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蒙古族女人的爱情
作者：王爱英
2012-09-03 天津网-数字报刊
1954年出生的尹桂荣，是典型的蒙古族相貌，颧骨稍高，眼睛略显狭长。她出生在内蒙古科尔沁左翼中旗，这是嘎达梅林的故乡，英雄传说的地方。1969年，也就是她15岁那年，有一群知识青年到村里插队落户，这件事既是村里有史以来的重大新闻，又与尹桂荣的人生命运密切相连。因为，有个叫孙伯江的天津知青，几年以后成了她的丈夫，两人注定牵手一生。1977年，尹桂荣与孙伯江恋爱数年后结婚。1979年，在养路段工作的孙伯江意外受伤，高位截瘫，当时他们的女儿还不到两周岁。安定而短暂的小日子从此结束，这对患难夫妻，便开始了令人唏嘘不已的苦难历程。1979年至2012年，已经过去了33年，对历史而言，这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一个人来说，尤其对丈夫瘫痪的尹桂荣来说，日子是一天天熬过来的：寻医问药，拾荒摆摊，抚养孩子，伺候丈夫，一把屎一把尿……33年，居无定所，到处租房，搬了十几次家，在漫长的岁月里，尹桂荣平均每两小时醒一回，连脱衣服睡个囫囵觉的时候都没有。
那天下午两点，我到孙伯江、尹桂荣夫妇家采访，孙伯江正在午休，尹桂荣接待了我。出乎意料的是，饱受命运折磨的尹桂荣，并无我想象中的憔悴、疲惫之态，接人待物热情大方，言谈话语不卑不亢，性格开朗豁达，有着非常好的文化修养，也根本看不出她背负着沉重的生活负担。
我原本不想勾起尹桂荣的沉重回忆，所以最初的话题是从她家乡的传奇英雄嘎达梅林开始的。孰料这个话题同样不轻松。原来，尹桂荣老家与嘎达梅林竟是邻村，也就十几里地。尹桂荣还说她父亲是老党员，与嘎达梅林有过一面之交，曾经跟嘎达梅林聊过天。我问起嘎达梅林遗孀牡丹的事，引发了尹桂荣的感慨，我也有意外收获：牡丹曾在尹桂荣的父母家藏过一宿。尹桂荣说牡丹为逃避官军追杀，曾想把孩子藏匿民间，未果。后来形势危急，万般无奈之下她想杀掉孩子以免落入敌手，她拿枪对着孩子的脑门儿，孩子小不懂事，光笑，如是者三，牡丹昏过去三次，最后狠心打死了她的孩子。这个传说给我以强烈震撼，如此残酷，又如此不容置疑，告诉你草原上有鲜花美景，也有不幸，这就是生活的原生态。我曾看过两部有关嘎达梅林的影视剧，但从没见识过这个版本。这或许就是《嘎达梅林》这首歌曲，一直唱到今天仍然广为流传的渊源。尹桂荣在讲述嘎达梅林和牡丹的故事时，就像讲述家乡的熟人那么从容不迫，一个拾过破烂、在医院做过清洁工、街头摆过小摊的草根女人，肚子里竟有这等充满悲剧意义的英雄传奇，我相信她还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因为她的心就像草原一样辽阔。
蒙古族女人牡丹，为了自己的男人嘎达梅林，牺牲了亲生的孩子；蒙古族女人尹桂荣，为了自己的男人孙伯江，奉献了宝贵的青春年华乃至今生今世。从某个角度说，这又何尝不是对自己青春和人生的一种牺牲呢？
我问尹桂荣喜欢草原歌吗？尹桂荣眼睛一亮说，可喜欢呢。我问她最喜欢哪首歌，然后我俩异口同声地说：《诺恩吉娅》。我知道尹桂荣一定喜欢这首歌，除了优美的乡音——这是她家乡科尔沁的民歌，还有那姑娘出嫁的内容：“老哈河水长又长/岸边的骏马拖着缰/美丽的姑娘诺恩吉娅/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尹桂荣的村庄，共有三位蒙古族姑娘嫁给了天津知青。这三位“诺恩吉娅”后来都历尽坎坷，在此不作赘述。在天津老知青圈子里，尹桂荣被称之为“草原小芳”。上世纪90年代，一首名为《小芳》的歌曲很流行，内容是知青与村姑小芳恋爱并将其抛弃的故事。但尹桂荣与小芳不同，相反，她完全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到时被抛弃的就不是尹桂荣而是孙伯江了。孙伯江治疗期间，有人劝尹桂荣说：“你都伺候三年了，也够意思了，把他留给他们单位吧。”但尹桂荣从未有过离开孙伯江的想法，娘家人也非常支持她的人生选择。他们用朴实的语言这样说：“摊上了就得受着，这是你的命。”
尹桂荣与孙伯江相依为命，孙伯江洗脸洗脚擦身擤鼻涕抠屎弄尿，一概由尹桂荣来做。夫妻俩并不忌讳病患，譬如尹桂荣说：“你长这么多零件——鼻子眼耳朵眼啥的太麻烦了。”孙伯江便答：“想当初，我要是不长鼻子、不长眼的，你能嫁给我吗？”在这种语境下，烦恼仍会有，但能消解；痛苦仍会有，但会减轻。他们的对话不乏幽默，一对苦夫妻，苦中作乐，像科尔沁草原上的草一样，任尔酷暑严寒，荒火虫害，岁岁枯荣，我仍是我。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小学毕业的尹桂荣和“老初一”的孙伯江，在如此艰苦的家庭条件下，竟把女儿培养成硕士，如今在一家公司任技术总监。女儿很优秀，并为老两口买了现在的经济适用房。孙伯江自1979年瘫痪至今，曾有过轻生念头，他觉得拖累尹桂荣太久了，是尹桂荣鼓励他勇敢面对生活，他才坚持到现在。孙伯江对我说：“母亲给了我生命，尹桂荣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不想复述尹桂荣如何照料孙伯江的具体细节，只说一件事。那天，孙伯江想让我亲眼目睹1米57身高的尹桂荣，如何把他从床上背到轮椅上。为此，夫妇俩意见不同，还略有争执。我当然明白夫妇俩各自的心态：孙伯江是想让我知道尹桂荣的不易，因为他大小便失禁，尹桂荣得把他拾掇利索了才能背起来。尹桂荣则不想让我在场，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屋里也没有任何异味，这样的环境，你绝不会想到有便溺失禁的病人存在。尹桂荣总想把美好的一面呈现出来，无论外表还是心灵。所以，她怎么肯让客人处于有可能尴尬的境地呢？
或许是聊得比较投脾气吧，尹桂荣从屋里换了一身红色蒙古袍出来，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屋里也立时显得亮堂起来。我忽然发现：尹桂荣以柔弱的身材，不经意间担负起蒙汉城乡的联姻，她是个非常美丽的蒙古族女人。
养路段的书记曾说：“我们草原上的花儿美丽，蒙古族姑娘的心灵更美丽。”
草原上的人们这样赞誉她：“你是蒙古族的骄傲，是蒙古族的佛……”
尹桂荣居住的小区里有位八十多岁的老人闻知她的事迹后，特意前来拜年。老爷子拉紧她的手说：“你给天津人长脸了，我充回大，代表天津人给你拜年，有你这样的人是天津人的骄傲，谢谢你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光彩……”
我曾听过这样的说法：“蒙古族女人爱了一辈子，却从没说过一个爱字。”此话可能略有夸张，但也基本概括了蒙古族女人的性格。尹桂荣就是这样一位蒙古族女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