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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玉清畫學著述及畫藝考論

 昵称10100748 2012-08-07


  冼玉清(1895—1965)是現代嶺南著名的學者、詩人、文獻和文物專家,她在現代嶺南學術史上的地位已經人所共知,無庸贅言。但作爲一個有着“不櫛進士”、“嶺南才女”之稱的傳統學者,她也和古代大多數文人士大夫一樣,在書畫藝術方面具有很深的造詣。關於這一點,是很多研究她的人並不熟知或未作深入探討的。

  冼玉清在繪畫藝術方面的造詣,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對於古代畫家的研究,並由此提出獨到的見解;其二是在繪畫創作方面的成就,反映出她早期生活的軌迹。筆者擬據此落筆,對冼玉清的畫學著述、傳世畫迹及其藝術特色作初步探討,以就教於方家。

  畫學著述論略

  在冼玉清等身的著作中,有不少涉及她對古代書畫的研究,折射出她的廣闊的學術視野與獨特的藝術見解。在這些關於畫學的論述中,概括起來有如下幾方面:

  1. 對中國女子繪畫的研究

  上世紀二十年代,廣東一部分畫家深感國學之衰落,民族傳統之遺失,於是在廣州發起成立了國畫研究會。成立之初,爲了宣揚研究會的宗旨,倡導傳統繪畫,他們於1926年出版了《國畫特刊》。在這期特刊中,除登載少量的宋代繪畫外,多刊載國畫研究會同仁或當時藝術界名流所寫倡導傳統國畫的專文。冼玉清的畫學老師李鳳廷是該會的主要成員,因此之故,《國畫特刊》登載了冼玉清的《中國女子在畫學上之造詣》一文。

  在這篇專門談及女子繪畫的短文中,冼玉清以極其簡練的文字將女子繪畫自三國至清代近兩千年的歷史勾勒出來,爲時人認識中國傳統繪畫中閨閣繪畫的發展及其藝術風格提供了藍本。雖爲泛泛而論,却不乏灼見。如她認爲“繪畫一道,嫻静優美,與女性最爲相宜”,“若乃蘭閨畫水,幾净窗明,點綴縹緗,寫其情性,非獨可以安骸遣慮,抑亦足以融趣栖貞,尚矣”,將女子繪畫獨特的審美趣味概括出來。即使對於畫家的寥寥數筆的評論,亦可見其藝術涵養,如評論清初南樓老人陳書,謂其“風神遒逸,機趣天然。花鳥草蟲,絶無脂粉氣習”,而横波夫人顧媚則“風蘭雨蕙,筆墨外有一種嫵媚之趣,想見含毫邈然”〔1〕……等等,不一而足。誠非深諳畫理與畫史者不能言。

  本篇畫學論文寫於1926年,是目前所見冼玉清畫學思想的最早論述。

  2. 對元代畫家趙孟頫、管道昇夫婦的研究

  冼玉清在古代書畫的研究中,研究最爲深入、考訂最爲全面的莫過於對於趙孟頫、管道昇夫婦的研究。這種研究體現在《元趙鬆雪(1254—1322)之書畫》和《元管仲姬之書畫》兩文中。

  《元趙鬆雪(1254—1322)之書畫》寫於1933年。在此文中,作者從鬆雪事略、鬆雪書畫、各家批評、僞鬆雪書畫等方面對趙孟頫及其書畫作全面研究。在繪畫方面,則又分爲有年月可考者、無年月可考者和僅見於收藏目録者等三部分論述;在各家批評中,則將其畫分爲山水、馬、人物和蘭蕙等四種畫科進行品評。

  該文除了在文獻方面的鈎沉居功至偉、前不見古人外,更提出僞趙孟頫書畫之種類及其鑒别。她認爲僞趙氏書畫“有刮去原名而署款鬆雪款者,有爲高手臨摹而署鬆雪款者,有爲劣手僞撰而署鬆雪款者。皆一望可知。有裱時揭去真迹之上層而重裱下層者,而墨色暗淡無光彩。亦有裝裱揭出之上層者,則筆墨輕薄而失力量”,冼玉清認爲這些作僞的技法一定要多見才能容易辨别。她指出鑒别趙氏書畫除了從其風格入手外,可以從其署款習慣、用紙用絹及墨色等處着眼,要達到真正鑒别其書畫,一定要有相當的經驗,這樣才能“觸目即辨”〔2〕。這些論述,在今天看來,仍然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趙文的撰寫,爲現代人研究趙氏書畫奠定了基石。她在文獻整理及其趙氏書畫的研究方面,無疑爲後學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依據。所以事隔六十多年後的1995年,在上海舉辦的趙孟頫國際學術研討會所出版的論文集中,冼玉清的這篇文章作爲開篇之作選入文集中〔3〕,顯示出它在趙孟頫研究中的地位。

  趙孟頫文發表後,有同人促其論列管仲姬,於是在第二年即1934年便有了《元管仲姬之書畫》一文。該文主要有仲姬事略、仲姬書畫、各家批評及關於仲姬之疑竇等四部分,其體例基本與趙文一致,論述模式、引用的論據也大多與前文不相伯仲。所不同者,冼玉清指出管仲姬的身世及其藝術存在的三個疑竇,爲後繼的管仲姬研究提出了進一步深入的課題。其一曰,管仲姬是否爲趙孟頫嫡配?她認爲趙孟頫三十六歲才娶仲姬,“古人重早婚,何以孟頫竟一遲至此?”“此事在今日不爲奇,在昔日早婚社會固當异也”;其二曰,趙孟頫未娶仲姬之前,或有另一妻;其三曰,仲姬自嫁入趙門至去世之三十年時間,生有九子,甚難致全力以成就偉大藝術。所以稱其藝術上無所不能乃後人夸大其辭,鋪張揚厲,“世上所傳仲姬之畫,十之九爲僞。其愈工者愈僞,所當注意”。這三個疑點均是管仲姬研究中容易忽略的問題,冼玉清所言雖然係一家之言,但究竟是經過深入、在對有關文獻進行梳理考證後提出的獻疑,因此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除了對在美術史上有着重要影響的趙、管二人的生平與藝術經歷作詳細考訂外,冼玉清還分别對他們的傳世書畫逐一辨僞並加以評析,並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這種美術史研究的方法,正是後來包括啓功、徐邦達、劉九庵、謝稚柳、蘇庚春、楊仁愷等在内的著名書畫鑒定家們所倡導的書畫鑒定的基本原則。而這一切,都是在“僻處海陬,參考書不周不備”〔4〕的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廣州完成的,對於没有多少實物與圖版的書畫研究來説,那是難以想象的。由於資訊的不發達及其管、趙二人書畫的有限流播,可資參照的真迹不多,文中對於二人作品的鑒析在今天看來未必都正確,但她爲管、趙研究奠定了學術基礎,在現代研究趙孟頫與管道昇的學術史上,無疑具有開山祖的意義。

