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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画名家精品大典:黄公望

 鸿墨轩3dec 2012-09-13
中国书画名家精品大典:黄公望

作者:陈传席、崔卫


    元代画家黄公望(1269—1354),字子久,江苏常熟人。原系浙西廉访司一名书吏,因上司贪污案受牵连,被诬入狱。出狱后改号“大痴”,从此信奉道教,云游四方,以诗画自娱,并曾卖卜为生。他学画生涯起步较晚。然由于生活坎坷,寒暧自知,所绘山水,必亲临体察,“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筿中坐,意态忽忽,人莫测其所为”。画上千立万壑,寄谲深妙。其笔法初学五代宋初董源、巨然一派,后受赵孟頫熏陶,善用温笔披麻皴,为明清画人大力推崇,成为“元四家”(王蒙、倪瓒、吴镇)中最率众望的大画家。此外,画作之余,留有著述,如《写山水诀》、《论画山水》等,皆为后世典范之学。

生平和思想
山水画的形成及其艺术特色
山水画成就及其影响
《富春山居图》的流传及真伪问题
生平和思想


  黄公望(1269—1354),字子久,号大痴、大痴道人,又号一峰道人。江苏常熟人。据元人钟嗣成《录鬼簿》记载,黄公望本姓陆名坚,“乃陆神童之次弟也,系姑苏琴川子游巷居,髫龄时,螟岭温州黄氏为嗣,因而姓焉。其父九旬时方立嗣,见子久,乃云:“黄公望子久矣’”(《曹氏刊本》)。于是改姓黄,名公望,字子久。钟嗣成是黄公望的朋友,《录鬼簿》所记是可信的。据《清一统志·苏州府山川目》,琴川“乃常熟县地”,亦为常熟之别名。《宝颜秘笈》陈继儒《笔记》卷二亦有“黄公望,本常熟陆神童之弟,出继永嘉黄氏,故姓黄”之说。元人汤垕《图绘宝鉴》、明人王穉登《丹青志》也有类似记载。
  黄公望出生时,正值南宋奸相贾似道专权,北方蒙古族日益强大。蒙古人先后灭了金、辽、西夏三国,1268年,元世祖忽必烈又以十万大军,向宋进攻。南宋“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宋文及翁词句)。襄、樊二城被围数年,终被元军攻陷,长江天堑已不能再作倚仗。元军很快推进到长江下游。在黄公望六七岁时,家乡就陷落了。1276年元军攻陷南宋都城临安,掳走宋恭帝赵(歞-欠)及三宫后妃嫔从。此后,虽有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先后拥立恭帝之弟赵昰、赵昺,继续抗击元军,但已无力回天。1279年(元至元十六年),宋王朝彻底覆灭。那年黄公望十一岁。
  黄公望“少有大志”,希望在政治上一展身手,干一番大事业。但元朝贵族统治者前期选拔官员并不采用科举制度,而是规定汉人做官必须从当吏开始,到一定年限,视办事能力如何,再决定可否做官。当吏也要有人引荐。黄公望直到中年才得到徐琰的赏识,在浙西廉访司当书吏,即《录鬼簿》卷下所说“先充浙西宪吏”,《无声诗史》卷一所说“浙西廉访使徐琰辟为掾”。后来又到大都(今北京),在御史台下属的察院当书吏,经理田粮杂务(见王逢《梧溪集》卷四),他的上司张闾是个贪官。元仁宗曾派张闾“经理江南田粮”,张到江南后“贪刻用事,富民黠吏,并缘为奸”,搞得民不聊生,“盗贼”四起,元统治者不得不于延祐二年(1315)九月将张闾逮捕下狱。黄公望也受连累,被诬下狱,时年已四十七岁。其友杨仲弘有《次韵黄子久狱中见赠》诗怀念他:“世故无涯方扰扰,人生如梦竟昏昏。何时再会吴江上,共泛扁舟醉瓦盆。”幸而此次坐牢没有丧命,出狱后,便绝了仕途之望,开始了隐士生活,并加入新道教。
  他“改号一峰”,又“易姓名为苦行,号净墅,又号大痴”(见《录鬼簿》卷下)。净墅,又作净坚、静竖。从易姓名、号大痴一事可以了解他此时失意的心境。他曾以卖卜为生,这在很多文献中都有记载。当时大画家吴镇也在杭州卖卜为生。后来,黄公望画名大振,又以“新授弟子”为生。正如明人刘凤《续吴先贤赞》(《艺事纪录汇编》)所记:“为黄冠(道士),往来吴越间……教授弟子,无问所业,谈儒、墨、黄、老……”元人陶宗仪《辍耕录》载:“其徒弟沈生,狎近侧一女道姑。同门有欲白之于师,沈惧,引厨刀自割其势(生殖器),儿死。”沈生,即沈瑞,曾给杨维桢画过一幅《君山吹笛图》,杨的《东维子文集》卷二八记有他跟大痴学画的事。看来,黄公望对徒弟的道德品质有严格的要求。《辍耕录》还收有他为教授学生而写的《写山水决》。首句便要求“学者当尽心焉”。最后警戒学生“作画大要去‘邪、甜、俗、赖’四个字”。文人卖画为生,盛于明清两代,在元代还不普遍。可见黄公望卖卜、授徒主要是为生计。
