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中国话剧同龄的北京人艺著名表演艺术家叶子，8月26日以百岁高龄在京辞世。按照老人生前的愿望，家中不设灵堂，不搞遗体告别仪式。如同一片叶子静静地飘落，但人们忘不了这位视戏如生命的著名表演艺术家。虽然告别舞台多年，她所塑造的角色，她的演技和艺德，再一次从历史的尘封中走出，带给人们深深的感动和震撼。
演出翠喜金子般的心
叶子原名叶仲寅，1911年5月24日出生于河北大城县。其父留日归国后赴京工作，她便随之来到北京，上中学时对戏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曾自编自演过《妹妹的错》。1935年自北京女子师范学院毕业后，叶子考入了当时刚刚组建的中国戏剧的最高学府“南京国立剧专”。因她有扎实的文学功底，理解与表现力非常突出，加上会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当时的校长余上沅便把她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在剧专的两年间，叶子担任8部大戏的主演，声名大噪。
1936年，上海复旦剧社排演曹禺的新作《日出》，由欧阳予倩导演，凤子饰演陈白露，因为没有能演翠喜的女演员，就把第三幕删掉，这让曹禺很不满意。后来剧专排此戏，曹禺就说，一定要把第三幕也演出来。当时在剧中饰演女主角陈白露的叶子不理解地说：“干吗要演第三幕？翠喜这个脏女人有什么可演的？”
曹禺听了很生气，说：“你懂什么？翠喜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这话让叶子感到很愧疚。20年后的1956年，曹禺任院长的北京人艺排《日出》，由欧阳山尊导演，叶子主动要求演翠喜。她将一个入了道的老妓女演得极有分寸感，那份把世态看穿了的世故，心彻底凉了的沧桑，尤其是她对待小东西的善良和人性的光辉，都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曹禺院长十分满意，说叶子与小东西的对话，应该录成盘留下来，这会成为千古绝唱。
北京人艺著名表演艺术家朱旭说，戏剧家洪深说过，会演戏的演人，不会演戏的演戏。叶子大姐是真正在塑造人物，她是真正的大艺术家。北京人艺著名表导演艺术家苏民说，翠喜是一般女演员不敢演，也难以胜任的角色。叶大姐为之呕心动情，大段台词字字血泪，悄然无声的剧场气氛，至今犹历历在目。
当时《戏剧报》曾有剧评说：“叶子塑造的翠喜使人长久不能忘却。同情、不平、愤恨以及毁灭那吃人的旧社会的愿望都表现出来了。在演员才华的力量激动之下，想向她致敬的又何止曹禺先生一人。”
演丁四嫂喊哑了嗓子
国立剧专毕业后，叶子1937年参加了汉口的怒潮剧社，参加演出了进步话剧《前夜》、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等。后来她撤退到重庆，参加演出了在中国话剧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和影响的《全民总动员》、《中国万岁》等剧目。1944年她参加了由中共地下党在国统区发起并领导的在中国话剧史上有着重要影响的“西南戏剧展”，被誉为抗战戏剧演出的“话剧皇后”。
1949年，叶子来到北京投入到新中国的戏剧事业中，并参加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组建工作。在建院初期，叶子以伯乐的眼光，将梅阡、董行佶等人请来剧院工作，提议通过考试把刚刚从清华大学毕业的英若诚等一批优秀人才招进剧院，专门请来焦菊隐执导《龙须沟》，为北京人艺演剧风格的建立奠定了基础。在北京人艺，叶子担任过艺术委员会委员、演员队队长。叶子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先后扮演了《日出》中的翠喜、《北京人》中的思懿、《骆驼祥子》中的虎妞、《三姐妹》中的大姐等一系列舞台人物形象。而最令人难忘的是她为演《龙须沟》中的丁四嫂而喊哑了嗓子。
1950年夏天，北京人艺排演老舍先生的话剧《龙须沟》，叶子出演剧中生活在大杂院的中年妇女丁四嫂。为了熟悉北京市民生活，她找到龙须沟附近一家住户，去体验生活，写了两大本十万字的创作日记。在《龙须沟》里饰演赵大爷的郑榕，当时还不到30岁，被这位大姐的一言一行所感动，“叶子大姐为我们所有年轻演员做了一个好榜样”。早期许多演员演戏都略显夸张，而叶子的表演却非常生活化，这也让郑榕受益匪浅。“叶子大姐是在演角色，而不是在演自己，这让我们很佩服和景仰。”
对于丁四嫂这个角色，叶子用情颇深。体验生活之外，她以哑嗓的说话方式塑造这个生活在龙须沟边的劳动妇女形象，由于太认真投入，后来她的嗓子真的哑了，再也无法恢复。叶子的这番努力没有白费，她的丁四嫂，穿着对襟小褂儿，裤腿儿一边高一边低，袜子一样一只还露着脚后跟……被称赞为“从沟里捞出的丁四嫂”。她的这一形象得到了龙须沟居民的认可，后来她还被龙须沟地区的居民联名推选为北京市人大代表。北京人艺剧作家梁秉堃说，叶子被居民选为人民代表，我们剧院的人都很高兴，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塑造一个复杂的虎妞
1962年，北京人艺排演据老舍先生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骆驼祥子》，叶子很想演虎妞，但她把这一角色让给了舒绣文，一时传为美谈。
此剧那年冬天在人民剧场演出，演出中，舒绣文心脏病发作，而另一位演虎妞的演员也生病了，叶子顶上去救场，又演了虎妞。
北京人艺剧作家蓝荫海说，当时舒绣文的虎妞十分轰动，此时接演虎妞可以说对演员压力很大，但叶子却没有考虑这些个人的得失，而是一心为了戏，而且她对演虎妞也有自己的看法。
老舍之子舒乙回忆说，叶子曾跑到老舍家里问老舍：“虎妞是好人还是坏人？”
老舍笑而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我说她是坏人。”
舒乙说，《骆驼祥子》导演梅阡和主演舒绣文都赋予虎妞一种妇女解放的意味在里面，但叶子认为虎妞是内心很多元的一个人，小说描述得很复杂，但话剧把她简单化了。老舍之女舒济说，关于小说中虎妞的形象，文学界历来有争议，其实老舍是倾向于叶子的这个理解，认为她所演的虎妞是最好的。叶子为此还写了一篇《虎妞是怎样嫁给祥子》的文章，讲述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舒济感叹地说：“这是一般人达不到的高度。”
也曾是剧专学员的著名导演徐晓钟这样评价他的学姐：叶子经历过时代的磨练，艺术修养全面，创造个性鲜明，艺术成就卓著，她所塑造的舞台形象，既蕴含深厚的历史和生活底蕴，又有浓郁的表演艺术魅力，她是真正的表演艺术大家。
舒乙认为她是为戏而生，为戏作出巨大贡献的艺术家。
这片叶子，将永存于人们的记忆中。
（本报记者 苏丽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