  3. 對廣東書畫典籍的研究

  在冼玉清撰寫的論畫文章中,對於廣東歷代畫學著作的研究有《粤人所撰論書畫籍提要》一文。此文寫於1961年。

  該文對廣東明清歷代有關書畫論述的典籍作梳理,論述了明代張萱的《西園畫評》一捲、清代李仕學的《初學藝引》三十二卷、吴榮光的《辛丑銷夏記》五卷、謝蘭生的《常惺惺齋書畫題跋》二卷、黄培芳的《繪事隨筆》一捲、李國龍的《李躍門百蝶圖》四册、樑廷楠的《藤花亭書畫跋》四卷、居巢的《今夕庵詩鈔》一捲、鄭績的《夢幻居畫學簡明》五卷及康有爲的《萬木草堂藏畫目》一捲等十種粤人所撰論畫典籍。以上諸籍除《初學藝引》中之《畫引》外,其它諸書均爲作者親見之書,所以在介紹作者之後,總能評鷙其得與失。在評張萱的《西園畫評》時,冼玉清認爲“張萱主張以學古爲基礎,仍須自出新意,變化從心,乃爲合作”;認爲吴榮光的《辛丑銷夏記》“體例仿高士奇江村銷夏録,而精審過之”;對康有爲的《萬木草堂藏畫目》,冼玉清則頗有微辭。康有爲因元四家出,以其高士逸筆,便“大發寫意之論而攻院體。明清從之,皆爲寫意之説,擯呵界畫爲匠體”〔5〕,冼玉清認爲這都是康氏的偏見。

  冼玉清對廣東書畫典籍的研究,頗類餘紹宋之《書畫書録解題》。餘書成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冼文則寫於六十年代,蓋其體例受其影響但其研究則遠勝之。餘書往往有“述”而無“論”,冼文則“論”“述”皆備,而且冼文中所論列之書畫典籍不少乃餘書中未收,因此既可作爲餘書的補遺,也可視作餘書的進一步完善。

  4. 對廣東畫家的研究

  冼玉清的學術研究中,精粹部分當爲其鄉邦文獻的整理與研究,其中所涉關於廣東畫家的研究不少,其代表性的論著當爲《招子庸研究》。

  《招子庸研究》寫於1947年。該文是對作爲民俗學者、畫家及官宦的招子庸的多層次研究,内容廣涉其傳記、家世、政績、詩歌、繪畫及其《粤謳》,爲迄今爲止所見研究招子庸中最早、最爲全面的專論。即使事隔近六十年後,這種研究目前尚無人出其右。它雖然不是一篇純粹討論繪畫的文章,但其中所涉招子庸畫藝的部分很多,因此也可以作爲一篇畫學研究文章看待。

  在招子庸的畫學研究中,作者分蘭竹、山水、人物、蘆蟹、花卉草蟲、畫評等六個方面進行論述。雖然由於文獻的闕如和招氏畫迹之罕傳,作者未能對每一畫科作深入論述,但由於作者對文獻的鈎稽及其對所寓目之畫迹所作的著録,無疑爲後世研究招氏畫藝提供了珍貴的原始依據。在對招氏各類畫科的品評中,冼玉清繼承了南朝謝赫以來的品畫傳統,言簡意賅,但却切中肯切。她稱其蘭竹“或雪干霜筠,或纖條弱筱,俱能得其生趣”,稱其人物“朱衣虬髯,姿狀奇偉,而静穆非俗手所及”,稱其蘆蟹“善用墨,淺深渾化之處,如見水光”。而且,冼氏還將招子庸的畫藝與鄭板橋作一比較,認爲“板橋純用意筆,而子庸近於寫實。板橋不爲形似,而子庸爲形似。板橋能疏,子庸能密。板橋能瘦,子庸能肥。板橋不求工,子庸不求工而自工”〔6〕。這些評論,若果没有對招子庸和鄭板橋的畫風有深入的瞭解和感悟,没有對於藝術的敏感與深厚的國學涵養,是不可能達到的。

  此外,在一些短文中,冼玉清也分别對一些廣東畫家的生平和其他相關問題作過探討,筆簡而意繞,如《順德兩二樵》對薛始亨、黎簡的别號、《居廉故居及其他》對居廉及其傳人、十香園作了介紹,廓清史實。雖然係小文,却往往成爲後人研究這一個案不可或缺的參考資料。在她的研究廣東收藏的開篇之作《廣東之鑒藏家》中,所涉鑒藏家中有不乏畫家者,同樣也成爲研究廣東繪畫的重要文獻。在這些鑒藏家中,以繪畫聞名於廣東畫史者分别有明代博羅的張萱、南海的朱完,清代順德的温汝遂、温汝適兄弟及樑湘衡、樑九章、樑九圖、南海的吴榮光、謝蘭生、博羅的韓榮光、新會的羅天池、香山的鮑俊、番禺的葉衍蘭、樑於渭、東莞的張嘉謨等。這爲後人研究這些廣東畫家的藝術活動提供了參照。

  5. 對唐畫《石橋圖》的考證

  在冼玉清關於畫學的論述中,《唐張萱石橋圖考》是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文章。從題目上看,它是一篇考證畫迹之文章,但嚴格來説該文却不是一篇論畫的專文,但它却爲畫史研究提供了新的視野。冼玉清以歷朝典籍所載來考訂張萱所畫石橋之沿革、石橋之石刻以及從藝文推迹石橋之風景,是一篇“以史证畫”同時也是“以畫证史”的史學論文。

  該文寫於1949年。作者首先考訂張萱《石橋圖》的流傳經過。該圖乃唐玄宗賜給高力士,曾發現於長安保壽寺(原高力士宅),見於福開森之《歷代著録畫目》和《佩文齋書畫譜》,最早記載於唐代段成式的《酉陽雜俎》中。此畫在有唐一代盛及一時,“鑒古家李涿賞識之,常侍柳公權鑒定之,鬻畫人宗牧贊美之,左軍揄揚之,然後敬宗敕取之,盧韶院張掛之。其爲稀世之珍,可無疑義”。對於這樣一幅名重之畫,文獻記載却闕如,基於此,冼玉清從唐人關於石橋的石刻入手,再考稽唐代李袆以來直到明代胡翰等十七家詩文推迹其石橋之風景,“石橋風景之幽麗如此,則張萱石橋圖之美妙可知”,此圖“固爲張萱所優爲,且必爲精詣之作。必將石橋千狀萬態,縮於畫本之中,故能吸引他人之注意如此”〔7〕。

