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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 一 天闷热得很，蒸笼一般。 傍晚，阵阵晚风吹起，天却下起了雨，雨点一颗一颗珠子般地从天空中滚落下来。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急忙赶往乡政府大院，踏进他那间简陋的住室，便一头扎在了床上。连日的劳作，不分昼夜地维持夏征秩序，他实在困倦极了。此刻，他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如躺在了一个梦幻般的摇篮里，依稀听到他母亲吟唱的那一支支优美动听的童谣，于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幸福涌在心头。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屋顶被煤烟熏得黑而发亮的高粱秆编制的浮蓬映入他的眼帘。回想每天晚上那上面奔跑、跳跃、欢唱的老鼠们，本有的一丝惬意瞬间便化为乌有。他本想忘却白日的喧嚣，夜间的劳累，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这闷热的房间致使他没有任何睡意。 他强支撑着身子坐在床边，这时，目光却刚好落在桌子上那张他上学毕业时全班同学的合影照片上。他深情地注视着照片上那一张张面带笑容的脸，万般感慨，内心里禁不住充满了无限的孤独与寂寞。 他心情沉重地走出了房门。 这是乡政府里一个十分荒落的小院，原是一座古庙，位于政府大院东南角。一年前，乡派出所曾在这里办公，随后就迁走了，现在只剩下几间破旧的房屋。一条笔直而又狭窄的水泥路把整个小院分为两半，路的两旁长满了没膝的蒿草。院子的东南边有一处古井，相传是北宋太平兴国年间开挖的，井水旱而不涸，涝而不溢，清澈甘甜，滋养着一方人。古井旁边，生长着几棵粗大的古槐，这些树遮天蔽日，阴阴深深，郁郁葱葱。整个小院，白天很少人光顾，傍晚尤为寂静。 天慢慢地暗了，雨点也慢慢地大了。他猛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心想，还是回到住室里吧。 二 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的女孩儿不知何时站在他住室门口儿的走廊里，由于她背向着他，因而他也无法看清楚那女孩的模样。只见她头上扎着一丛乌黑的马尾巴辫子，像瀑布似的垂在肩上，在她那天蓝色的上衣映衬下，呈现出一个十分美丽的轮廓。她下身穿着一条浅灰色裤子，脚穿一双乳白色高跟凉鞋，美丽的身影与她对面那丛浓绿的女贞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尽管看不见她的脸面，但其婀娜的身姿在这幅图画中却显得是那样的妩媚而动人。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花手帕在面前不停地扇动着，尽管这时的天气已十分凉爽。 她是在等人吗？ 他带着一种好奇心走出屋门。 或许是听到他的脚步，那女孩儿转过身来。这时，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弯弯的眉毛，笔直的鼻梁，一双顾盼多情的眼，一团孩子气。 那女孩儿像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他面对着她，不知所措。一时间，他的心里就像是一泓清水投进了一颗石子。 他十分腼腆地试着上前与她搭讪：“你——在等人吗？” 她眨眨眼，似乎是没听明白他对她说些什么。 “你是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然后把脸扭向别处。 那女孩儿的答话显得有些冰冷，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回避他。也难怪，女孩子对陌生人总会保持一分矜持的。他立时觉得自己多舌，心里命令自己：离开这儿，要赶快走！然而，他的双脚却丝毫也没有移动半步。 他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尤其是对女孩子。今天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了吧！ 现在就走开吗？这可是自个儿讨了没趣。男孩子的自尊心让他鼓足了勇气，继续问他道： “您家是哪儿？” 听到问话，那女孩儿转过脸对他说：“是王庄的。” “是临公路的那个王庄吗？” “是呀，你去过？” “去过，那儿的村民大都做挡发，听说许多女孩子做起档发得心应手。你也会做吧！” “嗯。”她应着，朝他微微一笑，粉红色的脸蛋儿上，两个让人着迷的酒窝时隐时现。 “现在生意怎样？听说那儿的不少人家都当上万元户了！” “现在生意可不如以前了，有些人弄虚作假，档发价格跌了又跌，不少人家都赔了本钱。” “哦，怎么会是这样？”听了那女孩子颇带感慨的言谈，他禁不住很惋惜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他忽然想到附近住的老王不就是王庄的吗。于是，他微笑着对她说：“你是来找根灿的吧！” “嗯。” “他不在屋？” “他刚才出去了。” “根灿您是一自己的吧！” “嗯。” “他是您啥？” “他是俺叔。” “哦——”他若有所思，心想，以前他也曾去过老王家里几次，怎么就没听说过他还有这么个标致的侄女！ 三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把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引向了乡政府门口儿。只见通讯员小辉骑着自行车朝他们飞也似地驶来，他的身后带着乡里开车的小峰。在他们的后边还跟着一个他素不相识的小伙子，骑着一辆崭新的嘉陵牌摩托车。当他们三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小辉那小子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峰也冲他诡秘地一笑，而那个小伙子只是朝他这边瞅了一眼，便过去了。他们三人一个个被雨水淋得落汤鸡似的，丢下车子便你推我撞地冲进了小辉的住室。这时，他发现那个女孩儿异常地激动，那深遂而透明的眸子注视着他们。他猜得出，她一定得认识他们中的某一个人。 不一会儿，小辉的住室里走出一个人，是那个骑摩托的小伙子，那小伙子走路的姿势有点儿怪，一抖一抖的，似乎显得格外精神，他用手捋了一把被雨水淋湿的头发，沿着走廊到后院去了。 他忽然觉得有一种不祥之感似巨大的顽石压在心头，刚才，他跟这个女孩儿在一起说话会不会引起小辉、小峰他们的误会？ 赶快离开这里，免得招惹是非，他心里想。 于是，他来到了小辉的住室。 小辉和小峰正在洗脸，见他进屋，小辉便不由分说：“你这人可不大老实。”“小辉，你咋这么说？”他把眼瞪得圆圆的。 小峰抬起头，朝他眨眨眼，有意识地透过窗格儿看了看外面站着的那个女孩儿。他会意地笑了笑，对他们解释道：“那个女孩儿，是来找老王的！” “找老王，找老王管你屁事！嗯——挺亲热的吗。”小辉那小子嘟嘟囔囔地说着，紧接着便是一阵奸笑，笑得他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愤懑极了，转身走出了小辉的住室，内心像是燃烧了一把火。 忽然，一对男女从他身旁擦身而过，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女孩儿和刚才骑摩托车的那个小伙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他皱了皱眉，沉思良久。 四 这天晚上，他错过了去单位伙房吃晚饭的机会，踏着泥泞，闷闷不乐地到大街上吃了点东西。回乡政府院路上，他遇见了开车的小峰。小峰告诉他，跟他和小辉在一起骑摩托车的小伙子是王根灿的老大公子，前年到云南买头发时遭人抢劫，结果把腿给打瘸了，走路有点儿颠。那个跟他在一起说话的漂亮女孩儿，名叫彩虹，是老王还没过门的大儿媳妇。 “哦，是彩虹，彩虹。” 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碍小辉那小子屁事！” 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地上一片白亮亮的。 他伫立在门口儿，回想着傍晚发生的一切，慢慢地，模模糊糊地，眼前那片白亮亮的水洼里，似似乎乎有一张美丽的、少女的面庞—— 他带上门去，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刘建益 与2012年6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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