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总汇论坛浅析敦煌曲子词

雁无心 201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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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敦煌曲子词
 清光绪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900年，甘肃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现编为第十七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被打开，里面发现了大宗唐五代写卷。这些珍贵的文物一经面世就迅速地流失海外，其中的菁华被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Aurel Stein）和法国人伯希和（Paul Pelliot）先后取走，现在分别藏于英国图书馆东方写本与印本部和法国国立图书馆的东方写本部。 在这些敦煌文献中有许多唐五代的歌辞作品，被称为敦煌曲子词或敦煌歌辞，其中有一部完整的抄卷名为《云谣集杂曲子》，共收词三十首，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词集。它所抄录的十三个词调，除《内家娇》外，均见于唐人崔令钦所著的《教坊记•曲名表》，其题材内容以写征妇怨思和五陵少年的狂荡为主，晚清词人朱孝臧在《云谣集杂曲子跋》中称：“其为词朴拙可喜，洵倚声椎轮大辂。”这句话实际上可以看做是对整个敦煌曲子词最贴切的概括。1950年，王重民先生辑录了《云谣集》以外的一百三十二首曲子词，与《云谣集》合编为《敦煌曲子词集》。后来又有饶宗颐先生的《敦煌曲》和任二北先生的《敦煌曲校录》，对敦煌曲辞续有增补。1987年，任二北先生又编著《敦煌歌辞总编》，凡入乐者均采入书中（此书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曲子词选，它同时还包括了大曲、俗曲、小调和佛曲），共计有一千二百余首，体制宏富，颇为详备。最近更出版了曾昭岷、曹济平、王兆鹏、刘尊明等先生编著的《全唐五代词》，其中收录有新整理的敦煌曲子词，亦颇有可观。 敦煌曲子词多数出于民间，反映了词体初创阶段的原始形制，是词史研究上的珍贵资料。同时，它的内容涉及众生世相，题材十分广泛，词的感情炽烈真挚，表达直率自然，具有民歌般质朴清新的美感，更是极具感染力的优秀的文学作品。