  加入新道教后,黄公望基本上过着云游生活,行踪漂泊无定。其友人王逢《奉简黄大痴尊师》诗云:“十年淞上筑仙关,猿鹤如重守大还。”(《梧溪集》卷一)他虽在淞江居住十年,但居所并不固定,更多的是外出云游。他还在苏州天德桥开设三教堂,有时寓居道院。他的《芝兰室图》就是在云间玄真道院寓居时画成的。他五十六岁之后,于泰定年间尝游吴地华山,画了《天池图》。高启《凫藻集》卷四《题〈天池图〉小引》中云:“吴华山有天池石壁,……元泰定间,大痴黄先生游而爱之,为图四、三本,而池之名益著。”天池山在苏州以西约三十里地,即今之吴县藏书乡天池山,山的东半部,当地人称它华山。
  杨维桢(号铁崖)的《东维子文集》中几次提到黄大痴,可知他六十岁前后及七十七岁时多次和朋友一起乘舟游太湖,且喜吹铁笛。《跋君山吹笛图》有云:“予往年与大痴道人扁舟东西柳间,或乘兴涉海,抵小金山,道人出所制小铁笛,……”大痴善吹铁笛,文献中记载甚多,《铁崖先生古乐府》卷二《五湖游》中有“道人卧舟吹铁笛”句。杨瑀《山居新语》载:“黄子久,……阎子静、徐子方、赵松雪诸名公,莫不友爱之,一日与客游孤山,闻湖中笛声。子久曰:‘此铁笛声也。’少顷,子久亦以铁笛自吹下山。游湖者吹角上山,乃吾子行也。二公略不顾,笛声不辍,交臂而去。一时兴趣,又过于桓、伊也。”七十七岁那年,又游太湖,仍吹铁笛。《铁崖先生古乐府》中有《望洞庭》诗,序云:“乙酉(元至正五年,公元1345年)除夕,余雪中望洞庭……”诗的前四句是:“琼田三万六千顷,七十二朵青莲开。道人精铁(铁笛)持在手,啸引紫凤朝蓬莱。”这一年,黄公望还为居住太湖之滨的倪瓒画的《六君子图》题诗,有“居然相对六君子,正直特立无偏颇”句,表明了他“正直特立”的性格。
他有时在荒山丛林中、有时在湖桥上独坐。李日华《六研斋笔记》中记:“陈郡丞尝谓余言,黄子久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筿中坐,意态忽忽,人莫测其所为。又居泖中通海处,看激流轰浪,风雨骤至,虽水怪悲诧,亦不顾。”又《海虞画苑略》载:“尝于月夜棹孤舟,出西郭门,循山而行,山尽抵湖桥,以长绳系酒瓶于船尾,返舟行至齐女墓下,率绳取瓶,绳断,抚掌大笑,声振山谷,人望之以为神仙云。”或“隐居小山(在常熟之虞山左近),每月夜,携瓶酒,坐湖桥,独饮清吟,酒罢,投瓶水中,桥殆满”。
  
  
  他也经常和倪瓒(号云林)、王蒙(字叔明)、吴镇(字仲圭)、曹知白等大画家相聚,切磋绘事,相互题赠,并和他们合作山水画,至今尚有他们合作的画迹存世。他和当时的名士杨维桢、张雨(字伯雨)等也都是好朋友,杨、张常在他画上题诗题字。七十四岁那年,他题倪云林《春林远岫小幅》有云:“至正二年十二月甘一日,叔明持元镇(倪瓒字)《春林远岫》,并示此纸,索拙笔以毗之,老眼昏甚,手不应心,聊塞来意,并题一绝云:‘春林远岫云林画,意态萧然物外情。老眼堪怜似张籍,看花玄囿欠分明。”看来他七十多岁已“老眼昏花”,并不像明人所说“黄子久年九十余,碧瞳丹颊”(李日华《紫桃轩杂缀》),或如清人所说“年九十,貌如童颜”(《虞山画志》)。同年,自题《夏山图》:“今老甚,目力昏花,又不复能作矣。”同年夏五月,他寓云间玄真道院,作《芝兰室图》;七月,作《秋林烟霭图》;九月,于江上亭作《浅绛山水》。此后几年中,他虽然目力不逮,仍抓紧作画,“往来三吴”(《无声诗史》),直至满头白发的暮年。《杨仲弘诗集》卷四五《再用韵赠子久》诗有云:“尘埃深灭迹,霜雪暗盈头。始见神龟梦,终营狡兔谋。雪埋东郭履,月满太湖舟。急景谁推究,流年就唱酬?……”可知他“霜雪暗盈头”时依旧在太湖一带。“终营狡兔谋”,是说他尚有很多落脚的地方。
  八十岁前后,黄公望曾与无用禅师一起去富春山,领略江山钓滩之胜,暇日于南楼作画。晚年因爱杭州湖山之美,曾结庐于杭州的筲箕泉。《辍耕录》卷九载:“杭州赤山之阴,曰筲箕泉,黄大痴所尝结庐处。”《无声诗史》:“大痴道人,隐于杭州筲箕泉。”友人王逢在他隐居杭州时,还几次写诗怀念他:“十年不见黄大痴,……大痴真是人中豪。”还希望他回到家乡隐居:“顾我丹台名有在,几时来隐陆机山。”(见《梧溪集》)但是黄公望却一直未能回到家乡。
