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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阿炳(组图)

 公司总裁 2012-09-08
国画阿炳·朱学津画
国画阿炳·朱学津画
阿炳纪念馆大门
阿炳纪念馆大门
无锡东亭阿炳童年居住的房子(2002年重修)
无锡东亭阿炳童年居住的房子(2002年重修)
阿炳小传(1983年版)
阿炳小传(1983年版)

  杨荫浏

  阿炳原名华彦钧,小名阿炳,江苏无锡东亭小泗房人,生于1893年(癸巳年)阴历七月初九日,卒于1950年(庚寅年)12月4日(阴历十月二十五);照旧时的算法,他死的时候,是虚岁五十八岁。

  阿炳原来是本地雷尊殿当家道士华清和的独生儿子。华清和,号雪梅,是无锡东亭人,音乐很好,中国乐器,样样都奏得不差。阿炳从童年起,就跟他父亲学习音乐技术,后来凡遇到他所喜欢的曲调,不管谁会演奏,他都竭力设法去学,结果,本地流行的乐器,他几乎样样都会,而且都奏得相当好。

  阿炳二十一二岁的时候,患了眼疾,又死了父亲。到他二十六七岁的时候,瞎了一只眼睛。瞎了眼睛的道士,是得不到有钱的斋主们欢迎的,所以,他三十岁左右,便只能离开了道门,开始以卖唱为生。他三十五岁的时候(1928)又瞎了一只眼睛,竟变成了两眼全瞎。从此以后,人家便叫他瞎子阿炳;也有人把阿炳当做叫花子看待,但其实,他与一般寄生于社会的叫花子们却截然不同。他从来没有随便地收取过人家一个施舍的大钱;他是纯粹靠演唱来维持生活的;他从来没有做过向人乞怜的样子;人家叫他奏,他才奏,人家给他报酬,不管多少,他并不道谢,并不争多嫌少;有时人家请他奏唱,即使不给他钱,他也一样很高兴地给他们奏唱。

  1950年夏天,我们去请他演奏的时候,他说:“我不奏音乐,已经两年了,我的技术荒疏了,我的乐器,也都破坏得一件都不能用了。”问他不奏音乐的原因,他说,两年以前,有一天,他白天遭遇了许多不幸的事,当天晚上,老鼠又咬断了他胡琴上的拉弓,咬穿了鼓头上的蛇皮,他觉得不是好兆头,就立誓从此不再演奏了。

  无锡解放,他的心情变愉快了。到他答应我们演奏的时候,他说:“我荒疏太久了,让我练上三天,再演奏吧!”到了第三天晚上,他便为我们演奏了六个曲调。现在关于他所奏的六曲,音乐研究所存有钢丝录音,可惜其中“龙船”一曲,因开得太多,略有损坏,已带有很多的噪音。中央人民广播器材厂已从录音钢丝翻制留声机唱片三片(琵琶曲与胡琴曲各三面),以资传播。(阿炳传记资料及本版图片选自黑陶作品《二泉映月》)

  江南音乐家探寻记

  曹利群

  到无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瞎子阿炳。

  多年不来,无锡竟也繁华起来。穿过闹嚷的街市人群,找到当年阿炳居住的崇安寺旁的老屋,现在的“阿炳纪念馆”。屋内的复原陈设足够真实,恰如当年和他一起卖唱的人说的那样,就像是叫花子巢,一塌糊涂,钻都钻不进去。老屋的外边是向上伸展的高楼,阿炳广场中间塑有他弯腰低头吃力拉二胡的雕像,见过阿炳的老人都摇头说不像。

  读到一本《二泉映月十六位亲见者回忆阿炳》,终于让些粉饰在阿炳身上各色油彩剥落下来。他们都曾和他有过交接,一起喝过酒,卖过艺,听过他演唱看过他拉琴,或是捡拾过他死后的尸骨。他们断不会说什么“他的伟大的名字应该用黄金写在中国音乐史上”这类拔高的话。于是,一个穿长衫、头顶铜盆帽、戴一条断腿眼镜、头绾道髻的瞎眼民间艺人活脱脱站在面前。

  这个人吃喝嫖赌抽几乎占全。抽鸦片之前,个子高大,留着小胡子的“阿炳人还是长得蛮神气,蛮挺的”,不像现在的铜像,头那么低腰那么弯。浴室老板惦记侵吞阿炳继承的庙产引诱他吃了鸦片,在风月场所鬼混患上梅毒又让他瞎了眼。他鸦片的念头重的不得了,挣了钱,“有一块吃一块,有十块吃十块”。他在雷尊殿守业的日子里,一季香汛的正常收入可以应付两年的生计,却被他一下子吃光。

