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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那封情书

 月未圆书斋 2012-07-25

那年、那月、那封情书

  我五岁那年,还穿着开裆裤。
  在一个阳光灿烂得似乎可以令每一个动物发情的日子里,父亲把我叫到跟前,有生以来第一次用不使我感到疼痛的力度拍打着我的头说:“帮我做件事好吗?”
  我的后脊梁“嗖”地腾上一股凉气,预感一场拳风掌雨将要来临,因为父亲每次在揍我之前说话都是非常温柔的,就像书中故事里的魔鬼在吃人之前都要变成美女或者美男子一样。
  然而,这次我想错了。
  在我怯生生地点头之后,父亲从怀里摸出几张叠得四方四正的信纸,递给我说:“把这个交给沈姨。”
  父亲说的这个沈姨,是东村的一个寡妇,很早就死了丈夫,只有一个女儿。
  我接过父亲手中的信,不敢怠慢,一路狂奔。跨过小河,爬上土坡,到了沈姨的家。门是开着的,所以我没敲门就冲了进去。沈姨的女儿阿虹正伏在桌上写作业,我就问:“你妈妈呢?”阿虹看了看我说:“我妈妈去菜园了,有事吗?”我将手中那几张折叠得四方四正的信纸递给她,说:“这是给你妈妈的。”“哦,知道了。”阿虹接过信纸,放在一旁,继续做她的作业。
  我屁颠屁颠地跑回家向父亲“汇报”了情况,等着父亲夸赞。哪知父亲听完,立即抬手给了我一个很响亮的耳光,吼道:“你的耳朵是不是聋了!我不是叫你亲手交给沈姨么?你给她女儿做什么!”虽然父亲揍我是常事,但我还是哭了,觉得非常委屈,心里想:沈姨和她女儿不是一家人么?
  “还不快回去把信取来,亲自交到沈姨手上!老子就不明白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种,真他妈猪脑子!”
  我用衣袖揩揩泪,又跑到沈姨家,向阿虹要回了信,然后像一只看门狗一样蹲在门边,等着沈姨从菜园里回来。
  太阳渐渐西沉,天越来越黑,要是在平时,我肯定不敢回家了,因为这么晚回家肯定免不了一顿暴扁。可是今天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是在帮父亲完成光荣任务啊!
  远处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有淡淡的臭味夹杂着乍暖还寒的晚风拂面吹来。我抬起头,见沈姨挑着两只粪桶回来了。
  沈姨见了我,愣了一下,我迎上去,将手中折叠得四方四正的信纸递过去,说:“沈姨,这个是给你的。”沈姨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放下粪捅,展开信看了起来。阿虹这时也从屋里走出来,一边撒娇一边抱怨肚子饿。
  沈姨看着信,脸一阵红一阵白。看完后大声说道:“哦,这是你姐姐写给我的。”说这话时非常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明明是我爸爸叫我给沈姨的,她怎么说是我姐姐写给她的?况且我也没什么姐姐啊。虽然我满心疑问,却不敢问,因为父亲警告过我小孩子不要多嘴多舌。
  完成任务,我踏着月光跨进家门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吃饭了,母亲站在门口等我。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母亲责问道,顺势用眼睛瞟瞟父亲。
  “我有事去了!”我回答得很大声,也很理直气壮。
  “你能有啥屁事!”父亲一拍桌子,从凳子上跳起来,“还不是玩过了头,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这么晚回家,你总是把老子的话当作耳边风!”父亲左手拧着我的耳朵,右手一抬,又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大声哭起来,边哭边哽咽道:“你……你不是叫我……”
  “还狡辩!”父亲向前猛跨一步,作势又要打我,“滚回房睡觉去,饭也别吃了!”
  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
  后来那封信不知道怎么的又回到了父亲的口袋里,母亲在洗衣服时刚好发现了那封信。母亲看完信,边哭边抱怨自己命不好,却不敢说父亲半句的不是。即便是这样,父亲还是将母亲狠狠地打了一顿,之后拎着只提包走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我和母亲都不知道。
