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舱中的现代
“洋糖百合稀饭,三个铜板一碗,那个吃的?”
“竹耳扒,破费你老人家一个板;只当空手要的!”
“吃面吧,那个吃饺面吧?”
“潮糕要吧?开船早哩!”
“行好的大先生,你可怜可怜我们娘儿俩啵——肚子饿了好两天罗!”
“梨子,一角钱五个,不甜不要钱!”
“到扬州住那一家?照顾我们吧;有小房间,二角八分一天!”
“看份报消消遣?”
“花生、高梁酒吧?”
“铜锁要吧?带一把家去送送人!”
“郭郭郭郭”,一叠春画儿闪过我的眼前;卖者眼里的声音,“要吧!”
“快开头了,贱卖啦,梨子,一角钱八个,那个要哩?”
拥拥挤挤堆堆迭迭间,只剩了尺来宽的道儿;在溷浊而紧张的空气里,一个个畸异的人形,憧憧地赶过了——梯子上下来,梯了上上去。
上去,上去!
下来,下来!
灰与汗涂着张张黄面孔,炯炯的有饥饿的眼光;
笑的两颊,叫的口,捡点的手,更都有着异样的展开的曲线,显出努力的痕迹;就像饿了的野兽们本能地想攫着些鲜血和肉一般,他们也被什么驱迫着似的,想攫着些黯淡的铜板,白亮的角子!在他们眼里,舱里拥挤着的堆叠着的,正是些铜元和角子!——只饰着人形罢了,只饰着人形罢了。
可是他们试试攫取的时候,人形们也居然反抗了;于是开始了那一番战斗!小舱变了战场,他们变了战士,我们是被看做了敌人!
从他们的叫嚣里,我听出杀杀的喊呼;从他们的顾盼里,我觉出索索的颤抖;从他们的招徕里,我看出他们受伤似地挣扎;
而掠夺的贪婪,对待的残酷,隐约在他们间,也正和在沙场上兵们间一样!这也是大战了哩。
我,参战的一员,从小舱的一切里,这样,这样,悄然认识了那窒息着似的现代了。
细雨
东风里掠过我脸边,星呀星的细雨,是春天的绒毛呢。
赠友
你的手像火把,你的眼像波涛,你的言语如石头,
怎能使我忘记呢?你飞渡洞庭湖,你飞渡扬子江;
你要建红色的天国在地上!p地上是荆棘呀,地上是狐兔呀,
地上是行尸呀;你将为一把快刀,披荆斩棘的快刀!
你将为一声狮子吼,狐兔们披靡奔走!你将为春雷一震,
让行尸们惊醒!我爱看你的骑马,在尘土里驰骋---
一会儿,不见踪影!我爱看你的手杖,那铁的铁的手杖;
它有颜色,有斤两,有铮铮的声响!
我想你是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要吹倒那不能摇撼的黄金的王宫!
那黄金的王宫!呜---吹呀!去年一个夏天大早我见着你:
你何其憔悴呢?你的眼还涩着,你的发太长了!
但你的血的热加倍的薰灼着!在灰泥里辗转的我,
仿佛被焙炙着一般!---你如郁烈的雪茄烟,
你如酽酽的白兰地,你如通红通红的辣椒,我怎能忘记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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