  這種考證將畫學、文學與史學有機結合,無疑爲繪畫史的研究開拓了新的視野。

  傳世畫迹的考查及其研究史

  冼玉清既在畫學著述上有所造詣,在畫學創作上亦有所探索。

  冼玉清早年通過父執郭翁引薦,入廣州前清翰林江孔殷(1864-1952)家掌書記。江氏篤好風雅,曾延聘畫家李鳳公至家教授侍女、媳婦等人畫法,冼氏亦從之學藝,成爲入室弟子。按,李鳳公(1874-1967),名鳳廷,字鳳公,廣東東莞人。幼從父肇榜學畫,後任廣州各校國畫教師。長於書畫,篆刻,上追唐代吴道子、宋代李公麟畫法,能突破傳統程式,自出新意,同時兼精鑒别和西洋畫法。著有《鳳公畫語》、《調色法》、《中國藝術史》,編有《秦漢印鏡》等。現在没有資料顯示冼玉清在其門下研習國畫的具體情形及其時間,但從後來冼氏畫風可以看出,冼玉清接受的是傳統文人畫的筆墨技法與意境。

  冼玉清的畫以花卉爲主,題材上多屬傳統的四君子畫,爲古往今來文人最崇尚者。技法及材料上則多爲絹本設色,用筆細膩,繼承了宋元以來的畫學傳統,别具文人之筆情墨趣。她在書法方面也和其畫如出一轍,以清秀雅致的行書見長,昭示出一個學者兼詩人的學識與涵養。

  冼玉清的書畫純爲個人之雅興。興之所至,洋洋灑灑;興之所無,則决不捉筆。她生活在一個家境優裕的大富人家,所以既不爲稻糧所謀,亦無應酬煩勞,以故其書其畫並無苟且。惟其如此,其畫迹行世極少,但却保证其傳世書畫件件爲經意之作。

  據筆者有限的閲歷及寓目的冼玉清傳世書畫中,署款“冼玉清”且經專家鑒定、流傳可考的畫迹共有五件。它們分别爲《九如圖》、《舊京春色圖》、《水仙圖卷》、《蘭花靈芝圖》和《蘭花圖》(當然,應該還有不少,相信隨着時間的推移和資料的梳理,冼玉清的畫迹還會不斷被發現)。其中前四件藏於冼氏生前任職的廣東省文史研究館,《蘭花圖》藏在廣東省博物館。這有限的五件作品對於一個僅僅謝世不過四十年的近人來説,是較爲少見的。其主要原因便是,冼玉清生前並不輕易作畫且不輕易饋人,所以才使得現今收藏其畫珍同拱璧(相對於繪畫,她的書法作品則傳世較多,主要爲書札,多爲清秀的小行書。除廣東省文史研究館收藏的大量手稿外,廣東省博物館及其他單位、個人則多有收藏)。

  因其傳世畫迹不多,作品流播不廣,因此鮮有知其擅繪者,連以專門搜羅已故廣東擅畫者著稱的謝文勇的《廣東畫人録》也未載其芳名。其實,早在1921年,冼玉清的伯父冼寶干(1849-1925)便在其《九如圖》中稱其“篤學能文,兼工繪事”〔8〕,這可能是關於冼玉清能繪的最早文本記載。冼玉清在自己的詩詞中也提及繪畫之事,著名史學家陳寅恪也有詩咏其繪事〔9〕。在後來對冼玉清的研究中,徐新有專文論其水仙圖,這是目前所見唯一一篇討論冼玉清繪畫藝術的文章,因此對於我們認識冼氏畫藝無疑具有開拓意義。

  該文從冼玉清在水仙圖上之題詩入筆,對冼玉清用黄筌、徐熙、趙子固畫法所畫之三段水仙圖作了論述,認爲冼氏在前人基礎上“融會貫通繼承發展”,“既有黄筌的富貴,又有徐熙的野逸,更有趙子固詩、書、畫合一的灑脱”〔10〕,誠爲的評。

  筆者嘗試在前人基礎上,對冼玉清傳世的五件畫作逐一論述,並就其所涉之現代文人進行考證,希望有助於人們認識冼氏多方面的學術成就及其相關學術背景。

  《九如圖》考釋

  在冼玉清署有年款的畫作中,最早的爲作於“辛酉”(即1921年)的《九如圖》,最晚的爲作於1936年的《水仙圖》。

  《九如圖》是冼玉清爲其父冼翰廷祝壽而作。作者自題曰:“九如圖,辛酉孟春撫奇峰畫爲家大人上壽,玉清呈”,無印。她自題説是仿高奇峰的畫法(高奇峰畫過不少《九如圖》,其中一件現收藏在廣東省博物館),從技法上看,全圖搆思簡潔,所畫九條魚暢遊於水中,畫中不見水而水光畢現。作畫的這年,“嶺南畫派”的創始人之一高奇峰(1889—1933年)從日本遊學歸來不久,畫風受東洋技法影響尤甚。此畫亦然,無論魚鱗的顔色以及表現出的魚的動態,還是在賦色、構圖、材料等諸方面,無不打上烙印。但其畫中表現的意境却完全是傳統的文人畫趣味。作者别具匠心的在游魚一側綴以一片飄落的粉紅花瓣,似乎寓意作者爲父親獻上心香一瓣,並配以傳統的九魚以表達賀壽和吉祥之意。所以冼玉清的宗伯冼寶干欣然爲其寫贊曰:“壽相九如,詩人善頌。寫入畫圖,彩生鬆棟。九五餉用,魚藻樂胥。比類合誼,愛日長娱”,反映出此畫之祝壽、吉祥之意。按,冼寶干(1849-1925),字雪耕,廣東南海人,同治十二年(1873年)舉人,光緒九年(1883年)進士,歷任湖南祁陽、永興、平江、沅陵知縣及湖南鄉試考官,後歸居佛山,潜心學術,著有《説文部首音義表》、《皇輿圖咏》、《讀禮四種》、《服制釋義》等,參與主纂《佛山忠義鄉志》。冼寶干在畫中尚有題識曰:“玉清侄篤學能文,兼工繪事。今歲在辛酉,乃父翰廷中翰七秩開一,玉清以九如圖上壽,餘覽而嘉焉”,款署“伯氏寶干書於瑞芝書屋”。

  此畫反映出冼玉清早年畫風的大致面貌,明顯地受到當時在廣東影響較大的“折中派”(即“嶺南畫派”)的熏染,似可理解爲她早年在繪畫技法上的一種探索。

  《水仙圖卷》考釋

  如果説冼玉清早年的畫風還明顯受到日本畫風和“嶺南畫派”影響的話,那她在三十年代以後所作的各種花卉畫則完全是傳統文人畫的一路,這種風格最爲集中的表現便是《水仙圖卷》。

