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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年:一个人间最稀有的天才(四)

 zcm1944 2012-09-04

傅斯年:一个人间最稀有的天才(四)

(2012-09-04 09:16:15)

有办事能力,有组织才干,天生的领袖型的人

 

一般来说,学问好,爱读书的人,办事能力,组织才干,总要差些。又读书又办事,常人难兼顾。傅斯年不是这样,不光兼顾了,还两全其美。相比较而言,他的办事能力,比做学问的能力还要强些。

现在大学里,科研机构里,给握有经费的教授专家叫老板。人们多说,这是不良社会风气对学术界的侵蚀,是从企业界学来的。这话也对也不对。不对的是,在学术界有老板之称,在二三十年代就有了。对的是,好多人不一定知道过去的事,连专家教授们也不一定知道,这样称呼确实是从企业界学来的。,

三十年代,直到抗战期间,中国学术界有三个叫“老板”的人,一个是胡老板胡适,一个是傅老板傅斯年,一个是顾老板顾颉刚。这三个老板的状况,跟眼下握有科研经费的教授、博导确有相似之处,就是手里有权,有钱。

都是老板,情形各有不同。胡适有钱,顾颉刚是有阵地,傅斯是有机构。这三个人是师生,有时老师,顾傅是学生,真学生。

胡适是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的的董事。这个基金会是用英国退还的庚款余额办的。美国退还的庚款余额办了个清华,后来英国也退了,办起这个基金会。胡适是个基金会的中方董事,是执行董事,就他一个。可以说,基金会的钱,掌握在他手里,怎么花都要经过他的批准,当然是有规矩的,不能胡花。比如北大跟基金会共同出次,在北大设立研究教授,一次就给了二十万。基金会有多少钱呢?《胡适日记》里有记载:“中基会每年收庚款五十三万九千金元,金价高时可得二百五十万元,今年估计金价两元五,则仅得一百三十五万元而已。故甚不够分配。”(1934621日条)

如果说基金还有规矩的话,基金会下面的编译委员会,他是主任,就是胡适一个人说了算。只要是相宜的人,提个申请,就给会你一笔钱。李键吾刚回国,没有工作,通过他的老师朱自清求助于胡,李的项目是写《福楼拜评传》,胡同意了,一个月给150万的稿费补助。实际就是薪水。二三十年代,胡适的声望如日中天,学问好德行好人缘好,是肯定的,与手握大把资金,不会没有关系。

顾颉刚的本事,是会办刊物。在北大上学时就编刊物,到燕京大学编《燕京学报》,到了商务印书馆,编《歌谣》周刊。到中山大学编《语言历史研究所周刊》,创办《民间文艺》(后改名《民俗》周刊)。三十年代编《禹贡》杂志,又编《史学集刊》《大众知识》。抗战期间,编《边疆周刊》,创办《责善半月刊》、《文史杂志》、《风物志集刊》。光复后到解放前,编《文讯》、《民众周刊》。影响最大的还要数《禹贡》半月刊,培养了一大批历史地理学人才,形成了一个历学流派。跟上顾老板,不一定能发了财,出名是敢肯定的,当然你得有真本事。

   傅老板最牛。他是有职位有高薪,能出成果能出名。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史语所的所长,一个时期还是中研院的干事长。

   史语所的全名是历史语言研究所。这个名字怪怪的。这还是中央研究院办的,早先他在广州中山大学办的,叫语言历史研究所,更怪。

去中山大学,是朱家骅聘他去的。1926年夏天回国,先回老家省亲,秋天便到了广州,起初任文科学长兼历史系主任,教务主任兼国文系主任是鲁迅。第二年春天,鲁迅辞职,傅又兼了国文系主任。文科学长相当于文学院院长。好多书上都说他一去就是文学院长兼国文、历史两系主任,大致不错,只是时序上有不同。也就在这期间,办起语言历史研究所。所以办这么个所,是因为他在德国留学时,接受了德国洪堡保尔德一派学者的理论,认为语言学与历史学,有不可分割的关联。当时所内主事的,是他的同学,在国内已有史学家声名的顾颉刚。