2004-02-03 17:06

夏虫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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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词的内容极为丰富芜杂，王重民先生在《敦煌曲子词集• 叙录》中说：“今兹所获，有边客游子之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君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热望与失望，以及佛子之赞颂，医生之歌诀，莫不入调。”其中比较突出的有以下三个主题：第一、爱国主题。敦煌词中的许多作品都对爱国主义精神进行了热烈地颂扬与讴歌，充满了驰骋疆场、为国效命的昂扬壮志。 如弘扬武将忠勇的《生查子》： “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只金花箭。为国尽忠贞，苦处曾征战。先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 又如夸耀儒士谋略的《定风波》： “征战偻儸未足多，儒士偻儸转更加。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借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还有表现敦煌本地将士渴望为国立功的《菩萨蛮》：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诉。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这些作品当中所体现出来的豪情壮志以及无与伦比的乐观自信正是盛唐精神的写照。第二、归化主题。敦煌虽然地处唐王朝的版图之内，然而远居边陲；又当中外交通的要冲，所以每披战乱，杂居于此的各族人民充满了对中原王朝的向往和归化的渴望。 如《献忠心》词云： “臣远涉山水，来暮（慕）当今。到丹阙，御龙楼，弃毡帐，与弓剑。不归边地，学唐化。礼仪同，休（沐）恩深。见中华好，与舜日同钦。垂衣理，菊花浓。臣霞（遐）方无珍宝，愿公千秋住。感皇泽，垂珠泪，献中（忠）心。” 又如《望江南》词云： “边塞苦，圣上合闻声。背蕃归汉经数岁，常闻大国作长城，金榜有嘉名。太保化，永报更延龄。每抱沈机扶社稷，一人有庆万家荣，早愿拜龙旌。”第三爱情主题。这是所有文学体裁永恒的吟唱主题，也是敦煌词作最为重要的内容。敦煌爱情词所涉及的范围极为广泛，有写相思之苦、孤衾之怨，也有谴责薄幸、祝福情人；有卿卿我我的柔情蜜意，也有以国事为重的凛然气节。 有的作品显示出来自于民间的质朴、率真、粗犷的美，如两首《渔歌子》， 一曰：“洞房深，空悄悄，虚把身心生寂寞。待来时，须祈祷，休恋狂花年少。淡匀妆，周旋妙，只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 一曰：“绣帘前，美人睡，庭前猧子（小狗）频频吠。雅奴（丫鬟）卜（通报），玉郎至，扶下骅骝沉醉。出屏帏，整云髻，莺啼湿尽相思泪。共别人，好说我不是，你莫辜天负地。” 又如《菩萨蛮》词云：“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这首词与汉乐府中的名篇《上耶》如出一辙，它们都是选取了象征绝无可能的民间成语来展开比喻，向天地宣布她们忠贞不渝的爱情誓言，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另一方面，在敦煌爱情词中，又有一部分作品显然经过了文人的润色加工或者纯粹是出于文人之手。这些作品写得精致细腻，然而又本色真淳，即使放在宋词当中，也毫不逊色。 如《喜秋天》词云：“芳林玉露催，花蕊金风触。永夜严霜万草衰，捣练千声促。谁家台榭间，嘹亮宫商足。暮恨朝愁不忍闻，早晚离尘俗。” 又如《浣溪沙》词云：“髻绾湘云淡淡妆，早春花向脸边芳。玉腕慢从罗袖出，捧杯觞。纤手令行匀翠柳，素咽歌发绕雕梁。但是五陵争忍得，不疏狂。” 又如《洞仙歌》词云：“悲雁随阳，解引秋光。寒蛩响，夜夜堪伤。泪珠串滴，旋流枕上。无计恨征人，争问金风飘荡，捣衣嘹亮。懒寄回文先往。战袍待稳，絮重更薰香，殷勤凭驿使追访，愿四塞来朝明帝，令戎客，休施流浪。” 这首词虽然仍是闺怨之作，但结尾处却祝愿天下太平，休起刀兵，很有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气度，这种小处起笔，大处落墨的构思极显功力，而其中真挚的感情比热情烫人的华丽辞藻更加感人至深。 虽然敦煌词的创作年代跨度很大，始自盛唐，终于五代，历经三百四十余年之久；其作者也相当复杂，上至皇帝（唐昭宗李晔）、文臣（温庭筠、欧阳炯），下至乐工歌*、医生僧徒。但是敦煌词的许多作品还是保留了词在初创阶段来自于民间的原始、质朴的状态：敦煌词有很多“咏调名”的现象，如前面所举的《感皇恩》、《定风波》等作品，所咏内容与词调名的含义大致相符，按照曲调作词同时相当于命题作文，这是词处于初创阶段的明显痕迹；敦煌词的很多作品字数不定，韵脚不拘，平仄通押，兼押方音，常用衬字，用语俚俗粗白，不假修饰。 如《捣练子》：“堂前立，拜词（辞）娘，不角（觉）眼中泪千行。劝你耶（爷）娘小（少）怅望，为吃他官家重衣粮。词（辞）父娘了入妻房，莫将生分向耶（爷）娘。君去前程但努力，不敢放慢（“放慢”即“任意欺慢”之意）向公婆”，这种稚拙的语言风格和创作技巧也显示出词仍处于不成熟的萌芽阶段；敦煌词体式多样，有小令，也有慢词，还有连章体，如《西江月》两首（“女伴同寻烟水”、“云散金乌初吐”）以及描写行商遭遇的三首《长相思》等，甚至还有大曲的体式，《水调词》即为隋唐《水调》大曲的“入破”部分，这种特点显示出词还没有完全脱离燕乐歌辞和酒令歌辞性质的过渡状态。 因此，除去那些晚近的作品，敦煌词为我们提供了在词体确立以前词的流传状态，也为我们理清词的发展脉络提供了宝贵的参考。敦煌词浓烈的民间特质使我们相信，除去在第一章中所介绍的历史背景外，充满活力的民间创作也应该是促成词体确立的重要因素。并且，敦煌词中所体现出来的一些发展趋势，如由北方边塞向南方城市靠拢、由叙事向抒情靠拢、由质朴向纤巧靠拢等，所有这些都为词的成熟与形成不同于近体诗的独特的艺术魅力奠定了基础。 清末的著名词人朱祖谋在《云谣集杂曲子跋》中说：“其为词朴拙可喜，洵倚声椎轮大辂。”诚哉斯言，敦煌曲子词不仅是极富魅力的文学经典，更是文学史上不能被忽视的重要环节。

2004-02-03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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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夏虫语冰在 2004/02/03 05:11pm 第 1 次编辑] 下面浅析几首，仅为冰山一角，虽云挂一漏万，亦足以彰显其辉。鹊踏枝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此词构思极为新巧，全从侧面落笔，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一位相思情切、性格娇任的少妇和一只活泼善良的喜鹊形象。人与鹊在叙事结构上作为两个支点出现，然而在抒情主题上却又融合为一：鹊即人，丈夫不归来怎能获得自由快乐呢？人即鹊，思念就是一个笼子，让人无处逃避。整首词形象饱满，语言朴拙清新，情韵宛折，极为传神，是敦煌词中的上品。《鹊踏枝》即后世《蝶恋花》的前身，这首词多用衬字，如“在”、“却”、“向”等均是；又兼用俗语，如“叵”为“不可”的合音，且整首词多为白话；用韵亦不讲究，如上阕两叶“语”、下阕两叶“里”。这些现象充分反映了敦煌词的民间风貌，正是词体渊源所自的原始状态的体现。