  至正十四年(1354),黄公望死于杭州,享年八十六岁。归葬故乡常熟,其墓在虞山西麓至今尚存。民间还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如周亮工《书影》:“李君实(日华)曰:常闻人说黄子久……一日于武林虎跑,方同数客立石上,忽四山云雾拥溢郁勃,片时竟不见子久,以为仙去。”孙承泽《庚子消夏记》也有“人传子久于武林虎跑石上飞升”的记载。方薰《山静居论画》:“辞世后,以有见其吹横竹出秦关,遂以为蝉蜕不死。”这些传说当然不可信以为真。
  黄公望少年时代,希望干一番大事业,他“博学多能”(《山居新语》),“至于天下大事,无所不能”(《录鬼簿》),“经史二氏九流之学,无不通晓”(《画史会要》。中年从吏,年近五十非但未能升官,反而被诬入狱,幸而不死,仕进之志也就彻底破灭。出狱后,思想苦闷,除儒家思想之外,他更接近于佛、道二教,他的朋友都说他“通三教”(见《录鬼簿》等书)。最终他加入了全真教,与金篷头、莫月鼎、冷启敬、张三丰等为师友。所谓全真,“盖屏去妄幻,独全其真之意也”。他还在苏州等地开设三教堂,宣传全真教义。据陈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全真王重阳本土流,其弟子谭、马、丘、刘、王、郝,又皆读书种子,故能结纳士类,而士类亦乐就之。况其创教在靖康之后,河北之士正欲避金,不数十年,又遭贞祐之变,燕都之覆,河北之士又欲避元,全真遂为遗老之逋逃薮。”当时倪云林、杨维桢、张雨、方从义等文士都加入此教。黄公望颇通教义,他晚年还“与陈存甫论性命之理”。“性者天生之质,若刚柔迟速之别;命者人所禀受,若贵贱寿夭之属”(《易·乾卦》疏)。金主亮贞元元年王重阳创全真教,并述性与命之关系。黄公望的三教堂以及当时流行的三教合一,实际都是以新道教为骨干。他在宣传教义方面不遗余力,他的徒弟沈瑞,既是他授画之徒,也是他传道之徒。沈瑞狎女道站害怕被师父知道,因而自残几死,可见教规之森严。新道教中有《立教十五论》,有论住庵,论云游,论学书,论打坐,论降心,论炼性,论离凡世等等。这种宗教修炼对黄公望有很大影响。打坐、降心、炼性,使人虚静凝神。诗要孤,画要静,这是古代文人画家在精神上最重要的修炼,它对绘画风格的影响甚大。凡是心情安稳、静谧的画家,他的笔下一般不会出现马(远)、夏(圭)大斧劈皴那样的激荡。离凡世,画境便不会几俗。如此等等,对黄公望的思想和画风的形成都产生影响。
  从黄公望的一生来看,由“少有大志”到“试吏弗遂”,到“绝意仕途”(《常熟县志》),其实都是出于不得已。他晚年的思想也确实处于沉静安稳状态,尤其是他加入新道教之后,仅以诗画为事,其生活和思想已无太大的波动,这在他的画中都有所体现。
山水画的形成及其艺术特色


  明张丑《清河书画舫》谓:“大痴画格有二:一种浅绛色者,山头多岩石,笔势雄伟;一种作水墨者,皴纹极少,笔意尤为简远。”又说:“近见吴氏藏公《富春山图卷》,清真秀技,繁简得中。”其实,子久山水画还有十分繁复的一种。从现存的几幅作品中可见一斑。      
  《九峰雪霁图》立轴乃是黄公望雪景山水画的杰作。图中大略有九个峰的雪景,故名。最前面一山低矮如乱石堆垒立于画之中心,左右皆画溪水,溪水由前分道延伸至后,和天空相呼应,使画面增加了空旷幽深感。两边相应相连的断崖、岗、阜,下面的坡陀相揖,坡脚和水畔间丛林中有茅屋数间,表现了远避尘俗的幽人雅士之境地。后面群峰耸立秀拔,主次分明,脉络相连。画幅的右上角用行楷自题:“至正九年春正月为彦功作雪山,次春雪大作,凡两三次,直到毕工方止,亦奇事也。大痴道人时年八十有一,书此以记岁月云。”由此可知此图作于1349年,是画给元代著名文士班惟志的。此图山势高远兼深远,章法严谨,奇险中见平稳,结构缜密,虚实相生。画中山石树屋是先用不太浓的墨勾出轮廓,再用深浅不同的墨色略皴(“皴纹极少”)或点、擦、捽,再以很淡墨色晕染山石,以加强山石的层次和立体感。再以淡墨晕染天地。坡边微染赭红色。最后以较浓的墨点小树和加勾轮廓线,故特别醒目。子久在其《写山水决》中谓:“画石之法,先从淡墨起,可改可救,渐用浓墨者为上。”山石中、树枝间、房屋上皆未染墨色,即子久谓“冬景借地以为雪”也。此图着墨不多,用笔单纯而疏秀,给人以洁净又洗练的感觉,线条劲挺方直,外轮廓线很清晰,皆和他学董、巨的画法有别,似从荆(浩)、关(同)中变来。李日华《六研斋笔记》记大痴八十二岁时为孙元琳所作画云:“……体格俱方,以笔腮拖下,取刷丝飞白之势,而以淡墨笼之,乃子久稍变荆、关法而为之者,他人无是也。”《九峰雪霁图》也是这种情况。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和《画旨》中还说:“作画,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勾山外势形象,其中则用直皴,此子久法也。”在此图中也可以得到很好的验证。和此图画法差不多的还有同年所作的《快雪时晴图》和《剡溪访戴图》等,至今尚存云南省博物馆。