    1928年春天,中央研究院成立,内设历史语言研究所,聘傅斯年任所长。所址仍在广州。这是因为朱家骅的职务变了,朱负责筹办中山大学时,聘他当中大的文科学长,北伐成功,国民政府建立,朱家骅协助蔡元培办中央研究院,要有个历史所,就把傅斯年的那个语言历史研究所接了过来。只是将语言与历史颠倒过来,叫历史语言研究所,简称史语所。接过来总不好看,就说新办一个,仍由傅办,仍在广州。第二年就迁到北平了。

   傅办史语所,很有魄力。一是大量买书,二是延揽人才。看看史语所各组组长就知道了,历史组组长陈寅恪,语言组组长赵元任,考古组组长李济,可说把当年清华国学研究院的班底全端过来了。这是学术领头人,还大量选拔优秀的年轻学人到所里来,就是“拔尖子”。在这上头,傅斯年是苛刻的。几乎可以说,只看重北大出来的,别的学校的,来了也不要。除非你真的显示了大本事,一个年轻人,又能显示怎样的大本事呢,只能是个不要。现在很有名的王世襄先生,当年就碰过这个钉子。

抗战期间,史语所先迁到昆明,后来又迁到四川宜宾李庄。1943年冬天,王世襄从北京来到重庆,一心想去李庄的史语所工作,按他的说法,是当时很多著名学者都在这儿,有请教学习的机会,实际上也是还是有信心的,他是燕京大学研究院出来的,英文中文都好,又雅好历史,觉得进史语所不会有问题。不是贸然上门自荐的,是梁思成先生引见的。史语所在重庆有办公处,地点在聚贤新村。梁思成亲自领着他去了傅的办公室,只说了两句话,就灰溜溜地出来了,梁思成了没办法。

第一句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王答:“燕京大学国文系本科及研究院。”

    第二句是:“燕京大学毕业的不配到史语所来。”

脸一红,出来了。还是梁思成心好,留他进了营造学社,当时营造学社名分上归史语所管,机构上是两回事。

王世襄在营造学社干的很好,抗战胜利后,回北京负责清理战时损失文物的工作,做出很大贡献,后来就留在故宫工作。1946年底去南京,参加胜利后第一届文物展览,又要将派他去日本交涉索还战时损失文物,一次会上,又见以了傅斯年。傅还记得他,又跟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去日本工作,追索文物应当和在平津区一样,要非常非常aggressive。”(英文一词是傅的原话。)

第二句是:“那年在重庆你来见我,我不知道你还能办事,如果知道,我就把你留下了。”

听了这话,王世襄是怎样一个感觉呢?他说,当时他真是受宠若惊,十分感激。但心里是清醒的。他知道,傅先生所谓会留下他,是派他做一些办公室总各室的跑腿联系工作,而不是学术研究。傅对燕京大学毕业人员不配进史语所的信念是根深蒂固、坚定不移的。因为燕京大学确实没有请到王国维、陈寅恪那样的国学大师担任教学。(《傅斯年先生的四句话》)

大陆解放后,王世襄的名命很坎坷,当了二十多年的“右派”。改革开放后,才重见天日。近二三十年出了大名,是著名的明清家具专家,鸽哨专家,葫芦专家,出版过《锦灰堆》系列四种。

这是不是说,傅斯年看走了眼呢?

