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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斯特林格访谈录:追踪人类起源

 昵称535749 2012-07-28

在新书《孤独的幸存者》中,斯特林格提及了关于现代智人近代非洲起源假说的一种全新视角,他的这些想法也许会在古人类学领域中激发出更多的争论


现代人类的起源:《纽约时报》的约翰·诺贝尔·威尔福德(John Noble Wilford)在伦敦自然博物馆采访古人类学家克里斯·斯特林格(Chris Stringer)

撰文:John Noble Wilford

发表时间:2012年7月16日

我们是谁?来自何方?为了回答这些问题,研究现代人类即智人起源的科学家们一直在时间长河中探寻——去找寻类人猿和人类最后的共同祖先,然后再扩展至在身体和行为上与我们越来越接近的人类的出现。

他们的研究正在从三个方面向前推进。头骨和骨骼化石揭示了解剖学上的变化。遗传学则表明了现代人类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考古学则肩负起了发掘史前人工器物的重任,这些器物反映了古人类的抽象和创意思维,以及不断发展的自我意识。就在上个月,研究者们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西班牙洞穴遗址中的石器时代壁画比原先预想的要古老得多,在它们所处的年代尼安德特人甚至还没有灭绝。

为了厘清这一连串的新信息,现代人类进化领域的权威专家——英国古人类学家克里斯·斯特林格——最近在纽约接受了专访,席间他谈及了研究领域的诸多最新进展,例如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之间异种交配的证据;绰号霍比特人的小型古人类的奇异种族灭绝;以及在西伯利亚洞穴遗址中发现的一根来自四万年前某个年幼女性的小指骨骼给人们所带来的启示。

现年六十四岁的斯特林格博士精神矍铄,虽然身兼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古人类学家和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的双重头衔,却完全没有老资历学者的派头,采访的时候他就穿着T恤和牛仔裤,仿佛刚从野外考察归来。

以下部分是对采访内容的扼要概括。在我们的交谈以及自己刚出版的一本新书中,斯特林格都提及了关于现代智人近代非洲起源假说的一种全新视角。他的这些想法也许会在这本已争议不断的学科中激发出更多的争论。

首先,你能阐述一下你这本新书的书名吗?

没问题,《孤独的幸存者:我们如何成为地球上的唯一人类》(Lone Survivors: How We Came to Be the Only Humans on Earth)这个书名源自这样一种考虑:如果我们回到十万年前,从地质学的角度来看,这点时间不算久远,也许会有多达六种不同的人类生活在地球上。除了我们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外,其他类型的人类都消失了。

1970年在开始这方面研究的时候,你曾经这样写到,现代人类的起源几乎不被人们视为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科学主题。但从那之后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就古人类研究领域而言,那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年代,甚至前两年在创作这本书的时候,我还会经常回望过去,重新整理一下原以为已经完善的知识体系,因为新的发现总是不断涌现。1970年的时候,对于某些学者来说,现代人类的起源并不是单一的,他们是在世界各地进化并遍布全球。因此,有一种观点认为,在多个不同地区,一个被称作直立人的早期物种较为顺畅地进化成为现代人类。这种观点即所谓的“多地起源假说”(multiregionalism)。

当时的学界认为,人类在整个进化过程中依然是同一个物种,因为不同的族群之间发生了杂交。这就意味着,欧洲的尼安德特人是现代欧洲人的祖先;中国的直立人是现代亚洲人的祖先。爪哇人是现代澳洲土著人的远祖。

从那时开始,我们目睹了化石记录的不断涌现,我们追溯化石年代、扫描化石并获取其微观细节的能力也在不断增长。DNA研究对古人类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现如今,我们已经获得了尼安德特人和生活在西伯利亚被称之为丹尼索瓦人(Denisovans)的奇异人种的基因组。

说起DNA,你能谈谈非洲夏娃(African Eve)吗?它的发现确立了非洲现代人类遗传起源的大致时间。近代非洲起源说与多地起源模型相互对立,作为前一理论的主要倡导者,你认为非洲夏娃为这场辩论划上了句点吗?