  《水仙圖卷》實際是由三段水仙圖組成,從作者所寫的《水仙花圖咏》詩不難看出她寫此圖的涵義:“約素含娟總自然,不矜香色不争妍。自憐時世留清照,别有逋逃托净禪。羅襪凌波珠作佩,縞衣湔雪閬風圓。蘭幽菊淡輸清艷,獨捧檀心洛水邊”,並在詩尾寫道:“丙子春日案頭清供水仙,愛其逸韵幽香,飄然欲仙也。仿古法試寫三幀並係以詩,西樵冼玉清”,鈐白文印“譙國夫人而後”和朱文印“玉清詞翰”、“願讀盡天下奇書游盡天下佳山水”。“丙子”爲1936年。冼玉清深愛水仙之清逸幽香,“蘭幽菊淡輸清艷,獨捧檀心洛水邊”,既是對水仙的寫照,也是作者的自况,反映出作者淡泊、素雅之致。

  三幅圖分别仿五代至宋代的黄筌、趙子固、徐熙等人畫法,既相對獨立,又互爲聯繫。第一圖爲仿黄筌畫法。作者題識曰:“明玉擎金,織羅飄帶;春窗試筆,有爲君起舞,回雪之思,用黄筌法,琅玕館主”,鈐朱文長方印“琅玕館”和朱文印“玉清”。黄筌長於雙鈎填色,用筆精細,賦色鮮艷,有“黄家富貴”之稱。該圖在技法上繼承了黄筌的筆墨傳統,以秀逸之筆畫出盛放花蕊之水仙,以淡墨渲染陪襯之石頭與苔蘚。水仙富貴而不驕,顔色鮮艷而不俗,既能得黄筌之形似,亦能融入己意。

  第二圖爲仿趙子固畫法。作者題識曰:“冷艷喜尋梅共笑,枯香羞與佩同紉。此張玉田題墨水仙句也,宋人喜寫白描水仙,仿趙子固法”,鈐朱文印“人比黄花瘦□□□□□”和白文印“心迹雙清”。趙子固精研白描水仙,“清而不凡,秀而雅淡”。該圖即是用白描寫成,用墨清淡,筆法細膩,在作者刻意渲染的冷寂的氛圍中將水仙之冷艷、枯香、雅淡等刻畫得淋漓盡致。

  第三圖爲仿徐熙畫法。作者題識曰:“水仙花獨倚東風,淡然春意似湘娥,無語冰弦寫怨也。用徐熙畫法作此,西樵山人”,鈐朱文長方印“西樵山人”、朱文印“南海冼氏”和白文印“玉清”。徐熙擅用粗筆,“落墨爲格,雜彩副之”,有“野逸”之稱。該圖雖然用徐熙畫法,但畫中並無多少“野逸”之趣,而仍然是一貫的清新、雅淡、脱俗的文人氣息。繪畫乃由心生,畫格即人格,由於冼玉清生活與氣質中並無“野逸”之質,所以在其畫中無法流露這種氣質是正常的。這也可以作爲鑒定冼氏畫作的法度之一。

  冼玉清所法三家都是中國花鳥畫史上重要技法的開創者。她能在借鑒前人畫法的基礎上融入自己對於這些技法的詮釋與理解,傳遞出自己所要表達的水仙清幽、高潔、自然天成的訊息,是她對傳統文人畫的一脈相承,是典型的一首無聲詩。

  是卷包首有著名學者鄧之誠於1953年題籤:“冼玉清女士水仙圖卷,癸巳中秋後三日,鄧之誠題籤”。按,鄧之誠(1887-1960)是現代著名的歷史學家、藏書家和文物鑒定專家,他字文如,號明齋,原籍江蘇江寧,生於四川成都,著有《中華二千年史》、《骨董瑣記》、《桑園讀書記》等。

  引首則有著名書法家沈尹默於同年所題行書大字“出門一笑大江横”,款署“癸巳秋日爲玉清大家書即請正字,尹默”,鈐朱文長方印“吴興郡”和白文印“沈尹默”。其中“出門一笑大江横”句語出宋代黄庭堅的《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爲之作咏》一詩,原詩曰:“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絶。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横”,沈尹默將末句來題冼玉清的《水仙圖卷》,是非常貼切的。按,沈尹默(1883-1971),原名君默,後改爲尹默,字秋明,别名匏瓜庵主人,浙江吴興(今湖州)人,現代著名學者、書法家、書法理論家。曾任中央文史館副館長,有《書法論叢》、《二王法書管窺》、《秋明詩詞稿》、《歷代名家學書經驗談輯要釋義》、《沈尹默書法集》等行世。

  該卷的拖尾則分别有江孔殷、黎國廉、楊鐵夫、劉景堂、張學華、張樹棠、汪東、陳融、黄稚荃、商衍鎏、汪辟疆、羅球、廖恩燾、鄧之誠、瞿兑之、龍沐勛等十六家題跋。現分别將其各家及部分題跋考述如次(以題跋先後爲序):

  江孔殷款署“辛巳臘八蘭齋七十七老人江孔殷同滯香江”,鈐白文印“江孔殷”、“蘭齋七十後所作”和朱文印“霞庵”。按,江孔殷,别名江蝦,字韶選,又字少泉,號霞公,廣東南海人,1904年恩科中二甲第27名進士,後選入翰林院,授職庶吉士,欽放廣東道臺,曾參加公車上書,官至江蘇候補道,旋返粤,充清鄉總辦。1911年後赴港經商,1930年返穗,在廣州羅岡洞創辦江蘭齋和蜂場,1938年赴港,著有《蘭齋詩詞存》。在1941年冼玉清梓行《廣東女子藝文考》時,孔氏爲其題詞。

  黎國廉款署“六禾”,鈐白文印“黎國廉”。按,黎國廉(1874-1950),字季裴,號六禾,廣東順德人,1893年舉人,曾參與主辦《嶺學報》,後從事教育,晚年寓居香港。工詞及書法,著有《秫音集》、《張黎合迭春燈録》等,曾爲冼氏《廣東女子藝文考》題詞。

  楊鐵夫款署“楊鐵夫題於香江劫後匝月”,鈐朱文印“鐵夫”。按,楊鐵夫(1869—1943年),名玉銜,字懿生,號鐵夫,廣東中山人,清光緒辛丑舉人,官内閣中書,曾留學日本,善填詞,師事朱疆村。精研漢字和廣東方言,著有《〈説文解字〉述证》、《鐵城土語語原考》、《隆都話語原考》等。

