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走到新屋的侧门前停了下来。那里有一棵柿子树,他停在了柿子树下面。眼下已是阴历六月,树上的柿子正在成熟,圆鼓鼓的,青油油的,看着就让人眼馋。但木匠却没看那树上的柿子,他把目光直溜溜地投到了那栋新屋上。 坎下的新屋是一栋还没盖好的楼房,油菜坡人都叫它三层楼。它是我儿媳张大凤张罗着盖的,想的是盖三层,因为没钱,才盖了两层,第三层连一块砖也没砌,只有几根生锈的钢筋竖在第二层上面,看上去像死树上的枯枝。
新屋虽说还没盖好,张大凤却已经住进去了。她这个人死爱面子,做梦都想住楼房。事实上,早在去年夏天,三层楼刚盖好第一层时,她就心急火燎地住进去了。当时,墙上的水泥浆都还没干呢。
住进新屋以前,张大凤一直跟我住在坎上老屋里。老屋是三间土房,还是几十年前盖的,记得那年我儿子才三岁。老屋年代长了,又没有钱修补,难免有些破烂,张大凤早就不愿意在这里住了。要说起来,张大凤当初嫁给我儿子时,就开始嫌弃这老屋了。
从坎上老屋搬进坎下新屋的时候,张大凤曾说过要我一起搬。但我没答应。我才不会往新屋搬呢!我用发誓的口气对张大凤说,我不搬,即使坎上的老屋住塌了,我也不会去坎下新屋住!
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我恨坎下的新屋。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失踪了。就是为了盖这个该死的三层楼,我的儿子才失踪的。
按说,我们家是盖不起楼房的,连修补土房的钱都没有,哪有钱去盖楼房呢?可是,张大凤心气儿太高,一天到晚吵着要盖楼房。儿子有点怕老婆,什么都依着张大凤。为了挣钱盖楼房,儿子就只好去外面打工。谁料到,他一出去就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连一点音信也没有。
儿子出门之前,已和张大凤在坎下垫好了三层楼的地基。我记得儿子去的是南方,他听别人说,南方的钱好挣,仿佛南方的钱就像树叶子一样掉在地上,只要弯一下腰就可以捡一把。临走时,儿子对我说,他一挣够盖楼房的钱就回来,争取一年就挣够,顶多两年。可是,儿子一出门就没影儿了,一年没回来,两年没回来,第三年还是没回来。到今年,儿子失踪已经整整五年了。
在儿子出去的第四个年头,村里有人说,他八成是死在了外面。我当时还不相信,心想儿子是个好强的人,脾气又犟得像头牛,他有可能是没挣到钱,不好意思回来。今年阴历三月间,我满七十岁。我想,要是儿子还活着的话,他在我过生日时肯定会回家的。然而,我到头来还是失望了,那天我从天亮望到天黑,眼睛都望穿了,儿子还是没回来。从那天起,我相信了村里人的话,看来我儿子真是不在这个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