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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明”受害者的呐喊

 天使的指引 2012-08-28



 

水汽幽灵般显现,一场大雨在天空深处酝酿。

大钟寺门前,停满旅行轿车。从车上下来的人布满街边,吃,叫,嬉闹,有几个光膀子的壮汉,就着行礼仓的盖板,摔扑克“斗地主”。槐树白生生的花瓣抒情地落下来,被人出脚踩碎,静谧的清晨刹那间远去,一幕人间戏剧骤然开演。

没有一张脸愿意让你端详。当我试图触碰别人的目光时,那脸瞬间骤变,硬得让人尴尬。我在心里曾无数次吟诵“人民”,下笔时常常因为他们而迸发真情,但我看到的只是僵硬的面孔和枯燥的背影,而一个只能热爱抽象名词的人,是抑郁的。

但我缺少承认“自己是病人”的勇气。

长我一岁的艺术家郭海平,2001年,他尝试用手指画画:“当我脱去手套让手指直接与颜料、画布接触时,一种从未出现过的体验与感受出现了,这是一种全身心的颤动”。2005年,他策划了名为“病:我们今天的艺术”艺术展,第一次将癫狂、非理性与当代艺术挂上钩,他穿上印有“病”字的体恤衫,背对众人;2006年,他主动住进祖堂山精神病院,以精神病人的身份了解精神病人的精神真相;2007年,他带着11名精神病人的70幅作品,在北京举办精神病人原生艺术展;2009年,他手持弓箭,对着南京市中心上空实施“放箭”行为,目的是为了射死“那些游动着的鬼魂”;2010年,他创办了国内第一个精神病人艺术机构——南京原形艺术中心;2011年,他用砝码称量自己灵魂的重量。

他是一个有强烈“病意识”的人。在他眼里,现代文明造就了人类普遍的精神疾病。疾病正是让人类感知自己内在生命律动的契机,“我病故我在”,他改用笛卡尔的名言做新书的名字。

郭海平十岁时,十八岁的大哥郭恩平突发精神分裂症,被五花大绑从插队农村押回城里。原来,渴望参军的先进青年,因父亲属于“革命对象”,未能通过“政审”,他在几天几夜读“毛选”找不到答案后,精神崩溃。送进精神病院,服药,电疗,殴打,一个好端端的人,逐渐变成了真正的病人。

后来,郭海平成为艺术青年,他跟那些以出售商品为目的的艺术家迥然不同,他注重的是自己的内心。他常常思考:为什么人会发疯?很多癫狂者为何拥有惊人的才华?正常与异常的界限在哪里?用所谓理性控制的社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二十多年前,他和艺术家黄药一同策划了“晒太阳”活动,让所有热爱自由的人,在太阳下舒展自己的“思想和身姿”。他要教人们看透文明的异化,从禁锢中解脱出来,真心生活。

他从精神病人身上发现了文明的秘密:人类不容许超出理性控制的心灵存在,在妖魔化他们之后,施之以酷刑和药物,强迫他们变成“正常人”。偏见与无知,阻碍精神病人回归社会。而他们的权利在《精神卫生法》通过前,几乎被剥夺殆尽。

他渴慕国外的开放社区制度,将精神病人从精神病院解放出来,以包容和尊重帮助其康复。经验证明,艺术具有充当精神病人与社会之间理解桥梁的作用,他便不遗余力地帮助精神病人进行各种艺术创作。他要用艺术帮精神病人打开一条回归社会的路。他收集了数百幅精神病人的作品,希望通过商业运作,为他们积聚获得自由创作的资金。

只要一说起精神病人和原生艺术,他就像端起刺刀的战士,凶猛地刺向假想的敌人。

这个社会隐匿着许多精神病人,他们屏息静气,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社会也不乐于让他们发出声音。在人们眼里,他们几乎等同于魔鬼,而且随时会对社会肌体造成伤害。

“原形艺术中心”位于南京江心洲旗杆村里,每月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精神病人来此画画,他们把这儿看成自己舒展心灵的家园。

在他眼里,充满灵气的精神病人的创作,蕴含人类缺失的心灵密码,能让我们感知灵魂的存在,恢复我们与自己心灵、大自然和社会的联系。“精神病人的艺术就如同那个海底世界,在那里,我们可以发现人的本性和潜能。”

失魂的时代,郭海平扮演着一个招魂者的角色。他的眼睛里有一股穿透时空的光亮,令人不敢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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