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为谁吟
作者：海川
四川邛崃文君井有一联：君不见富豪王孙，货殖传中添得几行香史；停车弄故迹，问何处美人芳草，空留断井斜阳；天涯知己本难逢，最堪怜，绿绮传情，白头兴怨。这说的亦是卓文君的故事。
卓文君，西汉才女，善鼓琴，相貌秀美，其父卓王孙是当时临邛有名的富豪。文君十七岁丧夫，回家寡居，尽管如此，仍有许多王孙名流争相求亲，而文君始终未再嫁。 想来汉真是有容乃大的朝代，没有那么多芜杂的封建礼教压抑着人性。那时的女子丧夫后可以改嫁，亦可独居，这种事倘若放在后来的清朝……算了，还是不要想了。总之正是有这样的时代背景，才有了卓文君后来的故事。 另一边，男主角登场了：司马相如，蜀郡成都人，字长卿。最初，他凭借家中富有的资财而被授予郎官之职，侍卫孝景帝，但这并非他的爱好。这时梁孝王前来京城朝见景帝，随行的有当时名重一时的辞赋大家邹阳、枚乘、庄忌等。司马相如倾慕这些人的文采，因此以生病为由辞掉官职，追随梁孝王而去。在梁地，司马相如抚琴赋诗，深得梁孝王的赏识，于是得赐当时不可多得的名贵乐器——绿绮琴。司马相如也正是在那时写下了著名的《子虚赋》。
然而好景不长，梁孝王去世后，司马相如只好返回成都。此时家中父母双亡，家徒四壁，无以为业。无奈之下司马相如投奔了自己的好友，临邛县令王吉，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一次偶然的机会，司马相如在卓王孙摆设的酒宴上当众抚琴，奏的正是那首《凤求凰》。宾客满座，觥筹交错，而这一只曲只为一个人而奏。无需语言，文君已经读懂那曲中的情意。宴会完毕，司马相如托人以重金赏赐文君的侍者，以此向她转达倾慕之情。 像卓文君这般女子，万贯的家财，坐拥四海的权利也只不过是弹指拂尘间的轻佻，而一贫如洗的相如一曲落罢，却让她甘心过蔬果充膳，落叶添薪的生活。是啊，这般灵气逼人的女子怎甘心让一次不由自主的婚姻断送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幸福呢！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遵从过一次了，生活是我的，这次该让我自己去选择了。十多年的等待才换来与相如的相遇，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多年可以让我枯坐着等呢？当夜，文君随相如夜奔，回望这个家，文君或许有不舍，或许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欣喜，为那从未拥有过的自由。 为了维持生计，二人在临邛当垆卖酒，日子虽然清寒，但也甜蜜。对文君来说，她要的只是朝朝暮暮，匹夫匹妇的市井生活。后来碍于情面，再加上亲友的劝说，卓王孙不得已分给文君一些家奴和钱财，他们才过上了饮酒赋诗的悠闲生活。 武帝即位后，对司马相如的《子虚赋》赞赏有加，召其入京。司马相如凭借生花妙笔，仕途通享。然而久居京城，阅尽芙蓉暖帐中的红粉佳丽，纵有天赋神采，司马相如终究敌不过世俗的荼毒，尽欲纳茂陵女子为妾。 终于某日，司马相如给妻子送出了一封十三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蕙质兰心的文君怎么会不懂其中的意思呢？一行数字中唯独少了一个“亿”，无亿即是表示对自己“无意”。 文君忍得了清平的生活，忍得了俗世的偏见，却无法容忍丈夫的二心。文君真是性情刚烈的女子，一首《怨郎诗》作为给丈夫的回信，读得人心旌摇曳。 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虽叫《怨郎诗》，但怨却远远敌不过失望，所以文君又作一曲《白头吟》表明心迹。 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头水。躞蝶御沟上，河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取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摆摆，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并附书“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随后再补写两行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我把一片真心毫无保留地交付予你，不求你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想要朝朝暮暮的长相思守。纵使满城男子妻妾满堂，那种与别的女人分享爱情的生活，我卓文君也不削。事已至此，我绝不做任何纠缠，既然是你的选择，我成全你。虽然还爱着，但如果这份爱会被世俗亵渎的话，我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 司马相如最终还是没有纳妾，想必他是知足了，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故事虽几经波澜，但幸而有一个美满的结尾。 文君的故事，信步千年，呈现在我们面前时，绝不是史书中断章枯坐的文字，而是她一生的性情和心智。真为文君感到庆幸，倘若她生在宋朝以后，要么郁郁寡欢终老深闺，要么在与封建礼教的抗争中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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