老实说,问题并没有得到完全解决,但1987年线粒体夏娃(Mitochondrial Eve)的公布的确是个关键节点。自那时开始,有部分学者开始通过化学和考古学证据来论证近代非洲起源说。但由于相关的证据非常稀少,因此反对我们观点的声音还是占大多数。

等到全新的基因技术出现,答案似乎见了分晓。人类线粒体DNA中通过母系遗传的一段独立片段表明,全世界的所有人类都起源于二十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的某位祖先。

我从尼安德特人开始逐步得出了这一结论。尼安德特人是最为著名的古人类,有一种观点认为,它们就是我们的祖先。在博士研究期间,我曾对上述模型进行了检验,结果发现尼安德特人并不是现代人类的理想祖先,即便是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充裕数据的欧洲,上述模型依然很难成立。因此,我的研究逐渐从一个地区转移到另一个地区,目的就是为了检验哪个地区所出土的相关证据与人类起源学说最为契合。

最后,我发现在非洲地区发现的现代人类化石最为古老。对于我来说,非洲是唯一一个展现了古人类向现代人类过渡阶段的地方。

在这本书中,你还提出了现代人类是从非洲多处起源的看法?

早先,因为受到线粒体DNA数据的影响,我认为人类是在非洲某个类似于伊甸园的区域中完成进化的,通过行为和身体构造上的变化,我们慢慢变成了现代人类。

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甚至DNA数据亦表明,我们的每个基因都拥有彼此独立的进化史。也就是说,当你纵览包括化石和考古数据在内的全局时,就会发现,在非洲,并不存在可以作为人类遗传起源的单一地点。

故事主要发生在东非,因为在那里化石记录的保存尤为完好。但科学家在南部非洲也发现了人类行为进化的最佳记录。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古人类进行海产品加工,利用红土来表达象征性的意图,以及使用贝壳串来自我装饰的较早期证据。

我认为,在不同的时期,非洲不同地区对特定的人种都有着特殊的重要性,而且这一重要性受到气候的制约。非洲大陆是一片广袤的区域,受到多种不同因素的影响:地中海、北大西洋、南大西洋、南冰洋以及来自印度洋的季风都会影响这片大陆。这些影响因素在不同时期会让这里成为适宜人类生活的好地方,或不利于人类生存的恶劣地区。

不同地区的种群曾短暂地兴旺过,并形成了新的思想,之后它们便消亡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彼此之间进行基因、工具和行为策略方面的交流。这一幕一直持续到现代人类出现的十万年前,终于,在大约六万年前,从这些不同地区合并而成的现代行为和身体形态,渐渐形成了我们现在所谓的现代人类。

先前,由于受到在欧洲发现的精美洞穴艺术的影响,有一种观点认为现代人类的行为始于约四万年前。在你看来,认为智人在非洲同时进化出了现代行为和现代体征的新理论有多大可靠性?

洞穴壁画、笛形物以及小雕像等等考古发现证实,在至少四万年前的欧洲,曾经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但这些变革的种子,早在十万年前就已经在非洲播下了。我认为,当现代人类走出非洲时,比如说在六万年前,它们基本上已经具备现代化的行为模式了。它们将其带到了欧洲、亚洲和澳洲。因此,在欧洲并没有发生单一的变革性事件;走出非洲的现代人类发生了某些变化,那些留在非洲的人类亦是如此。

在印度尼西亚弗洛里斯(Flores)上的发现,该如何纳入针对人类迁徙和谱系的现有思考体系中来呢?所谓的霍比特人真是人属中的一员吗?

弗洛里斯人(Homo floresiensis),即所谓的霍比特人,的发现着实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困境。现在依然有一小部分科学家坚持认为,它并不是一个独特的人类物种;它只是现代人类的某种怪异形式,或者也许是病态形式。但我觉得,霍比特人是一种真正独特的人种形式,且非常原始。

霍比特人或许源自非常原始的直立人,它有可能类似于在格鲁吉亚共和国德马雷斯(Dmanisi)地区发现的人种;抑或它是早先走出非洲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大概在两百万年前,某类直立人的前身不知何故一路迁徙至远东地区,在隔绝的环境下幸存了下来,并进化了一百多万年之久。如果事实的确如此,那真是一则非同凡响的故事。如果延伸开来,这样的故事等于进一步证实了,我们对亚洲大部分地区在人类进化史中所占据地位的了解有多么贫乏。

我们了解得越多,就越能感受到古人类学的奇妙之处。

绝对的,干这一行这么久了,这正是我的体会。

在早期研究中,你主要关注尼安德特人。关于尼安德特人与智人杂交的新证据你接受吗?如果这一推断成立,几乎就证明了人类拥有多达2%的尼安德特血统?

