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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冬天惠铃 2012-09-25

2012-09-24 13:2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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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 布拉格

 

布拉格,鲁道夫画廊,画家张晓刚面对我们,背后是他的作品。

他喃喃地叹息着,布拉格太美了。那口气好像有几分埋怨,仿佛布拉格不该如此,因为他从记忆中已经为布拉格涂抹了比较深沉比较灰暗的颜色。

他的话让我想起差不多二十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

那天,一辆蓝色的斯柯达福尔曼,从机场把我们接上,在夜幕中穿过市区,直接来到三区的威特科夫酒店。前台的服务员从身后栗色的木格中,拿出大木头坠子拴着的铜钥匙,给我们指出去房间的路。然后,我们惊讶地发现,电梯门竟然和普通房门差不多,是木头做的,站到里面以后,需要抠住铁扶手把门拉紧,电梯才能启动。那棕色的硬塑料楼层按钮,让我想起老式收音机。

后来知道,其实很多居民楼都在使用这种或者稍微改进了一点的电梯。而这种远不是最古老的。我们还见过一种一直不停地呼啸着循环的电梯,像传送带一样,一边向上一边向下,没有门,到达楼层也不停,人必须赶在电梯盒子来的时候跳上去,到达要去的楼层再及时跳出来,一旦迟疑,就只能等下一个机会了。

我们房间里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下面的柜子里,放着一本厚厚的电话号码本,有些纸页已经被翻得卷了边。

第二天醒来很早,我迫不及待地透过窗户往外看,6月的早晨,天下过雨,太阳还没有出来,对面的楼灰秃秃的,令人感到冷清。远处,一个穿风衣的老头,左手提个纸袋子,右手拿着个铁铲,跟在一只瘦狗后面铲狗屎。街道另一边,迎面过来二个老太太,一个弱瘦腰弓,头上系着深色花纹的头巾,另一个胖大,腿尤其粗,大象一般,直上直下,脚也很肥,她俩都穿着严谨的上衣、平整的裙子,还有丝袜和皮鞋。

我对这番灰暗的景象很沮丧。

现在想来,或许恰恰这番景象,才是画家心目中充满忧伤的布拉格。

 

后来,我们在这里呆久了。

有人说那个时候选择布拉格,需要勇气。

也有人说,那个时候选择布拉格的人,都很有个性。

我说,很多时候,不是人选择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人。

生活在这里,我们也开始了解市中心的布拉格,旧城区的布拉格,板楼、塔楼林立的布拉格,小房子挨着小房子的布拉格,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和任何一个人们赖以为生的城市没有差别的城市。在这里,有我们的住处、办公室、孩子们的幼儿园、学校,买菜的商店和逛街的商场,我们的生活就这样淹没在布拉格的琐碎中,伴随着快乐也伴随着无奈。

后来听到越来越多的人说向往布拉格,一个原因是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以及改编的电影《布拉格之恋》,还有些更加近的原因,是一首叫《布拉格广场》的歌,和一部叫《布拉格恋人》的韩剧,还有一个很迷人的词汇“波希米亚”。从另一个方面,我们也听到很多声音讲道,在国内媒体报道中,前东欧阵营国家的被沉默和被缺席,仿佛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于是,布拉格、波希米亚的热闹和捷克消息的冷清,同时在国内发生着,

我们住在布拉格,也常会遇到这样两种人,一种人说,我终于来到梦幻般的美丽城市了,一种人说,我终于踏上这片“消失”的陆地,可以亲眼看看他们这二十年来的变化和发展。经历过五、六十年代的中国人,都对“同志加兄弟”的历史有清晰的印象,所以很想知道这些国家天鹅绒之后的状况,关心这个问题除了理性上对社会体制的探讨,还有个更朴实的缘由,如同我们对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失去联系的发小的关心和好奇一样,对于本来和自己一样的、距离很近的那个社会,走上不同发展之路以后,也有着强烈的好奇。

不同的人会因为自己的关注点,注意到不同的侧面。一个城市的面貌就是如此,好像一个电视专题的导语说的那样“也许把许多人眼中的我加起来,才是一个真实的我”。

 

这里需要插一句,我们常常说的波希米亚风格,甚至联系着吉普赛人的流浪精神、艺术家的散漫与灵感的这个波希米亚,和捷克波希米亚,中文虽然相同,其实来自于两个不同的词源,捷克这个国家的版图上,有三个古地名,西半部分叫波希米亚,东半部分叫摩拉维亚,东北部有一小块地方,叫西里西亚,布拉格一直是波希米亚地区(有时候叫波希米亚王国)的中心城市。

 

当年我们初到这里的时候,都多少带着一副有色眼镜,这副有色眼镜就是基于过去的道听途说、过去的阅读,形成的固有观念。但是我们对这片地区的认识停留在非常浅表的程度,有色眼镜的度数便不算太深。