2004-02-03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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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歌子二首斜隐朱帘立，情事共谁亲？分明脸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谁绾？甚人踏破裙？ 蝉鬓因何乱，金钗为甚分？红妆垂泪忆何君？分明殿前实说，莫沉吟。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自绾，被狲儿踏破裙。 蝉鬓朱帘乱，金钗旧股分。红妆垂泪哭郎君，妾似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 这两首词是联章问答体，第一首男问女，第二首女答男，本是民间分角色演唱的对歌体式，今天的民歌中依然还有保留。这两首词调同句异，显示出词的格式并未固定，仍然依附音乐而存在，处于从歌辞向抒情诗体过渡的原始阶段。 在词中，归家的丈夫见到妻子斜靠朱帘而立，顿起疑心，急风暴雨般盘问妻子，声色俱厉、咄咄逼人；妻子则从容应对，表明心迹。在传统的文学作品中，女子自表贞洁的题材并不鲜见，而在这两首词中，作者充分运用联章体的特点，并凭借深厚的生活体会，将命意扩充翻新，令丈夫的嫉妒、猜忌与妻子的坦荡、坚贞形成鲜明的对比，“无心恋别人”一句重出，不觉相思苦外别有多少委屈伤心，情韵幽回，真切感人。

2004-02-03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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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云征夫数载，萍寄他邦。去便无消息，累换星霜。月下愁听砧杵，拟塞雁行。孤眠鸾帐里，枉劳魂梦，夜夜飞飏。 想君薄行，更不思量。谁为传书与，表妾衷肠。倚牖无言垂血泪，暗祝三光。万般无那处，一炉香尽，又更添香。词写思妇之怨，爱极生恨，恨他薄幸不归家，恨又无奈，只能香尽又添香，深情宛转，愁肠百结，语浅意切，感人肺腑。

2004-02-03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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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仙子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五陵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 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珍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词写闺情，上阕写歌女貌美如仙，下阕写其情深似海、伤心无限，两相对照，更令人倍加怜惜，结尾处设语新奇，尤见工巧。王国维曾谓此词“特深峭隐秀，堪与飞卿、端己抗行”。

2004-02-04 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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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子高卷朱帘垂玉牖，公子王孙女。颜容二八小娘，满头珠翠影争光。百步惟闻兰麝香。 口含红豆相思语，几度遥相许。修书传与萧娘：倘若有意嫁潘郎，休遣潘郎争断肠。这是一首十分别致的爱情词，作者一改相思情苦的传统写法，转而刻画了一位娇美任性的少女形象，她“口含红豆相思语”，让自己的心上人心醉神迷，然而却又与他保持距离，同时还不忘“几度相许”，引得“潘郎争断肠”（争，几乎），一边是欲擒故纵的狡黠，一边是爱恨交加的痴憨，一段青春活泼的爱情故事演绎得有声有色，而恋爱中的少女心态更表现得真挚细腻。这种来源于生活的真醇的美，清香彻骨，醉人尤深。

2004-02-04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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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楼

抛球乐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子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这首词以歌女的口吻，谴责薄倖之人，字里行间渗透着对被辜负的女性的同情。整首词浅白如话，然而在语言的采择上却颇为精当，准确地将女子伤心、悔恨、委屈甚至还有一点对负心人回心转意的期盼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态表现了出来，情韵宛转，别具一格。

2004-02-04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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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 楼

望江南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此词写*女沦落无依的怨忿之情，对世态的洞彻隐藏着莫大的悲哀，读来令人神伤。

2004-02-04 08:41

夏虫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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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楼

摊破浣溪沙五两竿头风欲平，长风举棹觉船行。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 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此词选取平凡的生活场景，运用轻快活泼的笔调，展现作者乘风行船的愉悦之情。末尾三句更将乘船时的感受写得极为传神，用语朴拙，然而情韵丰饶，有宋人理趣而无其枯涩，清新灵动，余味无穷。这首词所展现得审美情趣在后世作品中几乎绝迹，敦煌曲子词中这些不琢自工、返朴归真的作品实在是弥足珍贵。 注：五两，古代的候风器，以禽类羽毛为之，其重五两，挂于桅樯之上，以观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