡江人敢颂重瞳。

李清照2

西湖台阁气沉沉，雾鬓风鬟感不禁。
唤起过河老宗泽，听君打马渡淮吟。

李清照3

大句轩昂隘九州，么弦稠叠满闺愁。
但怜虽好依然小，看放双溪舴艋舟。

李清照4

扫除疆界望苏门，一脉诗词本不分。
绝代易安谁继起？渡江只手合黄秦。

李清照5

中原父老望旌旗，两戒山河哭子规。
过眼西湖无一句，易安心事岳王知。

李清照6

易安旷代望文姬，悲愤高吟新体诗。
倘使倚声共南渡，黄金合铸两娥眉。

岳飞1

两河父老宝刀寒，半壁君臣恨苟安。
千载瑶琴弦迸泪，和君一曲发冲冠。

岳飞2

黄龙月隔贺兰云，西北当年靖战氛。
玉海舆图曾照眼，笑他耳食万词人。

岳飞3

王髯御鞑唱刀环，朔漠欢声震两间。
八卷鄂王家集在，何曾说取贺兰山？

陆游

许国千篇百涕零，孤村僵卧若为情。
放翁梦境我能说，大散关头铁骑声。

张孝祥1

南朝才子气都灰，我为斯人舞蹈来。
听唱六州弹徵羽，江南重见贺方回。

张孝祥2

江南自号小元祐，塞上谁支大散关？
莫献于湖六州曲，荷风五月好湖山。

辛弃疾1

青兕词坛一老兵，偶能侧媚亦移情。
好风只在朱阑角，自有千门万户声。

辛弃疾2

人居平土鱼归海，禹迹苍茫在两间。
谁会词人饥溺意，大江东下望金山。

辛弃疾3

学种东家树几株，登楼身已要人扶。
谁怜火色鸢肩客，临逝方承急召书。

辛弃疾4

金荃兰畹各声雌，谁为吟坛建鼓旗？
百丈龙湫雷壑底，他年归读稼轩词。

陈亮、朱熹

号召同仇九域同，龙川硬语自盘空。
菜根嚼出成宫徵，笑看摇头一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