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座山，隔开了两个省：一边，福建；一边，广东。 一座山，望见了四个州：东有漳州，南有潮州，西有梅州，北有汀州。 一座山，从海拔百米直过千米：山脚的森林，葱葱；山腰的灌丛，密密；山尖的茅草，苍苍。 一座山，把一天分成四个季节：早晨，山下是春；近午，山腰为夏；午后，山脊成秋；薄暮，山顶为冬。 一座山，与一条山涧如影随形，与一片平湖如影随形。涧流多姿，流淌着古老的传说，山民的梦幻；湖光歇影，沉淀着历史的遗痕，岁月的沧桑。 一座山，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王寿山。 阅山，请先读水 上王寿山先得邂逅一片平湖，一片绵延数十里修长如龙的湖——龙湖。 天底下以龙名湖的数不胜数，但名副其实有龙之形有龙之态更有龙之风骨的可是凤毛麟角，龙湖就是这一片凤毛。它的龙身是数百里蜿蜒而来的汀江，最湍急的一段，波翻白浪如棉，一江铺展壮观的白色，人称棉花滩。国家级水利枢纽工程棉花滩水电站，就在这白浪如棉处栽下大坝，长出了65平方公里烟波浩渺的平湖。江水成了湖水，延伸进王寿山脚，形成一道道沟沟岔岔，宛若龙身伸展出道道爪牙。高处看去，龙身宛转，龙爪灵动，势欲飞腾。 快艇在龙湖大坝码头启航，顷刻便犁碎碧波间道道山峦的剪影，犁出了一路云朵似的白浪。秋风带着寒意迎面袭来，让你的心为之一凛，精神也顿时一振。王寿山高高地踞于湖的那端，带着花岗岩山体的伟岸以及遍山的绿意。快艇在荡荡烟波间穿行，感觉中很快就可傍上王寿山的臂膀，忽然却转身了，转进了一片更为狭长的水域，两边是稍嫌低矮的山峦，一道道相接，绿树葱茏，间或有三树五树十余树红叶点缀其间，一派秋色未深的光景。快艇疾行，座座山峦呼啦啦后退，眼前绿意渐稀，红叶渐浓，有些地带红叶近半，灿灿地动人心怀，你仿佛是驶向秋的深处。想象那秋的尽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该是多么壮美而迷人的景观。回首王寿山，依旧高高地踞于湖的那端，任小艇千回百转，始终不离不弃，却总是可望而不可即。据说，如果是游船从大坝码头出发，没有一小时以上，是无法贴近王寿山的。 或许，阅山，真得先读水，让水的沉静一洗心的浮躁，然后，敞开纤尘不染的心灵，与王寿山，来一次零距离的接触，一次亲密无间的拥抱。 攀山三部曲 三部曲的专利属于老林，王寿山国家森林公园开发的有功之臣。他的足迹在王寿山叠印多厚了呢？他自己也数不清了，数得清的是山间的一石一景，如数家珍。他把抵达分水凹之前福建一侧的山体分成三段，冠名攀山三部曲，一下子就调起了你的胃口。 登山的第一乐章是舒缓的，那是渐入佳境、渐入高潮前的平和。登山的石级不陡，缓缓而上，一边是阔叶林，常绿而不凋，间或有啾啾鸟鸣自林间飞出，添一点山的静谧；一边是成片的梯田，伴着登山的石级徐徐向上，梯田间是奇形怪状如各色鸟兽虫鱼的花岗岩石头，或坐或卧，尽职地守护田间悬垂的稻谷。酸枣树高高矗于道旁，正是成熟的时候，风过处，酸枣扑答从天而降，在你的头顶调皮地敲上一记便滚落草丛。咬一口，忽然就酸到了牙根，正在呲牙，忽然几丝甜又从酸里析出，连唾液也津津地有味。就想这王寿山的攀爬或许也像品酸枣，先酸先累，然后再无穷回味。 第一乐章长了一些，渐渐身上汗腺开启，腿也有些初品酸枣的感觉，老林鼓劲，说第二乐章高潮就要开场。果然，登山的石级猛然长高了，有劲了，一下便甩开了沿路粘糊糊缠着的梯田，直直地钻进了山的腹部。两边是陡陡的山，中间是深深的谷，身边是潺潺的涧流，迎面是鲜鲜的空气，好大的氧吧呀！忽然你就醉了，索性停下，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你就发现满山都是石头，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圆的方的，那石霸道啊，像是一个个醉汉，往横里躺，往竖里躺，往当道躺，往角落躺，遍山没有它不敢安放屁股的地方。