  最能代表黄公望山水画方面突出成就,且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他学董源、巨然一路的画风。
  他学董源一路画法的作品,至今还可以看到很多,《丹崖玉树图》轴便是其中一幅。此图画在纸本上,叠嶂嶙峋,乱石矗立,远处山头半虚半实,苍苍茫茫,近前处高松长木,分二组相互掩映,山腰下山坳处,一片矮房,右下角小平木桥上有一人行走,表明了此山是一隐者的居处。山石用圆润线条勾皴,皴属短披麻。山头小树丛密,苔点大多点在山石顶上的轮廓线上。近处长松用长线条勾轮廓,然后皴鳞片,勾叶针、杂树或圈或点,皆温润和柔,无强悍之气和奇峭之笔。构图甚繁,用笔甚简,大石的面处少皴或不皴,和全皴的乱石形成对比,联合远处的云,近处的雾,下面的水,愈显画面之空灵而充实。设色浅绛,淡冶秀雅,干墨披纷,笔法松秀。远山吸收了米点法,由湿至干。这些又皆有异于董源。但整个画面的神态,依旧能看出是从董源法中变出。
  黄公望学巨然画法的作品存世者尚有《仙山图》等。《仙山图》上自题“至元戊寅九月一峰道人为贞居画”。即1338年七十岁时为张雨所作。之所以叫《仙山图》,乃因于倪云林的题识,“至正己亥四月十七日,过张外史山居,观仙山图,遂题二绝于大痴画,懒瓒”。其二绝云:“东望蓬莱弱水长,方壶宫阙镇芝房。谁怜误落尘寰久,曾嗽飞霞燕帝觞。”“玉观仙台紫雾高,背骑丹凤恣游邀。双成不唤吹笙侣,阆苑春深醉碧桃。”画中杂树画法以及山石长披麻皴的线条显然来自巨然。画中右部的三叠山竟和巨然的《秋山问道图》画中右部的三叠山十分相似,有可能就是模拟巨然的。不过巨然的长披麻皴用笔纷披交叉,而黄公望的长披麻皴线条自上拉下直顺畅通,很少如乱麻似的交叉,就整幅画面论,较巨然更加疏朗秀灵。      
  《天池石壁图》轴亦是他的杰作之一,可代表他山水画构图繁复的一路。画幅左上角自识:“至正元年十月,大痴道人为性之作天池石壁图,时年七十有三。”张庚《图画精意识》中评述此图:“大痴《天池石壁图》,入手杂树一林,边右四松高起,石侧茅屋,此第一层甚浅,林外隔溪即起大山,层层而上,山之右掖出一池,人家临池,池上起陡壁,壁罅出瀑水下注,而以桥阁接住,不露水口,弥觉幽深,此点题也。陡壁即大山之顶,绵亘入右而削下者,非另为之也。盖通幅惟此一大山盘礴,顶外列小山两层,又为小峰参差,虚映于后为两层也。混沦雄厚,岚气滥幅,真属壮观。”今日所见此图,果如所记。《天池石壁图》一画层峦叠峰,巨石堆垒,长松杂木,其烟云流润,山石明灭,气势雄浑,苍苍莽莽。构图至繁,状物之皴笔却简略,长而整的线条自然流畅,起落有序,“其画高峰绝壁,往往勾勒楞廓,而不施皴擦,气韵自能深厚”(方薰语)。多用赭色,墨青墨绿合染,色调简淡恬雅。所谓“浅绛”法,实始自黄公望。
  黄公望的山水画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他晚年所作的长卷《富春山居图》。他在图中自题:“至正七年,仆归富春山居,无用师偕往,暇日于南楼援笔写成此卷,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布置如许,逐旋填札,阅三四载未得完备,盖因留在山中,而云游在外故尔。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当为着笔。无用过虑,有巧取豪敓(夺)者,俾先识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十年青龙在大庚寅歜节前一日,大痴学人书于云间夏氏知止堂。”这幅杰作,足以代表他一生绘画的最高成就。