从在这里生活,我们开始近距离地了解这里的方方面面。在解开一件件已知一、二事情的过程中,我们意识到,要先抛开之前有过的观念,让思想认识回到原点,从一张白纸开始老老实实地、本份地接收信息才能形成尽量真实的认识。

于是,我们试图从零开始接受有关这个民族这个地区这个国家这个城市的故事,一位在布拉格生活过三年的朋友,说我们的描述,颠覆了他先前的理解。

这些源于周围的当地朋友,从他们那里常常会不经意听来点点滴滴的事情,让我们发现,先前对这个地方的印象,有的是自己的想当然,还有的甚至完全是被误导和误读。

有一次在饭桌上,朋友Peter告诉我,捷克人对米兰·昆德拉并不感冒,他还让我正面意识到1946年共产党是按照民主选举程序开始主政,并不是因为革命暴动;Eva给我们讲家里买别墅的故事,就顺带让我们知道,89年之前人们不是完全不能拥有私有财产,也不是不能出国旅游,他们也用“外汇券”……听到一些说法和经历以后,又开始翻阅资料,才逐渐意识到这个国家和我们自己的国家更多的相同和不同。

比如,我们发现,捷克和斯洛伐克在一战中寻求民族独立的过程,竟然和我们辛亥革命由“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来发端有着某种类似,这一大一小两个民族,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最突出的其实不是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而是民族矛盾。捷克和斯洛伐克当时的先进知识分子,急于脱离奥匈皇权的统治,脱离德裔民族的统治,与此同时发生的走向共和,恰恰是那个时代的大势所趋。中国当时的先进知识分子有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思想和主张,而推翻满清的民族主义号召,大大从民众激情上加强了走向共和的推动力。从大轮廓上看,二个民族都在寻求民族独立的过程中实现了共和建国,也都在二战中经历了民族灾难,并且在二战后,通过各自的方式成为社会主义阵营的成员。

我们还发现,这里的社会主义时期,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前时期建立的社会保障制度,也没有彻底从根本上破坏掉原先的私有制,这一切基于一战、二战之间,捷克已经形成了相对成熟的民主体制,比我们更早进入工业时代、市民社会,更早产生比较成熟的资产阶级,这些情况和我们国家有着明显的差别。

由于如此的相同和不同,虽然这个民族国家和我们自己的民族国家,在规模上不可同日而语,我们还是从某些侧面、某些局部,感到照镜子般的触动。感到触动的时候,我们一边回头看看自己,一边加深了对这个城市的好奇和感情。

 

定书名的时候,有不少朋友帮着出主意,每个反复咀嚼过几次的书名,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最终没有一个令人满意。

布拉格的N个场景,或者布拉格的N个情景,是一位做文学编辑的朋友龙冬提出来的思路。因为书中22篇文章,分别站在城堡、小城、查理桥、老城广场、瓦茨拉夫广场、高堡……站在多个布拉格的风景处,但并不是只看风光。

不东不西布拉格,是出版社编辑胡孝文的一句玩笑话,刚刚听到的时候,觉得太戏谑了,但又觉得也算是那么回事儿。我们注意到捷克著名作家克利玛,把查理桥——连接东西方的桥梁,选做最能代表布拉格精神的地标,而捷克夹在东西方势力之间,无时不在试图站稳自己的位置,我们也试图去理解这个民族夹在中间的情绪。

悖谬与忧伤,克利玛把布拉格精神定义为悖谬,这个定义在我们的头脑中印象深刻,其实用白话说,悖谬就是拧巴,我们从布拉格人这一百年的经历中看到深刻的悖谬,也从我们自己生生相息的那片土地上,时时刻刻感到拧巴的无奈,我们一直认为东西方人只有表面的差别,在内心深处其实是共通的,不管是悖谬还是拧巴,给人民带来的都是历史的伤痛,也许每个民族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没有办法避免伤痛。编辑也建议过,“波希米亚的忧伤”或者“走出历史走出伤”,大家又觉得虽然扣题,但有点过于严肃和沉重,虽然我们眼前流过的布拉格时光,的确“历史带着伤”,但这并不是布拉格的专利,也并不专属于过往,人类在不断创造历史,也在不断制造伤痛。

春天叫醒秋天,从布拉格之春到八九年秋天,捷克的蜕变过程,以至于走过八九以后一直是我们上下一、二代人所关注的,也是书中所关注的一个重要部分。后来我们想到回应国内东欧消息偏少的情况,又想过不如把书名叫做“布拉格没有消失”。

期间恰好作家艾丹和朋友到访布拉格,听了我们的讲述,他说就认知的落差,应该叫《断层》”。

终于都不觉得太满意,就回到了现在,这个最为简单的重叠,《布拉格,布拉格》。

感谢为本书提供帮助的朋友们,乌金,龙东,胡孝文,艾丹,陈杰,李强,吕宁思,何亮亮,陈学东,关尔丕,李宗泽,张萱,等。(排名不分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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