逼得阔叶林们没了亲密接触的空间，只好可着劲儿往上伸展，在高处牵手；逼得山涧围着它左盘右绕，实在绕不过去了，猛地一冲，石面上就滑出一挂小小的瀑布，哗啦啦发出抗议的声响。这第二乐章，有水的声，有树的色，更有石头的千奇百怪，还真是登山的一次高潮了。那就静静品味吧，不观水声树色，就赏那石头。 嚯，这些石头！无论方圆，无论大小，全都饱经世故皆无棱角。更妙的是石头多为椭圆，正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石蛋。遍山的石蛋，几乎卧满了你的眼睛，是远古传说中的哪些凤凰在此做巢，生下这亿万年未曾孵化的石蛋呢？看身边的一石，头昂，翅敛，尾翘，活脱脱一只老母鸡，它蹲踞着，像在孵蛋。遍山的石蛋，它要孵多少岁月，才能让凤凰脱壳而出，展翅飞腾呢？ 高潮过后，第三乐章重归舒缓，那是激情之后的放松。山之半是一片开阔的谷地，曾是战乱时节的桃源，盛时居住过数十户人家。于今屋舍已废，石臼依然，古梅、古桃，弯曲虬结，冬来白梅怒放，报道冬的消息；春至红桃满树，写尽春的喜庆。一条古道自废屋残墙间穿过，没入草丛深处。伫立古道，望左方山顶，一峰峥嵘，绝无依傍，直插天际。老林说那是“阳持笔”，是写向天穹的一支如椽大笔。命名者该是当年避难此地的桃源中人吧？客家人总是有无法释怀的书香情结，纵然是避难于斯，那份书卷气依然。 分水凹头，“莲子”“莲子” 循古道上行，植被渐稀，抵达海拔约900米的分水凹口，眼中已多为不高的灌木。分水凹是条长长的山脊线，雨落山脊，水流两侧，两省天然的分野。一块不过10厘米的界碑立于凹口，福建广东的字样醒目。想想真有意思，两个省的距离就是这10厘米，一脚跨过去，到广东了；一脚缩回来，回福建了；两只脚叉开呢，你就成了巨人，一脚踩在广东，一脚踩在福建，豪迈啊！不觉兴起，晃晃悠悠在这山脊线上之字形穿梭，转瞬就在福建广东走上20多个来回，不要说神行太保没有你的神速，宇宙飞船怕也要甘拜下风了。 界碑下方30米福建一侧，一块花岗岩石壁，平整的石面上深深刻着大字数行。细瞧，原来是前清汀州府，一个府太爷，三个县太爷在此勘界，勒石为记，距今差不多300年了。想300年前，此地路隘林深、人烟杳杳，太爷们应该不会是坐着轿子、打着仪仗上山来的。何况山中只有飞禽走兽，纵然仪仗高擎，恐怕也不认得“肃静、回避”这些方块字的。太爷们居然脚踏实地上山来了，真是勤于职守。谁说王寿山欠缺古人的题刻，这几个太爷这几行摩崖文字，赛过那些酸文人多少摩崖酸文！ 是对太爷们的奖赏吧？一件红衣，端端地搭在摩崖文字上。再一看，界碑前也有一件红衣，再往前，树丛中还有一件。一件又一件的红衫紫衣，还真是山中一景。老林说这是福建广东捡“莲子”的妇女留下的。晨起天冷，衣着绵厚，登山热了，一件一件地脱了随手“存”在道旁石上、树杈上，下山时再一路回收。民风淳朴，不会有人见“衣”眼开的。 山中也能捡“莲子”？原来此“莲”非彼莲，长在高高的树上，是一种壳斗科的坚果，学名钩栲。果坚，壳硬，硬壳外还包着一层毛茸茸的刺，像一只卷曲着的刺猬，轻易不容入口。不过秋来了，果熟了，满树的“刺猬”啪啦啦往下掉，摔得皮开果现，你只须敲敲打打，扫开“刺猬”皮，一地的“莲子”可就随意捡拾了。少妇少女捡得开心，往往一扬脖，一首山歌便飞出心扉—— 十七十八头发多，张嘴就会唱山歌； 又会低头捡“莲子”，又会斜眼看哥哥…… 祥 光 寺 祥光寺靠近山顶，是冲刺顶峰的最后一个停靠点，海拔约千米。寺建于宋，接近千年岁月，三堂五舍，颇具规模，鼎盛时有大小和尚200余人。传说寺里和尚从不化缘，只每天派两个小和尚下到半山米子岩接米，不多不少刚好是寺中人一天的口粮。