  图为长卷,纵仅33厘米,横636.9厘米,山峰起伏,林峦婉蜒,平岗连绵,江水如镜,境界开阔辽远,雄秀苍莽,简洁清润。凡数十峰,一峰一状;数百树,一树一态;变化无穷。其山或浓或淡,都以干而枯的笔勾皴,疏朗简秀,清爽潇洒。远山及洲渚以淡墨抹出,略见笔痕。水纹用浓枯墨勾写,偶加淡墨复勾。树干或两笔写出,或没骨写出。树叶或横点,或竖点,或斜点。勾写松针,或干墨,或湿墨,或枯笔。山和水全以干枯的线条写出,无大笔的墨,惟树叶有浓墨、湿墨,显得山淡树浓。远处的树有以浓墨点后再点以淡墨,皆随意而柔和。虽师出董巨,又超出董巨,把赵孟頫在《水村图》、《鹊华秋色图》、《双松平远图》中所创造的新法又推向一个高峰,自出一格。元画的特殊面貌和中国山水画的又一次变法赖此得以完成。元画的抒情性也全见于此卷。后世的画家对此图评价极高。董其昌题识:“吾师乎,吾师乎,一丘五岳,都具是矣。”“此卷一观,如诣宝所,虚往实归,自谓一日清福,心脾俱畅。”“诚为艺林飞仙,迥出尘埃之外者也。”邹之麟题识谓:“知者论子久画,书中之右军(王羲之)也,圣矣。至若《富春山居图》,笔端变化鼓舞,又右军之《兰亭》也,圣而神矣。”

  还有两幅画值得一提,其一是《溪山暖翠图》轴,其二是无题的《山水图》轴。清初恽南田及其表兄孙承公收藏过,并定为子久真迹。今人谢稚柳鉴定为子久早期作品(见《鉴馀杂稿》,附有图版),是恰当的。谢云:“这两图是同一面貌,笔墨一致,可以看出是同一人之手的同一时期所作,……它的表现与晚期的不同,在于不是清空而是拍塞满纸的情景,不是简括而是繁复的描绘,不是深沉炼气于骨的而是温润柔和的笔,不是精简地惜笔如金而是一片温晕的墨痕。……与他七十以后的作品在本质上有了紧密的联系。这正是出于黄子久前期的手笔,显示着流演的先后关系,从而看出他的画派是晚成的。”由此可以看出,于久早期学董源的画基本上是董画的翻版,没有荆浩、关仝、李成的笔意,他的个人风格尚未形成。
  黄公望的画并不像董其昌所说的“专画海虞山”。他很少以真山真水作模特。他到处云游,时时将自然界中山水融于胸中,重新铸造,其画大都是他胸中的山水。从他所画山水作品来看,多表现出隐逸者之境,这和他后期过着隐逸生活有关。他虽然学过荆、关、李成等北方派山水,某些作品中也能见其影响,但不是主流,他的画是道地的南方画。淡墨轻岚,秀润郁葱,云雾显晦,峰峦出没,线条圆松居多,着墨干枯居多。其浅绛山水,山头多岩石,笔势雄伟;其水墨山水,皴擦极少,笔意简远。他的画一般不用浓烈的色彩,也不用大片的泼墨,很少有刚硬的线条,显示出一种明润秀拔、温雅和平以及松散柔和的气氛。
  形成黄公望这种画风的主要因素有三。
  其一师教及传统。他自云“当年亲见公挥洒,松雪斋中小学生”(题赵孟頫《千字文》卷后),可知他曾向赵孟頫请教绘事。他的好友柳贯,于至正二年题《天池石壁图》诗有云:“吴兴室内大弟子”,亦谓黄公望是赵氏入室弟子。赵孟頫主张师法北宋,上追五代晋唐,他后期的山水画多取法董源、巨然,“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之雄,去其犷”(董其昌语)。这对黄公望影响很大。黄公望曾说过:“作山水者,必以董为师法,如吟诗之学杜也。”(《佩文斋书画谱》卷十六《论画》六)他也吸收了米芾、米友仁父子的横点法,正好和学董取得一致,并且更加丰富了这种画法。他也学过荆浩、关仝、李成的北方派画法。李成的画风是清刚的,而荆、关的画风是雄强的,线条是刚劲的,用墨是浓重的。他的部分作品中虽然有笔法相似之处,然能化浑厚为潇洒,变刚劲为和柔。而且他学董、巨也决非一味的临摹。他后期的作品能一变早期湿晕繁复、拍塞满纸为明润秀拔,实是他吸收了众多前代画家的笔意而又别出心裁所致。
  其二师造化。黄公望由师传统到师造化都下了很大的功夫,这在他的《写山水诀》中可见分明。他观看景致十分细致,并注意研究,他说:“董源坡脚下多有碎石,乃画建康山势。”“董源小山石谓之矾头。山中皆有云气,此皆金陵山景。”他云游时注意写生,“皮袋中置描笔在内,或于好景处,见树有怪异,便当模写记之。”他根据观察总结出:“树要四面俱有干与技,盖取其圆润。”“山头要折搭转换,山脉皆顺,此活法也。众峰相揖逊,万树相从,如大军领卒,森然有不可逊之色,此写真山形也。”他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南方云游,所览松江、太湖、杭州一带山水皆与北方峭拔雄奇的山势有异。南方的山水草木葱茏,云蒸霞蔚,洲渚掩映,溪桥渔浦,岚气氤氲,清润秀拔。他虽画胸中山水,但仍可看出是南方的山形水貌。南方的山水既开拓了他的心胸、涵养了他的精神,又丰富了他的绘画题材和表现方法。