不能这么说。恰恰证明傅斯年当初的判断是对的。一个燕京大学本科毕业,研究院出来的学人,最后做成的是这样一些事,有让人敬重之处,也有让人感叹之处。

史语所出了大批人才。大陆解放前夕,史语所迁到台湾。留在大陆的,只要一说是史语所出来的,人们都很敬重。可以说,史语所出来的,就没有差的,个个都是他那个领域里的重要人物。

办史语所,最能体现傅斯年的办事能力。

再一个体现他的办事能力的,是办台湾大学。这个事情,后面还会讲到,这里不讲了。这里讲讲他当北京大学代理校长的。

抗战胜利后,让胡适当北大校长,胡在美国,有病,一时回不来,傅做了代理校长。

有个说法,说是原来让他做校长的,他说还是胡适做好,推辞了,主动提出愿意代理一段时间,为胡适做好前期工作。这个说法有问题,让他做他不做是可能的,主动代理就不合情理了。朱家骅当时是教育部长,傅死后写的纪念文章里说,“各校复员,北京大学地位重要,我和他商量,想请胡适之先生担任校长,他也竭力主张,不过胡先生不能立即回国,结果,又把代理校长推在他的身上。他当时虽然表示不愿,但北大是他的母校,而胡先生又是他的老师,我以大义相劝,也不得不勉强答应”。(《悼亡友傅孟真先生》)可见不是他主动要代理,是情势所至,无法推辞。

傅在代理任上,干得有声有色。现在常说的最著名的事件是,日据时期,在日本人办的北京大学的教过书的教授,一个也不聘。说是伪教授。在日本人办的北京大学上过学的,也不准进北大,要集中起来“补习”一段时间,才准进来。当时有的教授,比如周作人,在报上写文章骂他。他的态度是,冰灰不相容,忠奸不两立,在这上头,决不能调和。

当了代理校长之后,一时脱不开身,194510月,先派陈雪屏派回北平接收校产,半路上陈又奉教育部之命办“北平临时大学习班“的,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初见成效。11月中旬,傅到北平,陈去接,傅下了飞机第一句便问陈,跟伪大学中先生们有无交往。陈说有的,仅限于一些必要的场合。陈颇表不满,说:“‘汉贼不两立’,连握手都不应该。”陈解释说,这是不可能的,他一个人接收十二个伪大专学校,并未停一天课,而中央又没有送大批教授来帮忙。傅这边,听是听了,心里还是不以为然的。补习班情况特殊,或许可以这样,北大是绝不会聘伪教授的。

古文字学家容庚,日据期间在伪北大教书,就是这样一个伪教授。

12月下旬,傅回到重庆办事,北平教育界的伪教人员,又派代表到重庆活动。容庚也来了。仗着还有点声望,与傅也有交情,去找傅看能不能通融办理,傅当面斥责:“你这民族败类,无耻汉奸,快滚,不用见我。”后来容又来,表示认罪改过,傅才接见了他,态度还是原来的态度,绝不聘用。

我的看法是,对学生也许有点过了头,对教授,不能说过头。因为,抗战初起,学校南迁,学校是对教授是有要求的,要求南下,你不去,还在敌伪办的学校教书,当然是不伪教授,就不应当聘。学校的教职就那么些,把这些人全聘了,势必就会影响复元回来的教授的位子。怎么对得起那些他们?就是不存在位子问题,也不能聘,学校不比工厂,教授不是工人,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让当过汉奸的人上课,还有什么忠孝节义可言?

我一直弄不通的是,当年学校让教授南下,是不是给了路费,还是就那么一句话,南下吧,若是后者,有的人可以说是我没钱,走不了,也不能说不是个理由。我一直在找这方面的材料,没有找到。比如学校的正式通知,或是某位教授领了钱的记述,没有。但是,我一直相信,学校说了这话,一定是负责的。这回为写这篇讲稿,又细细看了几篇文章,还是找到了。

傅乐成的《傅斯年年谱》里,说为了避免伪教人员纠缠,傅于194512月发表的声明说:“北大原先是请全体教员内迁的,除开周作人等一二人之外,没有内迁的少数教员,也转入辅仁、燕京任教。”

全体教员?可能吗?

