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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影像元素分析

 再见圣光 2012-07-02
在《誓言》里,与哲理剧戏剧元素相适应的是带有第五代电影镜语特色的摄影造型。
写意、象征、夸张、变形的摄影造型手段和声画结合、声画分离等处理手法使哲理剧内涵获得了完美准确的屏幕表现形态。影像在本剧中不仅是交代故事情节、完成叙事的辅助手段,而且成为表达强烈的主观情绪和体现深刻哲理的审美对象。
这一点首先表现在医院的整体造型上。白色的医院大厦衬在明亮的天空背景下,像是高耸的教堂;空旷的医院长廊,在阳光的照射下让人联想起圣殿;多次出现的列队走来的医生们,像是结队而行的圣徒。白色是光明的体现,白色是神圣与纯洁的象征。因而医院被当作圣地,病人希望在医院里得到新生;医生被称作白衣天使,病人渴望从医生那里得到光明。《誓言》利用白色对色彩的提纯,利用镜头对背景的净化,利用构图对形象元素的重组,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洁白的圣地。然而就是在这洁白的圣地里,卑鄙者通过卑鄙横行一时,高尚者由于高尚几度受辱。病人对光明的渴望遭到践踏,天使纯洁的灵魂受到玷污。于是环境的圣洁与某些人物行为的败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种反差使观众明确地意识到创作者的主观意图并积极参与到创作者所引发的人格思辩中去。
医院的长廊是《誓言》中出现最多,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场景。这个长廊是连接医院内部与外面世界的通道,连接治病的医生与寻求光明的病人的纽带;是古希腊医学之父的幽灵目睹现代人悲剧的舞台;在最后当那个孩子被摘除了唯一的眼睛,母子两代瞎子愤然离去的时候,这个长廊又变成了希伯克拉底控诉卑鄙与邪恶的审判所。请看:
空荡荡的长廊,由上下左右四个平面构成的锐利直线,画面两侧庄严肃穆的白色石柱,位于画面中心的渺小无依母子俩……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我生下来就瞎了,黑惯了……可是我的孩子什么都看得见,他什么都想看啊!……他还有几十年,他才刚开始,他还是个孩子,他才7岁……医生,医生,我真想让你们知道,一个瞎子是怎么过日子的!”
连续切换三个医院大厦的外景,距离由远至近,景别由大至小,步步紧逼。画外希伯克拉底痛苦地大叫:“耻辱啊,医学!耻辱啊,医生!我算什么医学之父?两千五百年后竟有今天!同行们,你们都来听听,你们都听见了吗?”
切换一个个医院内部的场景:空荡荡的长廊、空荡荡的诊室,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墙壁,庄严的红十字。希伯克拉底大声疾呼:……一个国家会把自己历史上最耻辱的日子作为国耻日,每年纪念一次,为的是不再耻辱。我们医生,所有的医生,如果我们还想面对病人,就记下这全体医生的耻辱日吧!每年纪念一次,每月纪念一次,每天纪念一次,每看一个病人纪念一次,为了使我们医学,我们医院,我们医生从此不再耻辱!”