  其三,艺术修养及精神状态的决定作用。黄公望仕途坎坷,被诬坐牢,五十岁之后,心情也渐渐沉寂下来,继而加入了新道教,前已述新道教十五论中,住庵、打坐、降心、炼性都是锻炼一个人去躁妄、迎静气的。心静则意淡,意淡则无欲,无欲则明,明则虚,虚则能纳万境,所以,黄公望的画能去雕凿,天真自然,而没有剑拔弩张之势。《画学心印》有云:“气韵必无意中流露,乃为真气韵。然如此境,惟元之倪(瓒)、黄(公望)庶几得之。此中巧妙,静观自得,非躁妄之人所能领会。”不过,黄公望的画还没有达到倪云林画那种极端幽静、朴素、平淡之美,即董其昌说他较之云林尚有一些“纵横习气”。就心境而论,他不如倪云林那样僻静、恬淡,画亦如之。但他毕竟“弃人间事”,“据梧隐几,若忘身世”,“棕溪桐帽薛萝衣”。加之他“博书史,尤通音律图纬之学,诗工晚唐”(《西湖竹枝词》),“至于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下至薄技小艺,无所不能,长词短曲,落笔即成”(《录鬼簿》)。这些都是他的画“自成一家……自有一种风度”(《图绘宝鉴》)的因素。

山水画成就及其影响


  南宋山水画之变,始于赵孟頫,成于黄公望,遂为百代之师。继赵孟頫之后,他彻底改变了南宋后期院画陈陈相因的积习,开创了一代风貌。中国山水画产生于晋和南朝末,至唐末五代达到一个高峰。北宋的山水画基本上继承李成、范宽等北方派画风,南宋自始至终流行李、刘、马、夏水墨刚劲派画风。元赵孟頫托古改制,主张摒弃南宋,仿效北宋,远法晋唐。但赵的绘画全面,风格也多变,其山水画早期学晋唐,多青绿设色,后期宗法董、巨、李、郭,以水墨为主,然无固定面貌。黄公里虽受赵的影响,但他专意于山水画,且更多地着意于董、巨,水墨纷披,苍率潇洒,境界高旷,皆超出赵孟頫之上。他并把董、巨一派山水画推向画坛主流地位。董、巨的山水画,本来不受人重视,北宋郭着虚《图画见闻志》“论三家山水”指的是李成、关仝、范宽,评为“才高出类……百代标程”。这里没有董、巨的地位。北宋后期米芾发现了董源画的妙处,开始宣扬,但仅在南方引起部分文人的注视,以后便无反应。至元代,和赵孟頫同时的汤垕则以董源代关仝,谓“李成、范宽、董源,……三家照耀古今,为百代师法”(《画鉴》)。此时董源已为三大家之一。至黄公望《写山水诀》谓:“近代作画,多宗董源、李成二家。”董源的地位步步高升,在黄公望眼中已居首位。他更以自己的实践影响后人。至元末,董源的画派已成为中国山水画的泰斗。可以说,经过黄公望的努力,开拓了一个学董为风的时代,使这个本来不大受人重视的画派发扬光大,彻底变革了南宋院体的画风。
  关于黄公望的师承,说法不一。和他同时的人多说他师荆、关、李成,也有说他师董、巨的。前者如张雨《题大痴哥山水》说他“独得荆关法”(《贞居先生诗集》卷四);杨维桢说他“画独追关仝”(《西湖竹枝词》)。后者如《图绘宝鉴》则说他“善画山水,师董源”;元末明初陶宗仪《辍耕录》则说他“画山水宗董、巨”。明代以后,则所有著作及题识中都一致说他师董源或师董、巨。尤以董其昌说得最多。其《画禅室随笔》中就多次提到“黄子久学北苑”,“从北苑起祖”。此后再也无人提到他师法荆、关、李成了。其原因是:黄公望虽学董,但也确实学过荆、关、李成。因当时董源的名气还不如荆、关、李的名气大,所以,大家都强调他学荆、关、李的一面。他自己既强调学董,也屡屡提到荆、关、李,恐怕也有趋向时尚的意思在内。后来论者只说他学董,乃是根据他们所见到的黄公望画的实际加以陈述的,倒是更符合实际些。
  在元代,黄公望的画名很高,当时著名文人的诗文集中常提到他的画。“元四家”之一倪云林《题黄子久画》说:“本朝画山林水石,高尚书之气韵闲静,赵荣禄之笔墨峻拔,黄子久之逸迈,王叔明之秀润清新,其品第固自有甲、乙之分,然皆予敛衽无间言者。”(《清閟阁集》卷九)又说:“大痴画格超凡俗,咫尺关河千里遥。”(同上,卷八)郑元佑《侨吴集》题黄公望山水云:“荆关复生亦退避,独有北苑董、营丘李,放出头地差可耳。”善住《谷响集》亦谓:“黄公东海客,能画逼荆关。”
  至明代,黄公望又被列为“元四大家”之一。王世贞《艺苑卮言》谓:“赵松雪孟頫,梅道人吴镇仲圭,大痴道人黄公望子久,黄鹤山樵王蒙叔明,元四大家也。高彦敬、倪元镇、方方壶,品之逸者也。”明代屠隆《画笺》亦谓:“若云善画,何以上拟古人,而为后世宝藏?如赵孟頫、黄子久、王叔明、吴仲圭之四大家及钱舜举、倪云林……”项元汴的《蕉窗九录》也有这样的叙述。至董其昌、陈继儒,又把“元四大家”中的赵孟頫去掉,换上倪云林,谓:“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黄公望遂为“元四大家”之首。
《富春山居图》的流传及真伪问题


