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村唯一的剃头师傅赖金水,住在我一位堂叔的一座很小的旧矮房子里。那座旧矮房的墙是很破的泥土墙，被雨水冲刷的沟沟壑壑，只有两间房，一间作了卧室，另一间较宽的就作了厨房兼吃饭和剃头的场所。一进门，就是理发的地方，靠北的隔墙边放了一个旧木桌，上面放了一些理发的工具，上面还钉挂了一块大镜面，桌前一把靠背可以升降的活动木椅；南墙边有一个木盆架，上面放了脸盆；北墙边有一个灶台，灶台尾端的墙边靠了一座破碗橱；屋子中间是一张小方桌，是供吃饭用的。
剃头匠赖金水是我们村唯一享有雇农成份的人，政府还特意给了他全家居民户户口优待。其实他原来不是我们村的人，他祖籍在双泉村一个叫洋头的地方。据说原来那地方是一个姓赖的小村子，后来不知怎么人丁越来越少，到后来就只剩赖金水一家了。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到我村理发，就把全家也迁来了，从此就在我村定居下来。
赖金水长得人高马大，大约有1.7米以上，却有点神经质，又有点儿瘸腿。除了剃头，其他也没什么能耐，他在人前总是低三下四，唯唯喏喏，从不敢和人争执什么。但在家里却常常迁怒于妻儿，老婆儿女常受到他的暴打。因此他家也常能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每当此时，邻居总要前去劝阻，怕打出人命来。
其实我们村很多人并不喜欢要他剃头，因为他手艺不好，剃出的发型不好看，更不好的是他常常会不小心把人割破脸皮。还有就是他特爱说话，剃头时总是一边剃头一边和旁人说话，而说话时又会唾沫横飞，飞到人的脸上，这是让人最厌恶的。其实他剃头常会把人割破，许多时就是被剃的人为了躲闪他的唾沫而动了头才被割破的。如是老实人还好，不跟他计较，若是脾气冲的人他就要挨骂了，甚至不给剃头钱。但那时除了他没有别人是专业剃头的，因此村子里的人的头发大多数还是让他剃的，再说在上世纪六、七时年代人们也不注重发型好不好看，割破点皮也不算什么，剃头的目的只是为了使自己觉得清爽而已。
赖金水很喜欢戴眼镜。你别看他不怎么样，有时他还特爱赶“时尚”（虽然那时还没这个词），比如出门去走亲访友或去游门剃头，他是一定要打扮一番的：穿一套最整洁的新衣，把头发往后梳理整齐，戴上一副墨镜等等（那时还不时兴戴领带，否则也少不了。），腋下夹个黑皮包，不论晴天下雨，还要带上一把洋布伞，看上去特别另类，像极了电影里的特务（本来他的原意是想扮成像“地下党”的，可是他那形象没法扮像，只能适得其反。）。而在剃头时，他就不能戴墨镜了，他就戴老花镜。但我总觉得他那老花镜是戴好看的，因为他剃头时眼镜总是戴在眼皮底下，眼光是越过眼镜上边框看出来的。我小时候的头发先是我母亲剃的倒扣盖锅头形，稍长大后就常被人笑话了，后来就只好找赖金水剃了，因此我对他剃头时的那一形态特别熟悉。
想不到的是，赖金水还识字呢，听说他祖上是很有钱的，他读过私塾，可后来不知怎么衰落了。他爱看连环画，还收藏了十几本连环画。因为我也爱看连环画，因此也爱与他交往，常常去与他对换连环画看。他还爱讲故事，我也爱听，这样和他来往就较多些。我去集上看到有人出租连环画，就鼓动他也摆连环画出租，又不误他剃头。他一听觉得有理，就真的四处收购连环画，共收购了一、二百册。我也卖了一些给他。可是因为在一个小村里，人口不多，就算我光顾得较多些。他可能也没赚到什么钱，甚至本钱也未必赚回，后来就又卖连环画，很便宜，我就又向他买了一些。有一次我给他买连环画，他多找了我5角钱，我回家后才发现，就送还给他，他很吃惊，认为我不贪财，很难得。
他的老婆人称冬年仔，具体叫什么名我也不知道。她是个矮得出奇的人，只有1.3米左右，和赖金水的高大成了巨大的反差。听说年龄比赖金水小二十岁。但冬年仔为人和善，也不傻，在村里还颇有人缘，能受人尊重。每到赶集的日子，冬年仔就要到集上去为人剃头，因为人长得矮，她为人剃头总是要拿一张小凳子垫脚，才能剃到别人的头发。她剃头发收费总是要比别人低，否则她就揽不到生意。她常常会受到赖金水的虐待，遭到暴打。听说赖金水有性虐待的恶习，连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这一点冬年仔曾向她很要好的村妇透露过。甚至私下托人要把她女儿早点嫁出去，以勉发生事端。
可是还没来得及把女儿嫁出去，赖金水的女儿就真的出事了。赖金水的女儿叫赖满群，村里人都叫她满群女，长的白白胖胖，形体丰满，还有点姿色，比我还小三、四岁。可是大约就在她十七、八岁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跑到我们村子外一处叫橄榄潭的河潭中跳水自杀了。有传闻说是赖金水去强奸了她，她觉得无脸见人想不开才去自杀的。但真实原因至今也没人清楚，当时也没人去深究。她自杀死时我有去看，那时已浮出水面，尸体涨得很吓人。赖金水就叫人把尸体草草掩埋了，也没用棺材装，就用草蓆胡乱卷了就抬去埋，又埋得浅，村里的许多狗就去把尸体挖出来，咬成一块块拖到路上。那种惨状不能不让人对赖金水充满忿恨！
赖金水还有一个儿子。儿子长得高大，叫四二佬，据说是赖金水42岁时生的，因此叫赖四二，比我更大两岁，与我哥哥同年，因此我们常在一起玩，一起去挑柴。赖金水对他的儿子也有一种变态的爱恨。对四二佬爱时他要什么就买什么给他，有时让我们看了都觉得羡慕，如篮球、兵乓球拍、玩具枪等，这些东西我们连想也不敢想，据说就是他买了太多鹿茸给四二老吃，结果四二佬后来得了神经病。可是他一发怒时又对儿子暴打，甚至拿刀追杀。后来，四二佬得了神经病后离家出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还在明溪的某个山村里，做了人家的倒插门女婿。我有时想起他来，还真希望他还活着。但20多年了还没回来，估计已是不在了吧。
赖金水自从失去了儿女后，家境就每况愈下了，人们也愈来愈看不起他，远离他。后来改革开放，从事理发的人也多起来，人们剃头也不再是只图清爽，也要求发型了。他的生意就日见冷淡，生活也愈见艰苦。他在我们村住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后来乡里办了敬老院，他们夫妇就到敬老院去住了。也就很少见到他了，但有去赶集时，还能看到冬年仔在为人剃头，已显得很老态了。后来，听说赖金水有一次用刀割自己的喉咙自杀，割得鲜血淋漓，被人抢救了回来，再后来，听说他病死了，前几年，听说冬年仔也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