  不出家门的时候邋邋遢遢,出来必是身着长衫,有形有相。就连死的时候都是头顶道髻,一派安详仪容。庙产没有了以后,阿炳必须自食其力。为了在江湖上混得开,官府商贾,引车卖浆者,包括日本人他都要巧妙周旋应对。不能砸了饭碗,更不能送了性命。所以他谋生的重要手段“说新闻”就颇有讲究。当着街坊百姓他可以骂日本人骂汉奸,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但进出城时,他也会识相地用二胡模拟“阿里阿笃”向鬼子问好。不必说他多有骨气,他也不是讨好日本人,都是生存之道。他嘴里的新闻都是噱头,杀人越货,轧姘头,巷中奇谈无所不有,极大地满足了市民的好奇心。唯有这样大家才爱听爱看,他才能赚得人气和钞票。

  草根之人活一个真性情,阿炳也不例外。虽然五毒俱全,做人却有底限,所谓盗亦有道。不坑人,不骗人,不害人,大不了也就是蒙吃蒙喝。酒瘾上来就去店里赊账,只要有了钱立刻就还上。人家给钱,有交情的收下,没交情的坚辞不纳。一生全凭手艺吃饭。卖艺时摊开一个小本子,分唱,拉,弹三个部分,上边有二胡、琵琶曲子若干,明码标价。有一毛两毛的,也有五毛的,丰俭由人,客人想要听荤段子就得多付钱。很像今天流行的二人转。唱完了说完了看客该给钱了,给的多自然开心,给的少就发脾气,骂人,“要围观的人再凑”。有时还出损招儿:用二胡拉出唢呐的哭丧调,诅咒那些不给钱的人。

  见多识广,左右逢源,痞气浊气邪气骨气灵气才气,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这才有了血肉之躯的阿炳。

  当年的“无锡八怪”,最有眼球效应是哭丧、算命、卖艺的三个人,而阿炳最受捧。手拿二胡,肩背琵琶,阿炳的样子让人想到带着小提琴和吉他巡演的帕格尼尼。高超的弓法和指法之外,还有滑稽声音的模仿。这也是民间艺术家出来混的套路。光是技巧高超还不够,必须取悦于人。除了头顶弹琵琶,阿炳的二胡绝顶一流。他能用胡琴儿上模仿鸡鸣狗吠,各种鸟儿叫,男女苦笑叹息之声和无锡的土话白话。虽然这些他不看重,但混饭吃是少不了的。倚靠从小转益多师的刻苦学习,他的琴技非常人可比,“小天师”的名号不是浪得的。给他录过音的人回忆说,他的二胡厉害在两根弦,别人用的弦是丝质的中弦和子弦,阿炳用的是粗一级的老弦和中弦,发出的声响自然大不相同。加上他的两根弦绷得又紧又硬,按弦非得用足力气不可。多年下来,阿炳的两手都是老茧,那些按弦的手指满是苦做的印痕。这样的老弦,老练的手段,拉出来的声音既劲道十足又传播的很远,细听下来却又甜而不腻,糯而不粘。真是好手段。

  后来学习阿炳拉二胡的人过于想当然,或者被意识形态化的高调所误导。冷月清泉的惠山脚下,他们把阿炳想象成为劳动人民的代言人,乐曲声中满是哀怨,心酸,苦痛,委屈,充满了对万恶社会的深仇大恨。速度也慢,节奏拖沓,似乎这样才得阿炳的真传。有的国际巡演更是离谱,现代化的乐队,钢琴伴奏,声光电像天上的雷电,极尽婉转流畅华丽,煽情到极限。听了看了苦不堪言。市面上有的《二泉映月》差不多都听过,不管风格如何,水平参差,无论独奏还是乐队版,有意无意都在泣涕涟涟地“营造苦难”,独独少了阿炳行走江湖的落拓与散淡。


  乐由心生,琴声即是心音。一首曲子拉成什么样子本无定论。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阿炳外出演奏经常从无锡的吉祥桥到老北门走过。人们往往从他的琴声来判断他今天生意的好歹。生意好,一路琴声轻快,只消十分钟这段路就走完。若是琴声缓慢哀伤,一定是没挣足钱,同样的路,二十分钟也不一定走得完。好好坏坏,有起有落,这是人生的常态,也是音乐的常态,和阿炳1950年的钢丝录音如出一辙。那时离他的死日不过几月,临时从商店里借来的乐器,只练习三天的手艺,不会是他最好的状态。何况大烟断了之后,他人已经脱相。只是曲子仍然饱满,不疾不徐,势大力沉,味道重浊,不是临终的哀鸣,却是平常日子的存照。不是对生活的哭诉,而是对生活的担承与化解。无惧无恐,无忧无喜。

  录音后,杨荫浏先生让阿炳为这个无名的曲子起了名字。在先生的建议下,“二泉印月”被改为“二泉映月”。一字之差,意境损了不少。天上月水中月阿炳本是看不到的,无所谓“映”不映。而心中的月琴中的月,却给阿炳的一生留下难以磨灭的印痕。“印”是足迹也是心痕,几十年里与山与水与树与风与人的交集,一个“印”字有多好。
(本文来源:北京晚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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