王大鹏编的《百年国士》里,收有邓广铭的一篇《回忆我的老师傅斯年先生》,这篇文章,以前在别的地方看过,不细,这次细看了,里面说:“抗日战争开始后,史语所南迁,北大也南迁,因为迁徙的最终地点定不下来,所以当时北大当局规定,只有教授、副教授可以去,讲师、助教不去。”邓是北大史学系的学生,1936年毕业后,胡适留他在北大文科研究所任助理员并兼史学系助教。胡是文学院院长兼文科研究所的所长。从时间、职务,和所接触的人上说,邓的话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对教授、副教授是有这个要求的。

从这些话里,可以看出,北大当局,对南下的教员是负责的。既然如此,不南下就是自己的责任了。不南下还在日本人办的北大教书,当然是汉奸,是伪教授了。

这样做,也有为胡校将来长校扫平障碍的意思。在19461月给夫人的信中说:“北平方面,又弄得很糟,大批伪教职员进来。这是暑假后北大开办的最大障碍,但我决心扫荡之,决不为北大留此劣迹。实在说这样局面之下,胡先生办事远不如我,这在这几个月里给他打平天下,他办办下去。”

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期间,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扩大了北大的规模,由原来的文理法三个学院,扩展为文理法农工医六个学院。可以说,现在北大的规模,是在傅斯年手里形成的。不是增加了这么三个名目,还有地盘校舍。“接收北平西郊新社区为农学院院舍,旧北平医学院院舍及参谋本部房舍为一医学院及附属医院,旧北平工学院院舍为工学陆军,旧国会房舍为法学院一部分”。(吴相湘《傅斯年学行并茂》)

这些事,都是陈雪屏协助傅办这些事。傅对陈说:“关于行政上的业务,我们应先替胡先生办好,将来不劳他操心,即以校产而言,他是断不愿和别人抢东西的。”

也可以说,北大能趁抗战胜利复元之际,一下子增加这么多的校产,多关是凭了傅斯年关系“抢”来的。这个抢,可不是拍桌子瞪眼就能办成事的,是都要一一交涉,并一一批准才能给了北大的。这是多大的本事。

1950底,在台湾开会纪念北大建校五十二周年时,傅斯年有个发言,说:“梦麟先生学问不如蔡孑民先生(蔡元培的字),办事却比蔡先生高明,他自己的学问比不上胡适之先生,但他办事却比胡先生高明。最后他笑着批评蔡胡两位说:“这两位先生的办事,真不敢恭维。”

梦麟是蒋梦麟,孑民是蔡元培。蒋曾长期代蔡处理校务。

蒋梦麟当时也在场,等傅斯年走下讲台,笑着对傅斯年说:“孟真,你这话对极了。所以他们两位是北大的功臣,我们两位不过是北大的功狗。”

傅斯年的这句话,过去我一直认为说的是他当代理校长时,为胡适处理校务。

这样理解有问题。蒋梦麟确实替蔡元培处理过校务,处理校务时,有时蔡在,有时蔡不在,可以作这样的比较。傅的情况不同。傅当代理校长时,胡适在美国,胡回国一到北平,傅就走了,没有同时在校共事,也就不应当有这样的比较。前面给夫人的信里,说胡办事远不如他,是推测判断,并不是当时实际有什么比较。

这样说,肯定另有所指。

史语所1929年迁到北平,胡适1930年回到北大任文学院院长,后来兼了国文系的主任。大约从这时候起,傅斯年在历史系兼任教授。这一段时间,为了对付文学院的一批守旧的老教授,傅是出了大力的。这有傅当年给蒋梦麟的信可以为证。193158日给蒋的信中说:“数年来国文系之不进步,及为北大进步三大障碍者,又马幼渔也。林妄人耳,其言诚不足论深论,马乃以新旧为号,颠倒是非,若不齐扫除,后来必为患害。此在先生之当机立断,似不宜留一祸根,且为秉公之处轩作一曲也。马丑恶贯满盈久矣,乘此除之,斯年敢保无事。有事,斯年自任与之恶斗之工作。”信是写给蒋梦麟的,事情却是为胡适做的,也可以说是为北大做的。以胡适之性格,是不会跟马幼渔来这一手。

此信收入《近代史资料》总九十一号,我是在2009年出版的《近代史资料文库》第九卷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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