  《富春山居图》是黄公望晚年的杰作,也是中国古代山水画的一个巅峰。此画流传于世的有两卷,即《无用师卷》和《子明卷》。《无用师卷》的流传过程,据吴其贞《书画记》载,此卷明代尝归吴之矩,其子吴问卿十分珍爱它,临死前欲将平生所爱的唐代智永《千字文》和《富春山居图》焚烧殉葬。《千字文》于前一日焚毁,翌日将焚《富春图》时,被其侄儿吴子文抢出,遂成两段。前一段(《剩山图》)现藏浙江省博物馆,后一段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前段纵31.8厘米、横51.4厘米;后段纵33厘米、横636.9厘米。前后段画心连接处上端有吴之矩骑缝印。前段前隔水有鉴赏家吴湖帆篆书张雨题辞“山川浑厚,草木华滋”八字;后段前隔水有董其昌题跋,画幅前上方有梁诗正书乾隆御识,拖尾有沈石田、文彭、王穉登、周天球、邹之麟、金土松等人的题识。
  此图自署创作年代,起于至正七年(1347)成于至正十年(1350)。这一不朽巨制传世至今已有六百多年。自元以降,所有画家莫不以得观此卷为幸,所谓“请此卷一观,……一日清福,心脾俱畅”。因而在收藏家中以重金流传,或奉为至宝,或秘而不示,既备受赞颂,也饱经沧桑。终于在清顺治七年(1650)遭到“火殉”之厄运,从此被一分为二,其艺术的完美性惨遭损害,实乃一大遗憾。
  第一位收藏者是黄公望的道友无用禅师,无用考虑到此卷被人“巧取豪夺”,因而在画未完成之前就请作者“先书无用本号”,明确归属。至明代画家沈周(成化年间)收藏前的一百多年中,收藏情况不明。沈周收藏的时间很短,即被人借去而后干没,沈周家贫难以赎回,甚感惆怅,凭记忆背临以慰怀。弘治元年(1488)苏州节推樊舜举以重金购得后,沈周为之题记,补叙自己收藏时已经是“一时名辈题跋,岁久脱去”的破旧情况,又从画家角度称赞其“墨法笔法深得董、巨之妙,此卷全在巨然风韵中来”。到了隆庆四年(1570),此卷又转入画家、鉴赏家无锡谈志伊(字思重)手中,太原王穉登和画家周天球都在次年得观并写观后记。明代后期著名书画家、鉴赏家董其昌,于万历二十四年(1596)购得此卷,但不久即转入宜兴收藏家吴之矩(名正至)手中。吴之矩传给儿子问卿,吴问卿酷爱无比,谨守家传,特建富春轩以藏之。卷上有吴之矩、吴正至印鉴。画家邹之麟与问卿友善,为富春轩题写匾额,得以再三披阅是图,因而作长句题识,说藏主“与之周旋数十载,置之枕藉,以卧以起。陈之座右,以食以饮”。喜爱之情到了朝夕不离的地步。所以在明、清易代的动荡岁月中,问卿在逃避战乱时,唯独携带此卷,进而叹曰:“直性命徇之矣!”但问卿并未因此而丧命,倒是在他生命垂危之际,竟然火焚此画为自己殉葬。万幸的是他的侄儿子文在旁,迅速地从火中抢出已着火的《富春山居图》。可惜前段已经过火,部分焚毁。以后三百多年中两段画卷乃分别流传。
  前段过火部分,从吴之矩骑缝印处揭下一纸,吴其贞在《书画记》中记其长四尺余,去掉完全烧焦的残片,图形无重大影响的尚有一尺六寸。吴其贞得到以后名为《剩山图》,并针有其贞印。《剩山图》紧接后段完好的画面,是富春江起始的丘陵山峦。清康熙八年(1669)归广陵王廷宾(师臣)所有,有王的跋文题画。到民国27年(1938),被吴湖机购得,列入《梅景书屋秘笈》,并盖有多枚吴氏鉴藏印。吴氏考证为《富春山居图》前段真迹,重新装裱成卷,小面积残缺处有修补痕迹。建国后被浙江省博物馆征藏。
  后段连题跋长三丈余,是《富春山居图》卷的主体,再度在收藏家中转换。先归丹阳张范我,张氏酷爱收藏,常至“无钱即典田宅以为常”的地步,然终不能永保。后转入泰兴季寓庸(字因是)之手,钤有“扬州季因是收藏印”等印章多枚。再后则被画家兼鉴赏家高士奇(字江村)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前后以六百金购得。后又被松江王鸿绪(字俨斋)以原价买进。高、王二氏也铃有收藏印。雍正六年(1728),王俨斋病故,此卷又流落于扬州,索价高达千金。时有天津盐商安歧,收藏书画,精于鉴赏,于雍正十三年前后购进是卷,并铃有“安绍芳印”。