母子拄着竹竿相携走下洁白的台阶,竹竿点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长廊里列队而行的医生们,王医生与玉医生漠然的神情,震撼人心的竹竿声与希伯克拉底的大声疾呼交织回响……
弯弯的小路伸向远方,母子相依的背影,竹竿声远去……在这里,声画结合的造型手段使景物早已跳出了它们自身的物质外壳而上升为抒情表意的符号。大楼、长廊、台阶、红十字,在画外音响配合下,变成希伯克拉底,变成正义、良知、道德的化身。
由于《誓言》在空间处理上采用了现代派戏剧的平面化手法,而且人物性格内向,不苟言笑,因而,画面构图多采用平面的横向布局,利用人物、布景和道具等形象元素在画平面上的位置,面积和角度关系营造出一种静态、稳定、呆板、沉闷的画面格局。这样的格局体现了医院的庄严,医学的严肃,医疗道德的严格规范,体现了这种特殊的职业对从事这种职业的人的本质限定。
最能体现这种精神的是对称构图,《誓言》中使用的最多的也是对称构图。大楼前的台阶是水平对称的,医院里的长廊是斜线对称的;单人镜头是正面对称的,双人镜头是左右对称的,三人镜头是等腰三角形对称的,会议大厅是整体对称的。
在平面构图中的人物之间位置关系的变化往往能表现出人物内在情绪与心态的变化。《誓言》中王、玉、全同为主治医师,面对眼科主任职务的竞逐,三人彼此之间的不同心态和微妙关系,都在位置关系的变化中生动地表现出来。
王医生和玉医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物,在工作中互为竞争对手。当王连夜寻找被玉误诊的孩子未果时,第二天与玉医生相遇,一个长达5分钟的镜头来表现了二人之间的激烈冲突。画面中,王玉一左一右占据两个趣味中心位置,玉在左,王在右,形式上造成对峙。二人所占画幅面积平分秋色,但是两人却同时面向画右。玉医生面对王医生的后背,显得咄咄逼人,势必要彻底挤垮对手。王医生则面向画外,虽然后来有短暂的回头,但总给人感觉是在逃避,好像随时都要走出画框,退出这场角逐。
全医生是个处世圆滑的人,他满足于自我的心态平衡,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退出眼科主任的竞争。民主选举前夕,全医生在楼道里遇到玉医生。依然是自始至终的固定机位镜头,最初是玉医生居于画左,全医生居于画右,背后是一扇长方形的门。谈话不久,人物空间关系发生了变化,全医生移至画左,玉医生走进了那个门形方框。此后玉医生的行动一直受到方框的限制,全医生却仿佛得到了解脱。玉医生一心想得到眼科主任的职位,要不择手段地钻进权力的框子,同时也正是这个权利的框子把玉医生牢牢禁锢起来,使他丧失了一个医生应有的职业道德。
《誓言》在摄影造型上还刻意追求现代派戏剧视觉的陌生化效应。利用特殊的拍摄角度,镜头的变形效果,使本来平淡无奇的事物看上去颇具新奇感和特殊意味。譬如,选举结束后三位医生在眼科会议室等电话一场。戏本身很普通,镜头处理却十分独特。大顶角俯拍,画面中一张正方形的桌子占据大部分面积,三位医生各居一角,另一角是一部红色的电话。巨大的正方形造成沉闷压抑紧张的总体气氛,三个人一言不发,气氛愈加沉闷。他们彼此之间的内心隔阂,各自不同的追求主张,都在这种抽象变形的视觉造型中展示出来。丁医生在等待全医生爱情的呼唤,她揭露玉医生的壮举使她振作起赢得爱情的勇气;玉医生在等待院部的关于眼科主任的最后决定,卑鄙虽然被揭露,但他争夺权力的欲望尚存;王医生在等待老朋友死亡的消息,他希望使用死者的角膜给失去眼睛的孩子重新带来光明。随着电话的一次又一次响起,人物一个又一个退出画面,最后只留下那个巨大的正方形暗示着更强烈的冲突的爆发。
与陌生化视觉效用相连的是重复手法。白色的医院大厦,S形的石路,空旷的医院长廊等都曾多次重复。由于重复,观众的心理得到暗示,景物的重要性得到强化,因此,那些看起来似乎平常的东西获得了特殊的表现价值。在重复的基础上的变化以及由这种变化形成的前后对比,又微妙地揭示出人物关系,人物心理的变化。例如,多次出现在长廊里列队而行的医生行列。前几次,王医生总是处在玉医生前面,但当玉医生借眼球摘除术打击了王医生以后,玉医生在行列中的位置越到王医生前面,由此表明两个人在争夺科主任的斗争中的优劣胜败。再如丁医生在全医生家的两次谈话。第一次,画面以一对紧贴在一起的咖啡杯子开始叙事,丁医生在画左,全医生在画右,一张茶几把两人隔在画幅两侧,暗示两个人虽有某种感情沟通但性格与追求又有所不同。全医生起身去倒咖啡,再次切入两个杯子特写,一只手入画把它们轻轻拉开,那是丁医生的手,暗示丁医生主动与全医生拉开一段距离。第二次,镜头景别、位置安排、拍摄角度,均与上次重复。谈话过程中全医生冷漠的处世态度使丁医生产生隔膜。全医生再次出画取咖啡,画面上只留下画左的丁医生。当全医生回来时,依然是两个杯子的特写,但此刻,两个杯子呈对角线分置于茶几的两个对角,象征着二人心理距离的加大。