  劉景堂款署“劉景堂”,鈐白文印“守璞”。按,劉景棠,名伯端,廣東番禺人,寓居香港,長於詩詞,著有《劉伯端滄海樓集》。

  張學華款署“暗道士張學華”,鈐朱文印“漢三”。按,張學華(1863-1951),字漢三,號暗齋,廣東番禺人,1890年進士,歷任翰林院檢討、國史館協修等,長於詩文、書法,著有《暗齋文稿》、《采薇百咏》等。曾爲冼氏《廣東女子藝文考》和《流離百咏》題詞,並爲前者“訂正數則”(冼玉清語)。

  張樹棠款署“張樹棠”,鈐朱文橢圓印“蔭庭”。

  汪東款署“丁亥汪東”,鈐白文印“汪東”。按,汪東(1890-1963),原名東寶,字旭初,號寄庵,别號寄生、夢秋,江蘇吴縣人,曾參加同盟會,民國時,歷任中央大學教授、監察院監察委員、禮樂館館長等職。爲章太炎弟子,經史百家,無不研習。在音韵、訓詁、文字等諸方面,均有造詣,尤工於詞學,兼擅書畫。有《揚子法言考》和《汪旭初先生遺集》。

  陳融款署“玉清詞人屬題水仙畫總卷,丁亥上己融”,鈐朱文印“丁亥七十一”和“颙庵”。按,陳融(1876-1955),字協之,號颙庵、秋山,廣東番禺人,晚年居澳門。詩詞、書法、篆刻兼擅,著有《讀嶺南人詩絶句》、《颙園詩話》和《黄梅花屋詩稿》。曾爲冼氏《流離百咏》題詞。

  黄稚荃題識曰:“分明月白初三夜,清到無言意也消。一曲瑶琴人不見,洛川湘水兩迢迢”,款署“玉清先生兩正,丁亥大寒節,稚荃於金陵”,鈐朱文印“黄稚荃印”。按,黄稚荃(1908—1993年),筆名杜鄰,四川江安縣人。父黄聖齋飽讀詩書,詩詞、書法、音律皆通;母樊氏則知詩書、通歧黄、善丹青刺綉。黄稚荃幼承庭訓,復師從粤籍學者、詩人黄節(晦聞),曾爲國民政府國史館纂修,後爲四川省文史館館員。周汝昌將其與黄筱荃、黄少荃並稱“黄氏三才女”。黄氏以學術及詩書畫名世。梓行有《稚荃三十以前詩》、《杜鄰存稿》、《杜鄰詩存》、《梅譜》、《文選顔鮑謝詩評補》、《杜詩札記》、《李清照著作十論》、《楚辭考异》等行世。

  商衍鎏題詩曰:“詩書餘事生花筆,綽約仙姿回出塵。解佩漢皐留色相,凌波洛浦藴丰神。堅貞石友孤根在,清淺梅兄索笑頻。莫謂寒冬窮未轉,憑君開放掃芳香”,款署“丁亥歲莫玉清女士雅正,商衍鎏”。按,商衍鎏(1874-1962),字藻亭,號又章、冕臣,晚號康樂老人,廣東番禺人,清末探花,長於詩詞、書畫。

  汪辟疆款署“戊子開歲……方湖汪辟疆”。按,汪辟疆(1887-1966),字國垣,一字笠雲,號方湖、展庵,江西彭澤人,長期從事教育,精研詩詞、文史,著有《光宣詩壇點將録》、《目録學研究》、《汪辟疆文集》等。

  羅球款署“己醜初春贛縣羅球”。按,羅球(1899-1973),字雨山,江西贛縣人,寓廣州,曾任廣東省政府秘書,翁源縣長。擅書法、工詩詞,嫻篆刻。著有《藤花别館詩鈔》。曾爲冼氏《流離百咏》題詞。

  廖恩燾款署“己醜春仲返羊垣……八十五老人廖恩燾懺庵”。按,廖恩燾(1864—1954),字鳳舒,號懺庵、珠海夢餘生,廣東惠陽人,廖仲愷之兄,曾留學美國,長於詩詞、書法,著有《嬉笑集》、《影樹亭詞滄海樓詞合刻》等。曾爲冼氏《流離百咏》題詞。

  鄧之誠題詩曰:“冉冉透初春,亭亭對玉人。窗明邀月共,室暖泛香匀。妙筆能添韵,飛仙恐出塵。文章稱淡士,娟潔要同珍”,款署“癸巳中秋後三日,玉清女士命題,文如居士鄧之誠”,鈐白文印“鄧之誠文如印”。

  瞿兑之款署“龍喜瞿宣穎”,鈐朱文印“兑之六十後作”。按,瞿兑之(1894-1973)名宣穎,號蜕園,湖南長沙人,民國時任國務院秘書、國史編纂處處長、印鑄局局長、河北省政府秘書長等職。精文史掌故,著有《漢代風俗制度考》、《北平建制談薈》等。

  龍沐勛題識曰:“癸巳九秋玉清教授自嶺表北游,歸途過滬,出所作水仙圖卷索題,因用夢高韵倚此呈教,忍寒龍沐勛”,鈐朱文橢圓印“忍翁”。按,龍沐勛(1902—1966),名榆生,别名元亮,號忍寒、忍寒居士,四川萬載人。從事詞學研究及教育,歷任暨南大學、中山大學、復旦大學、上海音樂學院教授,著有《唐宋詞格律》、《詞典概論》。

  《舊京春色圖卷》考釋

  作於1930年的《舊京春色圖》因其文人題跋衆多,使其成爲冼玉清畫作中最具文獻價值和歷史意義的鴻篇巨製。該卷分别由《牡丹圖卷》和《海棠圖卷》兩段搆成。引首爲譚澤闿題隸書四字“舊京春色”,款署“玉清女士屬題,茶陵譚澤闿”,鈐朱文印“瓶齋”和白文印“譚澤闿印”。譚澤闿(1889—1947年)與其兄譚延闿同爲近代有名的書法家。他字祖同,號瓶齋,書法受到鄉賢何紹基浸淫尤深,其他如常熟翁同和、滇南錢灃等也對他産生過影響,從這四字榜書可看出此點。

  作者在《牡丹圖卷》中自題曰:“庚午四月十二日崇效寺看花歸寫此,玉清女士”,鈐白文印“碧琅玕館”。“庚午”即1930年。卷中有崔師貫和温肅兩家題跋。

  作者在《海棠圖卷》中也用行書自題曰:“庚午三月漫遊舊京,時西郊極樂寺海棠盛開,對花寫此,是亦東京夢花之遺也,西樵冼玉清”,鈐朱文印“南海冼氏”、朱文長方印“西樵山人”和白文印“玉清”。畫中也有崔師貫和温肅題跋,另有張學華題。其中温肅題曰:“翠袖紗籠肉,瓊筵燭照妝。摩娑雙老眼,如在國花堂。庚午重九,玉清居士屬,温肅”,鈐白文印“温肅”。按,温肅(1878-1938),廣東順德人,字毅夫,號檗庵、南秀,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進士,授編修,晚年寓居香港,著有《德宗實録》、《權山文録》和《龍山鄉志》等。