  父亲走后,日子比以往要安宁了许多。由于没有钱,我到七岁还没有上学。每天所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傍晚时坐在门口看着沈姨挑着两只大水桶从我家门前经过,看着她那扭动得极其不规律的大屁股,我就觉得恶心,并开始从心底憎恨这个女人。然而有一天当我看见她和她女儿阿虹一同经过我家门前时,我忽然减轻了对她那大屁股的厌恶,并开始对阿虹的小辫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大概是韦唯唱的那首《爱的奉献》感动了一些好心人,我终于得以上学了!上学的头一天我就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帮阿虹打跑了一帮欺负她的坏小子。阿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跟我说谢谢,还说以前那帮坏小子欺负她时从没有人敢出来打抱不平。
  第二天,阿虹带了满满的一文具盒的水果糖给我吃,那年头,水果糖可是好东西。
  尽管我很憎恨沈姨,但我还是很喜欢跟阿虹呆在一起,看得出,阿虹也一样。
  父亲自从那次走了之后就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呆在沈姨家。记得有一年除夕,我十七岁了。得知父亲在沈姨家过年时,我装着一肚子火跑到沈姨家,一进门就掀掉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父亲恼羞成怒,发疯一样跑向厨房,扬言要拿菜刀剁了我。年轻气盛的我并不害怕,心想大不了一死,也随时抄起一条扁担,准备应战。
  就在周围的空气紧张得快要令人窒息的时候,阿虹忽然大哭了起来,一边把我往门外推一边喊:“你到底有完没完!还让不让咱家过年了!”我好想说:你有没有搞错?那个男人是我父亲啊!看着阿虹那忧伤的眼睛,我默然了,扔掉扁担,往家走去。为了阿虹,我可以将爹借给她,但我的母亲再伟大,也不可能将丈夫让给另一个女人!
  处境的矛盾和对母亲的内疚使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对母亲。我独自在河边徘徊,河水流得欢畅,风却无情的吹,默然的冷。
  突然,一束灯光从我的左侧面照射过来,虽然除夕夜到处灯火通明,但这束光还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娃啊,不要想不开啊!你爹不回来咱娘俩也照样可以过年呀。”一个充满沧桑的声音从灯光的那头传过来,是母亲!
  原来母亲是怕我寻死!原来母亲一直都在跟着我!原来母亲是这样的脆弱!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很坦然。我说:“娘,你也太瞧不起你儿子了!这点小事我都承受不起吗?再说这河水这么浅,淹死一条狗都成问题,何况是人!走,回家过年!”
  七彩的烟花散飞在漆黑的夜空中,像是为来年播下希望的种子,会有一颗属于母亲和我吗?我茫然。
  中考时,我落榜了,是意料之中的。其实,从下考场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这三年初中是白念了。
  母亲劝我补习,我选择了打工。母亲纵是万般不愿,也无可奈何,儿大不由娘,她懂的。
  打了几年工,回家忽然听母亲说阿虹要结婚了,我一下子慌了,打生下来第一次这样感到恐慌。当晚,一夜不眠,写了一封很长的情书。
  第二天拂晓,我跑到阿虹家,翻过后院的土墙,从窗户里钻进了阿虹的房间。
  阿虹还在睡梦中,看着她那漂亮的脸蛋,我忍不住用手去碰了一下。阿虹惊醒了,睁大眼睛看着我,不说话。我坐在她床上,双手放在她肩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结婚好吗?”
  阿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好久,好久,她的眼睛显现出奇异的光彩,使劲地点了点头。
  新婚之夜,看着楚楚动人的阿虹,我问:“你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呢?”
  阿虹看着我,忽然哭了:“我……对不起你,我自私地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父爱。”
  我用手揩了揩阿虹脸上的泪水,说:“傻瓜,那是上一代的事,怎能怪你呢?”
  “现在好了,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同一份父爱了。”阿虹亮晶晶的眼睛里闪出喜悦的光芒。
  我的心凉了半截,撇下阿虹,拉开门走了出去。我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她嫁给我只是为了赎罪吗?
  外面的风很大,我下意识地将手揣进口袋里,摸到一件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那晚写给阿虹的情书。我将它展开,大声地念着,念完就发疯地把它撕碎,抛向天空,碎片被风吹得四处飞散。
  风似乎更大了,我忽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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