  至乾隆十一年(1746),被嗜爱书画的清高宗弘历收进清宫内府。弘历擅书画,精赏鉴。但因他已将伪作《子明卷》定为真品,一时难断是非,乃将《无用师卷》定为赝品,划入“石渠宝笈次等”。直至嘉庆年间,胡敬校阅石渠旧藏,这一经元、明、清三朝诸多鉴赏家审定、流传有序的杰作,才被编入“石渠宝笈三编”,一直藏于清宫内府。清亡后仍藏故宫。解放前夕,被国民党政权带去台湾,至今真伪二卷均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关于《富春山居图》的真伪问题,清乾隆年间曾有过所谓“富春疑案”。清高宗弘历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专门写了一篇六百字左右的记,叙述该案始末,并一锤定音。其大意是乾隆十年(1745)冬,“偶得子久《山居图》,笔墨苍古,的系真迹”,但在同年夏,又从沈德潜进呈的诗文稿中,看到他写的两则《富春山居图》跋,知道安歧家中还藏有一卷黄公望名为《富春山居图》的画。乾隆十一年冬,安氏家道中落,将《富春山居图》等旧藏求售于大学士、清宗室傅恒,后由傅恒介绍卖给“内府”。弘历“剪烛粗观,则居然黄子久《富春山居图》也,五跋与德潜文吻合,偶忆董跋,与予旧题所谓山居图者同,则命内侍出旧图视之,果同。次日命梁诗正等辨其真伪,乃咸以旧为真,新为伪”。进而说“德潜、高士奇、王鸿绪辈之侈赏鉴之精,贾直之重,以为豪举者,均误也。富春山居,本属一图,向之题山居者,遗富春二字,故里真而人疑其非真耳。”但又不得不承认《富春山居图》“有古香清韵”,“非近日俗工所能为”,用二千金买进,允其编入《石渠宝笈次等》。弘历先入为主,也许是“金口”早开,臣下又唯皇上之好为准,所以虽然两画对照作过一番比较,仍然真伪颠倒,将《富春山居图》定为“赝鼎无疑”,而将《山居图》定为黄公望真迹,入《石渠宝笈初编》。此时连沈德潜也只得顺着“圣论”而曰“山居即是富春图”。《山居图》即《子明卷》,款题“子明隐君将归钱唐,需画山居景,图此赠别。大痴道人公望至元戊寅秋”。前隔水亦有董其昌跋,两跋相比,此卷缺少“忆长安”以下五十五字,幅末有明成化年间吴县画家刘珏(字廷美)鉴藏记,拖尾有邹之麟短句题识和孔谔跋文。弘历看到沈德潜的两则跋文后,也曾对《山居图》产生过疑虑,“姑俟他日之辨”,也考证出子明即任仁发。任仁发字子明,上海青浦人,和黄公望是同一朝画家,善画马,又是水利专家,因修河道有功,累官至浙东道宣慰副使,一直为官,但无隐居记载。真伪两卷摆在弘历面前,他还是以假作真,乾隆十二年题诗一首:“高王目迷何足奇,压倒德潜谈天口。我非博古侈精鉴,是是还应别否否。”讥讽沈德潜的“误鉴”。从此他对《山居图》格外珍爱,不仅常在宫中展阅,出外巡游时也随身携带。从1745年至1794年,在画上题跋五十四次,长长短短印鉴累累,凡空隙处,几乎为之充塞,这对画面的损害无疑是很严重的。  
  可悲的是,乾隆一生为之倾倒的却并非黄公望的亲笔,“笑予赤水索元珠,不识元珠吾固有”。这是弘历自以为花了二千两银子买了黄公望的“伪作”后写的自嘲诗句,他除了命侍臣梁诗正在《富春山居图》上写了一段他的“御识”外,没有再留下“御笔”,使这一不朽巨作得以完好保持原有的空濛江景,真可谓不幸中之大幸。而独具慧眼的沈德潜不得不违心地谓伪为真,他在《子明卷》后题诗说:“……圣人得此屡评品,探诀亭毒穷端倪。江山万里入毫楮,大造在手非关思。敕命小臣题纸尾,迫窘诘屈安能为。昔年曾跋《富春》卷,今阅此本俯仰兴赍咨。天章在上敬赓和,秋蛇春蚓敢望岣嵝山尖碑。”把自己被迫“敬赓和”的实情隐蔽地告诉后人。
  弘历的“圣论”维持了近两百年,终于被近人吴湖帆所推翻。吴氏经过研究、考订,于民国28年己卯(1939)在《剩山图》前隔水题上黄公望的好友张雨(号句曲外史)的题辞“山川浑厚,草木华滋”八个篆书大字,并以小字真书题“画苑墨皇大痴第一神品富春山图,己卯元日书句曲题辞于上,吴湖帆秘藏”。从此又挑起了一场新的“富春公案”。经过美术界几十年来的争论,最终公认《无用师卷》为真,《子明卷》为伪,但《子明卷》亦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定《无用卷》为真其主要依据是:一、画面本身。构图“三远”(深远、高远、平远)俱备,大多用于笔勾皴,极少渲染,披纷苍劲,具有草篆奇籀的笔势,又画中多复笔、改笔,与自跋中“逐旋填札”语相符。二、题跋。除自跋外,他人题跋多出自名家之手,内容丰富,紧扣原画,而伪本则内容贫乏,离题太远。真本的题跋更提供了一个明晰的流传线索。三、收藏记录和印记。自元代始就有真本的评价或流传记录,明、请记述甚详,且与题跋相符。鉴藏者的印记也与记述相佐证。尤其是画幅上方的吴之矩骑缝印是最有力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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