  張學華題跋則在1938年,文曰:“神似鷗香館,然脂著色新。白頭無限感,怕説禁城春。戊寅三月,暗道士張學華”,鈐朱文印“漢三”。

  崔師貫的題跋與冼玉清所畫爲同一年的中秋,款署“……庚午中秋崔師貫”,鈐朱文橢圓印“高齋”和朱文印“百越詞翰”。按,崔師貫(1871-1941)原名景無,字伯越,南海人,邑庠生,工詩詞。

  畫卷之後,在數米的拖尾中集中了當時四十家的文人題咏,爲畫卷錦上添花。他們分别是汪兆鏞、葉恭綽、顧二嬢、袁思亮、陳祖壬、周達、陳詩、廖恩燾、葉玉麟、林葆恒、夏敬觀、何之碩、吕貞白、金兆蕃、龍榆生、林鹍翔、劉承干、陳夔龍、王福廠、吴庠、吴湖帆、冒廣生、江孔殷、楊圻、黎國廉、黄慈博、桂坫、羅球、商衍鎏、林志鈞、鄧之誠、羅復堪、陳雲誥、黄復、夏仁虎、黄君坦、張伯駒、柳肇嘉、向迪琮、陳運彰。這些題跋時間多集中在三十年代。他們或賦詩,或填詞,或贊語,或鑒賞,或僅僅簽名,反映出二十世紀上半葉以冼玉清爲交遊圈的文人墨客的翰墨因緣。他們大多爲上個世紀著名的學者、詩人、書畫家和前清翰林。現分别將各家及部分題跋考述如次(以題跋先後爲序,姓名已見諸前文者從略):

  汪兆鏞題《調寄虞美人》詞一闕曰:“卌年夢繞長楸路,腸斷經行處。畫圖省識舊東風,只是一般畫事可憐紅。僧廬窅窱前香在,誰念芳韶改,唬脂怨粉奈春何,空有半鈎海月照煙蘿”,並題識曰:“玉清女弟北游歸來,以所寫崇效寺牡丹、極樂寺海棠相示,運筆賦色,逼真鷗香館,裝卷署曰《舊京春色》,屬爲題識,爰賦小詞調寄虞美人即希吟定,丁醜九月羅浮覺道人汪兆鏞時客南灣寓樓”,鈐朱文長方印“微尚齋”和白文印“汪兆鏞印”、“兩屋深燈詞客”。按,汪兆鏞(1861-1939),字伯序,號憬吾,廣東番禺人,致力於經、詩、古文、詞和鄉邦文獻,晚年避居澳門,不問時事,專事吟咏著述,著有《嶺南畫征略》和《雨屋深燈詩》等。曾爲冼氏《廣東女子藝文考》“訂正數則”(冼玉清語)。

  葉恭綽有題識兩段,前者署款“……民國二十七年三月番禺葉恭綽”,鈐白文印“葉”和朱文印“恭綽”;後者署款“……同日遐翁並志”,鈐白文印“融齋”。按,葉恭綽(1881-1968),字裕甫,又字譽虎、玉甫、裕甫、玉父,號遐庵,廣東番禺人,早年畢業於京師大學堂,曾任民國交通部長、鐵道部長,後爲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代理館長,全國政協常委,長於詩書畫及鑒藏,著有《遐庵詩稿》、《遐庵談藝録》、《清秘録》等。

  顧二嬢款署“……劍知試顧二嬢研”,鈐朱文橢圓印“辛丑生”和朱文印“河山故國有□園”、“沈”。

  袁思亮款署“覆庵袁思亮”,鈐朱文長方印“覆庵”、朱文印“白夔六十後作”和白文印“袁思亮”。按,袁思亮生(1881-?),字伯夔,湖南湘潭人,袁樹勛長子,光緒壬午(1882年)舉人,民國時曾任鑄印局局長。

  陳祖壬款署:“……玉清女士屬,己卯春正病樹陳祖壬”,鈐朱白文相間印“病樹翁”和朱文印“祖壬之印”、“新城舊京”。按,陳祖壬,江西新城(今黎川)人,咸豐朝兵部、吏部尚書陳孚恩之孫。1935年拜入詩人陳散原(1853-1937)門下。

  周達題識曰:“……壬戌之秋,餘將辭京闕南歸,瀕行,遍游城南,諸花時已過,别緒雲涌。今十七年矣,再入修門,不知何日。借題兹圖以抒幽恨,並希玉清女士吟正,至德周達”,鈐朱文印“汝南”、“阿上槑”和白文印“某泉六十歲後作”。

  陳詩題詩曰:“極樂春棠不染塵,竟煩彩筆爲傳神。於今國破花殘舊,冼氏高凉尚有人。牡丹傳説已移根,都市蕭條掩寺門。惟向卷中看春色,清於(惲南田女孫)宗派可同論”,款署“己卯季春賦二絶句以應玉清女士雅屬,粤華舊隱陳詩,時年七十有六”,鈐朱文印“皖雅簃”。題詩對冼玉清的畫頗爲推崇,詩中將其與惲南田一派相提並論,對冼玉清的花卉畫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按,陳詩(1864-1940年後),字子言,號鶴柴,安徽廬江人,長期寓居上海。工詩及駢體散文,有《廬江詩隽》、《廬州詩苑》、《皖雅初集》等行世。

  廖恩燾款署“玉清女士雅屬並正,七十五叟廖恩燾懺庵時己卯春杪避兵滬上”,鈐白文印“廖恩燾印”和朱文印“懺庵七十歲後作”。

  葉玉麟題識曰:“舊藏周禧畫,摹繪花藥,筆情静穆,盛時閨彦類能以卷軸涵淹胸趣也。玉清女士思存都門花事,以静氣寫生,蓋善讀書者,何代無盛衰,一《洛陽名園記》烏足盡之。今舊京……吾又惜其不睹瓊琚珮玉之高致也。奉題玉清女士畫卷,己卯五月桐城葉玉麟”。按,葉玉麟,字浦蓀,安徽桐城人,精於古文,長期活動於上海。

