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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我寻回年少时的梦

 七洲同心 2012-08-31
世界摄影金奖获得者马良的坦白书,带你我寻回年少时的梦。所有关于童年的回忆,在他看来都是不该忘却的生命里的呼吸。

【连载】《坦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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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选自《坦白书:献给勇于直面幻灭的理想主义者》第一章:"那些不该忘却的生命里的呼吸"。该书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浦睿文化出品)


童年之树 纸本铅笔画 2004

痰盂上的先知

我的幼儿园在一栋老旧的西洋别墅里,据说原来的主人是国民党的军官。记得最清楚的是二楼的过道右侧,有一排长长的窗,窗的顶部是半圆的,有些像延安的窑洞入口,大约有六扇窗。走道另外一边是一堵靠得很近的墙,估计是改建成幼儿园的时候新加出来的,因为这堵墙,这排阳光充足的窗子成了意义不大的摆设。

在墙脚下的阳光里整齐地排了大约二十个痰盂,那就是我们小孩子的公共厕所,或者也可以叫"公开厕所"。每天午睡之前,所有的小朋友都要在那里坐一排,大便。没有完成这个任务的小朋友,是没有资格睡午觉的。

而我总是在这件事情上很不争气,坐在那里看着所有的小朋友被老师一一横放在膝盖上,粗暴地擦了屁股,然后幸福地滚上床去。可是我总是找不到感觉。

猜都可以猜得出来老师眼睛里的厌弃,于是我头都不敢抬,一直喘着粗气,做出全力以赴的样子,直到大家都休息了,走廊里只留下我和十九个盖了红塑料盖子的白色痰盂。窗外传来知了的鸹噪,闻着那些红色塑料盖子下令我自卑又气馁的味道,至今记得那种深深的失败感,甚至觉得那白色的痰盂将一辈子粘在我的屁股上了。

时间过了很久,走廊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小朋友都睡熟了,老师也把我忘掉了。抬头望着窗外微微刺眼的阳光,我第一次隐约感觉到将来的生命里,一定有些事情是很难办的。

断臂记

小时候,我家住的房子,解放前是个白俄医生的诊所;西洋式的漂亮屋子,所以窗口有很宽的窗台,父亲于是在窗的木制内框上钉了几根木条,于是窗台就成了我的婴儿车,爸妈去上班的时候,我就被安排这样站在里面,一边是对着马路的钢窗,一边是爸爸钉的栏杆,脚下垫几个枕头,站累了也可以坐下。我每天下午就在那里看着窗外,等待他们回来。

那时我太小了,这些细节都是后来由我心思细密的姐姐一一描述给我听的。这样的日子据说持续了近半年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站在家里的窗台上。姐姐说她每天下学的时候,路过我家临街的窗子,都能看见我在玻璃窗后面拼命地挥手傻笑。后来,一次妈妈路过那窗口,看见我趴在窗玻璃上,正在熟练地抓苍蝇吃,她哭了,终于决定从老家农村请来一个远房亲戚的亲戚来照顾我。

那远房亲戚的亲戚,据我姐姐描述是个粗暴又狡猾的老妇。总是在我父母面前表现得很慈爱的样子,而他们不在的时候,对我们姐弟非常冷漠。姐姐想伙同我一起向父母告状,可怜那时我还不会说话,自然帮不上什么忙。结果父母还狠狠批评了姐姐,说她把自己当成了资产阶级的富家千金,看不起劳动人民。最后姐姐被骂得够戗,那老妇人倒反而更受到我父亲的关照,而我则还是每天站在窗台里。

直到有一天,姐姐又路过那个窗口,又看见我在拍手傻笑,估计是动静大了一些,引起那老太太的邪气,一把把我从窗口揪到了枕头堆里。姐姐说她当时大吃一惊,因为我的脸突然哭到变形,虽然玻璃窗隔绝了声音,她还是预感到我受到了伤害。于是拼命跑,绕一大圈从房子的后门冲进家,只看见小小的我左手托着右臂在狂哭,而右臂不自然地垂着。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手被扯断了,于是疯狂地冲上和那老太婆撕打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咬她。

后来,爸妈把我送去医院,接好了手臂,而这老太被赶回乡下。

再后来,姐姐的意见受到了父母的重视,而我,又一个人站在窗台上了。


我的照相馆 摄影草图 2011


走钢丝的鸟人 纸本绘画 2007

刚学会骑自行车那年,上海有一场大雾。我还是个莽撞的少年,在能见度不及两米的夜雾里骑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面骑一面大声喊叫小心,其实那时路上鲜有汽车,也几乎没行人。我就这样一直嚎叫着从吴江路骑到外滩,回来的时候叫不动了,骑着骑着心里涌起一丝前所未有的伤感,那是我有关孤独体验的初夜。

玉兰花

我曾经就读的南京西路第一小学的旧址,现在已经在地图上消失了。我后来曾经想去拍些照片,可是看见的是一栋贴了白瓷砖的简陋校舍。所以那些美好的一切只留在记忆里了,而我的描述因为无可考证,想必也显得更加的云山雾罩,不可思忆了。

那栋两层的建筑以前是一个大户人家,户还相当的大,有《上海滩》电视剧里才有的那种室内大型楼梯,繁复雕花的木质扶手可供调皮的孩子做滑梯,被踩得发白的台阶上,还有铜制的固定地毯的小钉子,当然地毯早就没了,上下楼梯的时候,经常有小孩子因为那些铜钉子而绊跟斗,后来这些害人的东西就被校工用榔头砸掉了。我还趁火打劫偷拿了一个,当然现在也早就不知所终。

所有的窗户都是彩色玻璃镶嵌的,楼梯背后的那一组窗户最华丽,三扇巨大的花花绿绿的窗户永远关得死死的,于是大厅里的光线永远呈现一种妖异的不现实的气氛,那时没有美国大片,我可怜的想象力也就只达到花果山水帘洞之类的水平。后来看《哈利波特》的时候,总是觉得那魔法学校很眼熟,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就是因为那种彩色玻璃所折射出来的神秘光线。

教室里有个长得很浪漫的壁炉,可惜早就废弃了,放满了扫帚和簸箕之类的一点都不浪漫的东西。我坐在靠窗的一个课桌,冬天的时候得用报纸涂糨糊把窗户的缝都糊起来,不然我坐的位置简直就像坐在冰冷的地狱门口,夏天时那位置自然很凉快,窗外就是一棵古老的广玉兰树,像一柄巨大的遮阳伞,把那小小的小学校遮得密密实实的。而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偶尔射下几丝光线,如果我坐得很端正的话,有一束光总是会落在我的前额的头发上,暖暖的。而我总是在老师不易觉察的范围里,缓慢地移动着脑袋,让那束光线可以时不时地刺入我的眼睛,让我产生片刻昏昏欲睡的幸福感。也因为阳光的耀眼,回头再看教室里,越发地一片昏暗,也越发地厌恶上课了。

每年六月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那棵树便会开满了白色的大颗的玉兰花,随着微风淡淡的花香弥漫着整个学校。每次闻到这若有若无的花香,我的脚下就渐渐铺开了一条注定了的道路:先是要面对一张陌生的考卷,然后是开满了红灯的学生手册,戴眼镜的女同学的奚落,老师和姐姐的语重心长的羞辱,还有我深深的自暴自弃。

后来那淡淡的芬芳成为了我长大后最爱闻的气味,同时也是最令我伤怀的味道。就像生命里所有的甜蜜和酸楚总是结伴而行,疼痛总是四处追逐着欢乐,片刻也不愿分开。


摄影手稿 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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