该发现是过去两年间的一条重大新闻。我们已经重新构建了尼安德特人的基因组,构建后的基因组的确表明,非洲之外的人类普遍掺入了2.5%的尼安德特人DNA。这一发现无疑会促使我们重新思考人类与尼安德特人之间的关系;而且这种杂交行为显然是可行的。

对于具体的情形,我们一无所知。比较保守的观点认为,当现代人类出走非洲时,存在某个单一的杂交时期。在中东地区,它们遭遇到了一些尼安德特人。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二者产生了杂交行为,随着这些群体扩散至欧洲和中国,并一路向前,进入新几内亚和美洲,输入的尼安德特人DNA便转移出去,并一直保存了下来。

考古学家已经在以色列发现了尼安德特人和智人共用洞穴的证据。这种情形会产生杂交接触吗?

西亚已经成为支持这种杂交可能性存在的关键地区。每1000个现代人当中可能混居着25个尼安德特人。虽然尼安德特人的数量不多,但很明显,在以色列、黎巴嫩或叙利亚这样的地区出现了杂交现象——我们已知的尼安德特人曾经生活过的地区皆有可能,而且现代人类偶尔也会生活在这些区域。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杂交现象实质上更为普遍,但文化或生理因素限制了生育成功率。举例来说,我们知道尼安德特女性的骨盆形状不同于现代人类的骨盆形状。如果现代人类的女性要生育一个尼安德特混种婴儿,她会不会遭遇难产问题?二者遭遇的具体情形我们并不知情:是和平的混杂并融合在一起,还是伴随着暴力?

何为丹尼索瓦人?

它是个异乎寻常的发现。两三年前,我依稀听说在西伯利亚有一个被称之为丹尼索瓦洞穴的考古遗址。之后便赶去发掘,结果我们找到了几枚牙齿和一个指骨,并据此取得了高品质的基因组,相关研究成果发表在德国莱比锡马克斯普朗克进化生物学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Evolutionary Biology)的网站上。丹尼索瓦人的DNA能保存下来是个特例,它的完好性远远超出了我们从尼安德特人身上获得的DNA。丹尼索瓦人似乎与尼安德特人存在某种关联,也许前者是从后者分化出去的一个早期分支。

遗传学上我们非常了解丹尼索瓦人,但对于它们的生理特征我们知道得不多。这些化石非常不完整。然而,更值得注意的地方在于,我们只是在西伯利亚的一处遗址发现了丹尼索瓦人,而它们的DNA也只出现在现今某个地区的人类身上——该地区不是在西伯利亚或亚洲,而是位于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这太离奇了。

对此我们很难做出解释,因为我们原以为澳大利亚土著和新几内亚人的祖先是从南亚来的。现在看来,在东南亚的某些地区,它们很可能与丹尼索瓦人产生了杂交。这也意味着丹尼索瓦人并不只局限于西伯利亚;它们肯定是一个广泛分布的族群。

这就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有朝一日我们能够克隆出这些灭绝的人种吗?

科学正在飞速发展。1997年,我们第一次复原了尼安德特人线粒体DNA的少量片段。当时,没人相信十年之后我们能够复原大部分基因组。在那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我们便拿到了丹尼索瓦人和尼安德特人完整可用的基因组。以前没人觉得克隆会成为现实,但现在,至少已经具备了理论上的可行性,说句不过脑子的话,如果有足够资金可供支配的话,你只要将丹尼索瓦人基因组中特异的部分剪切下来并粘结到现代人类的基因组中,再移植到某个卵子中,即能孵育出一个尼安德特人来。