  林葆恒款署“己卯夏五閩縣林葆恒”,鈐朱文印“子有”。

  夏敬觀款署“……奉題玉清女士舊京春色卷,夏敬觀”。按,夏敬觀(1874—1953),字劍丞,號盥人,江西新建人,光緒二十年(1894)舉人,曾隨皮錫瑞治經學,又入張之洞幕府,參預新政,主辦西江師範學堂,歷任江蘇提學使、上海復旦、中國公學監督、涵芬院撰述、浙江省教育廳長等,後寓居上海,從事經學、音韵、訓詁、詩賦、文史、書畫等著述及創作,著有《詞調溯源》、《古音通轉例证》、《忍古樓畫説》、《歷代御府畫院興廢考》、《忍古樓詩集》、《忍古樓詞話》等。

  何之碩款署“……己卯端午,顗齋何之碩”,鈐白文印“何”和朱文印“嘉”。按,何之碩,一名何嘉,筆名沙飛、之碩、煮石,抗戰時期曾在桂林的《文學創作》上發表詩作。

  吕貞白款署“玉清女士雅正,貞白”,鈐白文印“吕貞白”。按,吕貞白(1907-1984),字伯子,江西九江人,在上海從事古典文學編輯、教學工作,著有《吕伯子詩詞集》、《道聽録》、《藥煙録》等。

  金兆蕃題識曰:“己卯六月疚齋居士出玉清女士畫卷見示索題奉正,甌山金兆蕃”,鈐白文印“金兆蕃印”。按,金兆蕃(1868-1950),字籛孫,别號藥夢、安樂鄉人,浙江嘉興人,光緒間舉人,民國後供職於財政部,工詩文,著有《藥夢詞》、《安樂鄉人詩》、《安樂鄉人文》等。

  龍榆生款署曰:“萬載龍沐勛”,鈐白文印“龍沐勛印”。

  林鹍翔題識曰“己卯七月吴興鐵尊林鹍翔時客滬上”。

  劉承干題識曰:“己卯孟秋吴興劉承干”,鈐朱文印“承干鈐記”和白文印“翰怡秘玩”。按,劉承干(1882—1963),字貞一,號翰怡、求恕居土,晚年自稱嘉業老人,浙江吴興(今湖州)人,現代著名藏書家,爲嘉業藏書樓的創辦者。

  陳夔龍題識曰:“己卯七月陳夔龍,時年八十有三”,鈐白文印“陳夔龍印”和朱文印“兩度白宫遊客”。按,陳夔龍(1855-1948),字筱石,一字小石,貴州貴築(今貴陽)人,光緒間進士,官至順天府尹、河南布政使、漕運總督、河南、江蘇巡撫、四川總督、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等。晚年寓居上海,著有《夢蕉亭雜記》。

  王福廠題識曰:“羅浮道人張其淦作詩,王褆書”。按,王福廠(1880-1960),原名壽祺,字維季,號福庵、屈瓠、羅刹江民,自稱印庸,七十後號持默老人等,浙江杭縣人,久居上海,長於篆刻、書法。

  吴庠題識曰:“己卯中秋前一日,潤州吴癢”,鈐朱文印“吴眉孫”。按,吴癢,著有《遺山樂府編年小箋》

  吴湖帆題識曰:“醜簃吴湖帆書於梅影書屋”,鈐朱白文相間印“吴湖帆”和白文印“醜簃詞境”。按,吴湖帆(1894-1968),名翼燕,字橘駿,更名萬,字東莊,號醜簃,後改字倩庵、名倩,書齋名“梅景書屋”,江蘇蘇州人,吴大澄孫,曾從陸廉夫學畫,早年與溥心畬同被稱爲“南吴北溥”,又與吴待秋、吴子深、馮超然並稱“三吴一馮”。擅書畫、詩詞及鑒定,有《佞宋詞痕》、《吴湖帆畫集》等行世。

  冒廣生(1873~1959),字鶴亭,號疚翁,别署疚齋,江蘇如皋人,生於廣州,少從外伯祖周星譽(昀叔)受詞章之學、從外祖周星詒(季貺)受校讎、目録之學,後從俞樾、孫詒讓游,又私淑吴汝綸受古文之學,爲近代著名學者、詩人、刻書家。1932年任廣州中山大學、勷勤大學(後改名廣東省立文理學院)文科教授,兼任廣東通誌館纂修,抗戰時期任上海太炎文學院教授,1947年任南京國史館纂修,晚年寓居上海。著有《小三吾亨詩》、《小三吾亨詞》、《小三吾亨文甲集》、《後山詩注補箋》、《四聲鈎沉》、《宋曲章句》、《疚齋詞論》。曾爲冼玉清《流離百咏》作序。

  楊圻(1875-1941),本名朝慶,字雲史,號野王。江蘇常熟人,御史楊崇伊子。早年就讀於同文館,後任郵傳部郎中、清駐新加坡領事,著有《江山萬裏樓詩詞鈔》。

  黄慈博(1886-1946),名佛頤,號慈豀,廣東香山人,黄映奎子,1909年拔貢第一,工詩詞文獻,博學多才,對廣東文獻尤有研究,著有《廣東鄉土史》、《拜歐草堂詩詞集》、《廣州城坊志》、《紹武實録》等。據冼玉清説,她在撰寫《廣東女子藝文考》時,曾得黄氏惠借書籍〔11〕。

  桂坫(1867-1958),字南屏,廣東南海人,1894年進士,官至翰林院檢討、浙江嚴州知府,擅長書法及古文字,著有《晋磚宋瓦室類稿》、《科學韵語》和《説文簡易釋例》等。

  林志鈞(1879-1960),字宰平,號北雲、唯剛,福建閩侯人,曾執教於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後任國務院參事,擅長詩文書法,尤精帖學。學貫中西,出版有《北雲集》、《林宰平先生書畫集》等。

  羅復堪(1872-1955),名惇,廣東順德人,從康有爲受業,曾在北京藝專和北京大學文學院講授書法,爲中央文史館館員。擅長章草。著有《三山簃詩存》、《三山簃學詩淺説》、《書法論略》等。

  陳雲誥(1877—1965),又名蟄廬,號紫綸,河北易縣人,清光緒二十九年進士、翰林院編修、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在史學、古文方面造詣精深,兼擅書法。

  黄復(1890-1963),號宴生,江蘇吴江人,清優附生,歷任國史館總校、清史館協修等,後爲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治史學,兼詩文書法,著有《明史考證》、《清史考异》、《須曼那室雜著》等。

  夏仁虎(1874-1963),字蔚如,號枝巢,江蘇南京人,1902年舉人,曾任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教授,著有《舊京瑣記》和《枝巢四述》等,文史學家鄧雲鄉曾稱其無“國學大師”之名,却有“國學大師”之實。

