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布谷声声

 佛城子毅图书馆 2012-09-05

 

作者:邓学品

 

回乡下老家。大清早起来,才知昨夜下了雨,雨不是很大,但却在老家的水泥院心留下滋润的湿痕。后院的石榴树叶更加一片葱绿,生命的那一缕活力向外凸显。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清香——泥土和薄荷、韭菜、枇杷等果菜混合的,以及一堆准备撒谷种用的猪粪的原味。嗡——嗡——嗡由远而近,循声望去,一群蜜蜂在晨曦中急急忙忙企图追赶花事。大阳就在这时爬上树梢。它简单,明快,流动的线条构成春天质朴的色彩。在这样的背景下,乡村的布谷鸟开始叫了,一声声,从后山的幽谷来,激越过村后的小溪河流,满山遍野,在整个村庄回荡。

母亲在此时说起它的名字:布谷。识字不多的母亲并不懂得有关它的传说及相关的爱情悲剧。但母亲知道,作为农民的希望,报春鸟,布谷是季节的另一种名词和语言。母亲总爱屏住气息,叫我掏好耳朵听,母亲说:“布谷——布谷,早播谷——早播谷……”母亲接着说:“节令终于到了……”我总被母亲庄重的神情和口吻所感染。

年少的我稍稍懂得,布谷与庄稼有关。单从它的名字,就容易让人想起谷粒满仓的丰饶意象。谷物的影子,粗糙的肌肤,总让我想起众多亲切的词汇。它跟谷物一样,属于大地上生长的万物。而乡下的母亲同样与庄稼有关。作为农妇,母亲的一生,为庄稼而生,为庄稼而息。生息之间,便是四季。所以我敬重母亲,当她说起布谷鸟时,她是激昂的,也是忧郁的。布谷鸟的到来,如同乡土上农事的开头,一定让她在四季的轮回里欢心或叹息。

那些年月,庄稼的收成,系着母亲的得失。母亲常告诉我们,你哄它一时,它就要哄你一季。当第一声布谷啼明时,母亲总是从堂屋楼上取出头年预留的稻种,筛选饱满、光亮的谷粒。母亲不断用皲裂粗糙的手摩挲,用目光摩挲。我则站在一旁,看母亲仔细筛除其中的瘪粒,并一丝不苟地挑出稗子、杂粒种。那时年少的我并不懂得这些细节与布谷之间的关系,不懂得“季节到了”对母亲的意义,但我猜想,布谷鸟作为一种候鸟,一种内心的时序,让她在端详一粒稻种中感动踏实和温暖,她一定会感到在一生守候的乡土上的幸福和憧憬。

母亲有一句最直观朴实的话:“该播种时就要播种,该收割时就要收割。”记得那时我们家同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家境贫寒,到了每年的五荒六月家中楼上的谷箩快见底时,为了全家的口粮,坚强的母亲挑着谷箩到五公里远的外公家借谷子去了,苦等来年村里的秋粮收了分到户才能还。这一窘境直到土地承包的春风吹拂下才得以释怀。母亲最不容许的,就是错过不该错过的季节。这当然是从布谷鸟延伸出来的。母亲曾爱嘲笑我们村一的一户人家,女人依仗男人在工厂上班,领着小孩子在家务农。但长期以来,因有着一份“旱涝保收”的工资,她对庄稼的好坏似乎并不在意。对于布谷鸟的鸣叫,也从不在心。他们家的农活,在村子里总要慢半拍,有时索性把田地放荒了。在母亲看来,“那是造孽”,是对乡土的不敬,甚或叛逆行为。所以母亲总是嘲笑这种懒散和随意,并以此作为反面教材不断校正我们对乡村农事的态度。现在想来,这其实是我们对生命话题最初的启蒙。应该说,经年累月后,我虔诚地怀着地大自然时节的敬畏,怀着对乡土的无限尊崇,不知苦累地劳作,正缘于一生奔忙于大地上的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

直到很多年后,我彻底走出诗意栖息的乡村,为了生计忙碌于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一次次错过四季,我就会无比地怀念报春的布谷。耳畔就会再次想起那清幽、寂然的声音——“早播谷——早播谷——”

像一种天籁之音,让我冬眠的内心苏醒过来。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