医院大楼前的那段长长的台阶具有特殊的表现价值,创作者反复五次利用它演示了那个人为的医学悲剧。花落莫相离http://blog.sina.com.cn/hlmxls
第一次是在开始的时候,丁医生和她的同学刚刚被分配到这家医院。她们两人一左一右跑上台阶,进入医院大楼。此时画面是对称的平衡的,由此确定这个台阶的基本构图格局,同时也体现了丁医生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健康平衡的心态。
第二次,那个双目失明的母亲扶着她只有一只健康眼睛的孩子从下方慢慢爬上台阶。这一次,母子俩都在左侧。平衡的格局被打破,由此暗示母子俩失衡的生活。
第三次,孩子被玉医生误诊为结膜炎后,王医生和丁医生一左一右从大楼里走下台阶。中间的栏杆把两人分隔在两侧——两人的医疗态度产生分歧。王医生严厉地斥责丁医生后愤怒出画,画面的平衡又一次被打破。这一次则暗示了丁医生失衡的心态,她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
第四次,母子俩再次来到医院。和他们上一次来的时候台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孩子的唯一的健康眼睛已经瞎了,代替他眼睛的是母亲手中的一条长长的竹竿。母子俩的时候更加失衡了。
第五次,孩子的眼睛被摘除了,母子俩都戴了阻挡光明的墨镜,共同扶着他们的“眼睛”,那根长长的一支竹竿,从那个使他们葬送了光明的大楼里出来,走下漫长的、失去平衡的台阶,走向永远黑暗的前途。是谁造成了这幕悲剧?是谁毁灭了他们对光明的渴望?是谁让希伯克拉底在两千五百年后蒙受了这样的耻辱?
《誓言》的剪辑也表现出明显的现代派特色。镜头与镜头之间不再追求那种不留痕迹的视觉连贯,而是呈现大幅度跳跃。场与场间不再体现逻辑上的因果关系,而是随着人物情绪、人物心理的变化任意流动。尤其是声画对立、声画分离等技法更使《誓言》显示了现代派戏剧的风格。仅举一例:
心猿意马的玉医生草草将孩子的眼睛误诊为结膜炎后匆匆参加争夺科主任的战斗去了,拯救这母子俩唯一的一只眼睛的机会就这样被葬送了。忧心忡忡的母亲在离去的时候向丁医生投来恳求的目光。
画外响起玉医生振振有辞的演讲:“眼科学是临床医学的一门分支,是研究视觉器官疾病防治的学科……”
画面出现那条通向希伯克拉底石碑的“ 小路,母子俩脚步缓慢。
画外玉医生的演讲:“……视觉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从进入文明社会开始,人类就从实践中体会到保护眼睛的重要性,历史上留下了许多歌颂光明的篇章……”画面上,深感惭愧的丁医生拿着孩子留下的望远镜, 陷入思索。
这段镜头以画面与声音的分离体现了玉医生语言与行为的分离,一个刚刚断送了别人光明的人却如此大言不惭地谈论光明的篇章,伪君子的卑劣由此被揭露。同时这段镜头又表现了丁医生对自己违背希伯克拉底精神、违背医学道德行为的内疚和她对玉医生虚伪品质的认识。画面与声音在这里以相乘的方式扩展了自身的表现价值。
当然,《誓言》毕竟不是戏剧,因此,形式追求上不能做得像戏剧那样纯粹;《誓言》毕竟不是电影,画面不能像电影那样具有绘画般的精美,有些镜头和场面暴露出由于经验和经费不足而留下的缺憾。但是它以大胆的探索精神和不拘一格的创作手段,以新颖独特的艺术形式和深刻的哲理思想为中国的电视剧赢得了艺术的辉煌,它所取得的成就和对中国电视剧艺术的发展所起的推动作用至今仍然没有任何一部作品可以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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