  黄君坦(1902-1986),字孝平,號叔明、蘇宇、甡翁,福建閩縣人,長期從事古籍文獻整理,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擅樂府長歌及近體詩,著有《紅躑躅庵詞》、《清詞紀事》、《詞林紀事補》等。

  張伯駒(1898-1982),字叢碧,河南項城人,曾任故宫博物院專門委員、華北文法學院國文係教授,國家文物局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長於書畫鑒定與收藏,曾將其珍藏的晋陸機《平復帖》、隋展子虔《遊春圖》等捐獻給國家,出版有《張伯駒、潘素書畫集》、《張伯駒詞集》、《叢碧詞》、《叢碧詞話》、《春游瑣談》、《中國對聯》、《京劇音韵》、《唐五代宋元明清詞選集評》等。

  陳運彰(1905-1955)原名彰,字君謨,號蒙庵,室名紉芳簃,廣東潮陽人,况惠風弟子,曾任上海聖約翰大學教授。工書法,從虞、褚入手,得其神髓。考訂碑帖、題跋尤精。

  不難看出,以上兩卷之題跋者多爲二十世紀上半葉活躍於中國文壇、學術界和藝術界的中堅人物。從題跋可知,他們均與冼玉清爲學術或藝術上的同道中人,既是冼氏藝術上的知音,也是冼氏藝術的品評者和見证者。他們的題跋極具文獻與文物價值,爲研究冼玉清的藝術成就、學術交往以及現代文學、藝術及其相關文藝活動提供了珍貴的第一手資料。限於本文篇幅及無法全録跋語,筆者擬以他文詳論。

  其他畫迹考釋

  1. 《蘭花圖》

  《蘭花圖》作於1931年。該圖係作者爲黄仲琴先生所作。按,黄仲琴(1884~1942年),名嵩年,號嵩園,字仲琴,廣東省海陽縣(今潮安縣)人,現代著名學者,歷任嶺南大學、中山大學教授,工詩詞,尤精考據,著有《嵩園詩草》、《湖邊文存》、《木棉庵志》等。作者所畫蘭花玉柄裊風,清逸多姿。她在題識中所言“塵世已無干净土,幽蘭何處記香根”,顯然是别有懷抱,以蘭之脱俗、清氣以諷喻當時喧囂而污濁的塵世。作者款署“仲琴先生正畫,辛未仲秋西樵冼玉清”,鈐朱文印“冼玉清”。

  2. 《蘭花靈芝圖》

  至於《蘭花靈芝圖》仍然是秉承一貫的創作理念,將自己所追求的那種理想化的思想境界融會在蘭草與靈芝之中。作者用筆細膩,構圖簡潔明净,通過大量留白和淡雅、清秀的賦色將蘭花、靈芝那種遺世獨立、清雅不俗的氣韵表現出來,達到一種“要留清氣滿人間”的藝術效果。

  該圖無創作年代,但據風格看,當與前作大致同時。作者題識曰:“西樵冼玉清”,鈐朱文印“南海冼氏”和白文印“玉清”。

  3. 文獻記載但流傳不詳者:《海天躑躅圖》

  相信冼玉清一生中還創作過很多類似的畫。現在由於資料的闕如,我們所見到的僅僅是以上六件。但在冼氏自己和時人的詩文中,我們知道冼玉清至少還創作過《海天躑躅圖》。

  在冼玉清的《琅玕館詞鈔》中,有一首《高陽臺·題海天躑躅圖》。詞曰:“錦水魂飛,巴山泪冷,斷腸愁絶繞珍叢。海角逢春,鷓鴣啼碎羈踪。故園花事憑誰主?怕塵香都屬東風。望中原,一發依稀。烟雨冥蒙。萬方多難登臨苦,攬滄江危涕,灑向長空。閲盡芳菲,幽情難訴歸鴻。青山忍道非吾土,也凄然一片啼紅。更銷凝,度劫文章,徒悔雕蟲”,在詞中尚有自注雲:“民國廿七年十一月廿一日,廣州淪陷,嶺南大學遷校香港,餘亦隨來講學,栖皇羈旅,自冬涉春。如畫青山,啼紅鵑血,忍泪構此,用寫癙憂。寧作尋常丹粉看耶?廿八年三月,西樵冼玉清識”〔12〕。由於畫迹之不傳,雖然現在已無從知道此畫之内容,但從冼氏之詞及其題識可知,當係以杜鵑爲題材的感時傷懷之作。此圖作於1939年。這年正是日倭南犯華南之時,冼氏和當時所有愛國、愛家的中國人一樣流離失所,但却有一顆赤誠的傷痛之心。故園之思、家國之痛使她憤筆爲畫,這和在此之前所作諸畫的意境顯然是大相徑庭的。

  餘論

  作爲一個守護傳統文化的學者,冼玉清既在畫學上潜心研究,開創近代中國繪畫史研究的新格局,同時亦以其清逸淡雅的文人之筆抒寫着傳統的繪畫題材,并且以畫爲媒,成爲聯繫當時著名學者、文人的一種紐帶。在紀念冼玉清誕辰110週年之際,重新回顧她曾經在畫學上的貢獻及其所走過的藝術之路,無疑可以讓人們更多地瞭解這種離現代人已經有些遥遠的傳統文人生活方式,同時亦可認識到冼玉清精深的藝術造詣及多方面的學術成就。

  注釋:

  〔1〕冼玉清《中國女子在畫學上之造詣》,載《國畫特刊》,國畫研究會1926年印行。

  〔2〕冼玉清《元趙鬆雪之書畫》,《嶺南學報》第二卷四期,1933年。

  〔3〕《趙孟頫研究論文集》,上海書畫出版社1995年3月第一版。

  〔4〕冼玉清《元管仲姬之書畫》,《嶺南學報》第三卷第二期,1934年4月。

  〔5〕冼玉清《粤人所撰論書畫籍提要》,載《藝林叢録》第五篇,商務印書館香港分館1964年12月出版。

  〔6〕冼玉清《招子庸研究》,《嶺南學報》第八卷一期,1947年12月。

  〔7〕冼玉清《唐張萱石橋圖考》,《嶺南學報》十卷一期,1949年12月。

  〔8〕《粤海翰墨》,廣東省文史研究館印行,時間不詳。

  〔9〕蔣天樞《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6月第一版。

  〔10〕徐新《繼承和發展傳統文化——試析冼玉清教授創作的三幀水仙圖特色》,載陳樹榮主編《冼玉清誕生百年紀念集》,澳門歷史學會1995年出版。

  〔11〕冼玉清《廣東女子藝文考·序》,商務印書館1941年7月出版。

  〔12〕莊福伍《冼玉清先生年表》,載《冼玉清文集》,中山大學出版社1995年8月第一版。

  (作者:朱萬章 廣東省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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