一日小和尚贪睡迟起，怕耽误时间，便将出米洞口凿大，想让米出得快些，不想洞凿大了，米却断了，从此僧人各处化缘，无复昔时盛况。至今寺中钟磬声声，听来那都是警示：勤、勤、勤呀！ 出米石的传说在在皆是，早磨得耳朵出茧了。不过各地传说的主旨都是戒贪，祥光寺的传说却是戒懒，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和尚有米吃，可见勤乃是人生立命之本，就是做和尚也偷不得懒的。 祥光寺的民间信仰味颇浓，大殿上诸佛塑像与定光祖师、惭愧祖师、吉祥哥一应民间菩萨各安其位，各享一炷香火。这倒符合客家人但求灵应的信仰观，只要灵应，什么神灵不可请入庙堂呢？ 对于游人而言，这座千年古寺的价值不在于香火旺盛与否，而在于其间闪耀的人文光辉。近千年间，有过多少造诣深厚的高僧入主庙堂？有过多少报国无门的志士在此削发？据说南明的隆武帝曾避难于此，居住的石洞今名隆武岩，妃子的住地则称凤髻崠，正与隆武岩相对。晚清爱国志士、著名诗人丘逢甲，抗日保台失利后回到祖籍地广东蕉岭，曾数度上山，遥望台湾一洒热泪，祥光寺中至今存其长联一副，那“留得英雄退步，一龛黄叶”的伤感，令人动容。祥光寺还曾是大革命时期红四军二纵的司令部，是抗战时期游击队坚持斗争的营垒，是解放战争时期闽粤赣边区纵队的指挥所，红色的火种在此点燃后再未熄灭。 哦，祥光寺，王寿山的一颗明眸，灵气飞扬的明眸！ 极顶，无限风光 人道是王寿山无限风光在极顶，出祥光寺上攀，约摸20来分钟抵达山顶，却原来峰外有峰，主峰棋盘石还在前方。于是沿着马鞍形的山脊线下而复上，脚踩在岩石上，居然发出了砰砰砰的回响。奇呀！老林说这是岗岬湖，传说那石头底下有座湖哪。山岗之上有湖？还真是一谜。不过此谜还是待科学家去解吧，你的眼球早被棋盘石岩壁上那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螳螂勾住了。 哦，峭壁凌霄，刀劈斧削般地齐整，一只巨大的螳螂，就吸附在这近乎垂直的悬崖上，头、胸、腹、足、翅羽俱全，长长的身子隐在崖壁苍苍茅草丛中一动不动，仿佛正在屏声息气偷听崖顶的秘密。传说棋盘石顶曾有仙人下棋，螳螂躲在崖壁上本想偷学几招，不料吝啬的仙人不让偷学，拂尘一挥就把可怜的螳螂定格在崖壁上了。 终于攀上了海拔1148米的棋盘石顶，胸襟顿时为之一宽，真是一览众山小呀，所有的山都俯伏在棋盘石下，眼前天宽地阔。正下方是海拔1036米的蜡烛峰，又称“半天炉”，满山条形石柱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香炉，中间一柱擎天，像是一支硕大无比的朝天烛。蜡烛峰的前下方，两座小石峰突兀而立，头脸分明，像煞两个拱手的尼姑，正在朝着棋盘石上的仙人拜揖。尼姑石、半天炉、棋盘峰，一组多么气势磅礴的拜祭场面啊，除了王寿山，还有哪座山能有如此宏阔的气魄呢？ 伫立棋盘石顶，两省风光尽收眼底。民谚称王寿山：“上看汀州八角楼，下看潮州湘子桥”，天气晴好的时候，据说汀州、漳州、潮州、梅州都在视野里的。此际虽是秋高气爽时节，不巧天阴，四个州的州城没法进入眼帘，只在眼中挤满了两省边际的山山水水以及村村镇镇。广东那边，梅县的松源、桃尧两镇，屋宇依稀，炊烟依稀，田畴依稀，山峦间一派绿色中红叶依稀，美得朦胧，美得让人心动；福建这边，永定县城、上杭地界，还有更远的长汀地界，都在你的努力下渐次浮现，而龙湖，那条蜿蜒数十里的长龙，那条气韵生动、势欲飞腾的长龙，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仿佛你只要一招手，它就会飞升而来，让你跨上它的脊背，凌空而去。 无怪传说中的仙人总爱王寿山，伫立棋盘石顶，一时，你也有些飘飘欲仙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