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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名人面对面』?迟子建:苍凉是真正的优美

 人比九月黄花 2012-08-05

戈辉手记:北京春日的午后,在雍和宫后身的一座散淡的四合院式咖啡屋,我采访了一直以来深深喜爱的女作家迟子建。她曾多次把令人仰慕的鲁迅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和茅盾文学奖揽入囊中,仿佛那些奖项只是一个小女孩边走边唱随手采下的野花。哦对不起,我的比喻太过失敬了,因为它显然淡化了写作的呕心沥血和那些奖项沉甸甸的分量。可是,真的,这真的是我和迟子建面对面后由心而生的感慨。如果你惊叹这样宁静和美的女子竟挥洒出如此雄浑大气的文字,如果你不解为什么成长于北极村的她传递的情感却饱含温度,那么,请走近她的世界,去感受那颗——赤子之心。

 

迟子建出生在中国最北端的漠河县,那里气候奇寒,冬天通常在零下三四十度,冷起来是“冒白烟”似的茫茫一片。但严寒并没有把迟子建塑造成冷漠封闭的性格,小时候的她活泼而淘气,不大像一个女孩子,曾把自己全副武装,捅了房梁上的马蜂窝。

 

就是这样一个“上房掀瓦”的女孩,长大却成为“与寂寞为伴”的作家。 她把笔当做“最亲密的唯一的伴侣”,从不肯在写作前与出版社签约,认为那是一种“被鞭子抽着”的“不自由”。很多作家工作起来会废寝忘食,性格也有些孤僻疏离,似乎不食人间烟火,而迟子建不同。她的生活十分规律,到了下午一定要放下笔来吃吃喝喝,并且最喜欢做饭,自诩“可以开个餐馆”。在她的概念中,作家要从世俗中来,要热爱生活,写出来的东西才会有滋味。

 许戈辉:童年对每个人都影响至深,尤其对于搞创作的作家来说,在那种严寒的自然环境中成长,给你的性格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迟子建:可能人生总要遇到这样那样的寒流,在我现在和以前的岁月当中,我经历了太多的寒流,所以很多寒流袭来的时候我没有恐惧感,我觉得身体里已经积聚了足够的热量和能量,可以抵御。而且大自然的变化,包括北极村的生活,那种亲情也静悄悄地温暖了我,给我的写作注入了活力,这个活力是经久不息的。

许戈辉:从你的作品里似乎能找到一种永恒的主题,就是“温暖”,这对于我们这个好像越来越冷漠的社会来说尤为可贵。

迟子建:一个作品的温暖不是没有来由的,只不过是因为寒冷太多了。要在寒冷当中升起火炉来,人世就是这样。因为我体味了太多的寒凉,所以我特别渴望那种暖,那种内心里可以让人活下去的东西,那种很柔软的东西。生命就是一个漫长又短暂的历程,每个人都渴望着安宁和幸福,其实很多时候不是说要用一支笔去温暖谁,而是在给自己一种信心、一种动力,一种不太相信世界永远是漆黑一团的感觉。

许戈辉:在描写鄂温克民族生存的获奖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里面,似乎处处充满着死亡。一条生命瞬间就会消逝,趴在马背上会被冻死,走在路上会被狼袭击……每每读到这些文字我就在想,作为一个女作家,写到这些死亡的时候会不会不忍心下笔?

迟子建: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生活就是这样,尤其是对鄂温克这个部落的人来说。他们目前只有200多人,以放养驯鹿为生,平均寿命不到50岁,很多人是因为酗酒而死,还有一些人死在大自然当中。我在里面写到的死亡是自然而然的,而且死亡在他们的心目中不是死亡,他们信奉萨满,把死亡看作另一种生。我也相信,对于至亲至爱的人来讲,离去和不离去其实都是一样的,因为真正的爱是留心底的,它可能是一股泉或者是一团火,真正的火不会熄灭,真正的泉水也不会干涸。

许戈辉:写下这种在现代化大潮的裹挟下正在逐渐消失的部族和文化,是出于一种作家的责任感,还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情感的驱动?

迟子建:作为一个生活在那里的人,我愿意用我的笔去写这一群人,这一群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信奉萨满教,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轻易迈过门槛,不能用水去泼炉火等等。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他们的故事,当你眼看着这样的一个部落,这种原始的生活,他们曾经的有滋有味的生活,静悄悄地在现代化进程当中无知无觉地走向了一种困境,你会有一种格外的痛。这个部落的故事触动人心,有一种无言的苍凉。

在我们的文明进程当中,全球化要人住在同一模式的房子里面,吃同样化肥污染过的蔬菜和加了瘦肉精的猪肉,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文明吗?我觉得恰好是他们那种原始的状态、那种俭朴的生活方式、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处,才可能是真正的文明。人类太自负了,觉得可以驾驭所有的东西,可以主宰地球和自己的命运,事实上我们从大自然对人类逐渐的报复当中,从这个部落的生存受到挑战以后,他们内心对这样一种传统生活的眷恋当中,可以看出来,真正的文明在一个角落里,它还在生长,它可能是常青的。而我们用另外一种方式培植起来的看似参天大树的文明,有的时候不堪一击。

许戈辉:你提到一个词,禁忌,萨满族有很多的禁忌,其实禁忌是什么,是敬畏。或许人只有怀有敬畏之心,才能和自然和谐相处。

迟子建:对,敬畏,他们敬畏的是大自然的万事万物,敬畏一朵花不能随便去摘,树不能随便去砍,花是有神灵的,树是有神灵的,石头也是有神灵的。鄂伦春、鄂温克人进山打猎,一定要在一棵山神树下给它敬酒、敬烟、烧香、磕头、,他都是敬畏的。在这种敬畏当中他们有效地保护了自然,可你看我们所谓文明人对大自然的疯狂的攫取,令人瞠目结舌,这是对大自然没有禁忌,没有敬畏之心。

许戈辉: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具体的生活细节,让人能够很鲜活地去体会到这种敬畏?

迟子建:他们的敬畏特别多,比如我去他们的部落里面,进去以后不可以大声说话,因为那里有神灵,你不能过于喧闹。我想为什么鄂温克包括鄂伦春族的小调,听起来苍凉、浑厚、优美,那些所有的少数民族敬奉神灵的歌曲,大多低沉、安静、打动人心,你听了以后会有一种流泪的感觉,我认为他们在心里给神留了位置。我喜欢那种低音,我觉得它跟神灵是相通的,跟心灵世界也是相通的。具体到文学作品,我喜欢可以给人无限回味的,不是通常意义的那种高昂的调调,而是那种苍凉,才是真正的优美。

许戈辉:当我们现代人向往着更为物质化、更为先进的生活方式时,去了解这种被人们认为是在原始和落后状态下的部族,有怎样的意义?

迟子建:物质容易让人变得愚蠢,容易让一个社会走向末路。人活着之所以为人,肯定还是要有精神追求,如果没有精神的力量,人类离悬崖会是越来越近了。所幸还有这样一种不断的提醒,让我们对于物质的欲望能停半拍再停半拍,离悬崖稍稍远一点。他们是在用一种特殊的生存方式对我们进行无言的善意的提醒,所有表面的浮华和外在的光鲜都会灰飞烟灭,人类只有真正得到了精神的闪光点,生命才会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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