我觉得做这样的事情是完全不道德的,但不幸的是,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财力,他们既虚荣又傲慢,有朝一日这样的人也许会去尝试。这些古人生活在过去,它们拥有自己的环境和社会群体。出于自身好奇或傲慢,将孤立的个体复活是完全错误的行为。

在著作的引言中,你列举了各式各样来自民间的问题。其中收尾的一个问题是:人类进化的未来是怎样的?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相关数据很多,但都不是我的研究成果,它们主要来自致力于这方面研究的遗传学家,这些数据展现了在过去几千年的时间里,人类基因组中发生了多少遗传变化。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城市化、农业和生活方式的巨变让我们经历了巨大的变革。和生活在旧石器时代的人类所遭遇的一样,这些变化也对我们的基因构成产生了影响。我们已经看到了,生活方式的改变的确加速了人类基因的变化。因此,我认为近代的人类进化一直在快速推进,而且还将维持下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我的看法。我在伦敦的同时史蒂夫·琼斯(Steve Jones)就认为,从本质上看,人类进化已经停止,因为我们已经掌控进化了。我们有医保,几乎每个人都能活到生育年龄,每个人都有足够的食物和水。所以自然选择对人类已经失效。我不同意他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无法享有最好的医疗护理,还有很多人无法获得足够的食物和水源。艾滋病对非洲地区的影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所以说,和以前一样,自然选择依然对多数人群发挥着作用。与父母一代相比,我们所有人的DNA 中已经出现了50处突变。因此,这种趋势也会代代相传下去。我们依然在进化,而且还会不断进化。

相关图集:现代人类的起源研究

在新书《孤独的幸存者:我们如何成为地球上的唯一人类》中,克里斯·斯特林格探寻了现代智人的起源问题。

图片授权: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

一个由专家组成的国际团队利用这些头骨解码了尼安德特人的基因组。

图片授权:CSIC/EFE,由欧洲新闻图片社提供

在南非布隆伯斯洞穴(Blombos Cave)的考古发掘发现了77000年前的手工制品,它们是早期人类抽象和创意思维展示的直接证据。

图片授权:Magnus Haaland

一块红色赭石上带有明晰的镌刻图案设计,它距今已有77000年左右,2002年出土于布隆伯斯洞穴。

图片授权:Agence France-Presse

一个带有磨损刻面的串珠,来自布隆伯斯洞穴,它的发现证实了现代人类的初步兴起。大约75000年前,生活在非洲南端海岸附近的远古人类在螺壳上钻洞,串起来之后戴在身上作为装饰。

图片授权:Christopher Henshilwood/Agence France-Presse

在被称之为“城堡(El Castillo)”的西班牙洞穴中发现的“手之油画”,它是通过在墙上涂抹颜料形成的手模痕迹。斯特林格博士表示,“它当然可能是”尼安德特人用来标记洞穴墙壁的一种手段,但同时他也补充到,“我认为在西班牙发现的这些线索终将会指向现代人类。”

图片授权:Pedro Saura/AAAS,由美联社提供

一个雕刻于30000年前由象牙制成的马头,它出土于德国的费尔斯洞穴(Hohle Fels)。斯特林格博士表示,现代人类是在抵达欧洲以后发展出了具象艺术,还是从非洲带来的这种才能?现在依然没有足够多的证据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他说。

图片授权:Nicholas J. Conard/《自然》杂志

费尔斯洞穴中的维纳斯,一尊用猛犸象牙雕刻而成的雕像,距今约35000年。“洞穴壁画、笛形物以及小雕像等等考古发现证实,在至少四万年前的欧洲,曾经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斯特林格博士说。“但这些变革的种子,早在十万年前就已经在非洲播下了。”

一根用秃鹰骨骼制成的笛状物,完工于35000年前,也是出土于费尔斯洞穴。“当现代人类走出非洲时,比如说在六万年前,它们基本上已经具备现代化的行为模式了,”斯特林格博士说。“它们将其带到了欧洲、亚洲和澳洲。因此,在欧洲并没有发生单一的变革性事件;走出非洲的现代人类发生了某些变化,那些留在非洲的人类亦是如此。”

图片授权:Daniel Maurer/美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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